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下次一定
城郊破廟。
料峭的晚風刮過枝頭,吹得三兩只烏鴉驚叫幾聲。一道月光直入門扉,打在殘破又高大的佛像上,照得他意外悲天憫人。
佛像前頭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黑衣人,他負手在後,而臨近門檻處正跪着一人,那人額頭撞地,身子伏得幾乎貼在地上,跪得倒是有些久了。
“本王還未發信號,誰給你們的膽子?”孟茍緩緩轉過身,出口的聲音卻很快,快地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伏在地上那人連連磕頭,求道:“請二皇子恕罪,并非是我們先動手,而是鄧公子派人跟着我們的人。”
“呵。若非你在他面前說漏嘴,他豈會派人跟來,算起來還是你之過。”孟茍冷笑一聲,面上的殺氣在月光下更為狠絕,他懶散地踱了幾步,“自作聰明,本王承諾幫他救出家人又豈會食言。他倒好,壞本王計劃。”
“二皇子,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行動,大皇子那邊可都在看着。”
“本王自有打算。今晚的計劃泡湯了,你下次再這麽口無遮攔本王便廢了你。”孟茍不悅地皺起眉,梁硯書怕是開始懷疑他了,不如順水推舟。“既然他這般想與家人團聚,本王成全他。”
離開太醫院後,梁緋絮得回靈素宮,而魏栖要去司禮監,這兩地方并不在一條道上。
兩人一路沉默走到岔路口,魏栖開口之前梁緋絮先說了話,“本宮自己能回去,不必送了。”
魏栖也沒拒絕,垂頭應了聲,“謝公主。”随後他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還公主十兩。”
“嗯?”梁緋絮愣了愣。
魏栖好聲好氣解釋道:“奴才在街上逾矩抱了公主,公主當時說得扣錢。那日公主抱奴才給了一兩,奴才今日十倍奉還。”
他做人的日常是,別人送錢一百兩嫌少,自己拿錢一兩嫌多。十兩可太多了。
“……”梁緋絮使勁咬着後槽牙磨了磨,全皇宮就他有辦法能氣到自己,也總能氣到自己,肝疼。
她在他心裏只值十兩!還十倍!合着他還覺得自己給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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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久不說話,魏栖想想又加了句,“公主想要姻緣去求皇上便可,要什麽姻緣符。”
行。她今晚的心動全喂狗了。壓着最後一絲理智,梁緋絮咬牙切齒道:“本宮……”
“公主!”柳色驚叫一聲小跑着從道上奔來,見梁緋絮沒事全身一松,連忙雙手合十朝天空拜了拜,“謝天謝地公主沒事,奴婢方才聽到公主遇刺的消息差點吓暈過去。”
“我沒事,傻丫頭。”梁緋絮對上柳色哭腫的眼睛頓時心頭一軟,瞪了眼魏栖道:“還是你有良心,走,我們回宮。”
“奴才恭送公主。”魏栖目送兩人一刻後便回了自己的住處。也不曉得是不是天意,每次與榮華公主交易他總得受點傷。
一回靈素宮,柳色便備水伺候梁緋絮沐浴。人被溫水包圍時,腦子裏總會想得多些,何況今晚的事确實古怪,還有點隐秘的不安,似有暗潮逼近。
更衣上榻之後,柳色放下帳簾喊來了林琛,林琛單膝跪在榻前,頭壓得很低。
柳色雙手交握立在榻邊,偶爾瞄一眼林琛,公主今晚出宮兇險萬分,幸好他們倆都沒事。
“本宮問你,當時混亂之際你可曾注意到孟茍?”
若是孟茍沒殺那黑衣人,她或許還不會将他與刺殺之事相連,可他做了,那她不得不往他頭上扣這事。
林琛冷硬道:“卑職并沒有注意他,卑職只注意公主。”
這話聽起來略有暧昧卻是每名暗衛的職責,保護誰,眼裏便只能看到誰,即便對方是其他皇子也一樣,不過皇上除外。
梁緋絮頓了頓,側頭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太子摔倒之事?”
“記得。”
“可有看清當時發生的事?”
林琛細細回想着當時的情形,如實道:“似乎有東西打中了太子的膝蓋。”
梁緋絮抓着被子的手一緊,急切道:“是不是孟茍?”
“當時人太多,卑微看不清。”這一點他還真沒留意。
梁緋絮揮手道:“沒事了,你下去吧。”
聯系林琛所說,當時孟茍在他們身後,他出手的可能最大。也是怪了,他若想英雄救美她還能理解,殺她是怎麽回事,總不會是得不到便要毀了吧。
腦中困意襲來,她擁着錦被漸漸入眠。
這晚,魏栖做了個全新的夢,夢境裏的那年他十五歲,在貴人院當差,與他現實中的軌跡大相徑庭。
那日的天陰沉沉的,他捧着禦膳房剛做好的糕點進屋,屋內只有一個貴人,她斜倚在榻上,香肩半露,一雙狐貍眼半明半阖,風情地很。
出于宮內的明文規矩,他并不敢擡頭看她,放下糕點後便要走,誰知貴人出聲叫住了他。“小太監,你過來。”
她矯揉造作的聲音聽得他背後發涼,然而人家地位高,他一個四等太監哪兒有拒絕的權利。
他百般不願地走上前,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貴人有何事吩咐。”
那女人從榻上慵懶坐起,薄如蟬翼的紗衣從肩頭滑下,映得屋內多出不少春意,“你叫什麽名字?”
“奴才魏栖。”他愈發不敢擡頭,可那道灼熱的視線直逼他兩頰。
“良禽擇木而栖,為栖,為妻,真是好名字,幾歲了?”
“奴才十五歲。”
“好一個俊俏的小太監。擡起頭來,讓本宮仔細瞧瞧你。”她的視線一直粘在魏栖臉上,有些如狼似虎的味道。
他無奈擡頭,但視線卻在一直往下壓。他進宮是生計所迫,也是被人推入坑裏,不過好在有神秘人相助沒讓靳家斷子絕孫。
貴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用指腹輕輕撫了撫。
恍如觸電一般,魏栖立馬往後退了一步。她觸摸他的感覺叫他心生厭惡,“請貴人自重,奴才還有活兒要做先退下了。”
他急急轉身,誰想身後那人大喊一聲,“來人,将這小太監拿下!”
她話音剛落便有兩年紀稍長的太監将他擒住,按得他動憚不得,他是會些武,可在宮裏半點也不敢顯露。
“本宮的玉如意不見了,昨兒只有他來過,想來是他見財起意,你們倆将他拉到院子裏去盤問。”貴人的聲音霎時變得又尖又利,刻薄到極致。
“是。”兩名太監應聲後将他拉到院子裏,用麻繩将他的雙手綁在長條凳上,以他當時的力氣和功力根本掙紮不開。
他望着落漆的長條凳憤然不甘,料想今日自己難逃一劫。
有人端了把椅子過來,那貴人坐下後冷冷地睨着他,“只要你乖乖交出玉如意,本宮便饒了你,你交是不交?”
他仰頭恨恨地瞪着她,“不交!”她問得根本不是玉如意。
貴人面上神色一凜,眼尾往上挑起,厲聲道:“打!”
只聽“啪!”的一聲,那鞭子落在身上的疼痛很是清晰,火辣辣地疼,背部皮膚被生生破開抽爛,魏栖能明顯感到自己動了怒,他死死地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東西就是你偷的,藏哪兒了?”又是一鞭子下來。
“奴才沒偷東西!”他硬聲道,自己死活都要撐下來,否則靳家便絕後了。
伴君如伴虎不假,然而在後宮女人身邊也不是容易待的。
“給本宮打!狠狠地打!”貴人抓着扶手氣急敗壞道。
一道鞭打聲落下,這一鞭比剛才那鞭更重,拿鞭的太監大聲問道:“東西藏哪兒了,還不老實招來!”
“奴才沒偷!”他被激起了傲氣,回應的聲音也更響。
“讓你嘴硬!”“啪啪”連續兩鞭,這兩鞭痛得他差點暈過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被鞭打致死,死在夢裏的時候,耳畔傳來一道天籁,他的意識跟着清醒了些。
“住手!”
這聲音……
他猛然擡頭,對上梁緋絮的那一刻驀然醒了過來。
魏栖曲腿坐起身,心頭微悸,他擡手,五指劃過濃密的長發梳了梳,随後按着額際揉搓。怎麽就夢到梁緋絮了,莫非是昨晚救她的緣故?
十五歲……他十五歲早去了煉獄訓練營,何曾有過這一段。
不過夢裏的貴人倒是真有其人,她如今是個嫔。
突然,腦中靈光一現,他想起了梁緋絮那日問他的話。古怪,她如何會知曉他的夢。看來他得離她遠些了,銀子再好也比不過命重要。
隔日清晨。
孟茍在宮內住着無事便打算與貴族子弟們一道上上課,他撩起下擺踏進學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梁淳。
所有人都在看他,唯獨他沒擡頭。
他記得他,一個不受寵愛、說話不利索、長得又矮小的二皇子。
學堂裏有不少位置,只梁淳身邊空蕩蕩的,仿佛其他人提前說好了一般,離他一圈外才有人坐。
孟茍徑自走到梁淳身側坐下,梁淳原本低着頭,餘光裏見身邊來人不由擡頭望去,孟茍在朝他笑,笑容幹淨爽朗。
他愣了一下,随後僵硬地笑了笑。
老實說,單憑孟茍對梁緋絮窮追不舍,他對他便沒多少好感。
上午的課跟平日沒什麽兩樣,大學士不會找他回答也不會誇他,他在學堂裏像個透明人,但他依舊喜歡來上課。
下課鈴一響,梁淳收拾完東西便出門去找梁緋絮。
“我的白玉筆怎麽不見了,方才還在呢!”有人驚呼。
梁淳剛踏下石階,孟茍出現地及時,溫和道:“天巽國的二皇子,我是勁武國的二皇子,幸會幸會。”
“嗯。”
“二哥。”梁緋絮眼尖,一下子便瞧見了人堆裏的梁淳,然而梁淳身側那人讓她面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孟茍,他還真是陰魂不散,這是想拉攏二哥?
想到這裏,梁緋絮忽地心頭一冷,她前世沒怎麽跟二哥交流自然不知他在想什麽,也不知他何時與孟茍結識,如今倒是知道了。
“妹妹。”梁淳繞過孟茍快步走到梁緋絮身前,笑得寵溺,她一皺眉他不由慌了。“怎,怎的,了?”
“沒什麽,我們走。”梁緋絮拉起梁淳便走。
“二皇子且慢!”
作者有話要說: 魏栖:下次一定拒絕她,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