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賈代善回京的第一件事依舊是入宮面聖。賈代善一點兒沒隐瞞,直接将有人走私人參的事禀奏了。

人參貴重,而且上等人參需要數十年才能長成。若是不加管制,要不了幾年,便是北疆也出不了好參了。因而人參也與鹽鐵一樣,是朝廷專營。

自然,北疆多獵戶,又多深山老林,人往山中一藏便難以尋找,偷挖人參的事屢禁不止。走私人參的事也常有。然而,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太敏感了。

興德帝聽完,問:“老賈專門與我說這個,可是這次走私人參的規模特別大?”

賈代善道:“抓住了兩個商人,并截獲了數十支上等人參。走私商人臣已經帶回京城,也交代了下屬繼續追查是否還有漏網之魚。只是……”賈代善頓了一下,依舊将對榮國府很不利的事說了:“據那兩個走私商人供述,他們敢如此膽大包天,是仗了臣的勢。皇上明鑒,臣實不知此事。”

興德帝點頭表示知曉,半晌才道:“将人證押送大理寺,你旅途勞頓,先回府歇息吧。”

賈代善應是謝恩。将要出上書房的時候,興德帝道:“老賈,你能将兩個走私商人押解回京,足見坦誠。”

畢竟是當年的老搭檔,再說,賈代善便是立了從龍之功,也從未驕矜,興德帝便是不能不查而承諾相信賈代善,但也要給賈代善一顆定心丸。

賈代善再次謝恩,才出宮回府。

興德帝獨自在龍案前坐了許久。幾十支人參雖然不是小數目,但于皇家而言,也不是什麽巨額數量。只是人參因是朝廷專營,将主意打到人參上,便是将手伸向了皇家的錢袋子。興德帝對于此案,自然是要重視的。

長途跋涉都是辛苦的,賈代善當日只接受了後輩請安,便歇下了,次日才開始問自己離京這段時間家中發生的事。

頭一樁問的便是賈珠的身體。

見賈珠越發瘦了,比之同齡孩子也矮一些,賈代善道:“珠兒可大好了?”又命人賞了賈珠一些東西。二房倒也規規矩矩的謝賞,只是王氏心中到底有些不服。

王氏自然不知道這個節骨眼兒有人在平安州走私人參意味着什麽,甚至她壓根兒不知道走私人參這件大事。

在王氏看來,便是賈代善對待滴親孫子,也是長幼有別。賈瑚落水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來;賈珠病重便什麽表示都沒有。就是回了京,他自己休息都比孫子的身子重要。

有時候家族大了,家中各人政治水平不一,不是所有事都能夠公開,卻也因此造成誤會,加深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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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善根本主意不到這些,幾股勢力的暗鬥越發激烈了,确保家族平安無事才是第一要義。

賈代善、賈瑚、無塵、秦宵四人坐在大書房。秦宵這次是跟着賈代善去了平安州的,知道得詳細,便将人參走私的事說了。

賈瑚聽完,道:“祖父沒有将拿住的所有證人帶回京吧?”

賈代善和秦宵不約而同的瞧向賈瑚,賈代善忍不住問:“瑚兒怎麽知道?”

其實前世季琳便查過人參走私案,而且比這次規模大得多,賈瑚道:“上等人參比之黃金還貴,必要販到富庶的地方才能賺最多的錢。平安州雖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富庶比不上京城、江南。販賣人參最賺錢的法子,便是将人參賣到江南,再在江南換了上等絲綢,又販到京城、北疆。這不但是一項無本萬利的生財路子,維護好了,還能拉攏一方兵權。”

拉攏兵權這個不難理解。北疆乃是嚴防北狄的門戶,亦屯有重兵。

在北疆走私少量人參,或許能逃脫,若是大量走私,北疆候不可能不知。那麽,這無本萬利的生意,自要分北疆候一些好處。

秦宵接口道:“瑚少爺此言雖然有理,然而北疆候為何要铤而走險。私販人參雖然利大,然而不至于讓一方封疆大吏不顧家族命運。”

賈代善倒覺得此事好理解:“北疆畢竟山高皇帝遠,若是此事不暴露,北疆候一邊賺錢,一邊左右逢源,何樂而不為?”

沒有人違法亂紀的時候,是準備讓人發現的,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神不知鬼不覺。而且北疆候明面上跟着朝廷走,暗地裏勾結大皇子,不管将來太子和司徒聰誰勝出,北疆候都立于不敗之地。

無塵晃了晃手上的拂塵:“走私朝廷專營物品方面,我們一直盤查得緊。在去歲國公爺回京之前,貧道敢擔保平安州決計沒有這樣大量的人參走私。而且人參販賣到平安州,平安州也并無別的可以賺大錢的特産,是什麽讓對方多此一舉呢?”

賈瑚心中倒是有個猜測:“祖父離京之前,我們在別莊設計燒死了幾個梅家莊的漏網之魚。然後程家二位先生南下了,并未回京,若是這兩件事有所關聯,便說得通了。”

金陵賈氏共二十房人,京城八房,原籍還有十二坊。現在朝中三位皇子之争越發激烈,賈代善甚至還特地跟賈代化溝通過,提醒寧國府也注意防範,別叫人鑽了空子。

然而若是有人從金陵本家入手呢?

于是,賈瑚設計除掉了梅家莊的漏網之魚後,索性給程家兄弟派了南下的差事,一時南安王府剛遭受重創,南下避其鋒芒,二也是敲打敲打金陵本家族人。

賈代善一掌拍在了書案上。家大業大,族人衆多,大家同氣連枝,相互幫襯自然有不盡的好處。等閑的違法亂紀,像寧榮二府這樣的人家,也确然能壓得住,但是若是有心人以此作為突破口,勾引榮國府族人坐下觸怒皇上的事,則是防不勝防了。

無塵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國公爺,若不我南下一趟。”

賈代善卻搖了搖頭:“瑚兒說得對,平安州突然出現走私人參,必是事出有因,或許便是青松、青柏已經有所斬獲,我們靜候便是。秦宵,你帶人南下接應一下青松、青柏。道長現在名聲太過響亮,還是留在府中吧。”

秦宵應是,當日就點了人,連夜出發。

回到在別莊火燒梅家莊漏網之魚後,程青松、程青柏兄弟帶着人連夜南下,直奔榮國府老宅。

二人得了國公爺吩咐,這一回務必暗訪些時日,看看賈家族人到底有無做違法亂紀之事。

結果還沒等幾日呢,就發現留在南京看房子的金彩鬼鬼祟祟的與人聯絡,接着,金彩便收了一包東西,然後帶着幾個商人去找了金陵織造府,買了上好的綢緞布匹。

程家兄弟知道有異,便去查了那包東西,一查吓一跳,竟是一大包上好的人參。小的也有指頭粗細,一看就是有年頭的。

人參也是朝廷專營,這還了得。當日,程家兄弟便奪了人參,拿了金彩,其他的也顧不得查了,連夜北上。

程家兄弟是在平安州跟着賈代善的,金彩一家因算是賈母提拔的親信,留在金陵看房子。因而金彩并不認識程家兄弟。

只當程家兄弟是打劫的強人,剛開始,金彩還威脅程家兄弟說也不打聽打聽自己是誰,他日落到自己手裏,一幹強人誰也活不成,不如趁早将自己放了。後來見威逼沒用,金彩又試圖利誘,問程家兄弟要多少銀子。

直到程青松亮出榮國府的腰牌,金彩才吓得直接尿了褲子。

賈代善知道賈家的身份,當初賈母将南邊看屋子的差事交給金彩的時候,賈代善特地敲打過,榮國府的祖宅,除了正院、祠堂等常打掃,不能住人外,其他邊緣些的院子可以賃出去,租子就當打賞金家的。但是不許做半點兒違法之事,否則決不輕饒。

房子不住人容易破敗,主子常年不住的宅子多有賃一部分出去的,但是有的人家,這部分租子扣除看房子人家的月錢,剩下的是要歸公的。賈代善直接賞給金家,可說是大手筆了,結果還是養出金彩狼子野心來。

見了國公爺派來的人将自己人贓并獲,金彩如何不吓得魂飛魄散。

然而更吓人的還在後面呢。

程家兄弟知道這事牽連太大了,也知道金陵如今是別人的地盤,若是自己留下來再查別的,說不定連金彩都帶不回京城。所以也顧不得別的了,只留下一個護院拿着榮國府的腰牌去敲打十二房族人。剩下的人拿着金彩便飛奔北上。

然而這一路上才讓金彩見識什麽叫真正的險象環生。

金彩其實就是個貪財的小人物,被人利用了,每每對方送來人參,金彩都帶對方去拿了絲綢北上,然後再将人參拿去廣濟堂換銀子。這中間,金彩吃些回扣。

走私人參的商人會不時的給金彩戴高帽,說什麽也就是金爺有那樣大的面子,能找到這麽好的銷路和貨源。

而當初這送錢的生意找上金彩的時候,也确實是金彩利用榮國府的關系去織造房、廣濟堂牽的線。

金彩也就覺得真的是榮國府的牌子好使,自己面子大了。殊不知卻是受了人算計,人家給點兒小錢,就将榮國府拉進來蹚渾水,明明是甄家做的走私生意,卻洗白了。

金彩就是個棋子,甄家自然會派人盯緊了。程家兄弟前腳拿了金彩,後腳就被人追殺。

有一回最險的,殺手的刀只離精彩的頭顱差了分毫,連頭發都削掉一片。金彩吓得靈魂都要出竅了,這才知道也只有跟着程家兄弟,自己才有命活着到京城,不然路上就被人殺了。

也是那次之後,金彩便是怕得肝膽俱裂,也不再設法逃跑了,程家兄弟讓怎麽走就怎麽走。

然而金彩在金陵的時候,過着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日子,別說逃命了,就是正常趕路都累得跟不上。

這一路要躲避殺手,趕路修整都沒個定時,飯也不能準時吃,有時候半夜發現不對,立刻就要啓程,連抽空睡覺都是和衣而眠。金彩哪裏受過這樣的罪,當真吃夠了苦頭。直到此時,金彩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簍子。

因有金彩拖累,程家兄弟與人鬥智鬥勇,費盡艱辛,才入了北直隸境內,眼看離京城近了。

卻又被一群殺手包圍。

程家兄弟武藝自保足夠,但并非無塵那樣的頂尖高手,為了擺脫對反追殺,中間不知道兜了多少圈子,早已筋疲力盡。

這日程青松見對方人多勢衆,對陳清柏道:“你帶着人護着這禍害沖出去,便是舍了命不要,也要将人送到國公爺手上,我替你引開殺手。”

至于其他一同南下的護院,武功更要差一層,他們僅僅是憑着對國公爺的忠心和一股血勇在強撐。

那一日争鬥極為慘烈,程家兄弟都負了傷,帶出去的侍衛也折了幾個,然而依舊有殺手緊追不舍。險些程家兄弟一行就折在了回京的路上。

也虧得南下一行人意志強悍,撐到了秦宵帶人前來接應。再往北走一些,便到了京營駐軍範圍,甄家的殺手再彪悍也不敢追了,如此,程家兄弟才拿着金彩艱難的回京。

因折了兄弟,知道此事的人心情都極不好。

都不等審問金彩,程家兄弟等先打了金彩一頓再說,只要留着命,賈代善不會攔着他們。

這些留在外院,只辦外頭事的護院都是軍中退下來的,雖然依傍榮國府得一份營生,但大多數都不是奴才。這些人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因金彩貪財的事,死在殺手手上,自然要讓他們發洩一番。

賈瑚前世見了太多的生死,他自己手上就殺過不少人。但這一次看了程家兄弟等人的悲戚,賈瑚大受觸動。

他重生回來一年多了,得到了很多家人的愛護,才對各類情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前世便是青龍衛的兄弟死了,他也是麻木的,現在他卻能懂得那份悲傷了。心真的會痛,會悲憤,會恨不得自己馬上能長大出力。

而這個金彩,賈瑚也認得。前世查榮國府案的時候,金彩也是問斬的人犯之一。另外,金彩有個女兒,後來在賈母身邊做了一等大丫鬟,便是日後的鴛鴦。

彼時榮國府落在了二房夫妻手上,長房徹底邊緣化了,連賈赦住的東大院與正院之間都修了圍牆,另開黑油大門。但自己那糊塗爹依舊為長房争取過。

金鴛鴦說是大丫鬟,實際上是賈母的管家,連賈母的梯己都能偷出去當了應急。賈赦提出納鴛鴦為妾,實際上是想掌握一部分賈母的梯己。然而以金鴛鴦法發誓終身不嫁而告終。

算算時間,金鴛鴦應當就在這幾年出生了。現在金彩犯了這樣大的事,那丫若是沒出生,也不見得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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