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節
我替她買藥有三四年了,她這個情況,用藥量越來越大,一開始是跟各大藥鋪湊着買,那些個藥鋪都跟藥師谷相熟,想來不會有什麽差池。後來便漸漸不夠了,直至兩年前西北大雪雪芽減産,特別不好買。”
葉昭對那年冬天印象深刻。那年冬天格外冷,雪下雪停,直到開春還沒消停。連春播都耽擱了。
“我甚至求到了秦谷主那兒也沒湊到足量的藥。但偏偏就碰上這麽一個人,說自己是萬仞山一帶的藥商,手裏有上好的雪芽。”沈歸雪低低地說道,“現在看起來就像個笑話,那一年那麽多藥鋪掌櫃都買不到藥,怎地就讓沈三爺遇上這麽個人,雪芽價格炒得那麽高,怎地就願意按批發價賣給我。”
她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可是我當時太心急了,一看有人願意賣,趕緊收進來。而且……說實話,買那麽多雪芽,我着實有些捉襟見肘。我不敢說當時不是因為價格低就故意忽略了一些疑惑……葉昭,我怕是真的做了錯事了。”
葉昭只見過甘明月一次,印象不深,後來葉敬卿負氣出走,傳回到葉鈞卿這邊的消息,就無非是誰又去找二公子的麻煩、二公子又全殲敵手此類事情。他本就和葉敬卿沒什麽太多交集,又不忿他一再無視城主好意,然此時此刻,聽聞沈歸雪說起這對摯友,一字一句地委屈難過,忍不住就連眼前這人帶那對苦命鴛鴦,一起裝進了心疼裏。
當英雄也好,為朋友兩肋插刀也好,世人喜歡講這類故事,是因為這樣的人的确難當。輕則一擲千金,重則割頭換命,一錘子買賣倒也罷了,經年累月地操心,誰又能保證沒有一刻的疲憊動搖,掣肘為難之時。
但世事難測,很多時候,就是一刻的松懈動搖,就可能導致前功盡棄,或者難以挽回。
“你該把這事告訴他們,二公子和甘姑娘定不會怪你。”葉昭偏過頭看着沈歸雪,認真道,“倘若還有補救之法,我定助你竭力補救——頻頻,天無絕人之路。”
沈歸雪眼圈微紅,她把臉蒙在臂彎裏,悶悶地說道:“我知道……我就是怕他明明生氣,卻不肯怪我。我怕現在已經來不及補救了。”
“我幫你好不好?”葉昭舉起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幫你。”
兩人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沈歸雪鬧了半夜,不一會兒就乏了,先還矜持地抱膝縮成一團,頭點在膝蓋上打瞌睡,等迷糊着了,身體放松,頭不由自主就歪在了葉昭的肩上。
她的呼吸均勻輕淺,鼻息呼在葉昭肩頭,帶着暧昧的溫熱,束成一束的長發掃下來,正好垂在他手邊。葉昭也累,但神志卻分外清醒,他微微動了一下,想從沈歸雪背後伸過去摟住她的腰,讓她靠得更舒服點,方一擡手又改變了主意,沉默地握起她的一绺頭發,在指尖輕輕纏繞着,看着燈火一點點地暗下去。
初只是好奇。勢力龐大的武林世家怎麽出了個這麽懵懂的孩子,伶伶俐俐一個姑娘,熱血一上頭,就敢在滿地的屍體中随便撿受傷的男人;後來則是有些惋惜不平,她尚未見過乾坤之大,裝着滿肚子行俠仗義的故事想要飛出去看看山河,卻不得不被鎖在那個盛名之下的家族裏,溫柔狹窄的金絲籠中,和一個根本不在意她的男人身邊。
再後來呢?再後來就是困惑。這麽好個大姑娘,白承桐怎麽就是不喜歡呢?眼瞎麽?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傾蓋如故,或許白承桐就是跟她白首如新那個人,那麽,跟她能傾蓋如故的是誰呢?
莫輕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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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地回避過,越回避,越忍不住去注視,越注視,越忍不住淪陷。
谷不谷的話冷靜地刺進他心裏,他和她都是身份特殊的人,他越關注她,盯着她的眼睛就越多;而嚴方的話也沒錯,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跟在她身邊。
但這些話都比不上一個念頭越來越強烈,漸成燎原之勢——“他又不愛她,為什麽不能是我?為什麽,不能是我?”
腦子裏那根弦嗡地響了一聲。
娘的。完了。
滿室燈火就在他胡思亂想中逐漸滅了下去,天光絲絲地滲進來,沈歸雪猛地驚醒,發覺自己靠在葉昭肩上,一下坐直了身子。
“天,居然睡着了。天都亮了。”她有點慌亂,“我睡了這麽久。”
“一個多時辰而已。”葉昭松動了一下肩膀,捏了捏拳頭。昨夜硬接了薩金剛一掌的左臂已不太疼,倒是指尖好像沾染上了一絲花香的氣息,癢癢的。
沈歸雪起身撣了撣土,說道:“我回去了,再晚該被人發現了。”她心虛地不敢回頭看葉昭,刻意用上了輕松語調。
“頻頻。”葉昭在身後叫了一聲。他聲音不高不低,還是平日那般漫不經心的,但嗓音裏無端染上一絲沙啞,輕輕摩擦着沈歸雪的耳朵。“答應你的事我一定做到。你等等我。”
等我一一兌現,等我萬事周全,等我将你從困境中拉出來。
他不是木讷不懂風月的小青年,要不然也不會在千羽樓有那麽些個“紅顏知己”,他一向覺得自己面對女人知情知趣,進退有度,可偏偏碰上沈歸雪,靠不近是她,舍不得也是她,那些個平日裏跟姑娘們調笑起來随口就能說出的話,此刻一句都說不出來。
說多了顯得輕浮,不說又怕她不懂。
沈歸雪落荒而逃。
葉昭莫名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來着從地上爬起來,伸個懶腰,走到桌邊,水盆邊兒上還晾着沈歸雪擰成一團的手帕,他将帕子撫平疊好,揣在懷裏,大踏步地向王府走去。
布局
破天荒地,葉大統領休沐歸來,遲到了。
他平日就在王府裏住着,偶爾休沐,也是在城裏轉轉就回來。身為影衛統領,他的生活乏善可陳——除了接到城主密令外出辦事之外,他的目光、步伐和身家性命,永遠都只緊緊圍繞着葉鈞卿。
琳琅一見他,立馬擺出一副同情的表情,朝書房努努嘴,“吶,快去吧,昨兒半夜就問起你了。”
葉昭急忙攔住她:“好姐姐,你可別吓我。”他擺出一副苦臉,做了一個割脖子的動作,“快對對供詞,你怎麽說的?”
琳琅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能怎麽說,我又不知道你幹什麽去了。”說完腰肢一扭,春風擺柳地端着食盒走開。
葉鈞卿看了半宿軍報,一大清早又接過一摞政務文書。“你瞧瞧這個。”葉鈞卿看完了信,順手遞給站在一邊垂手侍立的葉昭,“永樂鎮太守李永利暴斃。鳶信說他手下一個親信失蹤了,鶴夫人正在派人追查。劉大人在這兒也呆了有些時日了,這個結果拿給他,讓他回去複命去吧——我寫個折子,讓他轉呈皇上,再向朝廷要一批糧草。這是在永樂鎮出的差錯,怎麽算都算不到咱們頭上。”
邊地是別有一番風味,但呆久了也讓京裏養尊處優的大人吃不消。劉坤在葉城呆了十多天,周将軍格外熱情地邀請他看了兩場演兵。葉城守軍悍勇善戰,加之邊地氣候惡劣,劉坤結結實實吃了兩天風沙土石,從此窩在驿館,再不出門。此時此刻有了調查結果,又能啓程返京,巴不得馬上就走。
葉昭會意地應了一聲。
葉鈞卿又吩咐了些別的事,說了幾句閑話,不經意問道:“昨夜裏可是受傷了?”
葉昭抿了抿嘴,立刻單膝跪地道:“屬下該死,昨夜與丐幫人起了些沖突。并未受傷。”
他從來不瞞着葉鈞卿任何事,有鳶信在,隐瞞實情是徒勞的。葉鈞卿微微一笑道:“起來說話。你每隔幾天就該死一次,多少個腦袋都不夠砍。沈家小姐可有受傷?”
葉昭一聽就明白,葉鈞卿什麽都知道。忙說:“她也不曾受傷。昨夜黑市确實鬧得有些不像話了,居然抓了個宓部的小姑娘當雀奴賣。那沈家小姐是個不知輕重的,看見販賣女奴,就大鬧了起來。屬下把那小姑娘放了——畢竟是宓部的人,屬下想着,反正我們要拉攏宓部,不如送他們個人情。”
葉鈞卿笑罵道:“送宓部人情?我看是你想送沈歸雪人情罷。”他笑容沉了一沉,“回頭給他們些教訓,葉城還是本王說了算的。容不得他們搞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還有,你且再去拿些藥,實在受傷難受別忍着,只是你須記得,鷺夫人去了,這藥吃一粒少一粒——藥師谷那邊是否能配出更多的藥來,本王也不知道,話不用我多說,你自己心裏有數。”
葉昭臉色一凜:“是,屬下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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