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賈母現在已經可以出門交際了,只是被賈代善敲打過多回,賈敏細心勸說許久,身邊跟着周嬷嬷,賈母現在謹慎了很多,聽得多說得少。
但是賈代善販賣人參的流言都傳入了民間,賈母也聽說了,這下賈母是真慌了。
她已經被奪了掌家權,現在靠着國公夫人的诰命維持體面,若是賈代善官場上有個什麽,于賈母而言可真是天塌了。
別說賈母,就是王氏,也有那麽片刻的慌神。賈政不但是個白身,還鬧出了作弊的醜事,将來的前途一眼望得到頭。王氏也只有盼着賈珠能有出息,在此之前,國公府兒媳也是她的體面所在。
倒是賈代善自己氣定神閑,在讨論到此事的時候,賈瑚直言不諱:“祖父說此事交給了大理寺徹查,現在大理寺卿應當比我們更頭疼。”
賈代善聽得饒有興致,‘哦’了一聲,道:“瑚兒不妨細說。”
賈瑚便道:“便是祖父交給朝廷那幾個參客也是被蒙在鼓裏的小喽啰,事發後,有人告訴他們帶着貨到平安州找祖父便能求得庇護。因為他們平時聯絡的是金彩,可以用此法栽贓祖父,但是真徹查,大理寺不可能一點兒背後的真相都挖掘不出。
于大理寺而言,難的是權衡查不查真相,查到哪一層。一邊是親王,一邊是有從龍之功的國公府。挖深還是挖淺,如何才能讓聖上滿意,這些都是大理寺卿需要頭疼的。而且,那兩個參客是祖父親自押解回京的,大理寺卿但凡聰明些,也不會覺得祖父手上只有這兩張牌,就是他要讨好豫親王府,滅了兩個參客的口将鍋扣祖父頭上。祖父一旦翻盤他是否能承擔,也需要掂量。”
賈代善聽得頻頻點頭。若是賈赦有他兒子一半的腦子,賈代善也可以放心将京城交給賈赦,自己不用兩頭兼顧。
榮國府是沉得住氣的,正如賈瑚所料,沉不住氣的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卿接到這個案子便開始查案,誰知都不用深挖,那兩個參客只是将他們知道的實話實說,就讓大理寺卿聞成吉陷入了兩難。
據人犯交代,他們以前都是通過國公府的豪奴金彩做中間人,用人參到織造房換絲綢,再北上販賣。
織造房關系着誰,聞成吉心知肚明。
這話自然也傳入了林母的耳朵裏。林母經歷過從侯夫人變成寡母,又熬到兒子高中探花,拜高踩低見識得多了,這樣的流言傳出,林母想到的層次便更深一些。
依舊按禮風風光光的辦了訂婚宴,等這一樁大事忙過了,賈母才悄悄問林海:“國公爺是朝中得罪了什麽人麽?”
林海現在是翰林院修撰,主掌修實錄,進講經史,草拟聖旨文書等。因當初林海殿試所作策論為鹽政相關,且深得興德帝賞識。興德帝有意培養林海,故而将江南相關的奏折都交給林海整理歸類。
林海确然有着不錯的天賦,以弱冠之齡高中探花,還沒讀成書呆子,便可見一斑。林海深知若是要整頓鹽稅,實際上關系整個江南官場錯綜複雜的關系,興德帝給自己開了小竈,林海也格外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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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德帝給了部分官員秘奏之權,這些折子照理說應當直達天聽的,興德帝也會将這些折子給林海看。
有人走私人參的事暴露之後,江南好幾個要員仿佛開了會一般,齊齊上折子,負荊請罪說自己失察。
現在有人彈劾賈代善,林海立刻将兩件事聯系了起來,對林母道:“此事涉及朝中事,不只是得罪人那麽簡單。”
林母一聽大為震驚,“可好處理?”
林海便将興德帝有意整頓鹽政,而且看好自己的事說了,這些在朝中都不是什麽秘密。末了林海到:“萬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或許是聖上露了意,才讓江南有些人有了動作。這些事沒有一件是好辦的,但終究是雙方鬥智鬥勇罷了。岳父在朝中的地位,最不可能的便是去動鹽鐵人參的主意。”
林母想想賈代善所立的從龍之功,別說是一代名将了,就是交給自己一個婦人處理這些事,也絕不至于去動興德帝的錢袋子,此事一做,這是将自己拿命拼來的從龍之功抹了,也斷了子孫後代的退路。
也許目光短淺,眼中只有利益的人能做出來,但賈代善絕不至于如此鼠目寸光。
“既是朝中的事,你岳父為官幾十年,想必自有章程,便輪不到咱們擔心了。你記住了,便是同僚有什麽三言兩語的,你只管幫理,這件事上幫理就是幫親。”
林海點頭應承:“兒子都省得。”
林海現在就一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但是因為他是這一科進士中前程比較明朗的,林海索性開始調查此事。自然,他沒這個權限,是以只是私下自己搜集情報、推敲。
然後很快林海就發現,這一波輿情洶湧,是有人在裏面推波助瀾。
林海索性将自己的發現和猜測都寫信告知了賈敏。林海和賈敏已經是未婚夫妻,信件來往自不算越禮。只是林海這封信依舊十分大膽。畢竟這世道便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許多女子被禁止議論官場、朝廷的事,更遑論參與。
後來夫妻二人成婚之後,賈敏還問過林海,為何會給未婚妻寫這樣的信。
林海答道那日在岳父的大書房偶然一見,林海便篤定賈敏是個在政治上有見地的女子,否則怎會随意出入岳父大人的書房?
且說賈代善已經教導過關于走私人參的利害,賈敏自己也有所猜測。接了林海的信,與賈敏心中猜測可以相互印證。賈敏思索片刻,便拿着信去尋了賈代善。
賈代善帶回來的探子可是軍中歷練過的,這些消息若是賈代善還需要旁人告知,他別說襲國公爵,只怕當年龍椅之争,賈代善便被鬥下去了。只是女婿有這一片心,已是難得。況且林海分析也都入情入理,與之事實基本相符,賈代善倒是放心了些。
日後林海翰林院任期一滿,必是要外放的。他為人洞察些,敏兒跟着外放,賈代善也放心。
賈代善京中無職,若非必要,賈代善并不入宮,更加不會參加朝會。因而朝會上的事是賈代化回來說的。
果然這次大朝會上便有人彈劾了賈代善。
自然以賈代善的地位,兼職興德帝對賈代善的信任,這一樁幹系與朝廷争利的走私案在朝會上讨論得也異常激烈。
無非是有人說竟然有人敢在朝廷專營的幾項生意上打主意,那是與朝廷争利,罪無可恕。賈代善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國公爵位,位高權重,更不能知法犯法。
也有人說賈代善屢立戰功,應當給予機會的。
還有說相信賈代善不會做此事的,不足而一。甚至有人圍了賈代善據理力争,那态度,比之賈代善的堂兄賈代化、姻親張佑都殷勤。
賈代善聽賈代化轉述完,立刻就懂了。替自己據理力争的人有可能是落井下石捧殺自己,給興德帝造成自己結黨營私的假象;譬如賈代化、譬如張佑是絕對不會此刻替賈代善辯解的。也有可能是此人想政治投機,自以為在向自己雪中送炭。前者是敵人,後者過于天真不足以為盟友,賈代善将賈代化所轉述的衆人反應記錄下來。自己心中便有了數。
這一次大朝會,聽得最認真的,除了豫親王司徒聰、賈代化、張佑這幾人,還有便是大理寺卿聞成吉。
朝會上文武百官的傾向,興德帝的态度,都決定着此案該怎麽辦。
最終,聞成吉還是決定将自己查到的如實告知興德帝。便是牽涉到了豫親王,最終怎麽責罰是興德帝的事;若是聞成吉查不到這一層,便是他大理寺卿的能力問題了。
自然,這些東西不能在朝會上說,而是面聖詳談。
聞成吉抱着卷宗,小心翼翼的入了上書房,這回的跪拜大禮都格外沉重。
興德帝也屏退了宮人,聞成吉才将自己查到的和那兩個參客的口供都呈上了。別的,也沒有一絲的添油加醋。
走私人生的生意持續了多年,便是甄家拉了金彩墊背,也不可能一絲痕跡也無,至少江南賣參,換了絲綢北上這條商路大理寺查得明明白白。
興德帝能在奪嫡中勝出,本身的素質是在線的。無非是登基了快二十年了,君臨天下太久,受夠了山呼萬歲的朝拜,已經不如當初那樣睿智。即便如此,興德帝也是了解司徒聰和賈代善的。
司徒聰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興德帝自己縱容出來的。國君和儲君即便是嫡親父子,實際上也有尴尬的一面。至少興德帝不希望儲君權利過大,威脅到自己;也不希望儲君毫無危機感,最終變成不足以應付各種危機,不足以守城的新君。不管從哪個角度,興德帝都需要培養一個制衡太子的人,告訴他:朕并非非你不可,朕還有其他選擇。
而榮國府方面,興德帝壓根不相信賈代善會做這麽自尋死路的事。賈代善便是被人傷了腦子,都不會蠢到這種水平。
然而此案關系到皇家的顏面。
聞成吉禀報完徹查結果後,便一言不發了,也沒給此案怎麽判定的建議。
興德帝留下了卷宗,讓聞成吉先回去了。最終興德帝只判了賈代善禦下不嚴,罰奉半年,這于榮國公而言,簡直跟沒有懲罰差不多。然而,其他人也再也沒等到什麽後續了,這件事就這麽被興德帝壓了下來。
朝中的議論也漸漸止了。此事在大朝會上都争論過,興德帝不追究,便是他的态度。那麽文武百官也沒那麽沒眼色抓住不放。那可是賈代善,力保皇上登上皇位的人,興德帝輕輕放下,也在許多人的意料之中。
走私人參的案子就此沒了後續,豫親王府也松了一口氣。還好當初拉了金彩墊背。
關于興德帝這樣輕輕放下的責罰,司徒聰不是沒有跟湯澤讨論過。湯澤勸過司徒聰不要掉以輕心。而司徒聰覺得父皇這是因查到賈代善後,為了保賈代善不肯再深挖,所以自己逃過一劫。
湯澤再三勸說司徒聰要小心,司徒聰初時也聽進去了,但見久久沒有後續,便越發相信了自己的判斷,只是派人将走私人參的生意暫時收了。
原本賈代善苦口婆心的教導了一番家人,剛開始賈代善被彈劾的時候,賈母和王氏還生出敬畏。後來聽說賈代善只受了罰奉責罰,便又覺老爺當初說得那樣吓人,也太過杞人憂天了。像榮國府這樣的人家,豈能幾支人參都擺不平。
同樣的事件,在不同素質的人眼裏完全不同。有的人自以為是,有的人鼠目寸光,但也真的有的人能走一步看十步百步。
賈代善見賈母、王氏這等人臉上又出現不以為意的神情,只是暗中嘆息。她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便是進步也是有限,以後只能盯緊一些。
像賈敏、張氏、賈瑚這樣的尚且可以教導。
于是賈代善将賈赦、張氏、賈敏、賈瑚傳到了大書房,讨論這次聖上才處置,讓各人各抒己見。
這一衆人裏面無意賈赦最為資質平平。好在是跟在太子身邊的人,賈赦嘴是嚴的,賈代善才肯讓他來旁聽。
至于賈敏和張氏,都隐隐察覺到此事不那麽簡單,但又霧裏看花瞧不真切。
張氏說:“既是公公派人從江南拿的金彩回來,便是在平安州查到了人參,其實這走私生意主要還是與江南有關。”
賈敏則說:“人參朝廷專營,絕非幾個膽大妄為的獵人,幾個走南闖北的參客,幾個膽大包天的奴才就能做起來。上等參終究是賣給豪門旺族,富戶鄉紳,若是一個地方長久做這個營生,地方官不可能不知。此事有人包庇。”
兩姑嫂相互補充,也拼湊了個七七八八。
賈代善又問:“那聖上為何如此輕罰?”
賈赦嘀咕了一句:“父親難道還想受重罰?既是聖人恩典,咱們受着謝恩便是。”
就這水平……也難怪後來堂堂襲爵人,榮禧堂都守住。
賈敏和張氏對望一看。她們二人也算難得一見的才女了,但是朝堂上的事,到底知道得少。對興德帝的作風更是一無所知,讓她們分析這個,當真人是難為人了。
賈瑚其實知道,“這是皇上給姑父留的機會。”
賈敏一聽,臉就紅了。她和林海定了親,眼看迎親的日子就在眼前,這算是在閨中最後一段日子。被侄兒這樣打趣。難免害羞。
賈代善卻滿意的點頭,讓賈瑚接着說。
賈瑚便道:“現在朝中許多人都知道皇上要重用姑父,讓其參與鹽稅改革。但是姑父去了江南,必然諸多阻力,到時候将走私人參案與販賣私鹽案一起處置,數罪并罰,罪加一等,能搬掉幾個鹽稅改革路上的絆腳石。”
張氏是知道兒子有成人心智的,然而依舊覺得并非每個成人都洞察到這個地步,依舊法子內心的驕傲。
賈敏則是嘆為觀止。甘羅九歲拜相的事賈敏自然聽說過,但是賈敏其實并不太相信。賈敏覺得天資聰穎的人自然有,但是甘羅應當是各方妥協之後推舉到前臺的棋子。
今日見了賈瑚七歲的洞察力,賈敏方知這世上真有天才。
賈代善看出賈敏臉上的震驚,對賈敏道:“敏兒,我并不願瑚兒木秀于林的事被太多人知曉。瑚兒的天賦你要守口如瓶,便是林海也不能告訴。今日我讓你知曉瑚兒天資過人,乃是為父不在京城的時候,若是瑚兒提醒你什麽,你要仔細對待。”
賈敏起身慎重應是。
她一直知道賈瑚出入大書房的時間比自己多得多,以前以為是父親對大哥二哥失望,親自教導嫡長孫的緣故,卻不知賈瑚天賦如斯。今日父親願意将侄兒這一面告知自己,既是相信自己,也是在為自己計深遠。若是僅僅站在保護賈瑚的角度,父親大可不必讓自己知道這些。父親今日是在為自己計深遠,為林海将來深入江南計深遠。
而賈赦在一旁笑呵呵的傻樂,他有個好處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談不上天賦,也不剛愎自用,兒子厲害,他與有榮焉。
賈代善看了賈赦這個樣子,彈了賈赦一爆栗。
常年握賈家槍的手指何等有力,賈赦頓時痛得呼出聲,委屈了瞧着賈代善:“父親做什麽打我?”
賈代善正色道:“我不在京城的時候,遇到什麽難以抉擇的事聽瑚兒的。”又嘆道:“你若有瑚兒一半的腦子,瑚兒也不必這個年紀就擔負重任。”
賈赦垂首應是。
走私風波暫時平息,接下來便倒了賈敏出閣的日子。國公府嫁女自然是風光無限的,之前定親的時候,林家擡來的聘禮十分豐厚,連賈母這樣講究排場的人,也挑不出一絲錯處。
而賈敏出閣的十裏紅妝,亦是風光無限。這些嫁妝裏,有自賈敏出生,賈母就開始攢的。就這麽一個嫡女,賈母在嫁妝上十分舍得。自然還有各親朋戚友添妝。
這添妝一事,別的親友都是中規中矩。張氏和小姑子交好,自然也是用心打點過。唯有王氏是做嫂子的,理應添妝。但是不管是和賈敏的交情還是二房的處境,王氏都覺得這個錢出得冤枉。
現在王家還掌着閩粵江浙諸省的洋船貨貿,王家豪富得緊,王氏嫁妝豐厚,之前掌家一年也貪墨了些東西。賈代善為了二房的體面沒追回。照說,王氏給賈敏添妝,比張氏少一二成,既符合她二嫂的身份,也不會讓她在銀錢上為難。然而王氏就是不願意。
在王氏看來,賈代善對長房二房都是雲泥之別,現在對林海那個未來女婿都要越過賈政這個親兒子了,自己為什麽要做冤大頭?所以王氏給賈敏添的是偏簡薄的。
其實賈敏不差那些,便是王氏一根針不添,賈敏依舊是十裏紅妝。而且不是那些隔老遠一擡硬湊的,賈敏的嫁妝那頭已經入了林家,這邊有的尚未出榮國府。那叫一個風光。
然而最風光的是林海和賈敏的婚事吉日是欽天監擇的,有興德帝賜婚的聖旨。
原本有人打算造謠說賈敏的嫁妝是賈代善走私人參的錢,與朝廷争利争來的。但見賜婚聖旨一到,那些準備造謠的妄人是一句妄言也說不出口。聖上都說沒問題的事,誰敢議論紛紛?
賈敏就這樣極氣派的完了婚。接着便到了前往鐵網山圍獵的日子。
朝廷有秋日圍獵的傳統,有時候還會邀請北狄的王公貴族參加。一則,圍獵是一場選拔出色勳貴子弟到軍中的軍事活動;也是與北狄聯絡的外交活動。
因圍獵花費巨大,并非每年都有,譬如去年便沒舉行。
今年則是早就着禮部和兵部安排了,年初舉行完殿試,選拔了一批文臣,這一回興德帝打算借着圍獵選拔一批武官。
賈代善倒是輕松,他到時候跟着隊伍出發便是。而賈代化則是早早開始準備。天子出行,關系重大,京營要選擇人馬一路護衛、警戒。
而天子近衛依舊用的龍禁尉,賈赦實在功夫一般,但也要跟着去。
興德帝點了太子留京監國,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盡皆同往;六七八三個皇子還小,也留在京城。
出行那日,先是早起祭祀,然後禮部依仗開道,龍禁尉和京營護衛,百官随行,浩浩蕩蕩的出城。半月後,偌大隊伍到達鐵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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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9-10 01:26:52~2022-09-11 00:57: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米蟲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