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節

沈德佩咳嗽一聲,有些尴尬地客套道:“你母親身體可好?”杜瑾立刻放開茶盞,規規矩矩垂手道:“堂萱身體尚安,勞煩師伯記挂,小侄不勝感激,在此替家母一并謝過。”

沈歸雪扶額。

杜瑾的母親是南疆土司的女兒,後來跟着杜德清長居蜀中。杜瑾官話說得不錯,但平日裏打交道的多為馬幫茶商和土匪之類的人,能接觸的最高級別也就是母族部落的土司。看得出,他母親是下功夫讓這個孩子讀書的,此刻他想顯示下客氣和尊重,卻用力過猛,扯出這麽大一串說辭來。

沈德佩顯然也沒想到,杜瑾居然拽出這麽一長串文绉绉的話,頓時嗆了一口茶,趕緊轉換話題,問起西南的生意情況。

往常這時候,沈歸雪就自覺地退出去了,即便不退出去,白承桐也會“體貼”地說,“你先回去休息,不必為這些事勞神”。此時沈德佩沒發話,她便默默地站在沈德佩身後,竭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沈德佩淡淡地瞟她一眼道:“頻頻,你坐下。聽你茂川哥哥講講西南那邊的事。”

杜瑾大概講了講西南這一年來的情況,以及百福莊镖局近來的發展勢頭。西南分莊一向與茶馬、淘金的生意走得近,百福莊镖局則避其鋒芒,一開始專注緬玉生意,也因此跟胡羅部攀上了關系——此次百福莊镖局有意進軍葉城,也是看好這條商道,希望能将邊境寶石生意全抓在手裏。

沈歸雪沒吱聲。她一直跟杜瑾保持着聯系,這些情況杜瑾也輾轉通過其他途徑告知于她,但她并不想在父親面前表露出來。好不容易談完了,沈德佩吩咐沈歸雪:“帶你茂川哥哥去吃飯,今日不許鬧他,讓他早點休息,這幾日帶他在葉城轉轉。”

長輩一走,二人立馬活泛起來。沈歸雪一邊給他安頓房間,一邊喋喋不休地從離開洛陽開始說書,而杜瑾離開壓迫感十足的大師伯,也放松下來,說話也不神叨叨拿腔拿調了。

“我要的東西,你給我帶了嗎?”一進屋,沈歸雪就雙眼就充滿期待地看向杜瑾。

“你要什麽我沒給你。”杜瑾伸手點了點沈歸雪腦門,從随身行李裏翻出一個大大的布包袱,解開包袱,只見包袱內就像醫生鋪開藥囊針袋般,是一長條,縫着十來個小兜,每個小兜封口都用針縫得緊緊的。

沈歸雪臉上頓時堆滿滿意又畏懼的神色,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小心。”杜瑾一把打開她的手,“好幾樣都是劇毒之物,你多大了,看見什麽都亂摸?”

“不摸不摸,我搞了雙碧蠶絲手套,等回去再看。”沈歸雪嘻嘻笑着,忍不住賣弄起來。

“有幾樣我也沒用過,你可別玩兒脫了。”杜瑾警告道,“你讓我轉交給秦谷主的東西我已送到,這會兒正是采藥季,他要來也得等上個把月。你要在他來之前把自己給毒倒了,我可沒本事救你。”

他又在行李裏摸了半天,掏出個手掌大小的盒子遞給沈歸雪,甫一打開,清香撲鼻而來,整朵整朵金色的幹花挨挨擠擠地躺在盒子裏,正是曹三娘所說的奇藥金葉重樓。

“謝謝茂川哥哥。”沈歸雪感激涕零:“我讓你随便帶點,你居然帶了這麽多,花了不少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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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瑾唉聲嘆氣了一回:“要不是認識你這麽些年,我會以為你是在跟我真客氣。”

論理,他與她也就見過兩三回,就算一年回一趟洛陽,也不是每次都能見到。杜瑾記憶中,她還是那個眉眼未曾長開的半大姑娘,人前周全乖順,像是個金寶珠玉雕琢出來的人偶,乖巧而了無生氣,人後則像一只警惕而狡詐的小狐貍,遠遠觀望着,蟄伏着,不緊不慢地等待着捕獵的時機。

彼時他只是個德威镖局不尴不尬的晚輩,頂着西南分莊少當家的空銜,來洛陽與生分了七八年的師伯重修舊好。那次他在洛陽呆了一個多月,好幾次發覺,這個比他小幾個月的師妹在不着意處默默觀察着他,同時他也聽說,這個小師妹雖然頭頂東家大小姐的名號,實際上也是個說不上話的壁花。

“我現在手頭上只有一千兩,茂川哥哥都拿去。”那一次他在洛陽收獲甚微。德威镖局在西南生意不多,三位長輩的态度,也不過是“給孤兒寡母留個檔口”,沒指望他能撐起整個西南分莊來。

是這個小師妹出手給了他第一筆錢,彼時,他也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哪來的這麽多錢。“你要是一年內能将本金翻番,明年我再給你追加五倍——你不用管這錢從哪兒來,不過西南的生意,我要占一份,不是以沈家或是镖局的名義,以我自己的名義。”

那個小小的,老像縮在殼子裏的小女孩冷靜地跟他談着生意,眼裏是小心掩飾的精明和不甘,他看着她,幾乎本能地就覺得,她一定會是自己今後的夥伴,于是毫不思索地就答應了下來。“好。倘若明年你追加五倍,我讓你當大東家。”

其實他第二年沒能翻番,但她還是給他追加了本金——當然,也沒有五倍。三千兩銀票送到他手上,壓得他心直往下掉,好幾宿都睡不踏實。

就這麽一年一年攢着,積少成多,撐了起來。

“我就是真客氣。”沈歸雪道,“累不?請你去最好的酒樓吃飯。”

杜瑾急忙讨饒:“累累累,簡單點行嗎?”

下一刻,他就想收回自己的話。沈歸雪真給他來了個最簡單的,拉到面攤上,一碗面,一壺酒,一碟花生米。長條板凳連個靠背都沒有,坐得他腰疼,偏偏這位大小姐話匣子打開就關不住,蘸着茶水在桌上畫圈圈,把那镖路網的設想一股腦地倒出來。

杜瑾盯着她的筷子頭出神,直到水跡變幹才道:“想法是很好,但這幾個地方選得不好——這裏是馬匹貿易重鎮,你在這地方建什麽倉庫,建馬廄嗎?還有這兒,雖然渡口有名,但這地方水流湍急,長期以往必受限制。”

沈歸雪臉上不見氣餒之色,一粒一粒夾着花生米吃。“我就是個設想,地方還得多走走看看,反正那邊具體操辦還得你來。”

“這不是個小工程。”杜瑾認真地看着她,“頻頻,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沈歸雪不解。

“白承桐在镖局管事已久,你此時介入镖局事務,就算想做出些功績,肯定也是越穩當越好。镖路網這個想法有些冒進,大師伯要是不同意,你很難找到支持者。”杜瑾說,“還是,你想踢他出局?”

“我沒想踢他出局。”沈歸雪平靜道。“現在這種行镖方式太慢了,镖路網是遲早的事,我們不做,也會有別家去做,幹嘛不先下手為強。葉昭——就是葉城主身邊的大統領,他說過葉城昔日繁華時盛景,還說有朝一日仗打完了,希望邊境也能像江南一樣商貿繁榮,百姓人人有可幹的營生。”她慢慢地挑着面,“不過他們這種人吧,運籌帷幄殺人滅口還行,走路看天不看地。商貿繁榮須得镖路通達,将來,我們不僅要把邊境和內地的镖路連成網,四通八達,還要把镖路鋪到西涼,南洋,北疆南疆。真正做成貨通天下的第一镖局。”

“哦——”杜瑾拖長聲調,尾音帶着笑意。“原來你讓我在城外呆了這麽久,戳破白承桐,就是為了他呀——你那局要是不成怎麽辦?拉攏你小哥哥,逼宮你爹麽?”

沈歸雪翻了個白眼:“您瞧瞧您說的這是人話嗎?”

“你說你是不是個操心的命,以前是大師伯和白承桐不讓你幹實事,你就天天琢磨送禮下帖拉關系,現在看上個官家大統領,又開始替人家操心起貨通天下。”杜瑾晃晃酒壺,倒幹淨了最後一口酒。

“那不一樣。”沈歸雪說,“這次是我自己選的。”

碧潭雪芽

四月二十四,春雨如油。

饒是邊地苦寒,這時也已春意大盛,青草遍地。只在一夜間,千株萬株杏花、沙棗花、薊花齊放,讓這座略顯蒼涼的雄偉古城別有一番嬌媚。

夜深了,酒館裏人逐漸散去。此時宵禁尚未解除,人們紛紛趕着子時之前回家。只有一個戴鬥笠的白衣女郎獨自憑窗吃菜喝酒。老板也不敢催,只是一會兒就過來問問姑娘還要添點兒什麽。

按着是非之地江湖人多的慣例,這情形定是個等人的江湖客,老板只盼着等下若是打起來,不要殃及自家的小店。

其實要是女郎掀開鬥笠紗簾,老板也就能認出來,這女郎不是別人,正是德威镖局那位出手闊綽的大小姐,她之前來過兩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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