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殿下（2）

【哦豁。】

穩住, 不慌，我可以。

北秋色摸摸鼻子，指指自己的眼睛, 開始胡言亂語，“呃，我吧, 從小眼神好，剛才一眼認出來的。”

說完，他還求附和似的問随暮晚，“你信不信？”

随暮晚：“……”

她仿佛把前一千次循環的啞口無言都用在今天。

“一眼認出來, ”随暮晚重複，眼裏劃過嘲弄, “十三殿下眼神這麽好, 難怪能在漫天的楓葉紅裏找到我院中的銀杏樹。”

她本意說北秋色此番圖謀不軌, 然而真誠的十三殿下穩定發揮，“當然啊, 銀杏樹完全在楓樹林裏脫穎而出, 我直接‘咻’地找到了紙鳶。”

蠢得随暮晚頭皮發麻。

見她沉默看着他不說話, 北秋色回到原本的問題, “你放心啦，只有我看出來你是女子，他們都不知道, 你是安全的。”

他安慰道：“話說回來，又不是你想來當質子，真相曝光的時候, 我父皇肯定是問西葉皇上要一個答複, 不會牽扯到你, 你是受害者呢。”

燭火搖晃映出光影攀爬上字帖，毛筆吸足墨水，在宣紙上汲出一道濡濕的痕跡，濃墨白紙，觸目驚心。

随暮晚覺着面前的少年，很有幾分天真爛漫，俗話說相由心生，他那雙眼尾下垂如同幼犬般無辜的眼睛，似乎能完整的印證這句話。

想到這，随暮晚心中哂笑，北越的皇室當真人才輩出，前有異世而來宣傳大一統的七公主，後有單純不知國仇權利糾紛的十三殿下。

更別說遠在北越邊境駐守的異姓王，不久的将來揭竿而起，名為複國實為接過她打下的江山，成為四國統一的君主，向天下宣稱她為暴君，而後用三尺草垛結束她的性命。

她任由毛筆浸染宣紙，眼眸比蔓延的墨色還要漆黑，“十三殿下這個說法，倒是稀奇。”

北秋色虛心接受她的誇贊，專注最初的問題，“那你可以接受自己叫做随暮晚嗎？”

他沒繼續說下去，但臉色分明寫着“是你讓我取名的我認真想了那麽久你不接受的話我會非常傷心”。

随暮晚閉了閉眸，不明白自己怎麽從他那張臉上看出那麽多字。

她居然耐心解釋起來：“如今，不合适。”

北秋色表情微頓，想到随暮晚如今身份仍是男子，叫這個名字确實不太行，可惜……他靈光一現，想出這麽超乎水平的名字。

随暮晚如果不接受的話，他學習的積極性真的會大打折扣。

他不死心的說道:“但，你總要恢複女兒身的吧。”

反正也不會有別人知道，最重要的是，他給反派取名诶，說出去多酷呀，是他回到空間站給爹爹娘親吹噓三天三夜的程度。

臭屁嘚瑟的十三殿下眼神期待，被他注視着的人，慢慢開了口，說出的話卻風馬牛不相及，“你就這麽篤定我有機會恢複女兒身？”

拿不準她為什麽提這個，但北秋色向來嘴比腦子快，他忙點點頭，“對啊，你以後會很厲害呢。”

弧月自窗外流淌而落，瀉出一道銀色披帛，籠罩在少年的肩頭，朦胧美好又神秘莫測。

隔着那層模糊的月光，随暮晚的聲音似乎也變得缥缈，“十三殿下，似乎對我極有信心。”

“啊？”北秋色心想那肯定啊，你可是會成為女帝的人，但不能這麽說，得換個說法，“因為我會看相，像你這樣的人，看起來就會很有出息。”

他說謊很容易被人看出來，尤其像随暮晚這樣洞察人心的角色，幾乎不需要多打量，光聽語速就能感覺出來。

瑩白指尖點着宣紙，墨跡暈染，黑白分明。

無盡循環中，乍然出現這樣特殊的存在，比起荒謬的後來，随暮晚覺得撒謊也算不得什麽。

她說：“有勞十三殿下，我很喜歡你取得名字。”

話音落下，那雙眼睛騰地亮起來，比月色星光燭火都要灼目。

他熱情的問：“那我們就算是好朋友了吧？”

朋友？随暮晚唇邊弧度淡而輕，“殿下說如何便如何。”

“好诶！”北秋色開心應聲，沉浸自己任務獲得大進展中，特別積極地拉近關系，“你可以叫我小北，我……就叫你晚晚吧。”

當真是完全不掩飾自己想和她親近的心思，随暮晚心中冷然，面上如常，“殿下開心便好。”

像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砸了頭，他笑得眉眼彎彎，那股歡喜從骨子裏透出來，愉悅得令随暮晚都有些疑惑，一句稱呼而已，至于這麽開心？

難道僅憑稱呼就能在他的計劃裏走出新進展？

北秋色毫不知曉她的想法，只是頓了頓，斂了些笑意，神情極為認真的看着她，鄭重其事的喚她“晚晚。”

晚晚，其實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樣叫你，名字也不是剛剛才想到，是我想了好久好久，從看完劇情就開始在想的。

我腦子不聰明，看書學東西總是忘得快，能憋出兩個字來，實在難得。

我猜你肯定也不喜歡那個滿是輕視與奚落的名字，只是你這樣驕傲優秀的女孩子，經歷過太多，見過太多人和事，于是連名字也無所謂。

可我，不願意你以那個名字流傳千古，也或者，是我有私心。

他那雙總顯得澄澈無辜的眼睛，盛着随暮晚看不懂的情緒，那一瞬間，她竟前所未有的體會到被人珍視。

麻木的心弦突地輕顫，其實名字于她而言，執念早已成空。

左右她後來只會以暴君的名號記載于世，谥號為厲，哦，還有個懷字，別的皇帝死後都是一個字，給她弄兩個。

至于原因，随暮晚猜想是有人可憐她吧，厲懷二字，諷刺的可笑。

女帝厲懷，十九即位，改年號寧安，三年，統一四國，乃稱帝。然好殺戮性暴虐，違正無禮，殘害血親，暴慢遂過，八年，武帝入鎬都，火燒既喪，天下同樂。

不到百字，随暮晚倒着都會背。

很奇怪吧，你要問為什麽她知道史書給她的評價，答案又很簡單，她死的時候，那找她複仇的異姓王和七公主還沒修成正果，所以這些東西都是她自己看到的。

随暮晚意識到自己的命運被人既定時，她第一反應便是跟所謂的命運對着幹，奈何掙紮過改變過，卻毫無意義，最終的結果依然是被燒死。

死了，卻不能如世人常說那樣進入陰曹地府，而是成為孤魂野鬼，看着那對有情人圓滿成婚，仿佛進行一個完美的大結局。

然後她再一次回到自己剛成為質子進入北越的時候，過程中循環往複，死在那異姓王的命令之下。

次次死次次活，一遍遍重複，開頭永遠是在這北越皇宮裏，結局永遠是在西葉鎬都的街頭上。

随暮晚能拒絕的“任務”很少，準确來說，能夠改變導致她最終下場的所有關鍵節點的時刻，她一概無法更改。

即便她心裏什麽也不想做，那些事情也要推着她走，甚至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和意識，會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咽喉，牽引她的四肢，帶着她一步步走到那三尺草垛。

千夫所指，萬世罵名，統統都該女帝厲懷來背，贊譽之說，她半點不曾體會過，更可笑的是那個“懷”字的理由——她是女子。

用女子之身磨滅她所有的功績，又以女子之身給予他們高高在上的惋惜，連名姓都無。

所以，叫随意還是随暮晚，又有什麽區別呢？

總歸她逃不掉這樣的下場，要日複一日如行屍走肉般倒數着自己的死期。

北越英昭二十三年，西葉來犯，鏖戰數月，敗于邊城，西葉君主求和，并指派西葉七皇子随意作為質子進北越皇城，七皇子随意，也是此次兩國交戰中西葉的主帥。

而今，正是英昭二十三年，距離她恢複女兒身登臨西葉帝位，還有兩年，距離她統一四國，還有五年，距離她的死期，還有十年。

十年，随暮晚低垂眉睫，指尖點了點透白的宣紙，墨如血淚滾滾，兩年五年共十年，循環一千回的以前，不曾有記憶的曾經，究竟有誰能數得清是多少回呢？

月色如弧，星光散點。

燈下看美人，紅唇墨發雪膚，美得如畫，冷寂如寒潭。

那道明晃晃的眼神充斥着純粹的歡喜，叫她一時斷了思緒。

北秋色，北越十三殿下，循環千次裏從未出現過的面容，你來意是為何呢？

中秋宮宴。

皇室子弟均需到場，北越帝良善，念及西葉七皇子獨在異鄉，邀他參宴，當夜，遠在邊境的異姓王萬俟禹竟也趕來。

北越帝大喜，與其相聊甚歡。

系統聽了幾耳朵兩人的對話，對萬俟禹的說話藝術十分嘆服，【男主完全沒有被皇上帶着走，反而一直站在上風，小宿主，他這麽聰明，咱們要怎麽讓他黑化呀？】

埋頭幹飯的北秋色“呼哧呼哧”。

【……】小宿主，你是一點也不擔心任務啊。

北秋色抽空回它：“你不是說讓晚晚對付他們，我專心攻略她就好嗎？”

【關鍵反派好感度才只有百分之五啊！】正太音滿是愁悶，【進入任務世界三個月，咱們三個任務的進展度還都是個位數。】

【不對，準确來說，只有一個任務有進展。】

主角黑化值，沒有開啓；原主心願，尚且為零；反派好感度，堪比捂熱石頭。

612要是有頭發，肯定愁的掉了一大把，按理說新手任務者難度應該不大，怎麽小宿主開局就地獄模式呢。

北秋色倒是沒有太操心，察覺到有目光注視，他似有所感般擡起頭，便和對面靜靜望着他的随暮晚對上視線，北秋色立即彎彎眼，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

狗狗眼彎起來，乖巧懂事的不像樣，随暮晚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縮了縮，垂下眼睫，遮住眸底情緒。

她膚色白，燈下似瑩玉，垂落視線時，睫毛在眼睑處投落陰影，因着身形纖細嬌弱，仿佛玉做的人兒，易碎美好。

啊，晚晚真漂亮呀。北秋色第不知道多少次感慨道。

系統勸他收收不值錢的樣子，待會兒被別人看出來，北秋色趕緊低頭吃菜，吃着吃着，他想起件事。

“小系統，晚晚答應我明天去郊外騎馬，到時候應該可以漲點好感度。”

小正太對此不抱任何希望，【我覺得随暮晚屬于油鹽不進那種，小宿主，咱們試試走另外兩個任務吧。】

“為什麽？”北秋色不解，“我覺得她很好啊，而且好感度漲得慢也正常，追女孩子哪有那麽容易的，何況晚晚那麽那麽優秀。”

又來了，正太痛苦面具，【小宿主，我警告過你，不能對任務目标投入感情，你看你現在這樣，和戀愛腦有什麽區別？】

做任務的過程中，北秋色其他事都聽系統的，唯獨這件事，他不願意，“小系統，你不能這樣想，如果我不喜歡晚晚，她憑什麽喜歡我呢？”

換做是剛開始帶任務的小正太，肯定會被北秋色說服，但它可是和主神評價為堪比病毒的宿主綁定過，小宿主的想法到底天真了些，而且它是真的在為北秋色着想。

【炮灰部和別的部門不同，我們是不會清除宿主記憶的，小宿主，如果最終任務失敗，她沒有愛上你，但你喜歡她，你該怎麽辦？】

這話問的，北秋色食欲陡降，心不在焉的用筷子戳盤子裏的菜，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的回答，“能怎麽辦啊小系統，我已經喜歡她了。”

“晚晚不喜歡我也正常啊，她從小到大經歷過那麽多，要是輕易喜歡上一個人，未免太假。”

小正太已經看到任務的結局，提前預警，【任務失敗會疊加任務世界，隐藏任務積分清零。】

北秋色驚訝睜眼：“不能重新做這個任務嗎？”

【？】系統沒想到他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但還是盡職盡責的翻空間站守則。

聽到系統查資料，北秋色放下筷子專心等待，神情不自覺緊張起來。

過了半天，小正太終于找到有關資料，【可以诶，一個任務世界有三次機會。】

“三次機會？”北秋色握拳，“太好了！那樣就可以見到三次晚晚。”

【……所以小宿主你是默認自己會失敗了對吧？】

北秋色：“……”

他瞄了眼對面，見随暮晚靠在座位上搖着酒杯，漫不經心，百無聊賴，仿佛世間一切都無法吸引她的注意。

淡漠的可怕。

“實話實說吧小系統，我覺得三次機會可能都攻略不成功晚晚。”

他皺着眉，幾乎變成愁苦的八字，“她完全不像是人，比你還像系統，你看她每次說話，笑，做表情，各種反應都是真實的，但其實她的眼神毫無波動。”

“就像那種沉寂上千年的幽潭，情緒被冰雪凍結，感受不到半點生機。”

宮宴之上，歌舞絲竹，美酒佳肴，偏她随暮晚坐在那裏，透着格格不入的疏離。

她愛穿深色的衣裳，今日參宴穿的玄袍，邊角鎏金，平日裏只着素釵，今日梳着高冠，面無表情的審視殿內，仿若居于九尺高臺帝座之上。

但北秋色只看到帝座下累累白骨，斑斑血跡。

想起劇情裏她死的時候，也是穿着這樣的衣服，也是這樣冷漠的表情。

他試圖形容此刻的随暮晚，腦海裏竄過無數念頭，冷不丁飄進來一個貼切的形容，北秋色脫口而出，“小系統，她的靈魂似乎腐爛了。”

作者有話說：

是眼睜睜目送自己被燒死一千次的晚晚

是只看劇情就喜歡上她的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