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煞煞白
當電梯門在12樓打開,兩人馬上聽到蕾蕾已經哭得快斷氣的呼喊聲:“奶奶,您快回來,跟蕾蕾回家吧,求您了!嗚嗚嗚……阿娘(奶奶)……蕾蕾害怕……”
兩人還未跑到黃父所在的病房,就看到黃父的病床已經被移到病房外的走廊上,身邊沒有一個人看護,病得瘦骨嶙峋的黃父直挺挺地躺在慘白慘白的病床上,被褥整齊得毫無生氣,只有堆滿皺皮的臉露在外面,萎縮濁黃的眼眶裏是一雙毫無光彩的眼睛,現在掬滿了淚水,抖着幹枯的雙唇,呼吸急促,無力無奈無望。
黃園撲過去,确定自己的父親暫時安然無虞,跟黃父說了一句:“爸別着急,等我回來。”馬上又撐起身體跌跌撞撞跑進站滿了警察、保安、醫護的病房,病房裏還有被看護阿姨摟住的蕾蕾。
空調外機安裝在兩個病房窗戶之間的位置,大部分人站在房間外圍,窗口站着一位正裝女士對着黃母在不斷勸說。
蕾蕾看到黃園沖進來,馬上撲進他的懷裏:“小叔!奶奶!小叔來了,您快回來!我們一起回家,以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蕾蕾會好好學習努力工作,把爺爺接回家,等爸爸回來,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奶奶好不好……”
蕾蕾一聲聲的呼喊讓在場所有人動容,可是黃母只留給所有人一個漠然的背影,可是十二樓的風吹起她淩亂的白發,身體似乎搖搖欲墜,看得每個人心驚膽顫。
警察低聲與黃園交流,快速簡短地跟他說了下從蕾蕾那裏總結的情況,今天一早“前”嫂子陳燕就将蕾蕾送回黃家,然後與黃母關在房間中談了許久,陳燕離開後,從來沒來過療養院的黃母要求蕾蕾陪同她一起來看望黃父,午後打發蕾蕾和看護出門去買水果,等他們回來,才發現黃母正沿着窗臺外面的雨槽爬上了空調外機。
警察要求黃園多與黃母說話,可以先像閑聊一樣,把她的思維拉回來,再想辦法喚起她的求生意識,千萬不能再刺激她,如果無法勸回就盡量拖延時間,讓樓底的消防做好氣墊準備。
黃園放輕腳步走到床邊,柔聲道:“媽?我是小園,我下班了來接您回家。蕾蕾今天來了吧,你看我們家的小公主她都成大姑娘了,她一直跟我說她想你和爸了,想搬回來陪您一起生活。而且你看爸已經有意識了,雖然還不能開口說話,但是他剛才的眼睛告訴我他想回家,您剛才看望他的時候有感覺到嗎?外面風大,我扶您下來,我們仨個一起回家,好嗎?”
對于這些充滿希望的話,對于黃園伸出的手,黃母仍不為所動,黃園小心翼翼的再走近兩步,直到身體靠在窗臺上,但是手仍夠不着媽媽的身體,這也是所有人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
這些話旁邊的心理幹預師剛才也說了很多,但是無論怎麽苦口婆心地勸說都得不到黃母一個眼神,讓她也束手無策。
黃園将身體探出窗口,望着黃母,看到她的雙唇在微微翕張,發出微弱的聲音,黃園身體一顫,他聽出來,黃母一直在輕喚大哥的小名:“轸兒”。
黃園從窗口看到樓底的充氣墊已經基本成型,同時心理幹預師也對他微微點點頭,只是這麽高,已經将近70歲的黃母掉下去,四肢骨骼、身體器髒還是會受到難以承受的沖擊,黃園咬咬牙,開口道:“媽,我剛得到好消息,大哥表現好,已經被減刑,很快就能出來與我們團聚了!”
果然,當黃母從黃園口中聽到“大哥”,全身猛地一晃,雙手撐着空調外機,堪堪穩住,驚得黃園心髒差點直接跳出來。
黃母慢慢回過頭,滿臉的灰敗,扯出一抹難看而絕望的笑容,讓黃園的心髒被狠狠地錘了一下,然後不斷往下沉。
“你騙我,你還敢騙我,燕子說轸兒回不來了,回不來了……”黃母悲恸欲絕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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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園聽了黃母的話,也是一怔,但是現下容不得他細思,而是馬上喊道:“媽!陳燕已經不是我們家的人了,她的話你能信?我昨天剛接到電話,說大哥能減刑了,我昨天到處找人托關系辦手續才沒回家,我是您的親兒子,大哥的親弟弟,你信我!”
黃母被黃園吼得又晃了晃,急得黃園趕緊揮手讓媽媽往後靠:“媽你快靠牆歇一歇,歇好了我們很快能看到大哥了!”黃母雖有些猶豫,但緊繃的身體真的放松了一些往後靠了靠。
黃園思索片刻繼續道:“媽,陳燕是不是找你要錢了,她騙你大哥出事了,要錢打點,對不對?”
黃母聽到這話,臉色變得煞白,身體難以抑制地在劇烈顫抖,吓得無意中說中了真相的黃園又喊:“媽你別急,錢是小事,只要大哥沒事,多少錢都無所謂,對不對?我這還有!我還有錢,我存了很多錢……”
黃園知道自己關于存錢的話黃母不會相信,家裏的經濟狀況,黃母雖不過問卻再清楚不過,黃園翻遍全身,才發現自己還穿着浦江家的純白家居服,根本什麽也沒帶在身上。
浦江……浦江!黃園眼中閃過希祈的亮光,抓過一直守在一旁的浦江,把他推給黃母,急道:“媽,這是我的客戶,他非常有錢!您還認得他嗎?他是你請來的小江老師,他現在是大富豪了!他會給我很多很多錢!我們有錢救大哥了!”
将信将疑的黃母直到聽到最後一句,才将渙散的目光聚焦在浦江臉上,那是完全陌生的人,但是那個人對他憨厚的一笑又讓她感覺确實有些熟悉。
浦江上前一步,誠懇道:“黃夫人,我是小江,您還認得我嗎?黃園出國後,您資助了我上大學前兩年的學費,我是陳國良的學生,我和他一起做生意,這些您以前就知道的。我今天剛與黃園簽下一個大項目,希望他來幫我的忙。而且我想報答您當年的資助,你們有經濟上的需求盡管跟我說。”
黃母聽完,眼中終于重新有了些希望的光彩。
“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回家吧,好嗎?蕾蕾吓壞了,我們一起進去看看她和爸吧。”
黃母動心了,挪動身體開始往窗口靠過來。
黃園再次伸出手,終于抓住了黃母枯槁變形的手。
黃母伸出腳,顫顫巍巍地踩在窄小的雨槽上,可是在炎炎夏日的午後,在熱烘烘的空調外機上坐了一個多小時,早就讓黃母耗盡力氣,同時也有脫水現象,腳下根本無法施力,一腳踏空,身體随即歪着往下倒……
“媽!——”黃園驚恐地大喊一聲,死死抓住媽媽的手 ,同時将自己的身體盡量傾出窗口,想要撈回母親的身體。
可是老人身體倒下的慣性拉着黃園的身體一并往下墜,黃園感覺身體已經失去平衡,迅速往外滑出去,但是仍緊緊扣住媽媽的手腕,絕不放手,直到手裏的重量突然一輕,黃園腦袋随即跟着空了,眼前一片白光,媽媽……沒有了。
“快往回爬!”
一聲暴喝将黃園的意識喊了回來,黃園才發現自己的手裏仍抓着媽媽的手腕,而肩膀上有一個堅定無比的力量一直支撐着自己。
原來在墜下的剎那,浦江撲了上來,同時抓住了黃母的手臂和黃園的身體。而小小的窗口已經擠了兩個成年男人,後面的警察和消防只能穩住浦江的身體,卻無法探出幫助更多。
黃園趕緊借着肩膀上的力量掙紮着後退将身體往窗口裏蹭,很快感覺自己的腿被後面的人抓住了,心裏安定許多,和浦江一起把黃母的身體拉了上來。
從死亡線邊緣回來,一家人圍在黃父的病床旁,哭作一團。
将黃父重新安頓好,然後送黃母做了全身檢查,除了皮外傷,血壓一直居高不下,更重要的是,黃母的心理問題已經到了不得不入院接受實時監測觀察的程度,可是黃母無論黃園和醫生怎麽勸說,都不願留在醫院:
“小園,你別丢下媽,求你了。帶我一起去接你大哥,好不好?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醫院,我不要在醫院裏像你爸一樣躺到死……”
“……”黃園能理解他媽媽的心态,而且一直都明白,只是以前一直覺得還不算太嚴重,想再堅持一下,拖一拖,到自己手頭寬裕點,給媽媽找最好的心理專家為她疏導,可是自己只知道埋頭賺那一點工資,卻沒重視媽媽一天比一天嚴重的抑郁問題。
黃園聽着黃母的哀求聲,心理愧疚得想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
“嗯,我們回家。”黃園在醫生不贊同的眼神中答應下來,也許家裏的醫療和監控條件不如醫院,沒有那些冰冷的機器設備,卻有家人的陪伴,他決定請長假照顧媽媽一段時間。
而陳燕已經完全聯系不上了,她拿走了黃母最後的積蓄10萬和價值好幾萬的金器首飾,蕾蕾的外公外婆也找不到她。黃園沒有報案,她還是蕾蕾的媽媽。
蕾蕾明明是在花朵剛剛盛開的年紀,現在卻面如死灰眼中一直透着惶惶不安,亦步亦趨地跟着黃園,一起幫忙守着照顧黃母,同時害怕黃園和黃母不要她。她痛苦失望的眼神告訴他,她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如果他再把她的母親送進監獄,她會不知道該恨誰,而黃園這兩年來,最知道,“恨”最無用,在當下根本無濟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