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醒悟

後來一連幾天,林子都沒再來過,喬沉也一直沒能找着機會跟人說聲謝。

喬沉倒沒覺得多難過,他在林子這兒賺得夠多了,況且本來就沒什麽熟客會點喬沉,喬沉習慣了。

林子的失蹤反而讓喬沉心頭一松。他的目光太深太厚,哪怕有一群五光十色的迪燈在那兒打掩護,喬沉也接不住。

反倒是女鬼先急了,周五下班的時候拽着喬沉問:“你們還真什麽都沒有啊!”

喬沉裝不懂:“誰?”

女鬼食指沖他一指:“別跟我在這兒裝傻!”

喬沉嘆口氣:“真什麽都沒有。”

女鬼松開他的衣領,咬着牙,恨鐵不成鋼:“多好的大腿啊!”

喬沉笑笑,沒說話。

女鬼又甩甩手臂:“瞧見沒?”

瞧見了。

又換了只表。

喬沉點頭:“表不錯。”

女鬼驚訝地問:“你會看表?”

喬沉挺實誠,搖搖頭:“不會,看着挺閃。”

女鬼氣笑了,懶得跟他講話,袖子一扯,扭頭走了。

喬沉脫了制服,搭在臂彎上,穿着件長袖T恤往出租屋走,路上經過家老書店,喬沉猶豫了一下,走進去,逛了兩圈。

這是家二手書店,喬沉進來過很多次,跟老板混了個臉熟。

“還是沒有!”老板喊,“我替你留意着呢!”

喬沉笑笑:“我随便看看。”

喬沉托老板留意的是白先勇的《孽子》。

他自己那本已經在阿爸的收繳下無影無蹤了,情節只看了一半,後續的故事如何,喬沉至今也不知道。

他也一直沒買新的。

淘着二手的《孽子》幾乎成了喬沉的一個執念,哪怕麻煩老板留意,喬沉也還是想自己再找找。

“買新的不行麽?”老板問他。

喬沉也知道自己連着大半年,隔三差五就來店裏找二手的《孽子》,這事兒看着太古怪了,像是什麽偏執狂,可他就是不想要新的。

他在那麽個KTV工作,見着的同類多了去了,可他就是跟別人說不上話,不是別人罵他假清高,就是他覺着別人的骨頭軟,聊不到一塊兒去。

跟他關系唯一還算成的就只有女鬼,可那也是因為他和女鬼各顧各的,誰也不指摘對方,偶爾冒出點争執的苗頭,也能很快被沉默壓下去。

說白了,表面和平罷了。

而二手書唯一的好處就是能淘着別人的二手筆記。

所以喬沉幾乎是發了瘋的想要《孽子》的筆記。

好像能通過那星星點點的墨水痕,他就能窺見另一個跟他同樣痛苦、同樣汲汲渴求着愛的同類。

女鬼有句話說得對,他們沒人惦念,也沒得惦念別人。可人總得找個盼頭才活得下去,女鬼找的是錢,喬沉找的是愛。

他需要愛,不用很多,一點點就行,至少能讓他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兒一樣,死去之前能碰着點光,碰着點熱,碰着點美好的東西,那就足夠了。

喬沉笑笑:“新的沒意思。”

老板聳聳肩,表示不理解。

但喬沉沒打算跟他解釋太多,看了一圈,沒找着。

他沒多少失望。老板已經跟他說過了,沒有,所以一開始的希望就斷了大半;況且他也習慣了,都失望大半年了,那點希望都快麻木了。

他客氣地沖老板笑笑,雙手揣兜裏,走了出去。

回了家,喬沉燒了兩壺熱水,往大桶裏一倒。

今天白天,有倆客人借着買酒的借口,把手伸進他的制服裏摸他的背。

喬沉沒法拒絕這些,他要真為着這點豆腐翻臉,早就天橋底下要飯去了,可他也沒法不膈應。

喬沉蹲在紅盆子裏,在肚子和背上拼命搓。

他每次碰着這事兒,都會回來這樣搓,其實搓不出什麽,連泥都搓不出,可不搓,他心裏就堵得慌。

髒了。太髒了。

喬沉面無表情地在身上搓出了好幾條紅印子。

他今天被碰被摸的時候,腦子裏幾乎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林子。

林子跟他見過三面,可兩人唯一一次的肢體接觸就是那次端酒杯。

喬沉知道林子那次也是故意的,可他偏偏生不起氣,反而為着這點一觸即分的挑逗,大了膽子、昏了腦袋,言行無狀了起來。

不然也不能舉着瓶新紅酒沖人笑。

跟狐貍似的。

喬沉嘆口氣。他其實不該想起林子的,往好聽了說,這叫“醒悟”,往難聽了說,這叫觊觎。

喬沉把毛巾往盆裏一丢,用力搓了兩下,搓到左手腕又隐隐發痛了,沒工夫想林子了,才猛地從盆裏站起來,扔了水瓢,舉起桶,把剩下的水“嘩啦”一聲全倒在了身上。

大半的水都落在了盆外邊兒,蜿蜿蜒蜒地往四面八方延伸,喬沉舉着桶,發愣看了一會兒,直到有一徑水流往床底下跑,喬沉才猛地回過神,連忙跑過去抄起旁邊的拖把,叉猹似的往前一墩,把水堵在了床前。

喬沉拄着根拖把棍,忽然笑了起來。

四月的南方最是潮濕,要讓這徑水溜進床底,用不了幾天,床單就會濕噠噠的,一塌糊塗,沒法兒睡人。

林子會有這種煩惱嗎?喬沉笑出了眼淚,肯定不會,林子的家不知道幾層的別墅,一走進去,富麗堂皇,跟宮殿似的,有地暖、空調、浴霸,肯定既不潮濕,也不用蹲盆裏洗澡。

喬沉笑了好一會兒,才拍拍自己的臉,直起身,把周圍的水都拖幹淨了,又端起紅盆子,把洗澡水一股腦地都倒進了蹲坑裏。

後天去買個熱水器,喬沉想,後天林子買酒的提成錢就要跟着工資一塊兒發了,他要用這筆錢去買個熱水器。

可他沒想到,比林子的錢更早來的,是林子本人。

林子開了個超大包的包間,烏泱泱一群人擠進去,林子沖着前臺揚了揚下巴:“叫木木。”

喬沉推着酒車進去往E70走的時候莫名生出了點緊張,腦子裏糊裏糊塗地思考,萬一今天林子還讓他推酒,他要推哪種?

推貴的?不合适,喬沉上次賺得夠多了;

那推便宜的?也不合适,今天這麽大幫人呢,推便宜了別人還以為他這個小服務員看不起林子。

還沒等喬沉想出答案,E70就到了眼前。他擡起手,手心碰上冰冷的鐵把手那一刻,喬沉的臉比腦子快,先一步挂上了職業的微笑。

他手腕剛一使勁,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喬沉沒有防備,身子被門帶着慣性往前傾,又被林子眼疾手快地扶穩了。

喬沉不好意思地沖人笑了笑,“謝謝老板。”

林子“嗯”了聲,朝他旁邊的酒車看了眼,樂了。

“你同事沒跟你說?”林子問他。

喬沉茫然地搖搖頭:“什麽?”

林子臉上的無奈一閃而過:“沒事,進來吧。”

喬沉推着車,跟在林子後邊兒走了進去。

裏面男男女女,雜亂得很,喬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先開口吆喝賣酒,就朝林子看了眼。

林子挑挑眉,不知是誤會了還是怎麽的,一扭頭:“要紅的還是白的?”

這話從林子嘴裏喊出來,突然就有了氣勢,好像問的不是酒,而是那種幾百億的項目,拿了個項目書問你:要這塊地皮還是那塊窪地?

喬沉被自己的腦補逗樂了,笑容又大了點。

房間裏的人鬧哄哄的一通亂喊,白的紅的都有,林子扭頭見着喬沉的笑,愣了愣,以為他是看着能賺大錢了,樂呵呢,頓時也覺得好笑:“拿幾瓶之前的紅酒,在來三瓶最貴的白的。”

“幾瓶”是個很抽象的概念,但喬沉在這行做久了,能看人擡酒,林子把酒定好了,數量不是問題。

喬沉幹脆利落地醒了四瓶紅的,又啓了三瓶白的,放在一邊,剛打算走,林子突然拉住了他。

喬沉視線緩慢地從被拉住的手腕挪到了林子的臉上。

喬沉倒不覺得林子是想占自己便宜,乖順地問:“老板還有吩咐?”

林子沖沙發一擡下巴:“一起。”

那哪成啊!

能一起的,不是朋友,就是mb,喬沉跟哪個都挨不着邊,他真就一賣酒的!

喬沉想也沒想,往後退了一步:“不了吧——”

林子沒說話,就看着他,剛剛嘴邊的那點笑意也漸漸淡了下去,配合上包間的燈光,看上去有點似笑非笑的意味。

喬沉頓了頓,垂下眼,雙手松開推車的把手,誠惶誠恐地坐在了沙發的最邊緣。

可林子還是沒放過他。

喬沉眼前投下一大塊陰影,他仰頭朝林子看去,又往沙發外側挪了兩道。

林子幾乎要被他氣笑了,拽着他就走到了沙發的正中央,又把人往沙發上一摁,自己自顧自地坐在了喬沉的旁邊。

喬沉手足無措了起來。

他做慣了透明人,這種全場中央的位置太打眼了,喬沉幾乎是局促地把自己往沙發裏縮。

可惜他身邊坐着個林子,就算喬沉把自己縮進沙發芯裏,也不可能沒人注意到他,很快就有人從喬沉吹了個口哨。

“呦,剛還以為你就是個酒保,沒想到是個mb。”一個男人笑着沖喬沉走過來,上下打量了兩眼,“挺标致啊。”

喬沉抿抿嘴,沒敢擡頭,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林子那兒靠了靠。

那個男人還要再說什麽,喬沉卻突然感覺肩膀一熱——

一只手虛搭在了喬沉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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