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口不擇言
司禮監。
銀制香熏球裏點了沉水香,馥郁的味道在屋內袅袅散着,養人心神。
魏栖端坐在案邊,面前放了一疊整齊的文書,他握着一只剛從磨盤點過的湖筆,遲遲不曾落下,墨汁順着筆尖積聚而下,在沾上文書的剎那,他手上動作飛快,一把劃開文書。
“啪”,墨汁滴在了暗色的桌面上。
他定定地望着那一點漆黑的水珠,腦中不斷回憶起白日那幕。她的唇很軟,那一刻,有種道不明的壓抑在他心頭浮現,恍如從絕望中游蕩歸來。
他記得腦中閃過那副畫面,可那究竟是什麽。過去?亦或是未來?
九千兩……
呵。他是收錢辦事沒錯,賣人情,賣消息,扮壞人,扮好人……然而出賣身體還真真是頭一回,更別說獻吻了。扪心自問,若是換了別人,他會做這交易麽?
“呼。”晚風從大門灌入,吹得燭光一暗。
外頭的夜比硯盤裏的墨還深,而魏栖的心并未因寂靜的夜色而平靜,反而起了點波瀾,悄無聲息的波瀾。
下一刻,梁硯書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劍眉緊皺成一條線,鼻翼微微收着,眸中的怒火濃烈至極。
“你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梁硯書雙手重重拍在案上,随後拎起魏栖的衣領将他整個人從書案後拎了出來。
他如今算是看出來了,緋絮喜歡的人根本不是孟茍,是魏栖。她還真喜歡太監,這不是拿自己的下半輩子開玩笑麽。
面對怒火滔天的梁硯書,魏栖只覺頭大,恭恭敬敬道:“奴才從未這般想過,也不敢有這等念頭。”
“你想過!”梁硯書擡手一拳打了過去,怒道:“你自己數數看,幾次了!一而再再而三,孤這次便要仗着太子的身份打你,不許還手!”
“随太子高興。”魏栖跪在地上不躲不閃,生生挨了梁硯書一拳頭。
Advertisement
一瞥魏栖纏着布條的左手,梁硯書猛地停住動作,說起來他這傷是為妹妹受的。“孤再問你一遍,你有沒有想過!”
魏栖垂下眼簾道:“奴才沒有。”
梁硯書氣道:“好,孤準你還手,但是不準用武功。”
随後,兩人像街頭那些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一般打架,毫無章法可言,全憑王八拳互怼。
“你有!你腦子裏全是這種龌龊的念頭!”
“奴才沒有。”
“你有!”
“奴才真沒有……”
“狡辯!”梁硯書再次拎起魏栖的衣領,額間青筋暴起,“魏栖,你是不是男人!敢做不敢當!”
“……”他簡直無言以對。魏栖直視梁硯書道:“是是是,奴才就是癞□□想吃公主的天鵝肉,還想翻來覆去地吃,不吃幹淨不罷休。”
“你說什麽。”梁緋絮剛踏進司禮監,一只腳還在門外,見他們倆打架她原是想上前拉人的,可魏栖這話震地她直接愣在了當場,仿佛被人點了穴道。
大門上方的兩盞燈籠随風搖晃,光影在她宛如桃花色的容顏上交錯,她眨着一雙水霧朦胧的眼,像個闖入狼窩的小鹿。
魏栖一聽這聲音頓時驚了,她怎麽在這兒。
“公主……”他可以解釋,那話不是他本意,他的本意是讓梁硯書冷靜。
“緋絮,你怎麽來了。”梁硯書一臉嫌棄地推開魏栖,起身故作無事發生地整了整衣袖,順道将梁緋絮的視線擋住,面上絲毫不見方才兇狠的模樣。
“我來找他。”梁緋絮踏進門檻,語帶責怪道:“大哥,他手上還傷着,你怎麽能趁人之危?”
梁硯書被梁緋絮問得面上一僵,板着臉道:“你來這兒做什麽,這兒是你一個公主該來的地方麽,還嫌自己的名聲毀得不夠?你那些德禮課都白上了?”他說着說着便開始訓起她來。
“我喜歡他。”梁緋絮不假思索道。
魏栖:“……”公主好演技,他快信了。
“……”梁硯書只覺一口氣堵在了喉間,鼈得他通體難受,一腔怒火生生只能在腹中熊熊燃燒。“緋絮,你究竟知不知道女子的名聲有多重要,你這樣糟踐……”
梁緋絮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歡他。”
她一連兩個喜歡直接把梁硯書聽成了心絞痛,“你,你,你……”
“大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沒什麽事便出去吧,我有事跟他說。”梁緋絮平靜地推了梁硯書一把。
梁硯書偏生站着不動,壓着火氣道:“我不走,你們之間有什麽事不能讓我聽!”
“随你。”梁緋絮繞過梁硯書蹲下身,她從袖中拿出一疊萬兩銀票放于魏栖手心,柔柔道:“酬勞。魏公公,你該多去聽聽白芷姑姑的課,學學怎麽親人。”
聞言,梁硯書當場石化,一定是他耳朵出了問題,他的妹妹絕不會說出這般不可描述的話。
魏栖也是一臉驚詫,對上梁緋絮時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哥哥還要聽麽?”她回頭看了眼梁硯書。
“不聽了!”梁硯書紅着臉咬牙道:“我在外頭等你,你說完立馬給我出來。”
魏栖傾身湊近梁緋絮,別有深意道:“只要給足錢,公主想怎麽親便怎麽親,奴才都給你學來。”
梁硯書剛邁步子踏出門檻,一聽這話差點一個踉跄往前摔出去。死太監!他剛剛就該仗着太子的身份揍他!
“噗嗤”,梁緋絮耐不住笑了聲,扭頭對上魏栖近在咫尺的面龐,她頰邊驀然紅了。
魏栖疑惑道:“公主沒事吧?”
她縮着往後挪了點位置道:“沒事,記得明早來靈素宮。”
仿佛明白了什麽,魏栖跟着直起身,“既然皇上将奴才賜給公主,奴才自當盡心盡力服侍公主。”
她擡眸看他,略帶期盼地問:“若是本宮不給錢,今日你會陪本宮演戲麽?”
心頭一跳,魏栖下意識避開了梁緋絮的目光,“不會。”
“……混蛋!”她氣上心頭便推了他一把。
望着梁緋絮遠去的熟悉背影,他再次陷入迷茫。他想離她遠遠的,可實際上卻要去靈素宮伺候她。
這一切是他的錯麽,不,是皇上的錯。
出了司禮監,梁硯書大步走在前頭,梁緋絮小步走在後頭,她閑着無事便提起裙擺踩他映在地上的背影,蓮步輕點,裙裾飛揚。
梁硯書氣呼呼地走了一路,越想心頭越不舒坦,他步子一轉回過身,鄭重其事地看着梁緋絮,“跟大哥說實話,你當真喜歡他?他可是太監。”
梁緋絮壓下足尖,雙手一松,亭亭立着,“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太監,我只在乎他這個人。”
“你們倆在一起絕不會有幸福,他連個男寵都做不了,緋絮,別傻了。”梁硯書擡手按上梁緋絮的肩頭,語重心長道:“太監跟正常男人的區別,你上過白芷姑姑的課該明白。”
“我……”
她開口正要說自己不介意,誰想一道熟悉的男聲适時打斷了她,“硯書,我正要去東宮找你。
孟茍從對面迎風而來,一對上梁緋絮便笑,目光透亮,“榮華公主。”
她見孟茍自然沒什麽好臉色,不冷不熱地應了聲,“嗯。”
“你找我何事?”梁硯書側身問,因着那晚之事,他對孟茍确實有了隔閡,何況事情的真相還沒查清。
孟茍似有似無地瞥了梁緋絮一眼,笑道:“出宮逛逛。”
“好。”梁硯書今晚在司禮監被氣得不行,方才又被梁緋絮一通話說得想嘔血,眼下還真願意跟孟茍出宮走走。
她趕忙拉住梁硯書,勸道:“大哥,都這麽晚了。”
孟茍有意無意地打斷她道:“公主放心,我們只去百香記買點東西,去去便來。”
“父皇不準我帶你出宮,你快回靈素宮吧。”語畢,梁硯書轉身走得大步流星。
孟茍裝成抱歉的模樣朝梁緋絮點頭,讨好道:“公主想吃什麽,我們給你帶。”
“大哥!”她不快地跺着腳,恨恨地瞪了眼孟茍,“不用,你帶的東西我不敢吃!”
孟茍聳聳肩,随後快速追上梁硯書。
“硯書,你近日疏遠我,莫不是在懷疑那晚的刺殺與我有關?”
他說得直接,梁硯書也不知如何回應便緘口不言。
“你會懷疑我也情有可原,畢竟那晚只有我是外人。”孟茍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實不相瞞,我查到了賊人的線索。”
“這是……”梁硯書一看紙條上的字跡便變了臉色。
作者有話要說: 梁钊:我覺得你在甩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