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英雄啊

周逍想殺雞,菜刀架在雞脖子上,遲遲沒有落下去。

他想起買來這對雞鴨那天,他上樓去找方已,佯裝友人贈送,原本想讓她宰來吃不餓死,誰知她竟然要養它們,随後天天盼它們生蛋,他特意叫鐘點工去鄉下買來土雞蛋哄她。

她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把米灑向院落,捧回雞蛋時眉開眼笑,沒有雞蛋時會盯着雞屁股瞧,她把這只老母雞當成寵物,抱來抱去自得其樂,他雞蛋作假,她并沒生氣,他忍不住又去吻她,她乖得讓他情不自禁。

他猛然想起母雞下蛋那天,方已仰着頭,在他臉上落下一吻,對他說謝謝,真摯誠懇,愉悅無處藏,她很容易哄,輕易就會感動,簡單小事能讓她興奮良久,小模樣嚣張地讓他難以自控。

可方已剛剛在對他留“遺言”,他根本不想知道她有五千元的存折和兩只金镯子,他希望她繼續生龍活虎,每天活蹦亂跳,惹他發怒也無所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産生這種“自虐”的願望,而這願望他不想掐斷,現在活禽沒事,不代表以後沒事,他要杜絕一切破壞他願望的可能。周逍一刀落下,雞血染上手,他對鐘點工說:“方已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沒留意後院門,雞鴨走丢了。今天起家裏不能養活禽。”

周逍擦着染血的手走出廚房,見歐維妙還沒走,說:“錢放着吧,我還有事,不送。”

周逍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就要逐客,歐維妙跟着他走出樓,看着他的跑車絕塵而去,在原地杵了片刻,她又折回去,鐘點工給她開門時驚訝說:“小姐,你還有什麽事?”

歐維妙笑說:“我跟方已是朋友,剛才忘記問,方已感冒好點了嗎?”

鐘點工說:“哎,不是感冒,是發燒,昨晚就送去醫院了,聽說燒到了39度多,還要留院觀察。”

歐維妙問:“他為什麽殺了那只雞,還讓你別告訴方已?”

“我也奇怪呢,方小姐對那只雞寶貝的很,成天跑來喂它,那只鴨子也是,周先生說宰掉之後一起處理了,該不是有禽流感吧?應該不是,要有的話,早被隔離了。”鐘點工又自言自語,“扔了實在怪可惜,還是土雞呢。”

歐維妙笑道:“那就別扔了,方已現在生病,也需要好吃的補一補。”

“發燒只能吃點清淡的。”

“那放冰箱裏凍起來,過幾天等方已燒退了,再給她煲湯,方已最愛吃鳳爪,估計會抱着雞爪啃。”

鐘點工也知道方已喜好,想了想,燒開熱水把雞去毛,放進了冰箱冷凍室。

病來如山倒,方已體溫有所下降,但開始腹瀉頭疼,症狀越來越像禽流感,她害怕:“我不想被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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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逍嘲笑她:“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這麽怕死!”

方已眼神空洞:“我沒沖過浪,沒蹦過極,沒見過瀑布和火山,沒吃過蝸牛蚱蜢,沒穿過比基尼。”

周逍原本想說,等她病好後他帶她去,誰知方已接着說:“我還沒拉過別的男人的小手,沒談過第二次戀愛……”

周逍說:“需要我馬上喊醫生來隔離你嗎?”

方已閉上嘴,沉默五分鐘,又小聲說:“人生要多經歷幾次戀愛。”

周逍高喊:“醫生——”

這次方已真的閉上了嘴。

索性方已如外婆所說,命夠硬,怎麽折騰都出不了大事,住院第四天,她基本痊愈,高燒已退,面色紅潤有光澤,就是還有一些輕微的咳嗽,精力太旺盛,周逍也不能時時招架,白天他要工作,晚上才能來醫院,方已無所事事,只好找到一根木棍,拴上一根線在住院部的湖邊垂釣,引來不少小朋友圍觀,護士和鐘點工找到她,頭疼說:“方小姐,該上樓了,你明天就要出院,可別在這個時候又着涼了。”

方已收起木棍随她們回去,提出一個意見:“你們不能在池塘裏養幾條鲫魚嗎,增加一點住院樂趣,還可以養一些草魚之類的,你看看那些住院的病人,一個個都冷冷清清的。”

護士借口有事,想要盡快脫身,鐘點工助人為樂:“方小姐,我給你炖了雞湯,再不上去喝可就涼了。”

方已說:“涼了就不好喝了。”腳步加快,沒多久就奔回了病房。

歐維妙帶着一束花找到病房時,方已還沒回來,她走進去,見到床頭櫃有一只保溫壺,打開看一眼,不動聲色地揚起嘴角,沒多久聽見腳步聲,還有方已朝氣蓬勃的聲音:“我下午就想出院,吃完飯就走好不好?”跑進病房,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歐維妙捧着花,含笑說:“聽說你生病住院,請了幾天假,所以我來看看你。”

方已躺回床上,笑眯眯說:“阿姨,幫我檢查一下病房,看看我有沒有丢東西。”

鐘點工莫名其妙,歐維妙說:“我想向你道歉,方已,對不起。”

鐘點工離開病房去問醫生能否提前出院,歐維妙把花放到床頭櫃,誠誠懇懇向方已坦白,說:“我那天已經向周逍說過,讓他幫我帶話,他是不是還沒有說?”

方已一邊喝雞湯,一邊問:“那天是哪天?”

“就是你生病那天晚上,我遇到周逍,我們聊了一會兒,我不小心受了點傷,他借給我錢買藥。”

方已喝完湯又找雞肉,說:“哦,就是這樣?我是病人需要靜養,你已經道過歉,可以走了。”

歐維妙尴尬:“你要出院,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我有開車過來,周逍今天應該很忙,他跟予非在談工作,小貸公司和我們集團有點合作……”

“歐維妙——”方已吐出雞骨頭,說,“你是不是想蹭飯?這是一人份的!”

歐維妙一笑:“不不,你吃吧,聽鐘點工說這只雞你養了很久?”

方已夾着一塊雞肉,動作突然停頓,看向歐維妙:“你說什麽?”

“這只雞你養了很久?我那天看到周逍在家裏殺了這只雞,鐘點工說這雞是你養的。”

方已推開碗,臉上血色漸漸褪去,歐維妙離開後鐘點工才回來,出院手續已經辦好,方已提前出院,回去後不見周逍,她撥通他電話,問:“我的老母雞呢?鴨子也不見了。”

周逍正同蔣予非用餐,低聲說:“它們走丢了。”

“後院門沒關,它們跑出去了是不是?”

周逍擰眉,方已說:“你殺它們幹什麽?”

“方已……”

“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你擔心禽流感?我根本沒有得禽流感,你為什麽連招呼都不打就殺了它們!”不但殺了它們,她還把老母雞吃進了肚子裏。

朝夕相處總有感情,方已并非舍不得吃一只雞,她只是舍不得那只雞,舍不得那份充實感和成就感,她沒有什麽屬于自己的東西,寄人籬下讓她懂得“自己”二字有多重要,她的名不過是在最後那一筆的頭上寫得長一點罷了,就失去了“己”,從此只是“已”,方已方已,她的衣服不是自己的,鞋子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她曾經吻過周逍的臉頰,向他說“謝謝”,原來“謝謝”并沒有意義。

後院裏已沒有雞窩,曾經的痕跡,如今已被清理得幹幹淨淨,方已漫無目的走上街,垂頭喪氣,心中空落落,想到中午又吃雞肉又喝雞湯,她的胃就難受。

周逍發現方已失蹤,是在一小時後,打電話去公司,火箭說:“我去屋裏看過,方已不在,手機也沒拿,錢包也沒帶。”

服務員把打包好的麻辣小龍蝦送來,周逍擺了擺手沒空理會,一旁的蔣予非替他拿上,聽到周逍說:“公司裏的活先放下,你幫我出去找方已,她剛病好,找到她馬上把她帶回來!”蔣予非手一顫,問:“方已怎麽了?”

周逍說:“沒什麽,鬥氣呢。”語氣輕描淡寫,說完後卻立刻告辭,連小龍蝦也沒有拿。

蔣予非沒回公司,開着車,一路撥打方已的電話,打到最後是一個男人接起,他把電話挂斷,沿路搜尋方已的身影。周逍把男員工全都調出去找人,又想找佟立冬幫忙,佟立冬剛剛在郊區辦完案件,對他說:“我待會兒回局裏幫你看看,你別着急,方已一個大活人,丢不了。”

周逍說:“她病還沒好,我不放心。”

佟立冬笑道:“行了行了,我馬上回局裏!”

挂斷電話,佟立冬立刻讓同事換輛車,獨自駕着車往局裏開,途徑一處水庫,他随意瞄了一眼水庫邊的垂釣者,開出幾米後緊急剎車,猛地轉頭望過去,正見裹在羽絨服裏,圓滾滾的方已指着魚竿大喊:“上鈎了上鈎了,快拉起來啊!”

一旁的垂釣者面露不悅,正要說什麽,遠處突然沖來幾名城管和水庫管理人員,衆人立刻拿上工具做鳥獸散,方已蹬着兩條看不見的腿也迅速跑了,佟立冬連忙下車,朝她追過去。

不遠處是一座山,方已連路都不看,幹脆往山上跑,後面已無人追,她卻越跑越興奮,山路石子滾來滾去,綠意盎然中有生機勃勃的味道,跑了沒多久,她聽見後方隐隐約約傳來腳步聲,以為城管追到這裏,她看向山路兩邊,索性往左側的斜坡上爬去,眨眼就蹿到了坡頂。

佟立冬追來時,只看到坡頂上閃過羽絨衣一腳,他跟着往斜坡上爬,喊:“方已——方已——”

斜坡另一頭沒有路,只能爬下高約三米的斷崖,穿過崖下,再攀上對面陡峭的石壁。方已小心翼翼攀住石塊,一點一點往下挪,突然聽見有人叫她名字,她擰了擰眉,等落地才回應:“佟立冬?”

“方已——啊——”

方已拍了拍手上的灰,餘光只見一道陰影從斜坡頂上落下來,再定睛一看,只見佟立冬摔在草叢中,大聲罵了一句,喊她:“方已!”

方已火速跑上前,撥開他頭頂的枝葉雜草,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佟立冬腿摔傷,無法站起來,忍痛說:“周逍在到處找你,給他打個電話。”手機卻摔在另一邊,早已裂開,無法開機。

佟立冬無法行走,也無法用手機求救,眼看天色漸黑,他們需要盡快下山。這裏下坡容易上坡難,方已只能從石壁那頭爬上去,佟立冬說:“那邊你爬不上,爬上石壁,沒有下去的路,只能再往上,可再過去就是山崖。”

方已看了看幾近垂至的山坡,說:“那我從這裏上。”

佟立冬顯然看不起她:“你上不去。”

方已低頭找半天,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往山坡上用力砸,砸出一道能讓人攀爬的凹槽後,她又開始砸第二個凹槽,佟立冬痛出冷汗,看着她的舉動,說:“你這樣要鑿到什麽時候?”

“急什麽,這條坡才三米多,很容易爬上去,放心,我會救你。”

佟立冬想笑她,還沒笑出聲,就見方已朝他跑來,脫下長款羽絨服蓋到他身上,夜裏山間寒風刺骨,方已打了一個冷顫,又往回跑,佟立冬說:“我用不着這個,拿走。”

方已說:“好心沒好報,狗咬呂洞賓,狼心狗肺!”

佟立冬說:“還有什麽詞?”

方已轉頭看去,黑漆漆的,月光下只能看見對方輪廓,她用力砸上山坡,眼角有點淚水,偷偷抹一下,問:“周逍怎麽還沒找來這裏?”

“他怎麽知道你在哪裏?”頓了頓,佟立冬問,“你哭了?害怕?”

方已怎麽可能不害怕,她只是散散步,誰知道會散到山上來,黑燈瞎火,前無進路後無退路,佟立冬又中看不中用,只能靠她自己,她不想橫屍荒野,她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她還沒牽過第二個男人的手,周逍要是知道她還在想這個,一定會收拾她,方已不由自主笑出聲,砸完最後一下,她終于開始往上爬。

十五分鐘後,方已氣喘籲籲爬回坡頂,佟立冬披着她的羽絨服,一瘸一拐地沿着她開辟的路往上攀,喊:“手伸來!”

方已趴到地上,努力往下伸手,佟立冬握緊她的手,擡眸看向她,那雙眼水潤生動,清澈又堅定,他抓緊,最後一下,一躍而起,方已“哎喲”一聲,被他壓在身|下,喊:“重死我了,起來!”

佟立冬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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