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城，九月。
汽車不停前行，車輛颠簸使女孩腦袋抵着車窗點了好幾下，窗外風景如同流線般迅速湧過，邁過夏末繁花的山脈與河流，湧入高速三環奔流不息的人海當中。
司純縮在一旁歪着頭抵着車窗玻璃，視線有些空洞。
窗外滿是鳴笛與風聲，車內倒是平靜。
開車的男人手持着方向盤，嘴裏帶着笑意跟旁邊女人說着話：“前些天已經辦理好了入學手續，實驗中學是西城屈指可數的項目高中，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去的，可惜，如果司司初中就在西城上學，各大中學還不是随意挑？”
他語氣裏是止不住的驕傲，一旁女人瞧見他的興奮勁兒，忍俊不禁：“行了你，好好開車，哎對了，司司，你是想走讀還是住校？”
司純偏過頭，聲音很低：“都行。”
男人從後視鏡裏看到她的樣子，心情又逐漸落下來，但還是故作輕松地笑着提議：“等過幾天閑了，我們一起出去玩玩，你不是很喜歡海邊嗎？等過幾天叔叔跟媽媽可以帶你一起玩。”
女人也跟着開口，笑眼說：“對啊，等你上完高三，大學生活會更好，西城近些年發展很快，什麽都方便。”
說完，她的目光落在司純穿着的那件泛白的牛仔褲上，忽然有些辛酸地開口：“總比三九城好些，以後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司純擡起眸，跟後視鏡中女人的眼睛對視了幾秒，随即低下頭不吭聲了，手指無助地摩擦着手裏一個很小的紅繩串。
車子一路颠簸到了市區，童妍清往後面看了一眼，見司純閉着眼犯困的模樣，才低聲跟他說：“先別去逛街了，回家吧。”
男人有些無奈，但也只好點了點頭。
司純從小跟誰都不親，童妍清即便對這個女兒心存愛意，但因工作經常忙碌不在家，母女最多聯絡感情的方式便是通過電話，司純更多的就是待在奶奶家，很少體會過母愛，父愛更是從未有過。
前年司鳴去世，童妍清才騰出時間陪她。
童妍清跟淩則豫都在西城工作，相遇之後幹柴烈火熱火朝天，離婚之後，童妍清想着把司純帶走，之前司純一直不樂意，這次童妍清哄了好久才讓司純同意跟着一起轉來西城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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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純天生性格怪癖恬靜，喜歡藏着自己的心思，很多時候想試圖讨好她的淩則豫也無從下手。
他是真心把司純當做親生女兒來養，看她似乎什麽都不喜歡，送的禮物總是堆積在雜物房看都不看，即便把一顆心都放在她面前了，她也熟視無睹，他別無他法。
淩則豫不清楚問題出在什麽身上，只能安慰說兩人相處的時間還少，以後總會好的。
這次強行把司純帶回西城老巷，離開了她以前所有熟悉的朋友，她悶悶不樂也正常。
等下了車，司純低着頭跟在他們身後往弄堂裏走，目光盯着弄堂門口的烏桕樹看，又低着頭看下面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行李箱的車滾輪發出摩擦聲響，在寧靜院內顯得有些人氣。
剛到了客廳，淩則豫一邊放着行李箱，一邊随手接了電話。
開的擴音，對面咋咋呼呼的聲音傳了過來：“阿豫啊！你是不是把那母女倆帶到西城老巷子的房子了？？我怎麽跟你說不明白啊？那女的離了婚帶着孩子，你非要——”
淩則豫聽到聲音，忙的撂下箱子，行李箱在他手裏重重往下落，砸在地面上發出“砰”的一聲。
關了擴音，手機裏老奶奶嚷嚷的聲音也格外響亮。
“那女的小時候在那種小地方，也沒什麽學問，有什麽好的啊？我聽說她現在就是一個酒店小經理？你看上她什麽了？這種人不就是圖着你什麽嗎？”
淩則豫皺着眉捂着手機：“媽，你說什麽呢？我在家的時候已經跟你說清楚了，我們已經訂婚了，訂婚了你知道嗎？下個月我們舉辦婚禮，請你尊重一下我的未婚妻好嗎。”
“未婚妻什麽未婚妻，你敢跟這種女人結婚以後就不要回來見淩家的列祖列宗！”對面老婆子氣得不輕，“你知道你這就叫什麽嗎？幫別人養女兒！那女兒在那種小地方生長的，能有什麽好？”
淩則豫面色鐵青，一邊往卧室裏走，一邊擰緊眉煩躁地開口：“媽！司司學習很好也很乖，你又沒見過憑什麽這樣揣度別人？反正你們以後也不會見面，你這個态度……”
他關上門進了房，聲音減弱。
童妍清面色有些難堪，見狀叫着司純：“司司，你先回房間吧，叔叔已經幫你收拾好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麽缺的。”
司純擡眸看了她一眼，語氣聽不出情緒：“不是說我的嗎？我不能聽嗎？”
童妍清臉上有些挂不住，像是哀求一樣拉着司純：“司司，媽媽求你了，你先回房間好不好？”
司純看她隐忍的表情，心裏也不是滋味，轉身拉着行李箱把自己鎖在卧室了。
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司純被童妍清叫出來吃晚飯，現在不過五點，司純出來後看到童妍清眼圈還有些紅，大概是哭了一場。
她性格軟，唯一做出一件大膽的事情大概就是在司鳴還沒死之前出軌了這個男人，在死之後風光嫁入書香世家。
此後受盡這些委屈也自作自受。
司純揣着兜低着頭，沒什麽胃口，亦覺得悶。
“我想出去轉轉。”
童妍清捏着筷子忙地站起身：“現在嗎？要不要媽媽跟叔叔陪你一起？這邊弄堂巷子有些彎容易摸不清路。”
司純搖了搖頭說不用，想一個人走走。
“我這麽大人還能走丢嗎？你們吃吧。”
說完就自己往外走，身後淩則豫拉住童妍清，嘆了口氣說：“沒事，她已經十七歲了，不用太拘着她。”
童妍清被淩則豫抱着安慰，鼻尖一酸又紅了眼。
距離弄堂很近的網吧在一家電腦城的二樓，很小，為了避免罰款連牌子都沒有，等她走上去，才清晰看到整個網吧的布局。
一排排電腦雜亂無章地擺放着，前臺旁邊放着一個小冰箱，裏面好幾罐烏蘇跟冰啤，少量的冰鎮飲料，除此之外的架子上擺放了除了泡面就是煙，整個網吧也都是煙霧缭繞烏煙瘴氣的。
唯一的好處就是安靜，大多數網瘾少年帶着耳機，除了敲擊鍵盤的聲響，沒有任何雜聲。
燈光是老舊的燈泡，泛着暖黃色的光，顯得整個室內格外昏暗。坐在前臺的寸頭帥哥紋了花臂，一件黑衫，正抽着煙坐在椅子上打游戲，注意到人進來掃了她一眼。
随後視線停留在女孩臉上，定住，問了一句：
“開多久。”
司純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下午五半。
她低聲說：“四個小時。”
張樾咬着煙又看了她一眼，一邊給她上着機子一邊懶洋洋說：“提前走不退。”
司純點頭說：“嗯。”
她站在門口正要進去，一個染了一頭白毛的男生跟旁邊朋友打鬧，差點撞在她身上。
司純被吓了一跳，往旁邊站，臉上都是沒收回的錯愕。
一頭白毛的男生看到人還愣了一下，耳畔清軟的嗓音拂過，心尖都癢了一下，他回過神嬉皮笑臉盯着人看，招了招手移開路：“不好意思啊。”
實在是她那張看上去幹淨又稚嫩的臉有些過于惹眼，等找到位置坐下後，有好幾個年紀不大的男生因為她走進來而投去打量目光。
“怎麽沒見過啊？哪家的？”
“不知道，新搬來的吧。”
“哎你去問問叫什麽，加個微信，說不準跟你一學校呢。”
“滾啊我才不去，能看上你？也不照照鏡子。”
網吧有些無聊，司純也不怎麽會玩電腦，等一直到七點多，手機裏還收到童妍清忍不住的擔心，問她現在在哪。
司純悶着氣沒搭理，走到外面瞧見對面一家關東煮的小店裏香氣四溢，走過去點了一份，坐在露天的桌子上慢吞吞地吃。
最後還是沒狠下心，撈起手機給人回了一句：
【在這邊吃飯，一會兒回去。】
具體這個一會兒是什麽時間，也沒細說。
童妍清知道她聽到那些話不開心，也大概不敢多問。
有些無聊，司純擡眸往遠處看，隔着一層忽如其來的雨幕，眼前的水汽讓她看不太清。
對面幾個身高腿長的少年站在一家餐廳門口，大概是剛走出來，歪着頭正在說着什麽。
在一群人中，憑借着格外優越的身高與外形，旁邊那個最為矚目。
沈淮周單手插兜站在人群最邊緣，衣服松垮地套在身上，很随意倚靠在一旁。
一旁女孩個頭到他胸口，散着長發，妝容精致，穿着一件極短的短裙，裏面一件抹胸的吊帶勾勒出性感的身材，顯得成熟中夾雜着些許褪不去的稚嫩感。
女孩貼在他身上，裸露出來的肩膀在他身上擦過，微微仰着頭滿是嬌羞，扯着人的衣袖撒嬌。
那人倒是氣定神閑不為所動。
沈淮周面色毫無波動，睨眸撇她。
女生乖巧地往他身上貼得更近，捏着打火機湊過去給他點煙，一雙眸眼巴巴地盯着人看。
他紋絲不動地站着，看人伸過來手，也微微側過頭讓她點，咬着煙渾身散漫出幾分輕浮意，姿态放浪形骸。
他手指夾着煙，微微偏過頭，濃煙從嘴角溢出來。
女生擡眸，盯着令她意動神搖的一張臉，緋紅蔓延到耳廓，手指揪着他的衣袖想往他懷裏躲。
見他不搭理人，才羞怒地踮起腳尖湊到他耳畔說話，沈淮周不特意低頸，居高臨下睨着人，眼底帶着笑，似乎在逗她，任由她做出一副極力往他身上貼的樣子。
随後不知道因為她說了什麽，才微微躬着腰放任她抱着，嘴角漫出懶怠笑意。
過了兩分鐘，司純移開眼放慢了手裏的動作，手指捏着竹簽在小盒裏攪弄火辣湯汁，腮幫子鼓鼓的嚼着肉丸。
最後女孩踩着黑色長靴轉身一個人走了，幾個少年落座在她旁邊吃東西。
“高三好像還挺多轉校的，這次我們班估計也會來個大換血。”賀堯的聲音有些頹，“也不知道我女神走不走啊。”
“都一年了你他媽也沒敢去追啊？最多給了顆糖？？什麽不二家就暗示你是我的不二之選了？”
“日，你不懂。”
旁邊張樾笑：“讓淮爺教教你怎麽追人，人女孩就差二十四小時挂他身上了。”
他還真認真問了句：“怎麽追？”
“不知道。”沈淮周撂下三個字，嘴角浮着一絲壞笑。
寥寥幾字，理所當然又顯而易見。
路柏撇他：“何必呢，何必自取其辱呢？”
賀堯氣的不行，不服氣地把眼睛轉了一圈，最終視線落在一旁穿着一件粉色衛衣，單調牛仔褲的女生，散着長發，衛衣上還貼了個軟乎乎的小熊。
視線落在那張臉上，又瞬間頓住。
細白，五官精致小巧，臉上幹幹淨淨的，一雙眼格外的純。
也不知道哪來的南方妹妹。
賀堯微微挑眉，朗聲叫：“哎，妹妹。”
司純起先沒擡頭，可這裏從頭到尾也就這倆桌子，她微微偏過頭看，跟那個穿着黑色棒球服的男生對視上了。
盯着人懵懂的雙眸，賀堯笑了下，下颚微揚對着沈淮周。
“要是你，你會追他這樣的，還是我這樣的啊？”
司純眼神還有些怔然，目光落在沈淮周身上兩秒，腦子還有些不清醒下的混沌。
思忖了兩秒，她才慢吞吞回答：“他。”
男生臉徹底垮了：“……”
旁邊幾個人笑得東倒西歪，又開始插科打诨：“恭喜淮爺又多了一位追求者。”
随後，司純就聽到沈淮周像是被挑起興趣似的哼笑了聲，嗓音發磁，吊兒郎當地搭腔。
“我謝謝你們啊。”
“下一任都給我找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