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中背影

此時外頭夜色正好,如墨深沉,空中飄着似有似無的梅花香。

一出殿門,梁緋絮只覺迎面的冷風适時吹散了面上的火燒感,不過身子冷了,她不由瑟縮了一下,柳色沒來接她,她的雪裘鬥篷自然也沒來。

兩名宮女在前頭掌燈開路,魏栖恭恭敬敬地走在梁緋絮左後方,兩人稍稍隔了點距離。

“嘶。”她縮着攏了攏衣襟,如此能擋些冷風。

“公主可是怕奴才?”魏栖說着上了點位置,正好走在梁緋絮右側,兩人從一前一後成了并肩。

夜風一下子小了不少,梁緋絮心思一動,她別扭道:“不怕。”他好端端的做什麽要說話,嫌她腦子不夠亂麽。

“公主上回說的那話是何意思,奴才參不透。”魏栖出言單刀直入。

梁緋絮稍稍仰頭,望進遠處的夜色,“過兩日你便知道了。”

視線一斜,魏栖低聲道:“奴才要價向來高,公主若是給不起,那奴才可不接這生意。”

張口閉口都是錢!

梁緋絮不由側頭,對上魏栖那張眉目若裁的側臉,唇線在昏暗的光下格外清晰,下颚骨隽秀清雅。他不開口便是一幅畫,一張嘴便惹人煩,還是前世那個寡言的少年好。

“魏公公放心,本宮給得一定讓你滿意。”

這話一過,兩人之間瞬間陷入沉默。

憶起夢裏與他并肩看落日的場景,梁緋絮此時難免心生感慨,怎麽她重來一世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明明其他人還是其他人。

沒多久,一行人到了靈素宮,魏栖在大門外停住,低頭道:“奴才看着公主進去。”

梁緋絮板着臉往前走,許是她的錯覺,右側夜風一下子大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方才他是在替自己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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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踏入靈素宮,背對着他問:“魏公公,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兒?”

第一次見面?

魏栖眸光一閃,他在腦中細細回想,十一歲進宮,十五歲進訓練營,十八歲到梁钊身邊當差,要說跟榮華公主有印象的見面他倒是記得些,第一次見面在何時何地他卻沒什麽印象。

“奴才不記得了。”

“……”梁緋絮腳下步子一頓,她此刻心頭堵得厲害。他忘了,也許那些她記憶裏美好的東西對于他而言什麽也不是。

夜色瑰麗,魏栖立在原地注視她遠去的背影,心底某處似乎有些叫嚣。他昨晚在夢裏見過一個模糊的背影,和她有幾分相似。

宮女推開殿門,梁緋絮一走進便瞧見橫梁上頭正坐着一人,黑衣覆身,赫然是林琛,她的暗衛,在煉獄訓練營暗部裏排名第五。

“公主可算回來了,奴婢正要去太極宮接你呢。”柳色連忙收起鬥篷去給梁緋絮拿湯媪,順道撥了撥炭盆。

梁緋絮直愣愣地坐上床榻,兩手無意識地摸着手裏的湯媪,腦中思緒猶如一團亂麻,理不清頭尾。

“芸兒,去端碗熱湯來。”柳色吩咐完回身,疑惑道:“公主?”

她望着一處讷讷道:“柳色,你有喜歡的人麽?”

“啊,公主為何忽然問這個。”柳色下意識朝林琛所在的位置瞧了一眼。

“嗯?”梁緋絮擡頭,一見柳色面上神情便了然了。

前世柳色喜歡林琛,可林琛愛慕大姐梁媛。那日,林琛在得到她的首肯後去了雪海閣找大姐,大姐性情剛烈自然不願受敵軍欺辱,早便自盡了,他力戰過後兩人死在了一起。

憶及這裏,梁緋絮不禁想勸勸柳色,情海無邊,回頭是岸。“有?”

“嗯。”柳色點點頭,随即好奇地看向梁緋絮,“公主為何這麽問,莫非公主有喜歡的人了?是哪家公子這麽好福氣?”

“沒有。”梁緋絮往林琛藏身的那處看去,“你覺得,喜歡一個人是什麽心情?”

柳色眨了眨眼,一本正經道:“大概會不由自主地看他,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會猜測他在想什麽,想他的時候心裏是滿的,見不到他會失落。”

“哦。”梁緋絮暗暗對比着自己見魏栖的幾個場景,她的确會不由自主地看他,注意他。

想前世的他,她心頭難過;想今世的他,她心頭氣憤。

“公主,你就告訴奴婢吧,到底喜歡上了哪家的公子。”柳色得不到答案心裏癢癢的,“公主是不是打算今年出嫁?”

她伸手點了一下柳色光潔的額頭,嗔道:“什麽嫁不嫁的,我出嫁一定帶着你,讓你跟我一輩子。”

柳色接過芸兒端來的熱湯小聲嘀咕道:“那就帶呗。”反正林琛注定一輩子跟着公主,她能見他一輩子也是好的。

“方才魏公公送我回來,我跟他聊了幾句,他是真貪。”梁緋絮拿起湯匙,說到他時不禁跺了跺腳。

“魏公公貪又不是一兩天的事。”柳色直直瞧着梁緋絮,若有所思,“公主最近怎麽老是提魏公公?他可是太監,難道……”

她脫口而出道:“你別亂說我……”

“魏公公是公主和未來驸馬的中間人?”

“咳咳咳……”梁緋絮一口熱湯喝岔了,咳得不行,“不是!我只是覺得聊他便不困了!”

柳色拍着她的背,故作高深道:“奴婢懂,公主莫要害羞。怪不得公主要給魏公公錢,原是讓他當青鳥。”

梁緋絮:“……”她的想象力何時變得這般可怕了。

月上中天。

魏栖沐浴後上了榻,他斜身靠在床頭,烏黑的長發如鴉羽一般從肩頭流瀉。

一閉眼,他眼前便會浮現梁緋絮的背影,越想越清醒。

他從十五歲起便會做一個夢,夢裏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太監服,手拿長劍在皇城下大殺四方,眼中是血一樣的紅,周圍全是敵國的士兵,一層層,一圈圈,幾乎圍滿整個皇城。

那些刀劍槍從不同的方向往他襲來,他起先還能抗一陣,後來體力漸漸不濟,身上便挂了彩,再後來,鮮血流盡,油盡燈枯。

他偶爾能感受到夢裏那個自己的零星情緒,似乎是在保護一件東西,哪怕犧牲性命。然而周遭敵軍何止千萬,他一人能殺多少,最後的結局可想而知。

為了那件東西,夢裏的他竟甘願戰死在皇城下。說實話,他到今天也想不通。

拜那古怪的夢所賜,他開始為今後打算,該主動便主動,一月後順利搭上仇末做了他的幹兒子。

良禽擇木而栖。魏栖,為栖。

幾年來,他一直牢記仇末的一句話,“名聲是虛的,只有拿在手中的錢最真實”,為此他主動走進煉獄訓練營,得了明部第一後被派去梁钊身邊伺候,自此開啓貪財之路。

月光從窗口撒入,鋪得好似銀霜,魏栖起身打開密室,看個幾遍才安心回榻上。是了,沒什麽東西會比錢更重要。

合上眼,他進入重複無數次的夢境裏,又經歷了一次戰死。剛開始做夢的那幾月,他每回醒來都是一身冷汗,後來夜夜夢,他便麻木了。

然而這夢從幾日前開始發生變化,單說昨晚,他見到了一個迷糊的背影,今晚,那背影又清晰了些,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在指引他。

翌日一早,勁武國二皇子孟茍帶着二十幾名随從進入皇宮。

天巽國與勁武國毗鄰,領土面積相差不大,實力也在伯仲之間,簽訂盟約已有百年之久,兩國的關系自然不必多說。

得知孟茍進宮的消息,梁钊為表重視特地帶着文武百官在議事大殿門口迎接。

“勁武國二皇子孟茍,參見皇上。”孟茍快步走上長長的石階下跪行禮,身形如風。

“免禮。”梁钊俯身扶起孟茍,擡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來天巽國只帶這二十幾人?路上出事了可怎麽辦?”

孟茍擡頭,俊朗的五官剛褪青澀,少年氣十足,“我們勁武國與天巽國世代交好,小王信天巽國。”

“嗯。”梁钊聽得這話面上露出一絲贊賞,目光悠遠,回憶道:“朕記得你第一次跟元帝來天巽國才四歲,如今都長這麽大了。”

孟茍笑道:“小王記得皇上還抱過我,說等女兒們長大了便許給小王。”

他來娶誰?站在前排的梁硯書蹙了眉。

此時,魏栖低頭跟在梁钊身側,他見孟茍的第一面便覺不對勁,但哪裏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他明明是第一次見他卻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梁钊淡淡一笑,倒是沒接孟茍的話,“二皇子遠道而來,朕先為你接風洗塵。”

“皇上不必如此。”孟茍回身示意随從獻上他精心準備的禮物,“小王這次代表自己而來,只備了些薄禮,并不代表我們勁武國,皇上若要大擺宴席還得等下次小王的父皇過來。”

瞧也沒瞧那堆東西,梁钊望着孟茍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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