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萬兩初吻
近來春色漸深,日子回暖,魏栖引着幾個太監将炭盆搬出禦書房外。
他前晚傷了手,做事并不方便,原本是告了假的,可梁钊今日硬是要召他過來伺候。
辰時過半,日光一縷縷從門窗透入,暖洋和煦,整個禦書房內靜悄悄的,只有奏章打開合上的響聲。
“魏栖,你對榮華公主可是有意?”正在批閱奏章的梁钊忽然來了這麽一句,他兀自低着頭,并未擡眼。
站在一側研磨的魏栖驀地一個激靈,趕忙放下墨塊道:“奴才不敢。”他暗忖,梁钊前幾日都未問過他與榮華公主之事,今日來這一問真叫人惶恐。
梁钊擱下筆,微微側頭,淡淡道:“學堂下課了,你去接她過來。”
“奴才遵旨。”魏栖應聲後快步退出禦書房。
今日的春光是明媚,可這春光再明媚也照不亮他的未知前路。
夢境預示如此明顯,但凡有腦子的人都清楚該跟梁緋絮少些來往。唉,他倒是想離她遠點,可他偏偏是伺候梁钊的,而梁钊最寵梁緋絮,所以他們倆少不得要見面。
一刀切的辦法便是他離開皇宮,說不定還能及時避免夢中的命運。
于是魏栖忍痛決定,做到今年年末不幹了。
學堂。
梁輕鳶又一次被罰去佛堂禁閉五日,剩下的其他人不再多話,以至于今日的書畫課異常安靜。
不得不說,有些人還真是欺軟怕硬,梁緋絮昨日來那一出後,那幾個平日愛搬弄是非的女人都自覺離她遠遠的。
午飯時分,梁緋絮徑自去隔壁找梁淳,孟茍不在,而梁淳正被阮熙光纏住,兩人你拉我扯。
“二皇子,為表歉意,我請你去王府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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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淳并不敢看阮熙光,低頭尴尬地擺着手道:“不,不,不用。”
阮熙光使勁拉着他的衣袖道:“二皇子一定得去,不去便是不原諒我心裏頭還在怪我。”
“我,我,我沒,沒有。”梁淳被阮熙光說得急了,面上漸漸轉紅。“沒有,真的!”
“二哥,你今日若是不去,世子心裏的愧疚便消不了了。去吧。”她站在門口朝着兩人笑,二哥能交到朋友是好事,比一個人關在廣陽宮裏強。
“那,好,我去。”梁淳不再掙紮,腼腆地笑了笑。
其實他心裏頭有想去的意思,只不過怯弱在作祟,梁緋絮這麽一說算是給了他鼓勵。
“世子,你可要照顧我二哥。”
“那是自然,公主放心。”阮熙光拍着胸脯道:“必然讓二皇子吃飽喝足流連忘返。”他大大咧咧地搭着梁淳的肩頭往前帶。
“噗呲”,輕笑一聲,等兩人走後,她提着裙擺踏下臺階。
道上兩側成片的杏花開得正盛,風一吹,帶着零落的花瓣飛舞,飄飄灑灑,仿佛下了場雪,雪中又攜了胭脂粉色。
真美啊。
她不禁伸手接了幾瓣杏花,湊近面前用力一吹,誰想這一擡頭見到了孟茍。他在幾丈外的涼亭裏練劍,一襲白衣,劍随意轉,動作行雲流水。
那晚的雪跟今日的杏花雨倒是有幾分像。她一想起前世種種,眼中便覆滿了仇恨,再好看的畫面都覺着厭惡。
以習武之人的敏銳來說,孟茍早已察覺梁緋絮的目光,心道她定是被自己舞劍的英姿所吸引,最後一招站定,他收劍朝她走去。
她沉臉轉身,恰好撞上前來喊人的魏栖。
“奴才給榮華公主……”
“一千兩,親我。”她直接打斷他。
“……”請安二字生生壓下肚。他莫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魏栖整個呆住,回神後義正言辭道:“還請榮華公主見諒,奴才賣藝不賣身。”就算對孟茍沒意思,她也不用這般使勁折騰他吧,他在皇上面前已經寸步難行了。
梁緋絮回頭一瞧,孟茍越來越近,這次非要下點猛藥給他,她心下一狠道:“一萬兩。”
“……好。”
對于魏栖來說沒什麽是錢不能解決的,若是有,那就再加點。
語畢,魏栖伸手環住她的腰往上一提,一手搭着她的下巴往上擡,頭一低,兩人唇瓣相貼,一個甜,一個軟。
“……”彼此呼吸同時一窒,他緊閉雙眼,她驚訝瞪眼。
孟茍:“……”此情此景,又被他截胡了!遲早有一天,他要親手弄死這個死太監。
他們走着瞧!
這是他第一次親人,還是親一個公主,出于各種未明的情緒,魏栖閉了眼。
恍然間,他腦中閃過一個畫面,他滿懷欣喜去見她,卻眼睜睜看着她與自己擦肩而過,奔向了另一人的懷抱。
他從不為錢做這事兒,可他今日做了。對于梁緋絮,他自己也說不清,或許只是夢中的執念而已。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枝頭杏花紛紛落下,悄然落在兩人的發梢衣襟上。
她直愣愣地望着面前放大的俊臉,他雙眸緊閉,面部表情格外痛苦,猶如在承受十大酷刑,這表情讓她挫敗感十足,她雙手一個用力便推開了他。
魏栖被推得猝不及防,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慌亂之色從眸中一閃而過,不過一瞬,他便恢複了平日的從容。
他俯身恭恭敬敬道:“榮華公主,皇上請你速去禦書房。”
心裏怎麽翻江倒海是一回事,但公主的包袱不能丢。
“本宮知道了。”梁緋絮此時不得不承認自己被他氣到了內傷,他怎麽能若無其事地對着她說話,仿佛方才一切都沒發生過。
兩人沉默地走在去禦書房的路上,她在前,他在後。
深吸幾口氣,她咬牙道:“你剛剛為何親我?”不行,她實在壓不下心頭的怒意。
“……”魏栖一怔,低聲道:“不是公主讓親的麽?”一萬兩,他在她心裏倒是值錢。
她冷笑道:“我讓你親的是臉。”
空氣緩緩靜下,魏栖為難道:“……那,奴才還公主一千兩表示歉意。”他說着露出一抹痛心疾首的神色。
聞言,她氣得轉了身,卯足了勁兒瞪他。
魏栖立馬停住步子,他低着頭,可他清楚她在瞪他。
“你親得我不舒服。”她冷冷道。
沉思片刻,魏栖一本正經道:“那公主再給點,奴才去練練。”
果然,讓他再拿錢出來是不可能了。梁緋絮在袖中捏起拳頭,她的理智要被他給燒斷了,真想一拳打到他那張好看的臉上。
“你,做,夢。”
梁钊剛批完奏折,正要起身,只聽“嘭”地一聲,梁緋絮推門而入,那門開到極致後可憐地晃了晃,外頭小太監趕緊拉門關上。
“兒臣見過父皇。”
“臉這麽黑,是誰惹絮兒生氣了?跟父皇說說,不會是魏公公吧?”梁钊挑眉,話中有幾分揶揄。
梁緋絮對上梁钊試探的眼神,小臉騰地一紅,“才不是他,他不值得。”
梁钊心道,她這小女兒家的模樣可是從未有過,他瞧得心頭特不是滋味。雖說魏栖他勉強看得上眼,但配絮兒那便是雲泥之別。
“過來,聽說你昨日在學堂裏仗着父皇的寵愛欺負她們?”
“兒臣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讓她們別放肆罷了。”梁緋絮走近幾步,小心翼翼地望着梁钊,“父皇,你都知道昨兒的事了?是不是覺得兒臣做得過分?”
梁钊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絮兒長大了。以前的你只知一味忍讓,知道父皇為何沒有出手幫你麽?”
“父皇,原來你……”梁緋絮一愣,原來父皇一直都知道她在學堂裏被排擠的事。
“你是朕最寵愛的榮華公主,何必事事讓着她們,你有資格讓她們不敢對你指手畫腳。”梁钊擡手撥了梁緋絮發梢上的杏花,接着道:“但做事得有個度,也要顧忌自己的身份,潑婦罵街的事不能做,無理取鬧的事不能做,丢朕的臉,明白麽?”
“絮兒明白。”梁緋絮點點頭,“父皇,絮兒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
“絮兒想要魏公公。”
魏栖聽得梁钊召他便進了禦書房,一踏入門內,渾身徒然一涼,只覺殺氣撲面而來。
“跪下!”梁钊一聲怒喝,見魏栖跪下,他負手從書案後走出,“知道朕為何叫你跪下麽?”
“奴才辱沒了榮華公主的名聲。”魏栖低頭回道。明明說好不接她的生意,明明該遠離她,他一破誓言便有腥風血雨。
梁钊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魏栖,你覺得榮華公主如何?”
皇上這句問得喜怒不明。魏栖腦中轉了幾轉,實在弄不清梁钊問這話的意圖,只得如實道:“公主是人中之鳳。”
“哼。”梁钊踱步的步子快了些,追問道:“你可喜歡?”
“奴才身份卑賤不敢肖想。”魏栖答地很快,言辭間也懇切。他是真的不敢肖想。
梁钊沉聲道:“朕只問你喜不喜歡?”
“……”魏栖心頭閃過無數疑惑,梁钊問這許多定是在試探他,他答不好便會人頭落地,“奴才不喜歡。”
“絮兒嬌美動人冰雪聰明溫柔大方,你為何不喜歡?”梁钊身形一頓,厲聲道:“她這般好還入不了你的眼?”
魏栖:“……”我太難了。“皇上莫要為難奴才,奴才自知……”
梁钊不耐煩地打斷他道:“你只需回答朕喜歡或是不喜歡。”
後背又是一涼,魏栖生無可戀道:“奴才,喜歡。”二選一,說不喜歡皇上不愛聽,那他只能說喜歡了。
梁钊随即怒道:“大膽,你區區一個奴才竟敢肖想榮華公主。”
“……奴才知罪。”魏栖不由将身子壓得更低,整個人伏在了地上。
半晌,梁钊面上又放了晴,平和道:“你記住今日朕跟你說的話,去吧,朕将你賜給她了。”
魏栖擡頭,眸中漾滿不可思議,急切道:“皇上,奴才……”
“嗯?”
“奴才遵旨。”
輕手關上房門,魏栖苦着臉,僵着身子,仿佛被人操控一般,一步步走下臺階。
不知怎麽的,他腦中遽然浮現出自己戰死在皇城下的畫面,一想到這兒,他不由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