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你這個當三叔的,得多擔待着點,給他們小年輕留些時間啊。”
葉昭疑心這德威镖局怕是只有沈德佩不知白、沈二人離心。他分明看見雷德泰飛快地向自己這邊瞟了一眼,嘴上卻答道:“那是自然。”
按規矩,欽差到來,接旨人是該提前候着的。臨近葉城城門,葉昭按捺不住,便以此通知城主準備為由,命随從繼續護送劉坤弛行,自己辭了欽差和沈德佩,一人一馬率先進城,徑直向王府奔去。他要确定沈歸雪到底回來沒有,以便早做對策。
“廟堂靠不住,那只能靠江湖啊,沒辦法。”早在上一次大戰之後,西涼大軍退去,穆雁南和他帶着人去撫恤傷員和陣亡士兵時,穆雁南就如是說道,“但江湖中人一盤散沙,靠什麽家國大義來拉攏他們,終究不穩妥。當然,南宮霆要是願意出頭,多幾個幫手也好。但德威镖局卻可以做長久計,因為我們有着他們最需要的東西——商道。若能拿下德威镖局,葉城或可扭轉乾坤。”
葉鈞卿如今是擺明了只有拉攏江湖力量這一條道,倘若此時德威镖局的大小姐在這地界上失蹤,一切籌謀都将是白忙。
葉昭勉強壓制着心亂如麻,催馬向王府趕去。他不知道沈歸雪已經歸來,而且一入葉城,便徑直去了王府。
遁了玄魅,天地間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只有沈歸雪撫屍痛哭。這大約是她十多年來唯一一次失聲痛哭,為了一個只認識幾天、甚至幾度想破口大罵的人。
這一路上憋着的擔憂、懊悔、內疚——千難萬險進入山谷卻沒找到藥的絕望;許下諾言卻未能完成的沮喪;以及未來得及詢問甘明月病情的憂心,此刻如洪水一般,終于沖垮了她內心本就不結實的堤壩。
莫輕寒在旁邊靜靜地站着,一言不發。許久,她哭累了,擡起頭來,抹了兩把眼淚,手上的血污全抹到了臉上,那一張臉黑的、紅的、白的混在一起,滑稽又可憐。
“走吧。”她簡短地說。莫輕寒彎腰抱起起曹三娘的屍體,她輕輕地扶着只剩一些皮肉連着的頭顱,兩人合力将曹三娘的屍身擡上馬車。
車上還有曹三娘為破蘭香施放的那一股子濃烈氣息,嗆得人眼睛喉嚨都辛辣辣地疼。莫輕寒絲毫不以為意,車簾卷起半截,牽來白蹄烏套在車上。馬兒哪知這短短數刻便是生死之變,缰繩一抖,便邁着輕快的步伐向葉城奔馳而去。
“先去葉王府。”沈歸雪啞聲道。
莫輕寒也沒想先送她回德威镖局住處。她一身狼狽還帶着曹三娘的屍首,回去不好解釋。便直奔葉鈞卿處。
得知沈歸雪回來了,葉鈞卿與穆雁南都松了一口氣,只是這沈大小姐的慘狀令兩人大吃一驚。簾子一掀,沈歸雪抱膝坐在車廂裏,滿身污泥血漬,兩只眼睛都哭腫了,身邊陳列一具屍體,頭歪向一邊,幾乎掉下來,正是脫離鳶信許久的鷺夫人。
她失魂落魄地從車上下來,擡眼見是穆雁南,忍不住眼淚又滾滾而出,在一張花臉上沖出兩道白溝。
“她讓我把她頭顱帶給你。”沈歸雪嘴唇顫抖,只這一句,便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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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迫切地望向穆雁南,希望他能說些什麽,但穆雁南一挑簾看見曹三娘的屍體,便迅速地放下了簾子,讓侍女将沈歸雪扶進王府裏伺候梳洗,接着喚人将鷺夫人屍體擡出來收斂,然後通知曹誠曹謙兄弟。
有條不紊,神色未變。
等葉昭回府時,沈歸雪已收拾停當,從那日進到曹三娘的小店講起,講到了兩人從萬仞山出來遇到玄魅。連日疲勞加上傷心,她已無力再悲傷,只是啞着嗓子強打精神講述。
聽完她的敘述,穆雁南眉頭便皺了起來:“此事怪哉,來人說要一寸青,但玄魅又說一寸青并不重要,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沈小姐,她可還跟你說過什麽其他事?”
沈歸雪本就對穆雁南的無動于衷大為不滿,此時見他臉上毫無痛惜之色,一心只追問緣由,更為三娘不值。當即冷冷道:“先生若是早些去見她,大概早就知道其中緣由了。我與前輩相識甚短,比不了先生跟前輩的交情。前輩或許有話不會對我說,但從來不會瞞着先生的,不是麽?”
她語氣平靜,但言辭卻是尖刻的。幾日不見,她明顯瘦了下去,人也因遭受連番打擊而憔悴——葉昭最熟悉那種表情,那是從鬥獸場上活下來的孩子們常見的神情。先是木然,等回望籠中頹然死去猛獸或對手,知道自己贏了、活下來了,厮殺時受傷流血的傷口的痛感,才會一點點地回來,當然,随之回來的,還有死過一次的累和空虛。
一直沒吭聲的葉鈞卿道:“罷了,葉昭去通知德威镖局,就說沈小姐找到了。”然後又轉向沈歸雪,“沈莊主今日來了,現在應該剛進城。”
頓了頓,似是覺沈歸雪此時狀态實在不佳,又吩咐道:“就說本王今日留莫公子和沈小姐用膳,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若是镖局此時忙,不妨讓小姐在王府留宿一晚,明日本王派車把她送回去。”
葉昭領命轉身即走,穆雁南也跟着退出來。他離席時竟也未向城主行禮,起身拂袖便走,行至門前,也沒注意到腳下門檻,踉踉跄跄絆個跟頭,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穆先生。”葉昭一把攙住他。穆雁南摔倒時以手撐地,手掌蹭破一大塊皮,他卻好似無感一般,掙紮着站起身來,甩開葉昭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地扶着欄杆挪了下去。
葉昭跟在他後面,不再攙扶。鷺夫人傾慕穆先生,他早就知道。在她孤身潛伏西涼那些年,只跟穆先生單線聯系,穆先生對曹誠也很好,就像教兒子一樣悉心教育他,葉昭甚至以為兩人或可為眷侶——當然,站在他的角度看,也确實覺得鷺夫人有些高攀穆先生了。可鷺夫人又帶了一個孩子回來,後來還脫離了鳶信,慢慢的,那點“可能”好像就再也沒人提起。
可是葉昭知道的事,他穆雁南難道不知道嗎?
她敬他、愛他、熱切地追随他,卻始終不敢向前一步;而他,也就那麽揣着明白,默默地、不遠不近地站在那裏,沒有伸出手去給過她一絲一毫的回應。
直到那日他把鳶信交給交給鶴夫人負責,她推開千羽樓的門便走。
直到曹誠在戰場上失去一條腿,她抱着兒子的斷肢,哭得肝腸寸斷。他卻只能虛弱地許她一個虛名——讓曹誠進影衛,可是,一個斷了腿的軍人,就算進了城主最精銳的衛隊,又有什麽用呢?
直到,那雙熱切的眼睛永遠閉上。
樁樁件件都在無聲地質問,他是否真得問心無愧。
“望美人兮天一方……”穆雁南失魂落魄,手指緊緊地扣在欄杆上,幾乎要把手指拗斷。他含混不清地吐出這一句來,雙眼雪亮,中有瘋狂之色,最終只反複嗫嚅這一句,“望美人兮天一方”。
“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也是這樣的月色,她唱着這樣的歌,将兒子哄睡着了,打開房間門,見是他來,擡手攏了攏頭發,嫣然一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去了西涼,去了那個他們誰都沒能探明底細的殺手組織。
即便沒有愛,但是感激、愧疚,總還是有的。他亦想過有朝一日會補償她,安慰她,但這個“有朝一日”,被他三推四阻地推到了葉城平定之後——他其實也沒想過,到底該拿什麽來補償。
沒等這一天到來,她就去了另一個世界。
千萬思緒壓下來,幾乎将這個一向冷靜文士壓垮。他大口大口喘着氣,感覺自己幾乎要窒息,他頭一次厭惡地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一直跟在身後的葉昭無聲地從他肋下穿過雙手,将他扶起。“我先送先生回家。”
失态只一瞬,一句“先生”讓穆雁南稍稍回過神來,他回過頭,失焦地看了葉昭一會兒,才啞啞道:“穆某有何臉面讓大統領相送……大統領還是去辦你的差事吧。”
江湖女兒
欽差和沈德佩一行到葉城城門時,周将軍早已帶人候着多時。兩邊道別之後,沈德佩與雷德泰便直奔德威镖局暫住的地方。
沈德佩一進堂屋,白承桐與梅若霜便迎了上來。“梅梅這幾日辛苦了。忙完回杭州好好休息幾天。”沈德佩笑呵呵地把披風遞給白承桐,環顧四周不見沈歸雪,便問,“頻頻呢?這丫頭越發沒規矩,你們沒告知她我今天來麽?”
“她——”白承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