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有未婚妻(三改)

喬沉是在第二天的晚上接到女鬼的電話的。

彼時他正小心翼翼地把那朵玫瑰花移植到喬木旁邊的泥土裏,花莖才埋了一半,喬沉就忽的松了手。

“不可能!”喬沉猛地站起來,眼前驟然發黑,他一下沒站穩,向前踉跄一步——

咔擦。

玫瑰花蔫蔫地印在了泥土裏,血紅的花瓣上多了幾個鞋印的泥點子,豔麗又哀戚。

喬沉連忙蹲下去,把玫瑰花攥在了手裏,他使了勁,指尖都發白了兩道,花莖上還有幾個沒根除的刺,就這麽硬生生揿進了喬沉的手心裏,紮得鮮血直流。

“他就是叫林生!什麽林浮生!不可能!”喬沉深吸一口氣,“他沒必要在這種事上騙我!”

女鬼也急了,大吼一聲:“我親耳聽到的!木木你清醒點!他訂婚了!”

喬沉渾身猛然一怔,不說話了。

女鬼那頭有人在門口喊他,只聽他低下聲飛速地說:“就是這麽個情況,你要不信,你現在打個電話給林.....林浮生!你看他會不會接你電話!”

“滴嘟滴嘟”——

喬沉怔怔地低下頭,木然地看着手裏的花。

昨天還被精心包裹着的花,如今卻滿是泥點、鞋印,花瓣蔫頭耷腦地黏在一塊兒,旁邊的綠葉子都掉了一片,看起來狼狽又可憐,滿目瘡痍。

喬沉愣着神,沒撒開那朵花,任由花刺在他手裏紮着,深吸幾口氣,沒猶豫,給林浮生打了個電話過去。

“嘟——嘟——”每響一聲,喬沉的心就多下陷一分。

“嘟——”

沒接。電話自動挂斷。喬沉重重地閉上了眼。

他不信。

喬沉又打了一個過去。還是沒接。

喬沉正準備打第三個,突然覺得臉上一涼,他伸手一摸,不是淚,是雨,2019年夏日的第一場雨。

喬福在家門口撐着傘,飛快地跑過來,往喬沉腦袋上一拍,大吼:“傻了是不是!這麽大的雨!愣在這兒幹嘛!”

喬沉沒動。

他腦袋發蒙,耳邊都是女鬼剛剛的話——

“今天是林家老爺子生辰,我新的金主帶我一塊兒出席,我原來還以為只是姓撞了,沒想到真在宴會上見到了他——他們都叫他‘浮生’‘林子’,我還合計我是不是聽錯了,結果林老爺子出來了,張口就是‘林浮生’,真是三個字!我聽得真真切切的!他身邊還有個女人,別人都叫她‘林太太’,都在問他們的訂婚宴什麽時候擺!......”

這段話翻來覆去收音機似的在喬沉腦子裏放,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可合一塊,他就聽不明白了。

他不叫林生,叫林浮生?

他不是單身,而是即将訂婚?

自己不是他的情人,可也不是男朋友,只是個小三?

喬沉不信。一個标點符號都不信。

林浮生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氣,自己不願意當情人,也不可能給人當小三,林浮生這樣愛自己又明白自己,不可能瞞着自己,讓自己莫名其妙就背上了這麽個肮髒的名頭。

喬福也察覺到喬沉情緒的不對了,但這雨哪能這麽淋,他拽起喬沉的胳膊就把人往屋子裏扯。

暴雨霹靂啪地砸在傘面上,又往傘裏斜斜地刮,兩人渾身都濕透了,喬沉向來乖順硬/挺的發茬倒了一片,貼着頭皮,像是屈服,也像是喬沉寧折不彎的硬骨頭,轟然屈起,俯首稱臣。

喬沉進了門,不擦頭發,不換衣服,就怔怔地看着手機。

女鬼挂了電話後,還怕喬沉不信,拍了張照,上邊确确實實是林浮生,他的手臂上還挽着一個女伴,兩人無名指上的婚戒一模一樣,天造地設,閃得人眼睛疼。

喬沉看得面色發白,倏然就落了淚,他木然地坐在椅子,手死死攥着手機,和那朵落魄不堪的玫瑰,左手發顫,抖成了篩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喬福拿了個電吹風過來,喬沉才猛地從手機裏拔出思緒,恍若受驚一般,手在臉上胡亂一抹,又晃晃腦袋。

他不信——林浮生昨晚還在電話裏哄他,說想他愛他,今天就成了已婚?這張照片能出現的理由太多了,除非聽見林浮生親口承認,否則喬沉半個字也不信。

喬沉接過電吹風,關了,一本正經地說:“爸,我想回清杭。”

喬福盯着他,雙眼微眯,試圖從喬沉忽明忽暗的表情裏扒拉出什麽蛛絲馬跡。

“明天出去。”喬福說,“現在的路太差了,出不去,沒車。”

喬沉往外面看了看,傾盆大雨,本來就不算好的路況上沾滿了黃色的泥點子,看起來又髒又破。

喬沉眼神發直,傻了似的盯着外面的路看。

喬福把電吹風又拿了回來,往喬沉頭上一拍:“傻了啊?”

喬沉倏然回過勁。

沒車。他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

2019年,他竟然會因為沒車被困在這裏,就他這麽個人,自己當初是怎麽能自信到,覺得自己是阿生——不,不是,是林浮生——他怎麽就覺得自己是林浮生那個心尖上的人?

他在林浮生那兒,恐怕是只有“小三”這麽個身份。

灰敗的神色在喬沉臉上停滞了片刻,又一瞬間湮滅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種自殘式的堅決,他眼底灰蒙蒙一片,暗沉無光,可面上又是古井無波的平靜。

喬沉沒再說話,他接過電吹風,胡亂地吹了兩下頭發,兀自站起身,垂着頭想要回房間,手在搭上冰涼的門把手上時,喬沉突然想起了KTV門上的那根鐵把手。

“林先生,你的吻,讓我覺得我好賤啊——”

喬沉腦子裏驀地回想起自己曾經說的這句話。

他以為林先生待自己好,從那以後,再沒讓喬沉輕賤自己半分,一雙手将喬沉堪堪捧上了雲——又讓喬沉轟轟墜了泥。

喬沉撒開手,扭頭走向了客房。

卧室裏的床,睡過亦真亦假的“林生”,藏過或卑劣或無暇的玫瑰,喬沉有點反胃,他躺不上去。

他潔身自好,任何一點泥垢,都是能噬魂入骨的肮髒。

喬沉把花放在了桌子上,一悶腦袋地躺上床,弓着身子把自己裹成了繭,卻還覺得不夠,又扯了扯被子,直到周身都堆滿了棉花,他還是覺得冷。

太冷了,喬沉縮在被子裏發抖,冷得人心都僵了。

外面的雨還在下,一聲一聲地,拍在窗棱上,打在屋脊上,這樣的聲音最是催眠,喬沉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外面帶着濕氣的雨從四面八方偷/渡進來,在枕頭上一圈一圈地洇開了,喬沉就在這濕噠噠的枕頭上睡着,做了一個夢。

夢裏沒有林浮生半真半假的哄與寵,沒有KTV裏絢麗奪目卻又充斥着肉/欲的包間,沒有別墅裏如夢如幻的溫馨,什麽都沒有,只有一片海。

喬沉夢見自己成了老喬木上的一段枝桠,被雨點子拍打着從枝頭跌落下來,又沉沉地掉進了一片海。

他還海裏撲騰,渾身卻粘稠得仿佛掉進了澱粉芡裏頭,又重又渾濁,他掙紮求索卻又無可奈何,直直地沉入了海底,在最後時分,喬沉用盡所有力氣仰起頭——

一輪碩大的、猩紅的月亮,猙獰着面目,久久沉默地凝視着他,如同鬼魅一般,陰森可怖。

喬沉猛然驚醒了,手往臉上胡亂一抹,全是水,不知道是外面哭泣的天,還是夢裏鹹腥的海。

喬沉皺皺眉。

他不想哭。

哭了就意味着他認了這事兒,可他不認,除非林浮生親口承認了,否則他合該信任他的伴侶的,就像之前每一次從林浮生那兒得到的安心一樣,他該把心揣進肚子裏,安安穩穩地放着。

那如果呢?喬沉突然想到,如果這是真的呢?

喬沉愣愣地把手放在心髒的位置。那裏依舊鮮活跳動。

如果是真的,那麽喬沉當初當不了情人,現在也不可能給人當三。

他看着外面沒有月亮的天,抽抽鼻子,把臉上的水胡亂地抹去了,又怔怔地盯着那朵玫瑰花瓣上的泥點子,直愣愣地站起來,起了身,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眼睛比外面黑壓壓的天氣還要暗沉——

他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手機上有三個未接來電,全是林浮生的,還有三條消息——

【林】:怎麽了?

【林】:白天忙,開會呢,沒接着電話,現在才看見。

【林】:睡着了?

喬沉一句也沒回,換衣服、刷牙、洗臉,在三點半之前,他搞定了一切,給喬福留了張字條——

“爸,我回清杭了,但不知道能不能安穩地在那呆着,未來會在哪兒落腳,我不知道,但我不能縮家裏一輩子,讓我出去闖闖吧,過段時間再回來看您。——孽子喬沉留。”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穿堂風吹過,字條飄動了兩下,又緩緩貼在了桌面上。

喬沉頂着漆黑的天空,緩慢地走出了家門。

喬福聽着黑暗裏窸窸窣窣的動靜,沒睜眼,卻發出了一聲幾不可察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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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紅的月亮這個景物出現過很多次了,我還是想解釋一下,這個景物不是我構想出來的……

這是白先勇先生在《孽子》中出現過的一個景物,以我不太成熟、全面的鑒賞視角看,這個景物代表的是肉/欲、焦灼、陰暗、壓抑和搖搖欲墜的一生,是我的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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