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春鳥
喬沉僵了僵。
林子這手太規矩了,喬沉不是沒被客人摟過肩,可林子這麽一鬧,喬沉頓時就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跟個受了驚的龜似的,硬邦邦怔在那兒,呼吸都放輕了。
那男人走了以後,林子把手又收了回來。
“你幾歲?”喬沉聽見林子問。
“二十。”
他看見林子好像笑了一下,而後比了個“十”:“我比你大十歲。”
喬沉說:“您年輕有為。”
喬沉習慣了場上這種恭維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原以為林子會高興,沒成想他卻皺了皺眉。
林子剛開了口,包間裏突然吼出一聲鬼哭狼嚎的“死了都要愛”,把林子剛冒出頭的聲音埋了個幹幹淨淨。
“什麽?”喬沉頭往林子那兒挨了挨,想讓林子再說一遍。
卻聽見了林子的一聲輕笑:“勾我呢?”
“什——”喬沉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了,猛地坐直,比小學生坐得還板正,全身都寫着“我沒有”。
他哪敢?
林子沒再逗他,手輕輕篤了兩下桌面:“喝麽?”
不說還好,一說喬沉就想起自己那天跟瘋了一樣灌酒,結果那瓶酒難喝的不行,後來甜膩的勁兒一陣一陣反上來,齁得嗓子都惡心。
喬沉搖搖頭:“酒精過敏。”
這話說得,說者故意,聽者也配合——
林子笑了聲:“那就氣泡酒?”
喬沉頓了頓,起身去最底下拿了瓶礦泉水。
“提成兩分錢。”喬沉晃了晃瓶身,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林子看喬沉仰頭喝水,頓時也覺得有點口渴,低頭抿了口酒。
一瓶水喝了一半,喬沉擰了瓶蓋放桌面上。
他沒什麽話可以跟林子說,林子要是不跟他搭話,你把喬沉腦子榨幹了他都憋不出一個話茬;他也不能唱歌,唱了就真變味兒了,哪有酒保占着客人話筒的。
喬沉沒事幹,就盯着那瓶水,沒人碰着桌面,可喬沉總覺得那瓶水在晃,水面在搖。
喬沉伸手握住了瓶身,想穩住水面,卻聽見林子含着笑的聲音響起來:“玩個水瓶都這麽開心。”
才不是。
喬沉在心裏反駁。
林子不來的時候,喬沉覺得松快,覺着自由,跟個青春鳥似的,沒籠子,也沒瞄準他的槍口;
可林子一來,那雙深沉的、五彩斑斓的眼像個探測儀一般掃過喬沉的眼時,喬沉只覺得快樂。
一瓶礦泉水輕輕搖晃的水面都能讓他咧嘴笑的那種快樂。
“嗯。”喬沉說,“有趣。”
林子一聽,也低頭跟喬沉一塊兒盯着水面看了起來,半晌後,也笑了起來。
喬沉從水面和塑料瓶的倒影裏看見林子的笑,心陡然空了一拍。
他不敢擡頭,那點兒玩水瓶的興致消了個幹幹淨淨,視線往中間聚攏,盯着瓶子那兒一個被拉得橫長的“林子”,想到了自己的三十歲。
他三十歲的時候會怎麽樣呢?
而立之年,三十一枝花的年紀,他還在這兒做個酒保,每天推着酒車,賣着笑,是個人都能往他身上摸一把,然後輕蔑不屑地扔下一把紅票子,打賞似的,俯身斜眼看他。
KTV裏的歌聲一波接着一波,震耳欲聾,但喬沉卻聽見自己的心,噗通——噗通——,比話筒裏音不是音,調不是調的歌聲更響、更激烈、更讓人心悸。
喬沉屏住呼吸,想盡力壓住心跳的聲音,生怕被林子聽見。
這太猖狂、太逾距了。
喬沉自負美貌,憑着一張臉無往不利,此時腦子裏卻冒出了“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話。
“在想什麽?”
林子突然出聲,把喬沉吓了一跳。
“這點膽子。”林子笑了聲,“這麽吵也能發呆?”
喬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天沒睡好,有點困。”
林子看了看手表,已經快淩晨了。
“再等等。”林子說。
喬沉以為林子讓他再等等,馬上就下班了。他搖搖頭:“還早,早上八點半才換班——”
喬沉的話說到一半,包間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上回見過的那胖子推了個三層高的蛋糕走了進來。
“林子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浮生!”
“生日快樂!”
包間裏鬧哄哄的,一聲聲“生日快樂”像炮仗一樣往人耳朵裏轟,喬沉聽不清他們喊林子什麽,就知道是這蛋糕是給林子的——
今天是林子生日。
喬沉往林子手腕上一看,秒針正正好轉過“6”,12整點了。
他剛想張嘴應和着說聲“生日快樂”,林子忽然站了起來,走到蛋糕邊上,對着上面那根蠟燭笑了笑,也沒許願,“呼”的一聲,蠟燭滅了。
胖子頓時嚷嚷:“你又這樣!每年都不許願!”
林子笑着說:“沒什麽想要的。”
胖子嘟囔:“再長個五厘米也好呢......”
這說的不是身高,在場的都瞬間秒懂,頓時起哄笑了起來。
“別把你自己的願望加我們林子身上!”剛想跟喬沉搭讪的男人笑着大喊,“我們林子需要這個?早夠了!”
林子被他們這麽鬧,也不生氣,就挑挑眉,拿蛋糕刀指指兩人:“你倆別吃奶油了,待會底下的盤子拿去舔舔就成。”
衆人又是一片哄笑。
喬沉看着林子被衆人圍住,沒湊過去,但是站起了身,站得很挺,很直,然後找了個縫隙,安靜地駐足。
林子拔了蠟燭,刀刃幹脆利落地剖開了奶油。
喬沉沒吃過生日蛋糕,也沒切過,他壓根兒沒過過生日,現在看着林子熟稔的姿勢,特漂亮。
林子切蛋糕不是一刀閘下去,劍血封喉的,而是慢慢磨,把刀刃在奶油上來回地磨,直到磨到了底兒,才幹脆利落地抽出,那點奶油全沾蛋糕胚上了,半點沒帶出來。
喬沉看着入了迷,直到那塊頂上還有個小櫻桃的蛋糕盤遞到了他眼前,喬沉才回過神。
“給我?”喬沉不可置信,微微睜大了眼睛,第一塊蛋糕,給自己?
周圍的人也愣住了。
第一塊蛋糕都是給最重要、最看重、最珍惜的人的,林子就這麽給了個小酒保?或者說,小mb?
林子倒是一臉坦然:“拿着。”
喬沉接了過來,舉着盤子捏着叉子,不敢動手。
他剛平靜下去的心跳又砰砰地撞擊着胸腔。
他沒法兒不多想,沒法兒不幻想,原本澄澈清明的腦子亂作一團,理智上的不相稱和感性上的淪陷兩相割據,分庭抗禮,喬沉的頭都要被撕裂了。
這算不算清醒地淪陷?喬沉木木地盯着那塊蛋糕,輕輕捏起頂上的小櫻桃,吃了。
他的牙關堵着櫻桃,指尖捏着蒂,小綠條被扯下來的那一瞬,櫻桃夾雜着奶油甜膩的味道在喬沉口腔內爆開。
喬沉含着核,把蒂扔進垃圾桶,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裏兀自笑了聲。
櫻桃好甜啊。
喬沉猛地把核往垃圾桶裏一吐。
陷下去了。
核陷下去了,人也是。
喬沉端着蛋糕,一口一口地吃着,直到最後一口進了肚,喬沉才擡起頭,眼神就這麽措不及防地跟林子對上了。
“生日快樂。”喬沉笑着說,“早知道您生日,我就提前備個禮物了。”
林子聽了,低頭拿出手機。
“給個電話吧,就當禮物了。”
喬沉愣了一下。
這話挺□□,林子的意思明晃晃地擺那兒了,就看喬沉願不願意心照不宣地接住。
“不願意?”林子嘴上這麽說,伸出去的手卻沒縮回來,二維碼的界面還亮在屏幕上。
喬沉低頭看了看,一堆黑白格中間是一片白。
喬沉到沒想到林子這麽揮金如土的老板微信頭像會這麽簡潔,連點黑都沒有——
他有點尴尬。
喬沉默默拿出手機,掃了。
“滴”的一聲,林子低頭看了一眼,笑了。
喬沉被這聲笑弄得挺無措:“真是個巧合。”
喬沉的頭像是一片黑。
随着林子嘴角邊的笑意漸濃,喬沉的尴尬幾乎要擺在臉上:“我現在去換。”
“不用。”林子通過了好友申請,按滅了屏幕,“挺好。”
喬沉眨眨眼,挺好?那就好。喬沉幾乎要“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林子帶着喬沉回了座位上,旁邊有人招呼林子唱首歌,林子擺擺手:“五音不全。”
“別啊,來這兒不唱歌你幹嘛?”
林子還沒說話,旁邊有人接了腔:“人哪有功夫唱歌?他就一張嘴,忙着哄小孩兒呢!”
喬沉不知道是該謝謝這人沒用“泡/妞”這個詞兒,還是該先羞赧,一雙眼無措地盯着地磚。
“找縫呢?”林子扭頭,調笑他,“不至于吧?害羞?”
喬沉嘆了口氣:“您別拿我取樂了。”
林子笑了聲:“想聽什麽?”
“您要唱?”喬沉說,“不是五音不全麽?”
林子學着喬沉的樣子,也深深嘆口氣:“這不有人害羞了麽。”
喬沉垂眼:“我沒有。”
“我說你了麽?”林子問他。
喬沉霎時紅了臉,這人真有三十?忒幼稚了些!
喬沉一咬牙,梗着博子把手伸向點歌臺,手指戳了兩下,給人點了首《青藏高原》。
林子:“......”
“卧槽,”胖子被屏幕上碩大的“青藏高原”四個字吓了一跳,“這誰點的?”
喬沉無辜地看向林子。
林子氣笑了,跟喬沉無聲地對峙了幾秒,直到第一句結束了,胖子嚷嚷:“沒人唱我切了啊——”
林子攥着話筒開始唱。
整個包間倏然安靜了下來。
半分鐘過後,喬沉實在憋不住了,肩膀一聳一聳的,低着頭,臉都漲紅了一圈。
還是胖子聽不下去了,聽着林子的高音感覺他下一秒就要斷氣了似的,眼疾手快地按了切歌鍵。
林宥嘉的聲音從音響裏緩緩傳出來,衆人吐出一口氣,感覺心靈都得到了升華。
林子無奈地看向喬沉:“還笑?”
喬沉拼命憋着笑,努力壓着嘴角:“沒笑。”
調都是上揚的,一點兒不真誠。
林子看着喬沉紅撲撲的臉,沒忍住,伸手用手指的手背碰了碰。
很熱。
喬沉的笑一瞬間就停住了,戛然而止,從喉嚨那兒頓住的那種。
“老板——”
“我姓林。”林子說,“雙木林。”
喬沉跟腦子宕機了似的:“林老板——”
“叫我林先生吧。”林子無可奈何,“你總叫我老板,我總覺得下一秒要扔給我個企劃書了。”
喬沉不懂什麽是企劃書,呆呆愣愣的,林子說什麽他就應什麽——
“林先生。”
“還困麽?”林子問。
喬沉搖了搖頭。
就那麽一碰,誰還敢困?再多的瞌睡蟲也早就跑了個精光。
林子拿出手機:“備注。”
喬沉猶豫了一下:“木木。”
林子頓了頓:“真名不能說?”
不是不能說,是不想說。
喬沉剛加好友的時候,就給林子打上了備注,只一個字——“林”。
眼下他想讓林子給他備注“木木”,是存了份見不得人的心思的。
林子見人不說話,也不逼他,手指飛快地在九鍵上打下“木木”,保存了。
“喬沉。”喬沉見那個頁面回到了主頁上,才松了口氣,飛快地說,“我叫喬沉,喬木的喬,沉下去的沉。”
林子挑了挑眉,重複:“沉下去的沉?”
喬沉點點頭。
這可真他媽巧,林浮生暗暗道,我是浮,浮上來的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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