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風波

媚生從玉泉宮回來後, 腰酸的爬不起來,連着歇了好幾日才好些。

好在李珏生辰将至,忙着安排臣屬, 迎接八方來賀,再無暇來後宮。

她琢磨了許久, 也拿不定主意送什麽萬歲禮。

眨眼五月初五便至,宮裏早已備下議程,從四月初便開始搭建的蜀錦彩棚、西域絨毯,從西直門一直鋪到了宮門前。

各地鎮守将領、藩王、屬國盡皆來賀, 于承天門山呼萬歲。

至晚間于太液池畔擺下千秋宴,臣屬家眷盡數入宮,外臣與女眷之間隔了層薄薄的紗帳, 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話語之聲卻聽的明白。

媚生吃了兩口,覺得這皇家席面實在無趣,吃又吃不飽,還得端着儀态坐穩了,正累的慌, 忽聽外席那邊李珏聲音清越而威儀,一聲“蘇太傅”讓她瞬間打起了精神。

成化帝受了衆人的祝酒, 開了席面,坐下第一句話,竟是笑吟吟點了蘇太傅的名。

他說:“今歲萬壽節議程時間緊而任務重,多虧了蘇太傅替朕分擔。”

蘇太傅急忙離了席, 惶恐跪拜,只道:“陛下謬贊,本是臣子的本分。”

李珏笑着颔首, 命人取來了前朝李溫所作千裏江山圖,随手賜了下去,道:“賢妃常跟朕講蘇大人甚愛筆墨,今日便将這千裏江山圖送與蘇愛卿,也好解一解你對筆墨的癡。”

席上衆人都有些驚詫,這千裏江山圖乃是宮中珍寶,如今竟輕而易舉便賞了蘇太傅,可見如今蘇妃之盛寵,蘇家之光耀。

一時對蘇太傅更是奉承不疊。

媚生卻心下不安,先不說李珏是不是真的寵她,向來烈火烹油的世家,能有幾個好下場?

她悄悄拽了下小橘的衣袖,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小橘便弓着身離開了。

片刻後,她又轉了回來,附在她耳邊悄聲道:“娘娘,再過兩刻鐘,可至和風亭。”

媚生便又若無其事的坐了會,尋了個借口離了席。

許憫月看見那抹嬌柔身影起了身,也悄悄給身邊的丫鬟道:“去,給回鹘國的小王子捎個信,便說我約他至後園和風亭。”

她說完擡了擡袖子,将被風吹來的一朵嬌豔花瓣捏了個粉碎,微微笑起來。

.......

媚生趕至和風亭時,果然見蘇太傅一身緋色官袍,已候了片刻。

見了人,他拱手行禮:“娘娘千歲。”

媚生一把攙了父親的臂,有些不悅:“又沒人,爹爹真是見外。”

現如今她是天家的人,便是見一面父親也如此難,不得不長話短說,便開門見山道:“爹爹,放權吧,尋個閑職外任。”

這句話太過驚世駭俗,讓蘇太傅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瞧着女兒神色道:“是陛下授意你來的?”

媚生搖搖頭,直截了當問:“爹爹,你覺得當今陛下是屈居人下的?”

蘇太傅未料自己姑娘如此透徹,沉吟了一瞬,搖了搖頭。

當今聖上謹慎嚴明,有些時候他也看不透,絕對不是好把控的。

但嚴太後自然也不肯輕易放權,況他多年來替太後出了許多力,才能爬到如今的位置,說放棄又豈是能甘心。

媚生見父親不言語,輕嘆了聲,道:“父親,權柄真如此重要嗎,比的過全家人的性命?你可有想過,若有朝一日聖上要真清理太後一黨,培哥兒與女兒又要如何?”

蘇大人猛地擡起頭,捏了捏女兒的手道:“爹爹不會讓你們有事!”

他話雖如此說,卻有些心虛,原先被權勢迷暈了眼,卻從未想過身後之事,此時被媚生一提,不由也有些心驚膽戰。

媚生沒再作聲,靜靜注視着父親,看着他挺直的背一點點佝偻下去,似是一下子蒼老了些許。

蘇太傅站了片刻,擺擺手往亭外走,步履有些蹒跚,走至臺階下忽而停了步,長嘆一聲,回頭道:“阿生喜歡江南嗎,若是爹爹以後去了江南,餘生可還能見你幾面?”

“能!”媚生眼角濕潤,一眨不眨的看着父親,又補了句:“我保證,必定去看您!”

蘇太傅沒說話,擺擺手下了臺階,轉瞬便消失在了香樟樹後。

媚生緩緩坐下,看着父親消失的方向,久久沒動。

忽而枝葉沙沙,有男子分花拂柳而來。

來人一身玄黑衣衫,高鼻深目,眼底湛藍,帶着淩厲的氣勢,見了亭內的姑娘,一時呆住了,那雙湛藍的眼停在她面上,怎麽也挪不開。

媚生卻吓了一跳,也不說話,低了頭便要走,這在宮中私會外男可是了不得的罪名!

只剛邁出幾步,卻被男子伸臂攔住了去路。

這人一身的酒氣,那眼裏明目張膽的欲望看的媚生心驚,低斥道:“放肆,你是何人,如何敢攔後宮妃嫔的路!”

男子一聽愣了愣,随後學着漢人模樣拱拱手,道:“我乃回鹘王子吐谷渾。”

吐谷渾進京後偶遇許憫月,驚豔于對方容貌,曾多次堵了對方的路。那姑娘卻羞羞答答,欲拒還應,惹的他更是欲罷不能。

今日得了信,說是要在和風亭相見,一時也顧不得這是在宮中,疾步趕了過來。

進了亭卻不見人,只有一個宮裝少女,身姿婀娜,惹的他住了步,待看清了臉,更是移不開目光了。

他本以為那許憫月已是天下一等一的姿色了,待再看了這姑娘才知道,什麽是天姿國色,一時整個人都癡了,只想将人摟進懷中疼愛。

在他們回鹘,如許憫月這樣的權臣之女或許不容侵犯,可是大汗的女人确是無需太擔心的,一個女人而已,看上了賞你也無妨。

他往前逼近一步,強行抓住了那雙柔荑,大膽而直接:“別走,我喜歡你!”

媚生急急往回抽手,冷不防倉皇後退間,一腳踩空,歪坐在了美人靠上。

那男子臉上閃過憐惜,蹲下身來詢問:“可是疼?”

媚生壓下心中驚慌,告誡自己:“不能亂,不能亂!”

現如今喊不得,只能想法盡快抽身,這私通回鹘王子的罪名她萬萬擔不起!

她将方才的冷然壓下,換了嬌嗔神色,揉着腳道:“吐谷王子您太無禮了些,現如今害的我崴了腳,可如何是好。”

說完又瞥他一眼,嗔道:“我要吐谷王子您給我揉一揉!”

這一眼嬌媚如絲,勾的吐谷渾魂都沒了,不自覺便握住那雙腳,抵在了自己胸前。

媚生悄悄從發上拔下金簪,手心裏沁出了汗,背在身後,只等他低頭去揉。

吐谷渾也是真渾,并不規規矩矩去揉腳腕,伸手便将她的鞋襪除了,看着那雙珠圓玉潤的小腳,更是通身沸騰,忍不住低頭吻了上去。

媚生身子一震,勉力定了定神,她背在身後的手握緊了簪子,瞧準了吐谷渾的後頸脖,悄悄舉了起來。

只簪子還未落下,香樟樹動,已有人拾階而上。

媚生急急轉頭去看,瞧見那挺拔威儀的明黃身影,身子一晃,生出一瞬的絕望。

李珏腳步頓住,看清亭中景象,眼中染了一點赤紅。

他擡腳将吐谷渾踢翻在地,龍紋鹿皮靴在他胸前重重一碾,踩的吐谷渾猛咳幾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朕的人你也敢碰!”他語氣寒涼至極,聽的在場的人都汗毛倒豎。

吐谷渾也是草原上勇猛的漢子,伸手想要來搬李珏的腿,卻挪動不了分毫,反而被他擡腳一踢,整個人飛出去,咚的一聲撞在了柱子上,又滑落在地。

“你與他......”李珏轉頭看着媚生,咬住後槽牙,竟是說不出話來。

福全看的心下一驚,新帝上位以來,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從未見過這樣滔天的怒,不禁為賢妃捏了把汗。

所有人屏氣凝神,等着帝王的雷霆之怒,卻見美人靠上的賢妃忽而站起來,撲進了帝王懷中,一臉劫後餘生的蒼白,泣道:“你終于來了,我怕!”

李珏僵了一瞬,狐疑的去瞧懷中之人,忽而看見她手中握着的簪子,擰了擰眉。

媚生便伸開那被簪子刻下血痕的小手,一臉無畏道:“你若不來,我便用這簪子自盡,絕不任人辱了清白。”

李珏一雙透徹的眼在她臉上巡梭片刻,忽而松了口氣,輕輕奪下了那簪子。

隐在人後的許憫月卻臉色巨變,她從來都曉得她的珏哥哥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可亭子裏的女子,明明已被異族男子摸了腳,他竟連句責備的話都未說!

媚生也是真委屈,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全摸在了李珏胸口。

成化帝手頓了頓,輕輕撫了下她的背。

他将大氅脫了,将媚生裹了個嚴實,将人安頓在美人靠上,轉了身。

那剛剛流露出的一點溫柔悉數斂了去,渾身都是淩厲的威壓。

“哪只手碰的?”他厲聲問了句,見吐谷渾不做聲,冷笑一聲,狠厲道:“那便兩只手都砍了!”

福全一驚,急忙跪了去勸:“陛下三思,這回鹘王子一砍,我朝與回鹘的關系恐不再。”

回鹘國力日盛,且又多勇猛之輩,早已蠢蠢欲動,多年來靠着太後的恩施,勉力維持,是絕對不益如今鬧翻的。

“砍了!”李珏加重了語音,唬的在場的人都噤了聲。

他閉了閉眼,想起剛才那人唇齒碰了媚生的腳,又是一陣戾氣翻湧,補了句:“舌頭也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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