第35章 (1)

十五日後,自鳳凰山集結的正道人士,最終決定先行到達觀音山,以觀音山某處雲林外的廣場為據點。廣場上便有一處佛堂,而再往上,徐徐蜿蜒而上的天梯,便是墨離被封印在觀音山中的住所。

蘇臨水自始至終都沒有提過墨離并非血魔,但墨離比血魔還要可恨,他便是挑起人心混亂的根源,九幽魔君是更加恐怖的存在。

将墨離封在觀音山不能外出,他已經付出了許多,絕對不允許這最後一刻出現問題。

當日雲霜曾說過墨離如今出不去,外面的魔族也進不來,所以她才會想到觀音山來找蘇臨水,看看可否求得墨離的生機。

但墨離與蘇臨水之間本就不兩立,更遑論是這個女子來求情。

這反倒加速了蘇臨水對墨離的恨意,當初若非此人,又怎麽會到今日這般地步,何況蘇臨水被墨離折磨成傀儡數十年,更是連自由都不存在。

日出,晨光破雲,那一刻璀璨的陽光灑遍大地。

門派的弟子們已經經過了無數地方,“誅魔”,這是他們共有的信仰,魔心一除,天下安康,至少魔門對于修行門派的威脅将會越來越少。

而每過一處,人間的生靈塗炭更加增添了這些弟子們對于魔門的痛恨,恨不能盡快鏟除了墨離,到達觀音山的雲林外的廣場時候,已然是群情激奮。

陸天音率領着群雄,也算是志得意滿,畢竟此次舉動是她妙音宗統領,而聖子先堂很是配合的一路下來,最讓她舒心的,自然是那個失去記憶的白嫣不再出現。

蘇臨水始終那般溫文爾雅,白衣若仙,哪怕是站在人群之中亦是最為奪目的存在,無數女弟子更是豔羨不已陸天音的待遇。

蘇臨水不太歡喜說話,也就幾個親近的人過去,他才會指點一二。這一路下來,只要是蘇臨水指點過的人,修為都精進不少。

其他門派根本不敢胡亂過去,陸天音作為妙音掌門,倒是時常與蘇臨水站在一起。這其中得到的好處更是不言而喻。

百餘人上了這觀音山,自是非常大的陣勢,但是在這之前,便有先行的弟子秘密通知各個佛堂,以奉蓮為首的大師們早就在此地坐鎮,不讓魔氣外洩以驚擾世人,更不能讓墨離有提前逃跑的機會。

墨離始終在這雲端之上的懸崖峭壁的住處,從未離去。

“師祖,這墨離真的是血魔麽?”唯一存疑的只有候銘宣。

墨離被關在觀音山的時候,一直以散修自诩,更對很多正道大開方便之門,所以在很長時間裏大家都以為墨離是個好人。

只是當好人幡然傳出為禍害世人的血魔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了。

候銘宣雖然也給予了佐證,但他唯一解釋不了的,便是墨離從不離開觀音山,因為他被蘇臨水封印在了這裏,但是血魔卻是自江都市井将雲霜帶進了觀音山中。

這其中的矛盾之處實在是令候銘宣無法釋然,但是蘇臨水只是回答了他一句:“無論是不是血魔,墨離已然入魔,難倒就可以輕易放過?”

候銘宣得到了這樣的答案,卻還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墨離不是血魔,那麽誰究竟才是血魔。

“停,現在這裏修整一下。”陸天音忽然高高舉起了手,百餘人在此地停了下來。

廣場前是一座佛堂,廣場之後便是雲林,而眼前一條石梯盤旋而上,穿梭過雲林之間,再往上便已經看不清。

真正參與到誅魔大會的門派,共計七個,餘人都是希望能明哲保身的,但七大門派本就是這修行門派中的翹楚,派出的更是精英弟子。可以說,廣場之中雖然只有六十多人,但已經是這天下修行門派的精英。精英盡出,自是希望誅魔大會能夠成功誅魔。

妙音宗的人數最多,十二使女全部出現,頓時領一時風/騷,實在是妙音宗的打扮又或者是行為舉止,最是惹人側目。

聖子先堂包括蘇臨水、秦幽玄、候銘宣,天罡七星陣的弟子,也是十人陣容,人數雖然比妙音宗少,但從誅魔的實力上來說,卻是最有能耐的。

其餘如長春門、星宿宮、雲華谷,各盡其能的派出了人馬,一時間這整個觀音山的門派人頭濟濟,十分熱鬧。

雲林之中有一人默默的站着,看着那誅魔場面,心底微微一痛。

師傅,你為什麽不走,為什麽不想辦法脫身,若是你的話,應該有辦法才對。

許久之後,有人回答:“我等你來殺我,等了很久。”

“為何到此時,你依舊覺着我想殺你。”雲霜問。

“蘇臨水總該全部告訴你,我曾做過的事情。”

“所以你該死。”雲霜淡淡的說。

尋珠被她握在掌心,微微發燙,說出的每句話她都思量很久,這半個月來她每日都無法入睡,整個人被夢魇纏繞,每每合上眼都似乎能看見墨離被蘇臨水一劍穿心的場面。

她很清楚這場誅魔大會,假若墨離不離開觀音山,他必是死路一條。

這觀音山他出不去,自己的魔界中人更是礙于觀音山的結界和佛氣森然,也是無法進入。

這一趟他幾乎毫無生還的可能。

雲霜吓醒的時候,幾度想捧着尋珠說些什麽,可是最後心結重重,始終無法再度開口。

這些日子,葉情雖然還跟在她身邊,她卻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少日沒有與他說話了,直到她迷茫之中踏入到個小天池中沐浴,陡然間山中一只妖獸撲向了她。

在來不及施展法力的時候,一只金蝶攔截主了妖獸,那一刻,雲霜再也抑制不住的蹲在池中顫抖起來。

她早就感覺到身後這緊緊跟随着的金蝶,她也從未曾驅趕過,直到今日,那金蝶到底是暴露了自己。

雲霜收拾完一切後,便與葉情說要回觀音山來。

葉情沒有別的言語,還是跟着她回來了。

雲霜看着那層層雲霧之上露出的一隅尖角,上面綴着個銅鈴,風輕輕一吹,便自搖晃發出了陣陣悅耳的聲音。

她說墨離該死,墨離也默認了,他笑的很是輕松,“為師等你來。”

雲霜卻沒有再與他說話,她只是看着眼前的那個廣場,衆人已經從興奮之中還歸平靜,顯然是進入了備戰狀态。

其實他們真是太過緊張,縱然墨離法力通天又如何,被困在這觀音山中,不過一人而已。

這般大的陣勢,說到底不過是陸天音的私心,在大會上渲染血魔的可怕,血魔亂世的恐懼,使得各大門派精英盡出。蘇臨水怕是清楚這其中的貓膩,才始終不言不語。

此陣人數衆多,又何嘗不是對他的一個幫助。

他與墨離之間的恩怨,書之不盡言之不詳,恐怕只有他們彼此知道內中萬千。

一名已經上去探路的聖子先堂的弟子下了天梯,對陸天音與蘇臨水禀告:“禀師祖、陸掌門,墨離至今還未曾從那房中出來,怕是要死守在內。”

“需要死守麽。”陸天音冷笑了下,“我們這些弟子們圍上那房子,一人放一把火,怕也能将他燒的屍骨無存。”

蘇臨水皺了下眉,“他一直未曾出現?我看暫時不要輕舉妄動,這墨離向來詭計多端,恐怕有詐。”

陸天音頓了下,“蘇掌門這是有顧慮?如今我們近百人還怕對付不了一個血魔而已?”

蘇臨水無奈,他不是顧慮,更不可能是膽怯,而是對墨離太過了解而已,做他手中的傀儡那麽多年,就算不曾有記憶,但至少很清楚墨離是個什麽性子的人。

“但他若是一直不出現,豈不是要這般僵持下去,或許正中了他的空城計呀。”陸天音始終對此次誅魔大會信心滿滿,所以堅持要上去。

蘇臨水最後只好嘆了口氣,“既然陸掌門是此次大會主事,此事由你定奪吧。”

陸天音莞爾一笑,“豈敢,原本該是蘇掌門來統領此事。”

“非也。”蘇臨水舉手輕輕一攔,負手而立,“于這等事,蘇某已經有心無力而已。”

陸天音說到這裏,便也緩緩轉身,對着場內近百名的門派同盟說:“陸天音在此替天行道,我等正道必将鏟除魔孽,還人間太平!”

“喏!”場面一時群情激奮起來,張袂成陰。

陸天音再次舉手,緩緩道:“我們上!”

話剛落音,廣場之上,佛堂之前陡然間響起了一陣“霹靂啪啦”的聲音,無數紅蓮骨的石子落在了地上,瞬時間燃起了一道火障,生生将天梯與這些人隔絕開。

“怎麽回事?”陸天音抽出手中的劍,高聲喊道:“什麽人?”

妙音宗的一位藍衣女子,手中琵琶輕撥,頓時山林中騰空而起一排水柱,沖向了這些火障。

水柱撞向火障,只是那火不增反漲,陡然間揚起數丈,卷起火舌險些吞噬了那藍衣女子。女子一聲尖叫,立刻退回到了自己的門派之中。

“這不是人間尋常的火!”

蘇臨水朝前踏了幾步,手中折扇揚起,一道光芒掠過,頓時将那火苗壓制回原來的勢頭。

只是這火障卻還是橫在中間,并未消退。

這突然間的轉變,令在場的人都措手不及,哪怕是陸天音都一臉驚訝的問蘇臨水:“這是魔界有所動作?不是說魔界之人根本進不來麽?”

蘇臨水微微眯了下眼,“并非魔界。”

他是上天樓的副樓主,又怎麽會不知道這火蓮骨從哪裏來的。當初雲霜自珍寶大會上以一枚聖子先堂的丹藥換得一百顆火蓮骨。只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看見火蓮骨,所以可想而知,攔住他們的,是誰。

蘇臨水猜到了開頭,倒是的确沒猜到結局。

他一直以為雲霜不會來,或者不會再護着墨離,可是當火障熊熊燃起的時候,瞬間湮滅了所有蘇臨水的希冀。

蘇臨水緩緩閉上眼睛,然後再度睜開,眸中已是不再有任何情緒,他冷冷的說:“若是執意要護着他,何必在此躲藏,直接出來吧。”

雲霜之所以沒有出現,而是以一道火障攔截,實際上是擔心自己的出現會令蘇臨水難辦,他畢竟是蘇臨水,而她畢竟是典籍上記載着的白嫣師祖母。

于情于理她哪怕此刻要護着墨離,卻還是要顧及蘇臨水的顏面。

只是蘇臨水這般一喊,全場皆靜,未曾想他會與這個火障的主人相識。

茫茫火海之中,倒映出一個女子的容顏,滿場皆驚,因為不過就在一月之前,此人剛剛上過鳳凰山,甚至站在蘇臨水的旁邊,狀似親密。

她一身紅衣沐浴在火中,自是穿着水火不進的無上法寶,只是表情格外的捉摸不定,陸天音瞧見這一幕的時候,果斷的叱喝道:“說自己是白嫣,果然是細作!”

她這話一出,引來聖子先堂的嘩然。

“陸掌門你這是在說我們師祖也是細作麽?”秦幽玄雙目微微一眯,很是不快的說道。

在那大會之上,明明是蘇臨水上前去牽過雲霜的手,拉到聖子先堂的隊中,說是白嫣。

既然蘇臨水都承認她是白嫣,可為何今日白嫣師祖母居然會攔在天梯之下,不讓他們上去誅殺墨離。

但蘇臨水明顯是認得這火障,甚至也清楚是誰在攔路,哪怕是聖子先堂的弟子們,都隐隐感覺到,在蘇臨水與白嫣之間,怕是發生了很多事情。

今日雖并非反目,卻已然演變的令諸人都意想不到。哪怕是別的門派,都對聖子先堂的弟子們産生了疑窦,紛紛遠離了聖子先堂所站的區域。

被這麽對待的時候,哪怕是聖子先堂的弟子們都氣惱不已。紛紛嚷嚷着“白嫣師祖母你這是做什麽,你快回來”之類的話,希望能夠洗清冤屈,畢竟無論在哪個時候,聖子先堂在誅魔大業之中都是犧牲最多的門派,可想而知他們更是一群有着铮铮傲骨的人,所以此番被陸天音領導的時候一路上都是頗有怨言的,哪裏曉得卻還會碰到雲霜攔路。

蘇臨水緩緩步上前去,“你終究還是選擇了……”

話到唇邊,他再也沒有辦法說出口,這個時候縱然是蘇臨水的表情都變得格外的痛心。

在鳳凰山的時候他沒有挽留,在修羅道的時候他亦是刻意看淡雲霜與自己的背離,但是今日,他卻再也不能雲淡風輕。

眼瞧着蘇臨水露出那麽痛苦的表情,哪怕是雲霜也非常的傷心。

修羅道的業火炙熱的燃燒着,仿佛能燒盡她內心叢叢而生的苦痛,她只是知道,身後唯有一人,眼前卻又百人。

“對不起……心中雖已明了,但我卻終究放不下。”說這話的時候,雲霜是看着蘇臨水的,她聲音都哽咽起來,蘇臨水的身子似乎踉跄了下,這讓雲霜更加愧疚。

只是縱然愧疚,她卻一點也不後悔此時的抉擇。

就在看見那只始終跟在身後的金蝶時候,雲霜才能明白那刻的愛意洶湧,相思成狂。

她已經站在這裏,就不允許自己有一點退縮,哪怕要與蘇臨水為敵。雲霜看向聖子先堂那方,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有不解,有茫然,更有憤恨。

是啊,聖子先堂百年清譽,居然似乎毀在了這一刻。

雲霜揚聲說道:“誠如諸位所見,在下并非你們口中的白嫣,或許曾經是,但今日已斬斷前緣,與蘇臨水……”

眸光落在蘇臨水身上,雲霜咬牙,手起劍落,黑色的長發在空中卷起,瞬間吞入了火舌之中。

“與蘇臨水不再有任何瓜葛!”

蘇臨水的臉色變了變,而雲霜已然退回到火障之後,葉情颀長的身子慢慢出現在她身後,手中那柄紅蓮天羅斬令衆人想起了那日大殿之上他不輸于陸天音的戰力。

“在下雲霜,乃是這觀音山隐者墨離的唯一弟子。在此恭候諸位已久,我知道各位都想殺了我師傅,但一日為弟子,終生便是弟子,我不能做這不肖之徒。”雲霜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聲音低落了下來,“哪怕他衆叛親離,我也不能忘記他對我的好;哪怕他站在天下人的對面,我也是他的徒弟。”

她沒有再說下去。

遑論雲霜還是墨離的女人,一步錯,步步錯,錯的離譜,卻也只能一錯再錯。

陸天音冷笑了下,“原來你居然是墨離的徒弟。只是你們僅有兩人,便可以敵過我們百人之陣麽?”

雲霜對她笑了笑,“所以哪怕是拼了這條命,亦是要站在此處。”

陸天音自從看見雲霜站到了衆人對立面上,更是志得意滿的很。所以這個女人與蘇臨水之間,怕是真的已經恩斷義絕,難怪當日鳳凰山大會都沒有開完便已經離開。

世事滄海桑田,果然在人之想象之外。

陸天音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蘇臨水和白嫣,會有決裂的一天。

她微微振袖,退回到百人之陣當中,“你撤掉火障,我等與你結一個約定。”

雲霜并沒有立刻依言撤掉,而是問:“何等約定。”

陸天音掃了眼猶自在竊竊私語着的衆掌門人及其門下精英弟子,心中冷笑了下,見過從未曾見過這等飛蛾撲火的女子,居然要替墨離攔住這百餘人的進攻麽?

她頗為自得的拂袖轉身,手中海月清輝琴的法器更是靈光頻閃,她悠然說道:“我等不欲以多欺少,每個門派派出一人,你若是能統統打贏,我等便自當離開這觀音山,此次誅魔大會宣告失敗。”

“若我輸了?”

“不,若你輸了,你便不會再有命于此喧嚷,何必多此一舉說這如果。”陸天音道。

她的這般态度惹怒了雲霜身後的葉情,他冷冷向前,“陸掌門,不若在此分個高下。”

陸天音的臉上蒙着面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雙眼睛卻是格外的緊張,大殿之上實際上已經清楚了葉情的能耐,當真是非常厲害。若他要出手,怕這七大派裏能打贏他的寥寥可數,況且雲霜也不是好相與的人物,她畢竟自稱是墨離的徒弟。

陸天音雙眼一彎,“你也是墨離的徒兒?你既然不是,又是局外人,何必牽扯進來,你說對吧,雲霜姑娘。”

雲霜回頭與葉情輕聲說:“此事我一人擔着便可,你不需幫我的。”

葉情咬牙,俊秀的面上更是顯出幾分不悅,“你既然說墨離是你的師傅,你不肯抛下他,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如何能不管你。”

雲霜的鼻子有些酸,“你明知道……”

葉情的面色溫柔了下來,“我知道,只是我不後悔。”

雲霜面上眼色微微一變,最後卻還是沉聲道:“我雖然也希望有人能幫我,但這是我自己的劫,還需自己來度。葉情,你在旁邊看着便好,若我真的支撐不住,便将我的屍首送到天梯之上便可。”

她沒有與墨離說自己要做這樁事,但若他知道的話,或者就不會再誤會她了。

葉情欲言又止,最後化作無聲的嘆息,持着天羅斬默默的退到了後方去。

雲霜的手輕輕一揚,那火蓮骨盡數回到自己手中,火障一層層的去除後,落入諸人眼中越發清晰的便是雲霜那張秀白如玉的面龐。

果然是她……這是很多人心裏的感慨。

雖然不明了為何她與蘇臨水之間居然會走到這等地步,哪個門派曾經的傳說中,或多或少都提過這一對神仙眷侶。如今卻又是怎麽回事?

蘇臨水強迫自己心神不再恍惚,他已聽見方才陸天音所說的話,若葉情不幫忙的話,雲霜怕是根本支撐不住這車輪戰的攻勢。

蘇臨水後來發現,其實雲霜又或者白嫣,都沒有任何變化,她們一旦選擇了誰,最後真的會堅守至死。

只是這一刻,她不再和自己并肩作戰,而是選擇了對立。

墨離與蘇臨水之間的差別便是,墨離無論會不會騙雲霜,他總是會炙熱的表達自己的感情,他會告訴雲霜,他愛她。蘇臨水終其數百年的歲月,快千年的壽數,卻從未曾與白嫣說過這句話。

他把當年的事情坦誠,并不是為了能喚回雲霜那屬于白嫣的愛,只是不希望她攪入這場你死我活的鬥争中來。可惜,功虧一篑,這一陣他還是輸給了墨離。

雲霜與蘇臨水目光對視良久,一股熱淚險些要漫出眼眶,她不敢再看蘇臨水那眸中的傷痛,而是哽塞的說:“來吧,第一陣是誰。”

七大門派,雲谷派、長春門、星宿宮、天山門、百草堂、妙音宗、聖子先堂,每個門派不是掌門便是泰鬥領隊,這般嬌俏的娃兒縱使曾經是神仙體魄,可如今也不過一屆凡人,更不過是墨離的徒弟而已,卻要單挑七大門派,何等的狂妄。

實則如今這等局面對雲霜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她是真的不希望葉情來到這凡間,便是為她而死的結局,更不希望一場血戰,會有正派弟子死在的手下。

她是因為無奈的抉擇站到了這裏,縱然千萬人與墨離為敵,她也沒有辦法在這時候抛離了對方,甚至和眼前的這百人一齊攻入雲端之上的府邸。那個地方雖然并沒有多快樂,甚至從幻境中離開後,充盈于心更多的是孤單,但她已經走到了這步,再也回頭不了。

雲霜緩緩側身,目光中的天梯盤山而上,盡頭處的房子靜靜的伫立在崖畔。

她與墨離之間相遇的時間并沒有多久,只是相愛的時間太短,墨離如果沒有入魔該是多好,雲霜唏噓了下,哪怕她永遠無法懂他,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與他同生共死而已。

她對着葉情寬慰的笑了笑,似是讓他不要太擔心,自己則持着劍走到了場中,默默的運轉了體內的璇玑周天。

百餘人之中,旁人都在喧鬧要斬妖除魔,唯有聖子先堂這方,卻是一聲不吭。弟子們的表情都陰晴不定,尤其是候銘宣,作為與雲霜第一個相識的人,何曾想到會有一天居然要對面為戰。

若雲霜是別人也就罷了,她卻是候銘宣心中一直景仰的白嫣師祖母的化身。

這一刻,候銘宣的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想不到啊,當年的仙子白嫣居然會助纣為虐,那如今老夫是否可以稱呼你為妖女。”

“原來是長春門的姚掌門,你這是要第一個出手?”陸天音看着從一群青色衣裳的人中走出來的老掌門。

姚掌門看了眼雲霜,“在下也算曾與白嫣姑娘有些淵源,今日此戰便也是斬斷前緣。”

雲霜想不起來他是誰了,她腦中白嫣的記憶本就片片碎裂,何況眼前的這位老人家。

姚掌門見雲霜眸中毫無所動,不由得嘆了口氣,手中流光四溢的托出個青木藤寶杖,這位掌門大概是看雲霜一臉茫然,不由得還是提醒了句:“那年由蘇掌門帶領的天華山一戰,不才正是白嫣姑娘手下救出來的人。”

雲霜張了張口,倒是愧疚的說了句:“抱歉,姚掌門,我真的失了記憶。”

“無妨,請。”當年的這位掌門人還不過只是長春門下的普通小弟子,與陸天音是同樣的稚嫩,只是陸天音在那個時候就是縱橫戰場的殺者,而他不過是跟在衆人後面捉衿見肘的徒子徒孫中的一員。

當年他奉命守住山下,險些死在魔軍的進攻之中。血色滿天,殺聲陣陣,那時候他只是覺着自己該是要死了。

就在那剎那,一股聖光從天際降落,他回頭看過去,就見山頂之上立着的白衣女子,手中持着的寶器發出了如月光華。

那一刻,姚掌門仿若看見了神仙。

修仙之人本就仰望成仙,但是在魔軍泛濫時候,卻并沒有任何所謂的仙人出現,他們唯有靠自己的能耐守住一道道關卡。有多少曾經祈望成仙得道的同門化作戰場上的齑粉,而就在他絕望之時,卻是那一道來自天上的聖光,結成一道弧光擋在了他面前,生生的遏止住魔軍進犯。

姚掌門得以存活,并且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掌門之位,他唯一想與白嫣說一句:“謝謝。”

姚掌門這般說了,他似乎笑了笑,只是蒼老的面上早已看不出當年的少年模樣,他手中卻同樣遞出了那青藤寶杖,長春門的掌門信物。

姚掌門不懂阿,當初寧肯以一人之軀擋住千軍來犯的白嫣,為何忽然間站在了正道對面。

雲霜手中的劍光流火,一劍破空而去,同時整個身子騰躍而起,借勢斬出一劍。

這柄劍來自阿修羅道,其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姚掌門本不是這等攻擊性的性子,他出陣不過是代表長春門了結這一戰,他眸光微凜,手中青藤寶杖散出光華,生生擋住來自于這柄劍的來勢。

陸天音仔細的看着雲霜的動作,她也想通過雲霜和姚掌門的這一戰,來決策之後的每一陣。既然雲霜已然選擇了死路,她絕對不會給她留出活口。

雲霜的動作很是輕靈,招數更不似是凡間修士,她以為這定是魔門的造化,卻不曉得雲霜在修羅道的時候學過“紅蓮劫火”,體內又有墨離的百年修為,璇玑之力更是成了她的依仗,所以與姚掌門的這一陣并不算太辛苦。

但,這只是第一陣。

姚掌門如今以後百歲,他能活到這個年頭本就已經滿足,能否成仙在他來看已經無所謂,自打經歷了生死一線,他已經看破紅塵。

哪怕是對白嫣存在感恩,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之戰他是為正義,為了曾經死在魔人手中的同道,他也必須拼盡全力。

姚掌門手中寶杖忽然間青光大盛,勢如波濤的朝着雲霜的方向湧動而去。

雲霜感覺到鼻間有些窒息,那迎面而來的力量應是這姚掌門積攢了多少年的修為,她不過一初入修行門中的女子而已,仗着身有天才地寶與他們游鬥,哪裏能真的抗住這突如而來的風浪。

雲霜借着身下柳樹,整個身子往下一墜。

偷空喘了口氣,紅蓮劫火決默默念出,寶劍之中豁然闖出一道火龍,攜着雷霆之力驟然而回。

砰——

廣場中央傳來一陣巨響。

雲霜有些脫力,額上滲出了點點汗珠,險些扔了手中的劍,而姚掌門站在那裏半晌未動,手中的青藤寶杖寸寸碎裂。

“掌門!”長春門的弟子們都在高喊着,想要沖過來扶姚掌門。

姚掌門高聲道:“此戰未歇,誰也不許過來。”

方才雲霜已經耗了自己此刻的力量,她很清楚姚掌門也是,姚掌門的臉上更是呈現出一種疲态,她幾度想與對方說,罷了吧,既然曾經有過淵源,何必生死相搏。

但是就在她雙唇微啓的時候,又是一掌,掌力穿雲,擊在了她的肩頭,幾乎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雲霜的臉頓時白了。

姚掌門的眼中似乎還有淚水,這老掌門終于見到白嫣,可從來不曾想過會是這樣生死搏鬥的場面。

他說:“對不起,恩人。”

他立在原處,卻是力竭,姚掌門望着頭頂青天,陡然間說道:“蒼天在上,姚某并無傷害救命恩人的想法,只因正邪不兩立。如今姚某心願已了,卻也恩将仇報,在此,願以死謝罪!”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姚掌門一掌擊在自己的天靈蓋上,血流滿面。

雲霜未曾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頓時整個身子撲了出去,卻被葉情狠狠的拉住,“別過去,那裏危險。”

雲霜站定不動,再不能挪動半分,眼看着長春門的弟子們都紛紛圍上了自己的掌門人。

姚掌門的目光卻是落在雲霜身上,他低聲說:“她是我的恩人。當年如果沒有她,我根本不會活到今日。”

“我曾想報恩,但是我卻傷了自己的恩人。”

“為師活了百年,早已看淡生死,你們,以後誰也不許尋仇。”

“掌門!!!”

姚掌門緩緩合上了眼,雲霜站在原地卻也有些泣不成聲,她根本沒想傷害任何人,可她守在這裏必須要和這些人拼出生死。

葉情抓緊時間給雲霜療傷,他伸手捏住雲霜的胳膊,感覺到摸到的地方已經軟去,瞬間驚呆。

雲霜臉色蒼白,額上都是汗水,她換了個手拿劍,抖索着取出一枚丹藥來放到口中,說:“我沒事。”

陸天音冷冷的看着這場面,她倒是沒有任何感覺,只要在此地,都必須抱着生死相離的心态。

只是她未料到姚掌門居然還挂念着當年的恩情,他那一掌本來可以打在雲霜的胸處,卻擊在了肩上,婦人之仁啊。

不過這一戰卻是令她看清了很多雲霜的招數,這個女人果然已非當日白嫣,至少在打架這條路上并沒有太多經驗,所以出手很是稚嫩。

陸天音這般想着,踏出一步後,“接下來,第二戰,哪個門派出陣。”

姚掌門的死雖然在長春門這邊屬于損失慘重,也極盡哀傷,卻也激起了群雄義憤,有人上前便指着雲霜的鼻子罵道:“妖女!當真是妖女!老夫便來了結你的性命,以慰姚掌門在天之靈。”

陸天音笑了笑,“不需要,此戰由天音上陣便好。”

陸天音手中化出一柄藍色如水波紋的長琴,捧在手中,配上她一身天藍色水波紋的裙裝,看着格外動人,縱然是蒙着面紗,亦是能感覺到那份絕世而獨立的仙子氣質。

雲霜見陸天音居然直接出陣,顯是對自己動了殺心。

她如今右臂被傷,只有左臂能夠揮動長劍,吃下一粒丹藥之後,雖然元氣已經恢複,但這并不能掩蓋現在她臉上露出來的疲态。

雲霜咬了咬牙,拍拍葉情的手,示意他松開自己。

蘇臨水始終立于旁側未曾多言,只是他目光中有些不忍看。不忍看雲霜受了重傷,更不忍看她這般慘淡的模樣。

但是無奈,這便是她選擇的路。

蘇臨水閉着眼睛,不去聽廣場中女子的叱喝聲以及交相而去的拼鬥聲。

候銘宣在旁側說:“師祖,你救救……雲霜吧。”

候銘宣的話令蘇臨水的臉逐漸呈現苦澀,救?恐怕雲霜根本不需要他救,她想和墨離一起死,這種感覺令蘇臨水心頭仿佛被劃了一刀又一刀。

曾幾何時,她站在他的身後,無論有多危險都會保護她。

滄海桑田世事變,奈何如今已然窮途,已然陌路。

忽然間,場上一陣驚呼,蘇臨水睜開眼,便瞧見雲霜委頓于地,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而陸天音站在對面,傲然的說道:“我勸你還是趕緊離開,否則休要怪我将你斃命于此。”

自己的一招一式都被這陸天音看在眼裏,想不到她居然這麽厲害,難怪她不讓葉情出陣,葉情雖然同樣疏于修煉,但他來自阿修羅界的血脈,使得他出手就比凡人強很多倍。

陸天音就算敵不過葉情,但她好歹是一代掌門,尤其是對招式的融會貫通,更是不輸于人。

雲霜覺着有點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明知道自己今日七陣,會輸在這裏,卻并不想輸給陸天音。

或許陸天音是這場誅魔大會的主事,她無論如何都要贏了這場。

手中的劍微微一翻,雲霜忽然間騰躍而起,左手運劍,火光撩起,她居然逼近了陸天音。

陸天音冷笑了下,“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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