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甘

九大宗的人一走,令荀就再度陷入昏迷。

因為不能輕易動用真氣,青冥劍也再未現身。

阮青梅按照那位樊師兄教的,将藥粉用開水沖在碗內沖開,一點一點喂令荀服下。阮青梅不敢再胡亂替他療傷,只能守在房內,等藥效發揮。

百煉門的藥果然值得信賴。

不一會兒,令荀呼吸似乎綿長了一些,周身氣息也趨于穩定,但還是沒有醒過來。

系統:“他的情況正在轉好,昏睡也是好事,這是身體機智在強制他休息,恢複體力。”

阮青梅看令荀蒼白的臉色,用濕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的藥漬:“可憐的二狗子,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被功體反噬呢,難道凡人不能修煉九重天的心法?”

“也不對,我當初零基礎自學,不是也好好的?”

系統:“他心神大恸,急火攻心,才一下亂了真氣,看來是那場火撩動了他的心病?”

阮青梅手上一頓,收回手帕。

她當然也看出來了,二狗子心裏藏了事,這事多半和他的身世有關。

只是他不願意說,她也就沒問。

當初令荀只說要出門,從沒說過他來鸾都是要做什麽,在女主的印象中,令荀每年都“出門”——應該就是來鸾都城,而且差不多都是這個時候。

小時候女主也問過他幹什麽去,他是怎麽回答的?

“青梅妹妹,哥哥要去給一個很重要的人報平安,回來再和你玩。”

“哥哥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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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趴在草地上逗蛐蛐,擡起頭,少年的笑容和午後的陽光融為一體。

阮青梅從記憶裏撈了半天,就只撈出這兩句話。

報平安,和誰?從昨天到現在,他們只分開過一個上午,不曾聽二狗子提起任何人,他倒是去過一趟花市,可沒有買花回來,也沒說見過誰。

阮青梅捶了捶頭,覺得這件事超出了她的認知。

主要,二狗子的身世本就充滿了謎團,只不過他作為NPC,沒有人去深究罷了。

令荀不是杏花村的人,和韓夫人也沒有血緣關系,是韓老太從雪地裏撿回來的。十年前,他醒來後,說了自己的名字、年齡,再多的絕口不談。

不是不記得,是他不想說。

村人一開始只當是孩子受了驚吓,以為過些日子就好了,再說,若是附近有人家丢了孩子,肯定要找的。可是十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從附近的村子到鎮子,再到鳶城,沒有聽說有人家丢孩子。

十歲的令荀已經認識很多字,甚至能教比他大的孩子識字,他行為舉止斯文,待人接物得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養出來的。半年後,村長又找他一次,問他想起家來了沒有,令荀表示,想不起來了,還說他很喜歡這裏,願意留在這裏。

——他不想回家。

杏花村民風淳樸,令荀又是這樣一個聰慧懂事的孩子,韓夫人與他很是投緣,見少年也想留下,韓夫人便想幹脆認個幹親。

韓夫人是有女兒的,只不過嫁的遠,顧不上家裏。韓夫人那時候周歲不滿五十,按着村長的意思,是讓令荀拜個“幹娘”,以後母子相稱。

但是十歲的令荀對于“母親”這個稱謂似有些抵觸,加上他年紀和韓夫人的外孫差不多,韓夫人就讓他喚“婆婆”好了,也免得以後女兒回娘家來,莫名多個跟自己兒子一般大的“弟弟”。

杏花村十年,令荀對身世只字不提,衆人只當他不記得,可是既然不記得,又何來每年遠行探望“故人”?

他甚至還能召喚劍靈。

連祈雲琉這樣的宗師都沒有劍靈。

附靈之劍,若不是鑄劍時有人心甘情願殉劍,就是鑄劍的材料非同一般,得天地精華自修成靈,這種靈輕易不會臣服于人。

不管青冥劍是哪一種,都說明二狗子身份不一般。

阮青梅嘆道:“小游,你不是說二狗子就是普通的NPC嗎?”

現在看來,他一點也不普通啊?

她只想找個順眼的路人茍一個簡單的戀愛結局而已,怎麽會這麽麻煩呢?

想到二狗子可能有背景,阮青梅心裏又擔憂起來:“男人有權有錢就變壞,萬一二狗子是什麽不得了的身份……他不會負我吧?”

系統:“親吶你想多啦,按現在的好感度,這不叫‘負心’。”

“那叫什麽?”

“嗯,最多叫‘絕交’。”

一個“割袍斷義”就夠用了,“負心”什麽的譴責太過了,就純純的好朋友嘛。

阮青梅:!

系統:“要不然,還有一個辦法。你現在回心轉意,把荷包要回來,去找祈雲琉拜師,大概率還能重啓【師尊】路線。”

“……深更半夜,別說鬼話。”

阮青梅抽了口冷氣,一轉身把令荀的手握得死緊,一掃之前的挑剔嘴臉,深情款款許下山盟海誓——

“二狗哥哥,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麽事,青梅都不會離開你噠。”

——只要你不變狗,咱就一條路(線)走到黑了。

床上的青年眉心若有似無地動了動,很快又陷入沉沉的睡眠。

翌日,阮青梅醒來,驚覺自己居然和衣躺在了床上。她不是在照顧二狗子嗎,怎麽自己躺下睡着了……二狗子!

阮青梅想起昨夜之事,頓時睡意全無,一躍而起。忽地,房門由外推開,本該躺着休息的二狗子端着一碗熱湯面進屋,見她醒了,并不意外。

“外面這麽吵,我猜你也該醒了。”他說。

令荀将碗放下,推開窗子,鬧市喧嚣入耳。

“你怎麽起來啦?”阮青梅挽着令荀胳膊,強迫他坐下,“你傷還沒好,怎麽亂走?”

令荀失笑:“我好了。”

“不可能。”阮青梅沒那麽容易騙,百煉門的傷藥也沒有這麽神。

令荀欲言又止,半晌,他正色道:“青梅,我這不是傷。”

是禁制,是天道對他不喜的證明。

“別瞎想,你這就是傷。”青梅說。

令荀搖搖頭,表情落寞:“青梅,我……可能以後都無法和你一起修煉了。”

“怎麽會呢?”阮青梅耐心十足地道,“你先把傷養好,至于修煉的事,不能操之過急,再說了,只要我們在一起,我修煉還是你修煉都是一樣的,重要的是,令荀哥哥和青梅在一起。”

令荀看向阮青梅,眼中有一絲痛苦掙紮:“我會拖累你。”

他終于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他知道自己的情況。

昨日走火入魔,他好不容易修煉出的功體和氣海都受到重創,正如那百煉門弟子所言,這樣的重傷,少說要休養十幾年,十幾年後,他修為早已荒廢,除非剩下的兩重禁止突然解開,否則他的修仙之路,是走到頭了。

阮青梅優秀,聰穎,有天賦,她應該拜入名師門下,接受最好的教導,吸收最好的資源,和昨日那些驕傲的仙門弟子一起,她應該站在他們之中,而不是自己這樣沒有前途、只有短短幾十年壽命的凡人身邊。

昨天之前,他尚能自欺欺人,尚能仗着一些小聰明,用自己唬人的修為自我安慰,如今他走火入魔,自食惡果,再也沒法陪她走這條路……連短短的一程也走不了了。

令荀苦澀地笑了笑:“青梅得一個人修煉了,二狗哥哥陪不了你了。”

“胡說,我不。”阮青梅利落地拒絕。

“青梅,別任性……”

阮青梅目光堅韌,毫不退讓:“不過是一點修為,有什麽了不起,二狗哥哥以前不修行,也能和青梅在一起,以後也是一樣的,沒什麽大不了。”

——她要攻略的二狗子本來就是個村民,什麽修為不重要。

她又道:“二狗哥哥要做凡人,青梅就陪你做凡人。我們一起回杏花村,種地又不需要仙術。”古往今來,勞動人民可不興魔法種田那套,糧食都是腳踏實地勞作出來的。

——她修仙本來就是為了報仇和打架,又不是為了飛升。九重天她早就去過了,也就那樣。

阮青梅目光如炬:“反正,二狗哥哥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決賽圈,當然跟着前任王者走啊!自己亂跑,不怕被爆頭嗎?

“二狗哥哥,你放寬心,好好養傷,別的都不重要,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這是乙女游戲,戀愛線BE了,直接GG,所以忍你也得給我忍下來二狗子聽到沒有!

休想逃!

……

中午時分,阮青梅和被說服的令荀來到了雲裏館之外。

令荀猶處在阮青梅那熱烈的情緒之中,只盲目地由阮青梅拉着走,等到了雲裏館門外,才驚覺他們已然成了許多修士的焦點。

青冥一直藏身于他識海之中,此刻也勸說道:“主上,患難見真情,阮姑娘對主上一片癡心,主上更不可自暴自棄。便是為了青梅姑娘,也該去找那百裏宗師試一試。”

青冥從前還覺得阮青梅沒有定性,如今親眼見她對主上熾熱的情感,才知道自己錯了。

啊,多麽至情至性的女子!

令荀心中也是複雜,阮青梅剛才給她的震撼太過強烈,讓他被那場大火所帶來的波動都不知不覺淡去許多。

他一直以為阮青梅是沒長大的孩子,對他也只是妹妹對兄長的依賴之情,可她為了他居然甘願放棄仙途,做個凡人。

少女的愛意如烈火一般,幾乎将心捧給他看,他無法再忽視這份感情。她注視他的眼神,像是哪怕他身後是懸崖,她也要與他一通粉身碎骨一般。

那樣的決絕,讓他數度破敗的心房似乎又重拾躍動的活力,同時也深受震撼。

她何時對他有了這樣的感情?

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從未有人這樣堅定地選擇他;

他生來便連至親都棄如敝履,視做污點,甚至要治他于死地……這樣的他,何德何能,可以擁有這樣的感情?

令荀好不容易才從那份悸動中穩下心神,手掌數度握緊,松開,又握緊。

“你說得對,”令荀道,“青梅有這樣的決心,我若連搏一搏的勇氣都沒有,豈不是懦夫。”

那就配不上、也對不起她的這份堅持。

青冥見令荀振作起來,大喜過望:“主上能振作起來再好不過,莫要擔心,如今最難的只有那兩重禁制,不,是一重,只要再解開一重,便能為主上的靈根打開更大的生長空間。屆時無須外力相助,功體便可自愈,氣海自然恢複。”

“主上的其他兩重禁止,也是在陰差陽錯之下解開,可見主上恢複全部功體乃是天命所在,想來,前方自有機緣,主上萬不可灰心喪氣,錯失良機!”

阮青梅站在雲裏館前,心中複雜并不必令荀少。

在【龍傲天】路線,她便是在進入這所會館的第二日,親眼目睹了庫房失火,解藥被燒,她則死在這個離解藥最近的地方。

不過那是第二次來鸾都的時候,比這晚上好幾年,想來那味救她命的藥材大概還未入庫吧。

今日有宗師講學,雲裏館門口十分熱鬧,若不是鸾都王室有令,非特殊情況市區不得禦劍驚吓百姓,這會兒天上也一樣熱鬧。

阮青梅來到門口,向接應的弟子打聽:“這位師兄,請問百煉門的百裏宗師是在此內義診嗎?”

那弟子打量了他二人一番,問道:“二位是哪一宗的弟子,可有請柬?”

咦?還要請柬嗎?

昨日那位樊姓弟子并未說過。

阮青梅道:“這位師兄,我們不是來聽講學,我們是慕名來求診的,請問在哪裏排隊?”

義診要什麽請帖?在阮青梅以為的“義診”,就是大夫免費來坐堂,宗師義診,那大概就相當于醫院的專家號,應該有很多人來排隊才是,怎麽沒看見隊伍呢。

那弟子卻皺眉道:“百裏宗師是當世唯一的金丹境大宗師,義診這種事當然是百煉宗的弟子服其勞,你們要是沒有請帖就讓一讓,後面還有人等着呢。”

阮青梅皺眉:“可是我朋友傷得很重,只有百裏宗師才醫得了。”

阮青梅補充道:“是百煉門的一位樊師兄介紹我們來的,還請通融一下吧。”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接引弟子臉色頓時黑成鍋底。

“樊節?又是他!”

“我知道了,你們是散修吧?”那弟子沒好氣地道,“你們這些散修我見多了,不知道哪裏得了些邪術就敢亂修一氣,傷了根基才知道厲害。既然沒那等天賦,就該知足認命,老老實實做個凡人,還敢來勞煩我百裏師叔救治,真是窮折騰。”

“生死有命,別人不欠你們,快走快走,沒請帖不許進!”

“這個樊節,入了百煉宗,還改不了那江湖郎中的臭毛病,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回撿,這會兒都第五個了……”

樊節?

阮青梅本欲發火,腦內卻被這個名字勾起一些過往。

她那次在雲裏館瀕死,痛苦不已,連龍輕野都放棄了,只有一位樊丹師堅持為她施針救治,緩解了她的痛苦,讓她最後得以恢複了些力氣,雖然最終沒能回天,但是她記得,那位樊丹師醫術非常高明,且地位尊崇,雲裏館有一半的丹修是他的門生。

阮青梅努力回憶那位丹師的模樣,只記得是一頭白發,應該是一位老者,樣貌着實記不清了。

這位古道熱腸的百煉門弟子也姓樊,應該是巧合吧。

說話間,從館所內部出來一人,見到阮青梅二人,眼睛一亮,邊揮手邊跑過來,道:“是你們,你們真的來啦!”

阮青梅望去,見正是昨夜裏給他們療傷藥的百煉門弟子,只不過他的模樣和昨日有些“不同”。

“你是……樊師兄?”阮青梅詫異,“你這頭發怎麽一夜之間,就這樣了?”

眼前的百煉門弟子依舊青春俊朗,只是卻頂着一頭如雪白發,叫阮青梅不敢認人。

作者有話說:

樊大夫:漂染,漂亮吧。

沒寫完,今天上午搬家,占了點時間,先發上半章。明天多更點。

感謝 14421565 小天使的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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