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幽藍的夜色下, 梁斯言側過了臉,黑暗裏他的五官更為分明,四周因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 顯得更加靜谧。
仿佛一切都靜止了一般。
你知道我喜歡你對不對。
寧翹抿着唇, 一瞬不瞬地望着, 而梁斯言漆黑的眼眸正和她對視,像是在等答案。
“嗯。”半晌,寧翹頭輕輕點了點。
然後在身旁這人灼灼的目光裏直起身, 把腦袋移開了一些, 不想氣氛這麽凝固,她把那天手繩的事和他講了。
梁斯言的視線始終追着她,等她最後一聲落完,他才輕描淡寫地接道, “所以這兩天才一直想躲開我。”
寧翹低着眼, 手裏捧着熱水袋, 聲音小如蚊子,“我不是躲你……”
她抿抿唇, “只是覺得有點意外。”
“怎麽意外?”梁斯言明知故問。
空氣裏帶着絲絲寒意,吹來一陣山風, 寧翹把手掌縮進外套袖子裏, 一小截指腹摳着紐扣,她說:“我一直覺得你是哥哥……”
後面的話是,你能想象你一直當哥哥的人突然喜歡你嗎?
但她沒說了,她知道睿智如梁斯言,肯定懂她後面的意思。
“然後呢, ”他确實懂了,漆黑的眸子仍舊直視着她, 聲音低且沉,絲毫不留餘地,“以後也要一直這樣躲我嗎?”
寧翹縮在外套袖子裏的手指不由地攥緊了。
這幾天,她不想和梁斯言待在一起,就是怕這個問題被戳破。
而她又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他的這份喜歡。
如果是其他人還好,但對方是梁斯言,和她從出生就在一起,相處了整整十八年的人。
她真的沒法果斷地做出回應。
喜歡或不喜歡。
接受或拒絕。
沒這麽簡單的。
她指尖無措地摳着袖子的紐扣,想暫時性避開這個話題,可認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此刻該說點什麽比較好。
氣氛又沉默住了。
梁斯言在一旁,借着月色朦胧的光,他看到寧翹眉間微微蹙起,唇瓣用力抿着,低着臉一副糾結的模樣……
“要看星空燈嗎?”他決定先退一步。
有了緩沖的餘地,寧翹忙轉頭答應。
接過他手裏的星空燈,寧翹低頭擺弄電子,梁斯言在一旁不作聲地看着她。
周圍靜谧。
“你別這樣一直看我。”寧翹聲音輕輕的,從剛剛到現在,她注意到梁斯言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她。
“那我看什麽。”他聲線低,語氣平穩又自然,讓人無法反駁。
“……”
寧翹抿着唇,“咔噠”一聲把按鈕按下,頃刻間星空燈裏星星點點的光束像變魔法般散了出來,照亮了四周。
“你之前也這樣開給周亦博看嗎?”梁斯言忽然問。
“你不要突然沒話找話。”寧翹小聲警告說。
那晚她都沒來得及打開星空燈就被周亦博倉惶拒絕了。
周遭又安靜了下來。
寧翹手裏一下一下晃着星空燈,很快被眼前的光亮吸走了注意力,她仰着頭,臉頰露出深深的酒窩,就和那晚在海島時一樣。
“寧翹。”
“嗯?”
“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試試。”
這一晚上梁斯言開口的話都直白得讓寧翹無措,尤其現在這句,她手裏的動作立馬一滞,下意識側過頭,在點點的星光裏對上了他的眼睛。
許是此刻的星光太過溫柔,梁斯言一向冷峻的臉龐都比平時多出幾分柔情,他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像是能聚光一般,讓寧翹看得怔愣。
這時,下山的方向傳來了聲音。
“斯言,翹翹——”
是梁明澤的聲音。
寧翹咔噠一下關了燈,空曠的黑暗裏,她看了梁斯言一眼,才站起來擡手應話。
—
回到民宿時已經十點多。
大門口亮着一盞微弱的照明燈,寧翹和梁斯言一左一右下車,梁明澤把車開去民宿旁的停車場。
剛剛回來的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講話。這會兒從民宿門口進去,兩人全程沒交流,一前一後往二樓上去。
室內這個點靜悄悄的,房客已經入屋休息,寧翹腳步輕輕地跟在梁斯言身後。兩人的房間在一個方向,往一側樓道拐入,梁斯言的房間先走到,寧翹低着臉,等他腳步緩緩停下,她迅速邁步想越過去。
被梁斯言用肩膀微微擋了一下。
寧翹迷茫擡眼。
走廊不甚明亮的燈光下,梁斯言略低下頭,周圍太靜了,他聲音放得很低:“考慮好了給我回答。”
……
寧翹揉着耳朵進房間。
開了燈,走到床旁,她兩下蹬掉鞋子,整個人往被子上一趴,枕頭蓋在腦袋上,腦子放空。
一直等呼吸不過來了,才翻了個身。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試試。”
她呆楞地望着天花板,明明很茫然,但腦中卻不自覺閃過梁斯言在星光裏和她對視的臉。
—
在民宿一共要待一周。
因為還沒想好怎麽回答梁斯言,隔天起來,寧翹決定先裝死。兩家人一起出門時,她表面和往常無異,該怎麽相處還是怎麽相處,一旦只有她和梁斯言兩個人,她立馬夾起尾巴閃人。
反正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兩人沒再單獨講過話。
梁斯言也沒催她,臉上雲淡風輕,似乎對答案并不着急。
實則一直在暗中打量寧翹。
他清楚寧翹的性格,不願意的事她不會勉強自己,而如果開始逃避,沒馬上給出回答,說明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
梁斯言可不是什麽溫順小綿羊,如果要形容,他應該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以前寧翹執意要一見鐘情,排斥和他娃娃親,他沒法多說什麽,只能用一種看似無所謂的态度,潛伏在她身邊,做她最依賴的“哥哥”。
而現在,這種狀态被打破,他已經沒了後退的餘地,只能看準機會主動出擊。
七號這天早上,寧翹照例等隔壁梁斯言的房門傳來關門的聲響後,才起來洗漱。從前天開始山裏就在下雨,雨天濕滑,兩家人的出游計劃被破取消,大多時間都待在民宿裏。
早餐安排的自助餐,她對着手機計算過,梁斯言從出門吃飯到回來大概二十分鐘。她掐着這個時間點洗漱,盡可能避開和梁斯言一同吃飯的機會。
這會兒她貓進衛生間,很快洗漱完出來,走回床邊打算再玩會兒手機時,隔壁房門傳來關門的聲響。
嗯?
她奇怪地瞅了眼屏幕上的時間,發現梁斯言今天回來比前兩天快了十多分鐘。
這麽快?她疑惑了兩秒,想着可能是今天早餐不合胃口。
她沒多在意,迅速摁滅屏幕,取了衣架上的毛衣外套,開門出去。
假期最後一天,房客陸陸續續退房,寧翹往自助餐廳過去時,看到一樓大廳有好幾對叔叔阿姨推着行李箱在辦理結算。
寧翹和梁斯言也是下午返校,寧遠正好有事要去宿江一趟,昨晚吃飯時特意提過,下午會開車送他們。
昨晚聽到時,寧翹心裏不由地竊喜,她前兩天還在懊惱返校和梁斯言單獨坐動車會很尴尬。
她現在壓根沒辦法和他自如地相處!
想到這,寧翹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
在餐臺簡單拿了牛奶和一塊方形蒸糕,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外面下着小雨,雨絲淅淅瀝瀝地打在玻璃窗上,順着水流滑下,餐廳裏沒什麽人,只有寧翹和餐臺前一位正收拾廚具的阿姨。
寧翹低頭一邊刷手機,一邊心不在焉啃着蒸糕。
蒸糕估計是放太久了,又涼又幹,吃着有點噎,她伸手端了一旁的牛奶杯,正放唇邊喝時,身旁帶過一陣輕風。
不等她反應,視野裏出現一道瘦高的身影,他把手裏的瓷碗擱桌上,桌面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
“……”
寧翹頭還微微後仰,手裏舉着牛奶杯,視線和梁斯言對上時,她沒把嘴裏的牛奶噴出來已經是萬幸。
真是吓死了。
這人剛剛……不是吃過了嗎?
帶着萬分驚恐的眼神,她放下牛奶杯,眼睛仍盯着他,忍了兩秒沒忍住,“你不是吃了嗎?”
梁斯言慢條斯理地拉開椅子落座,不答反問,“你知道我吃了?”
語氣透着點不經意的戲谑。
“……”
寧翹心裏泛虛,張張唇瓣,不知道說什麽好,所幸閉嘴。
她埋下腦袋,專心啃蒸糕,想吃得快一點。
可惜某人的問話來得更快。
“考慮好了沒?”梁斯言長指搭着湯匙,在粥裏一下一下攪着,眼睛直視她。
“沒呢,”寧翹能感受到他壓迫的視線,頭也沒擡,嘴裏嚼着幹巴巴的蒸糕,話也應得含混不清,“哪有那麽快。”
餐廳安靜,回蕩着空盤子一只一只交疊碰撞的聲音,阿姨在收拾。
窗外的雨更大了一些,打在窗戶上啪嗒啪嗒。
“那你說說你猶豫的點在哪?”梁斯言往嘴裏勺了一口瓷碗裏的粥,出口的語調低且平穩,像是真要給寧翹排憂解難似的,“我給你點意見。”
“你能給什麽意見啊。”寧翹又不傻,小聲嘀咕,當事人能給什麽意見。
“先說說看,”梁斯言看起來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不然一直這樣拖着,你不難受嗎?”
這話倒是有點說到寧翹心坎上了。
她一下一下嚼着嘴裏的蒸糕,覺得不敞開心扉确實很難受。
她抿緊唇,把嘴裏的糕輕輕咽下去,擡起眼,盯了會兒梁斯言,才終于松口,“我就是覺得答應你,接下來我們的相處會很尴尬。”
“怎麽尴尬?”
“就很熟啊,”寧翹皺眉,“我們兩個從出生就一起了,如果談戀愛,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她沒有直接拒絕,聲音又輕又小,手還無措地揪着蒸糕的包裝紙,看起來真有些懊惱。梁斯言認真聽着,眼睛不着痕跡地觀察,等她話音停了,才冷不丁反問:“可不答應,我們現在的相處就有好一點嗎?”
寧翹沒馬上出聲。
“反正已經尴尬了,不如在一起試試,如果試了不合适,也只是重新回到這種尴尬的狀态,我又不會纏着你……”基于對寧翹的了解,梁斯言覺得她躲他是在糾結考慮,但這僅僅只是猜想,現在既然說到這裏,他也沒耐住心裏的不确定,換了口風再問,“還是說你就是想躲我,覺得我喜歡你讓你很煩。”
這下寧翹搖頭了,“沒有,我沒有覺得煩。”
“那你老躲我?”
“我躲你不是覺得煩。”
寧翹臉上神情認真,不像在說謊,梁斯言看着,心裏算是篤定了他這幾天以來的猜想。
他抿了下唇,清楚寧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臉上很快弄出一副心傷的神情,繼續套話,“那你怎麽那麽排斥和我在一起?”
他眼皮耷拉着,眼尾勾下一道淺淺的內雙,睫毛很長,五官被室內暖光打着,少了平時的淩厲,多了幾分淡淡的憂傷。寧翹這軟性子真以為他在難過,畢竟暗戀等待的滋味确實不好受,她懂的。
“我不是排斥……”她抿了抿唇,低下腦袋,“就是你以前對我感覺沒那意思啊,所以我就是有點意外。但你又會默默為我做事,我又覺得你有點好,雖然你不是我的理想型,但我真的沒有覺得煩……”
梁斯言原是想聽聽好話,可聽了半天等到的卻是“不是理想型”這五個字,覺得再聊下去,他心是真要“傷”了。
嘆了口氣,他把臉上的表情收了收,又恢複了以往散漫的神态,注視着寧翹低下的臉,“那你到底願不願意和我試試啊?”
他聲調低,卻難得有些柔,聽着讓人感覺特真誠,寧翹倒不是排斥和他試試,只是有些難以想象。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剛剛的話,又覺得有幾分道理,畢竟已經這麽尴尬了……
她糾結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答應了?”梁斯言灼熱的視線直勾勾盯着,生怕剛剛那一聲是幻聽。
“沒聽到就算了。”
寧翹紅着小耳朵,能感受到他灼人的視線,但故意不去瞥他,伸手去拿蒸糕,想快點吃完離開這裏……可惜臉頰被伸過來的手捏住了。
指尖冰涼涼,順着臉頰的溫度傳來,捏得還十分用力,寧翹痛得擡眼。她眉間蹙着,本來要罵人的,可是和梁斯言的笑眼對上時,話音就莫名頓住了。
“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了。”他低着聲,聲音裏卻難掩笑意。
或許是寧翹此刻的表情有些呆,他看着,又壞壞地在她肉臉上捏了捏。
寧翹回過神,被他捏得吃痛,剛想伸手反擊,就聽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随手把他手腕拍開,拿起電話點了接聽。
是溫雅的電話。
溫雅這會兒正跟許卿在民宿邊上的特産店買糕點,想叫寧翹一起過去選,然後帶點回學校分室友。
“噢好,那我現在過去吧,嗯,吃完了,好……”
寧翹挂了電話,擡頭對梁斯言說:“我媽和卿卿阿姨在特産店,你要不要一起去?”
梁斯言對買特産自然一點興趣也沒,搖搖頭,但剛确定關系,想把寧翹留住,他微動唇角,“你……”
他想說,你不去不可以嗎?
但對面這人已經往嘴裏塞了一大口蒸糕,腮幫子用力動着,似乎迫不及待想過去了,梁斯言只好斂下眉眼,把話咽了回去。
“那我走啦。”寧翹咕嚕咕嚕喝完最後一口牛奶,把包裝袋随手帶上,起身對梁斯言說。
梁斯言指腹搭着湯匙,另只手對她随意擺了擺。
寧翹小跑去門口,把包裝袋扔進垃圾桶,忽然想到什麽,又轉身折回來。
梁斯言看着她。
“幹嘛?”他見她笑得一臉谄媚。
“想跟你商量個事。”
“什麽。”
寧翹小步邁過去,在梁斯言耳邊說了一句話。
已經過了供餐的時間點,餐臺的阿姨收拾完最後一波,随手滅了廳前的一排燈。
寧翹說完直起身,梁斯言掀眼問她,“為什麽?”
“萬一試了分手了怎麽辦?”
寧翹神秘兮兮交待的話是先不要跟家長講,她考慮得比較周全,覺得兩家人關系這麽好,不能因為這些事影響感情。
“還沒開始你就想着分手?”梁斯言沉着聲,但睨向寧翹的眼神寫着難以置信。
反正都答應在一起了,寧翹心裏就像卸掉了包袱似的,只管笑得沒心沒肺,“我就是先設想這種可能嘛,反正你先別說。”
她往餐臺快速瞥了眼,服務員都去後廚了,又在梁斯言盯她的視線裏轉回頭,小聲催他,“你快點吃,阿姨都收盤了,我先走啦,拜拜。”
然後揮揮手往門口跑去了。
梁斯言坐在位置上,目光定定望向她背影,心裏想的是:分手就別想了。
好不容易騙……追到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