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節
杭州見得多。但他人不在洛陽,德威镖局洛陽總部早就是這個準姑爺、總镖頭的半壁天下,沈德佩又是個粗心人,忙起來自然顧不上體察小女孩的微妙心思。
她比那話本裏病恹恹嬌滴滴的小姐還不如,小姐還能有個貼心的丫鬟,在她這兒,從家宅到镖局,随便調用個人,去哪裏、做什麽,白承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就連我跟茂川哥哥來往書信,他也一定會過目。小時候我以為他只是學我爹,将我當個金絲雀地養起來。後來覺得不是滋味——你又不在意我,天天盯着我圖什麽呢?長大慢慢就曉得了,于他而言,德威镖局也是他的家,梅姐姐、镖局,他都想要,唯一不想要的,只是我而已。但是沒有我,德威镖局又跟他有什麽關系?”
“一想到這麽個男人,将要心裏藏着另一個女人窩窩囊囊地跟我成親,我就覺得惡心。”
她擡頭看葉昭,眼裏嘲諷與失落混雜,好像是在嘲笑白承桐,也好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軟弱。還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欣慰,那是籌備多年突然一擊,報複成功而帶來的暢意。
“可是……你今日為何叫我來?”葉昭聽見自己機械地問道。他不是不知趣的人,有種模模糊糊的感覺此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澎湃,心上巨大的期待和緊張山呼海嘯地刮過去。“頻頻,你想告訴我什麽?”
夜色沉靜,而她目光灼灼,“我就想讓你知道。” 她慌裏慌張地說了這麽半句,又驟然停住。隔了好一會兒才低聲接道:“來到葉城,我才終于有了這個機會……認識你我也很高興,我這輩子都沒這麽高興過。”
葉昭心頭驟然升騰起一陣巨大的快樂,星垂平野,此時是不是夏夜涼爽星河燦爛又有什麽重要,他只想在這茫茫夜色裏大笑,呼喊,夜風浸骨,比不上他此時內心驚濤駭浪,他猶豫了一下,突然俯身拉起沈歸雪的手,舉到臉邊。
沈歸雪一驚,本能地想縮手,但葉昭緊緊攥着她,不讓她抽出分毫。微涼的指尖微微顫抖,像蜷在他手心裏一顆跳動的心髒。
“別動。”葉昭低聲說。貪戀地攥了一會兒,他松開手,拽起沈歸雪大踏步地往城牆下走去。他身高腿長,沈歸雪被他提溜在身邊像個雞崽兒,一聲不吭地跟着他一溜小跑。
“我先送你回去。”下了城牆,葉昭道。他有點懊惱自己今天格外嘴笨。話剛說出口又擔心沈歸雪誤解,連忙又補充道:“頻頻,我有重要事做,你相信我,明日我就去看你。”
傾蓋如故
中夜,明月高懸。
互市結束後,如歸客棧迅速冷清了下來。莫輕寒在房間裏打坐了一會兒,拿了一盞茶,推開房門,悠悠在中庭石凳上坐下。
說來也奇怪,年輕人行走江湖,多少總免不了争強好勝熱血沖動,他卻像個異類,年歲不大,但整個人絲毫沒有少年人那種銳意進取的精神頭,只愛流連于碧水青山之間。
興許是在羅浮山上待得太久,初下山,他對這世間一切都抱着善意的好奇,莫名打了幾場奠定江湖地位的架,贏得一個難以超越的名,結果引來更多的挑戰,盛名久了,甚至惹來猜測、暗算、攻讦,等他終于理解了江湖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羅浮山,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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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如當時被那人收回一身的武藝,放下山去,做個命如草芥随波逐流的平凡人,一輩子活到哪裏算哪裏來得痛快。
這些年他刻意不去想起那地方,白日裏被沈歸雪一提,倒帶出許多陳谷子爛芝麻的往事。他甚至開始懷疑,當初那人幾次三番舉起手,卻始終沒廢去他的武功,或許并非出于不忍,只是這樣的放逐,對于他是更加持久和殘忍的懲罰吧。
“師傅。”他在心裏默默想,“你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是嗎?”
出了一會兒神,莫輕寒收回心思,微微皺眉,對着庭中黑暗之處道:“葉統領,來了許久了吧?出來坐下說話。”
樹影沙沙一動,葉昭從黑暗中走出來,有些尴尬地走到莫輕寒面前。
他應該是來了一會兒,發梢和衣上沾了些露水。直挺挺站在那兒,頗像尊雕像。莫輕寒仔細端詳一番才發現他有點不對勁,主要是那張平時吊兒郎當的臉突然變成緊繃繃一塊,的确令人覺得陌生而詭異。
他輕輕擡手讓座:“坐。頻頻回去了?”
“我有話問你。”葉昭硬邦邦地開了口。方才躲在樹影裏,他準備了好幾種開場白,見到莫輕寒時,又覺得似乎用不着拐彎抹角。這悶騷的“第一劍”可比那假正經的白承桐靠譜多了,幾次交道打下來,他寧願跟莫輕寒打一架,也不想跟白承桐多說一句話。
組織了一下語言,葉昭說道:“你與頻頻相識多年,關系又好。你——你可是喜歡她麽?”
莫輕寒一剎錯愕,緊接着像是聽到個笑話般輕咳掩飾住一聲笑,但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他饒有趣味地審視着葉昭,聲音裏帶了笑意道:“我若說是,你要來搶親?”
葉昭目光如星,“若是她也心儀于你,我無話可說。”他直勾勾地盯着莫輕寒,仿佛立誓般一口氣說下去,“但她一日沒選定,我便一日念着她,不讓她為難,也不讓她傷心。你是第一劍也好,與她相識已久也罷,我比不了,也沒這個運氣,但我拼盡全力愛護她之心,絕不在你之下,更比那不長眼的白承桐真得多。”
他說得如此鄭重其事,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為愛決鬥。莫輕寒像看傻子一樣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沒有。”
“嗯?”葉昭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與頻頻沒有男女之情。”莫輕寒整了整衣領,就着早已變涼的茶喝了一口,“但我很佩服你方才說那番話的勇氣,也很欣慰今晚你去追她回來。”
“我剛認識她時,她才這麽高。還是個孩子。”莫輕寒擡手,略略比了個高度,“才十三歲。”
不過是南宮盟主家門前一相逢,為了見他一面,她在馬車上等了好幾個時辰——彼時他已是名動天下的劍客,多少人排着隊、耐着性子想見他一面,跟他比試一番,而她還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娃娃。
本來,他已是見慣了這般陣仗的,打算随便應付兩句,把這孩子打發走。沈歸雪死乞白賴硬要請他去帝都最好的酒樓吃一頓飯,他還真沒見過這麽小的挑戰者,覺得有趣,正好也沒什麽事,便跟着她走,想看看她到底能玩兒出什麽花來。
卻不想她是求他指點劍法——當然,莫輕寒也并不打算真的指點她劍法,這娃娃看起來就不像個練武的,他還沒這個耐性教人入門——這就好比讓大學士教小毛孩學說話,是皇子皇孫麽?整這麽大陣仗。
吃飯間,鄰桌說起本朝一樁風月笑話——
“這四皇子本是有力競争者,只可惜是個情種,還偏偏好龍陽之風。本來嘛,養個把小倌兒也沒什麽,但他想不開啊,跟個府裏的侍衛來真的,最後因小失大,失了聖心。”
十三歲的沈歸雪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被他看在眼裏,有心逗她,便道:“怎麽,你小小年紀,還聽得懂這個?”
沈歸雪故作老成道:“這有什麽聽不懂的。”
莫輕寒深深地為眼前這姑娘的家庭教育擔憂了一把。
沈歸雪擱下碗筷,認真地說:“什麽因小失大,重權勢地位,才會覺得權勢地位是大,真情實感是小,要我看來都是些俗人之見。”
其實那會兒她并不懂那些話,小小個人兒,偷偷讀過什麽崔莺莺霍小玉之類的故事,懵懵懂懂地知道這是寫的什麽情呀愛呀,也談不上理解,就是瞧着故事新鮮,有哭有笑有恨有嘆的。
酒樓嘈雜,但這小不點姑娘的話卻一字一句地撞進莫輕寒耳中。“一個人,只要感情是真的便好,心中那人是男是女,是貴是賤,又有什麽關系。倘若只是因了性別、地位的不同而猶豫、抉擇,那才是虛僞之士。”
他看着眼前這孩子,這麽小的孩子,眼裏有着清冷硬淨的光。莫輕寒突然沒來由地羞愧起來。但同時,又有一絲光亮重新撐開他心上層層疊疊的枷鎖,他困在這副枷鎖中許久,原以為要與這心魔纏鬥一輩子,但在這小姑娘話裏,卻不過只是一份天然生出的真摯情感而已。
“其實那會兒我不太會和小孩打交道。她太小了,又老關在家裏,沒見過什麽世面。”莫輕寒微笑着回憶,他耐着性子糾正了沈歸雪幾招,發現這孩子完全就是照貓畫虎地瞎練,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