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寧翹站在桌前, 立馬在屏幕上點了接聽。

視頻接通了，屏幕那頭卻暗沉沉。

寧翹舉着手機，對着梁斯言的臉, 奇怪道：“你在哪啊, 這麽暗？”

“在樓梯間。”

傳來的聲音低低沉沉, 聽着還有些失真，寧翹又問，“你在樓梯間幹嗎？”

“不跟你視頻嗎。”語氣跟以往一樣懶散。

梁斯言剛剛在寝室午睡, 沒什麽睡意, 看到寧翹給他發消息，就拿了手機出來。

他坐到一階臺階上，一只手撐着膝蓋，外面天氣陰, 有點要下暴雨的前兆, 樓梯四周不怎麽透光, 十來天沒見到寧翹了，他對着屏幕定睛瞧着她。

“我是問你幹嘛在樓梯間視頻, ”寧翹上下舉着屏幕，“我根本看不清你的臉。”

梁斯言沒回答, 只問, “你早上去哪了？”

寧翹倒沒有因為自個兒的話題被略過了遲疑，下意識接道，“哦，我去市中心了，和萌璇買了點東西, 你怎麽知道我出去了？”

梁斯言是怎麽知道的呢？

他早上一起來就在等寧翹給他發消息。

以他對寧翹十幾年來的了解，走之前給的那份禮物, 她一定會偷偷摸摸拆掉，就算沒有提前拆，也一定會在早上起來第一時間查看。

送的東西又是她喜歡的，所以看完後一定會給他發消息。

然而一上午過去，微信毫無動靜。

梁斯言覺得奇怪，點開了寧翹的微信運動，看到她這一早上走了一萬多步……

“猜的。”梁斯言說。

“這你都能猜到，”寧翹低頭吸了口芒果汁，豎拇指贊道，“你可真厲害。”

說完，她又搖搖頭嘆了一聲，“可惜這麽厲害的你，卻不知道給我發條生日快樂祝福一下。”

梁斯言：“還沒到時間。”

“借口，”寧翹開始列舉罪狀，“你去大學都不樂意回我微信了，這說明我們十八年來的友誼也不過如此。”

梁斯言在屏幕那頭挑了下眉，“說的你好像很回我微信一樣。”

“我怎麽沒回你啊，”寧翹正色道，“昨天的表格就是‘很回你微信’的我給你拍的，但是你接收了表格卻不知道給我回條消息。”

“回個收到嗎？”

“對呀。”寧翹揚着調子應完，聽到屏幕那頭果不其然，傳來了熟悉的、帶着點敷衍的兩聲呵呵。

聽筒靜了下來，眼前這人的輪廓有些模糊，加上他拿手機的蜜汁角度，寧翹只大致分清屏幕上的虛影是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梁斯言。”寧翹托着下巴叫了聲他名字。

“嗯。”梁斯言應着。

想到上午林萌璇說的那些話，寧翹還是打算問一下，她擡起手臂，對着鏡頭晃了晃手繩，試探着問，“你怎麽會給我送手繩呀？”

“怎麽了？”

“感覺不像是你會送的。”

“那我會送什麽。”

“不知道，”寧翹老實說，“但肯定不會送手繩啊，而且這個……”

話音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提情侶款有點怪怪的，随即搪塞了一句，“反正就不像是你會送的。”

寧翹這短暫的一停頓，讓梁斯言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那天選這份禮物其實是被“哥哥”這個問題刺激的，想留下點蛛絲馬跡讓寧翹察覺他的心意。可這會兒，他見寧翹忽的不自在，心裏又有些沒底。

“是我媽挑的，”他随意找了個借口，“她說你喜歡手繩。”

“啊！原來是卿卿阿姨挑的啊！我說呢，”寧翹聲音頓時活潑了起來，憋不住話似的全盤托出，“早上我和萌璇在店裏，她說這個是情侶款，我就奇怪你怎麽會送我這個呀，原來是卿卿阿姨挑的，那她肯定不知道……”

梁斯言在那頭安靜聽着，他有時候會想是不是自己表現得不夠明顯，寧翹才不喜歡他。

又或者是寧翹還沒開竅，所以才不知道喜歡他。

可這會兒，他聽着寧翹忽然放松下來的語氣，突然覺得，寧翹是不是就是不喜歡他而已？

樓梯外的午休起床鈴響了起來，兩點鐘了。

他沒什麽滋味地對寧翹說了聲要軍訓了，寧翹友好地沖他揮手拜拜，兩人挂了電話。

寧翹坐在桌前端起瓶子喝芒果汁，喝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梁斯言剛才還是沒有跟她說生日快樂。

正準備再發條消息提醒時，手機震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這回梁斯言倒是給她發了。

14:07分——她出生的時間。

梁斯言：生日快樂。

—

開學這天早上，寧遠開車送寧翹去宿江，溫雅陪着一起。

車子從家裏車庫駛出來，出了小區大門，往寬闊的大馬路拐入，寧遠坐在駕駛位上問，“翹翹，萌璇還是在平時那個路口等嗎？”

林萌璇是單親家庭，和媽媽一起生活。以往高中放寒暑假，寝室要搬行李，她媽媽有時候上班忙，沒空來接，寧翹就會讓老寧同志多捎一段路，把林萌璇送回家，所以寧遠認識她。

這次兩人開學時間一樣，寧翹提前兩天和林萌璇講好了，讓她和她媽媽一起坐車過去。

“嗯，”寧翹剛給林萌璇發完消息，擡頭應着話，“她說已經出門了。”

車子拐過綠蔭大道，駛進一條窄小的單行道，道路盡頭，林萌璇和她媽媽的身影出現了，寧翹迅速搖下車窗，沖她們招手。

兩分鐘後，林萌璇和林媽媽上了車。

“真是麻煩你們了。”車門關上，林媽媽客氣地笑道，“聽璇璇說，平時放長假，她都坐你們家車回來，我工作一忙都沒顧上。”

“不麻煩，過來正好順路。”寧遠往後視鏡看了眼，對她們笑了笑。

溫雅接寧翹回家的次數少，不認識林萌璇，但她為人熱情，和林媽媽自然地聊起天，“璇璇和翹翹多有緣份吶，高中一個班級，大學又在一個城市，大學這四年也要多多聯系才行。”

“那是要多多聯系的。”林媽媽笑眯眯的。

“對了，璇璇是哪個學校的？”

“師範大學。”

“師範不錯，以後可以當老師……”

大人們自如地聊着天，倆女生挨着坐一起，寧翹沒聽過林萌璇小名，捂着嘴在她耳邊，嬉皮笑臉地叫了一聲，“璇璇。”

“找抽吧你，”林萌璇擰她臉肉，也細着嗓子叫，“翹翹。”

倆女生你一句“璇璇”，我一句“翹翹”地玩鬧了半天，終于安靜下來。

車子上了高速，寧翹頭歪在一側，打開手機刷淘寶，想買個保溫杯寄到學校。

看中了一款，買兩個可以打九折，還送一條毛茸茸的挎杯帶，寧翹喜歡這條帶子，覺得可愛，扭頭問林萌璇，“要買杯子嗎？”

林萌璇托着手機在看Vlog，側頭瞥了寧翹屏幕一眼，“你不早點說。”

她邊說着話，邊拉開書包鏈，從裏面取出一個杯子，款式和寧翹看到的類似，“我都買了一個了。”

寧翹掃興地咦了一聲，低頭準備再找找其他的，林萌璇把她手機推過來，“看Vlog嗎？”

“嗯？”

應聲的同時，寧翹的視線正好落在林萌璇的屏幕上，屏幕中央出現一個長相可愛的短發女生，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她手上正拿着一片吐司，在蘸冰淇淋吃。

“這是我前天剛挖到的寶藏up主，是不是看她吃東西很有食欲？”林萌璇興致很高，“來來來，推給你推給你。”

林萌璇暑假迷上了看Vlog，給寧翹推過好幾個視頻，寧翹都興致缺缺。

她對這種日常視頻沒太大興趣，如果要說興趣，她可能更喜歡唯美浪漫一點的場景剪輯。

“你之前推給我的，我都還沒看完呢。”寧翹回過眼，重新劃拉淘寶界面，想找找有沒有類似送挎杯帶子的款式。

“那你慢慢看呗。”林萌璇戳着屏幕，點了鏈接分享，“反正我分享一條，可以得到五個金幣，我要全部投給辛年仔。”

消息欄跳出信息，寧翹随手點開，“誰是辛年仔啊？”

“就推給你這個。”

“哦。”寧翹簡單瞥一眼，點點頭，然後繼續逛她的淘寶了。

林萌璇的學校偏郊區，車子下了高速後，很快到了師範大學路口。

“那我下車啦。”倆女生張開手臂互相抱着，林萌璇知道寧翹每次離開家就愛哭鼻子，跟她耳語，“等放假了就去找你玩。

“嗯嗯。”

送走了林萌璇，寧翹也沒心思刷淘寶了，整個人靠着座位墊子蔫下來。有林萌璇在，她沒什麽要去新環境的忐忑感，但人一走就有些難受上了。

溫雅和寧遠在前座對視了一眼，知道女兒從小怕孤單，适應不了一個人，溫雅試着轉移她注意力，“翹翹，今天去學校和斯言講了沒？”

“講了。”聲音悶悶的。

“那你再找斯言聊聊天，去大學要開心的，不能這麽難過。”

寧翹心情低落，沒怎麽應聲，寧遠從後視鏡裏看到她嘴巴扁着，無精打采的模樣就跟高一送她去寄宿學校時一模一樣。

知道再說兩句又該哭鼻子了，忙搭搭溫雅，示意她別說了。

—

到傳媒大學時，已經中午。

寧翹的宿舍在四樓，到的時候寝室裏沒人，走廊空蕩蕩的，一點也沒有大門口新生入學的熱鬧勁。

問了送她們上樓的志願者才知道，寧翹住的是混合寝室，有兩個是大二的，還沒開學，有一個和寧翹同屆，只是還沒來。

寧翹本來就對新環境忐忑，這會兒一聽到是混合寝室，眼睛都睜圓了一圈。

“那這個混合寝室能換嗎？”溫雅也擔心寧翹的适應能力，忙轉頭問身旁這位志願同學。

“這個我不太清楚，你們可以去一樓問下生活老師。”

寧遠和志願者一起下樓，準備找生活老師問問，溫雅留在寝室陪寧翹整理床鋪。

“說不定能換，”溫雅溫聲安慰寧翹，“而且都是同學，一起生活兩天就熟了，不要緊的。”

寧翹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魂不守舍地點點頭。

寧遠帶回的消息是暫時換不了。

“翹翹這個專業人數多，在另一棟樓，她和寝室裏的這位……”寧遠瞧了一眼貼在對面床鋪上的名字，“蘇羽，是臨時被分出來的，那棟樓沒空床，就先排大二這邊了，生活老師說如果之後有同學調專業，寝室還是可以換的。”

事已成定局，寧翹也只能接受，好在寝室裏還有一位同屆的。

寧遠和溫雅幫寧翹安頓好，就準備回去了。

“翹翹要開心點，”走到校門口，溫雅伸手抱抱女兒，“都十八歲了，不能跟高中那會兒一樣，我們一走就哭鼻子。”

寧翹扁着嘴，鼻子眼睛都紅了，她不是想哭，只是眼淚真的不受控制。

寧遠在一旁看着，伸手抹了一把她要挂下來的淚，“好了好了，斯言學校就在旁邊，一會兒找他吃吃東西，就不難過了。”

—

寧遠和溫雅一走，寧翹仿佛只身被丢到了荒蕪沙漠。

寧翹從小就是個半路癡，平時出門大都跟着梁斯言，高中雖然是寄宿，但最開始也都有梁斯言陪着，後面有林萌璇。

這會兒，她一個人站在寬闊，挂滿歡迎橫幅的陌生校園裏，心裏瞬間被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助占據了。

手機還擱在書包裏，剛剛出門只顧着難過，都忘了帶出來，寧翹摸摸口袋，打算先回去。

傳媒面積不小，統一色調的寝室樓幢一排排間隔交錯，怎麽看怎麽像，寧翹仰着腦袋，從這幢找到那幢，愣是沒找着中午志願者帶過來的那幢樓。

九月初，夏日的暑氣還未消散，午後的太陽把寧翹的臉頰曬得通紅，路上有家長學生來來往往，她想找個同學問問。但每次一抿唇猶豫兩秒，機會就一下子錯過了。

終于，不遠處的樹蔭下出現一道亮紅色的身影，是志願者，寧翹忙跑了過去。

順利找到樓幢，上了樓。

推開寝室門時，裏面來了個女生。

女生齊肩短發，穿着深色字母T恤，下身是一條黑色棉質長褲，黑色的帆布鞋，背對門口方向站着，似乎聽到動靜，轉過頭——

寧翹站在門口，臉頰紅撲撲的，大概剛剛迷路找不到人給她帶來了恐懼，這會兒見到寝室裏的這位，她像是找到依靠，都忘了腼腆，甜甜地跟新室友打招呼：

“嗨——”

女生只側眸看了一眼，寧翹不确定她是不是點了下頭，反正幅度很小，然後重新轉過去，整理自己的東西。

“你是蘇羽嗎？”寧翹沒有被她的冷淡勸退，關上門，小跑過去。

“嗯。”蘇羽簡單應了一聲，手上動作沒停，在往裏套一床空調被。

“哦，我叫寧翹，”寧翹站到她身旁，友好地做起自我介紹，“安寧的寧，翹翹板的翹。”

蘇羽看了她一眼，這回寧翹确定她點頭了。

新室友不大愛講話，寧翹想着可能跟她一樣，有點不适應環境。她也沒敢太聒噪，轉身走回自己桌前，拿出書包，伸手在裏邊翻騰。

三秒後，她掏出兩包零食，扭頭問蘇羽，“你要吃芒果幹嗎？”

這是寧翹從小到大交朋友的必備法寶，還沒有誰拒絕過她。

“謝謝，不吃。”蘇羽拒絕了。

寧翹原地眨眨眼。

這時，對面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蘇羽把套好的被子随手丢床上，夠了手機放耳邊接聽，然後往門外出去。

新室友可真不愛講話，寧翹撇撇嘴，把懷裏的零食放到一邊，人坐到椅子上。

呆愣了會兒神後，才想起來自己回來是要幹嘛。

她找了手機出來，低頭準備給梁斯言發消息。

而當寧翹劃開屏幕，看到上面顯示的一條微信消息時，終于有種找到了親人的感覺。

一小時前。

梁斯言：【晚上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