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節
才跟長駐西北的雷德泰走動多起來。
白承桐安慰道:“我不怕為難,也不會讓你受委屈。镖局一半業務來自杭州,誰不知全靠你這些年勉力支撐,又有誰會對你說三道四。雪妹一向不理镖局事務,既不精于武藝也少走動江湖,把镖局交給她才是辜負了莊主的期望。我就想着,讓她一輩子做個安安穩穩的大小姐,成全她,也是成全我們。”
葉昭猛地将目光轉向沈歸雪,他心裏疑惑愈盛,今晚一切發生得太過巧合,巧合到刻意,倒像是沈歸雪有意引導。他甚至有種念頭——該不會是沈歸雪與白承桐不想定親,聯合起來演的一出戲吧?
沒等他細想,那聲震怒、驚詫的聲音順應着所有人的願望,将那對自嘆可憐的情侶釘在了當處:
“桐兒,你說甚麽?”
羌笛何須怨楊柳
聽聞此聲暴喝,沈歸雪的嘴角浮起一個涼薄而怪異的微笑。整整一夜,她的表情始終像裝在殼子裏一樣,直至此刻方像卸下什麽重擔一般。
剎那間,她眼裏蒙上一層水霧,看得葉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她是真難過還是戲精上身,但見她一言不發甩門而去,葉昭還是趕緊跟上,一出門,沈歸雪就越走越快,等拐到大路上,直接施展輕功向城外奔去。葉昭緊緊相跟,生怕她惱怒之下再度離城出走。一邊還抽空看看身後,莫輕寒竟沒跟上來。
沈歸雪沒出城,此時城門已關,她奔到城牆腳下便停了下來。
追到她,葉昭反而不知該說什麽,索性帶她登上城牆。月亮灑下一片清輝,将四野照得透亮,此時已是暮春時節,就算在邊關之地,春意也漸漸彌漫開去,河水在月光之下反射着溫柔的銀光,有清亮婉轉的笛聲斷斷續續地傳來,是關內人人會唱的小曲《折楊柳》,沈歸雪向着笛聲傳來的方向望去,神情微動,流露出細小的傷感來。
畢竟還是被辜負的那個。葉昭看在眼裏,一時不知該替她高興還是生氣。
“我覺得你挺好看的,不比那個梅若霜差。”他脫口而出,話才出口便覺不妥,卻又不得不硬着頭皮說下去,“而且武功也沒那麽差——雖然算不上一流,但也不差。以往笑話你多有得罪,其實只是開玩笑。”
沈歸雪将目光收回來,面無表情道:“謝謝。”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和梅姐姐的事。”憋了半天,沈歸雪沒忍住。她望向葉城之外黑魆魆的起伏山巒,突然笑起來,那是一種如釋重負又有點無奈的笑容,葉昭瞬間啞然——本來,他還在搜腸刮肚地尋找安慰的話,但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今天這一出,搞不好還真是沈歸雪自己搞出來的。
“你早就知道?”葉昭大感意外。
驕矜而莽撞,缜密又狡猾,到底哪個才是她的真面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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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我曾在杭州見過他倆。”沈歸雪躊躇了一會兒,然而心事只要說個開頭,很難不講下去,索性不吐不快。“他一向話少,卻跟我提過好幾次杭州,說是個風景秀美的好地方。我那時還沒出過那麽遠的門,籌備好久才找到機會南下。杭州是很美,我按照他講的那些地方,一個個逛過去,然後在茶樓上,看到了他和梅姐姐。”
本來是挺丢臉一件事,但沈歸雪講時,笑意卻一直未消散。她頭發紮成一束,晚風拂來,發梢拂過她那俏生生的下巴,頗有些孤傲之意,“我看到他陪梅姐姐在茶樓下跟賣花郎擔子裏挑花,他……說了很多話。這麽久了,我一直覺得哪裏不對,他從未跟我說過那麽多話,我也沒什麽想跟他說的。看到那一幕我才明白,不是他天生話少,而是他并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講。”
“嬌縱任性、武功不濟、事事倚仗父兄、文不成武不就。”沈歸雪冷笑一聲,“梅姐姐武藝高強,貌美能幹,镖局裏沒有不喜歡她的,這怨不得他,可這能怨得了我嗎?”
“我記得我娘還在時,爹爹常說,我要讓你們娘倆再不用受江湖的苦——他的确做到了,但他不知道,記憶中我娘總是郁郁寡歡,我極少見她笑。後來我娘去了,他成天不在家,就請了個先生教我我讀書習字,就是不許我學功夫。小時候我習武都是偷着練,就這點防身都不夠用的三拳兩腳,還是硬跟敬卿明月偷師學來的,若是練功被他瞧見就會挨一頓罵。”
沈歸雪發出一聲短促的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我就是不明白,我一江湖人家的孩子,怎麽就不許習武呢?”
得到母親的劍譜,還是管家娘子發現她在夜裏偷偷拿把破木刀練刀。母親在去世前将劍譜托付給管家娘子——“夫人說,若是大小姐将來有意學武,可将劍譜給你,若你自己不願,也就算了。”管家娘子告訴她。
可終究是晚了。第一次拿起劍時,她已經十一歲。彼時,梅德廣遍尋江南名家,為梅若霜請了位劍術老師,白承桐也已在不鳴老人門下五年多。她卻只能每晚照着劍譜,半懂不懂地比劃。武功入門不比讀書識字,打基礎時可以不求甚解囫囵吞棗,練武內修一口氣,外練筋骨皮,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但她遇到問題,只能尋着機會問葉敬卿,或是避開沈德佩,偷偷逮着镖師詢問一二——她怎麽和別人去比,拿什麽和別人去比。
“母親從心底裏,或許也是怨他的吧。”無數個夜晚裏,她拿着劍譜翻來覆去地看,關竅不通又無人可問,練習許久卻不見長進……那種道阻且長的挫敗感磋磨着她,讓她一次次腦海裏浮現出這句話來。
“我爹着意栽培桐哥。只是,桐哥畢竟不是他,我也不是我娘——我娘為了爹爹而甘願困在深宅大院裏,但我又憑什麽要被困住呢?”她垂頭喪氣地說。
“從杭州回去後,我求爹爹收回婚約,他氣急了,甚至叫正在外面辦事的桐哥日夜兼程趕回來,狠狠訓斥了一番,逼問他,為什麽我突然要反對十多年前就定下的親事。然後桐哥就給他跪下,也求他收回婚約。”
“我爹震怒,直道桐哥辜負了他的期望——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為他會告訴爹爹實情,但他沒有,任憑我爹百般逼問,就是沒任何解釋。”沈歸雪道,“後來我幹脆推門進去,跟他一起求我爹。我爹以為是我倆怄了多大的氣,說了句胡鬧,你們就在這兒跪着吧。就走了。”
那一夜,少年劍客和少女就這麽默不作聲地跪着。沈歸雪幾時受過這種罪,跪得頭暈眼花膝蓋酸麻,還是白承桐攙着她撐着她,陪她一起沉默反抗。這對少年情侶第一次貼得這麽近、彼此扶持,卻是為了分開。
“後來怎麽結束的,我已不記得。不知是累極暈了過去還是睡着了,反正醒來已在自己房間。我不知道我爹跟他說了什麽,總之,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就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誰都沒有再提起。也就是從那之後,我爹才偶爾允許我跟镖隊出門走走,年底镖局清賬時,允許我在一旁聽聽。”
葉昭默不作聲地聽她說着,這是她從那次鬧市殺人之後,第二次講起自己的事。其實在此之前,他着實沒法對沈歸雪感同身受。
其實在遇到沈歸雪之前,除了葉鈞卿,他對什麽名門望族、世家子弟多少有些敬而遠之。作為一個從鬥獸場出來、一路靠自己摸爬滾打上來的年輕人,一方面,他略微看不上那種含着金湯匙出身、生來什麽都有的人,另一方面,家族大了,勢力也廣,平衡起來也難,這些家庭裏出來的孩子,似乎天生就套着一層保護殼,油光水滑的,雖然不一定個個是壞心眼,但打起交道來總歸有些費勁。
而沈歸雪吧,不能說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但至少也算得上衆星拱月,外有有頭有臉的朋友,內有镖局一大家子從上到下捧着,雖然沈德佩在選女婿這件事上眼光差點,态度固執點,但對于從小失去父母庇護的葉昭而言,這種呵護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只是今日聽她一說,葉昭看她覺得也是怪可憐。
“所以你從那時候起,就準備着有朝一日戳破他倆這層關系?”信息量太大,他有點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會兒才問,“那時候你多大?”
“十五。”沈歸雪波瀾不驚地答道。“我那時想不通,他到底是為了梅姐姐而不敢跟我爹說呢,還是為了什麽其他的東西。”
這麽些年來,她不是在等他回心轉意,而是沒有捅破這件事的機會。白承桐時常不在洛陽,就算見梅若霜,二人也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