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二十年

“怎麽回事?”

聽說樊節又被叫出去後,樊節的師父、方臉修士孫曜趕了過來,一出門就看見自家徒弟正歇斯底裏地追問患者。

令荀解釋:“樊兄,我真的只用了這副藥。”

“是真的!”阮青梅也說。

“不可能,這不可能!”樊節完全不肯相信。

他要是這等功力,還說什麽二十年?當場就給他治好了。

“樊節,你又在胡言亂語什麽?”孫曜訓斥道,“在門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師父!”樊節面向孫曜一禮,擡起頭還是一臉懷疑人生,“師父,我說一個事你別害怕。”

孫曜失笑:“你以為師父像你呢?說吧,為師見得多,為師不會怕。”

“師父,是這樣,弟子給令荀兄弟開了一副藥,他下午喝了,現在傷全好了。”

孫曜一怔:“那是好事啊?什麽藥這麽靈,多弄點,給師兄弟們也備上,他們也經常受內傷……”

“不不,他不只傷全好了,經脈阻塞也好了一半,”樊節正色道,“就是說,師祖口中的‘禁制’解開了。”

孫曜靜默半晌,轉而面向令荀:“年輕人,你來讓我看看。”

“……是。”

令荀走了過去,孫曜采用的不是診脈法,他讓令荀轉過身,自他背後打通幾個穴位,而後以丹修獨有的真氣游走一圈。

令荀頓時覺得體內如無頭蒼蠅一般找不到出路的真氣歸順到氣海之中,整個身體的經脈都輕松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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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孫曜走完一遍穴位,收功,令荀立即道:“謝過孫曜前輩。”

孫曜“嗯”了一聲,卻不多說,皺着眉頭轉向樊節:“傷勢的确恢複如初,不過禁制還在,只不過确實松動了,假以時日,勤加修煉,應該會自行沖開。”

所以,真的解開了?阮青梅和令荀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思議。

孫曜一把按住執浮沉的右手,眼神複雜地重新打量起自己這個撿來的徒弟:“所以……樊節啊,你到底給他吃了什麽藥?”

連百裏大宗都無法解開的禁制,居然被他徒兒一副藥給解決了。

他、孫曜的徒弟!別管真假,說出去倍兒有面子!

從今以後,看誰還敢瞧不起他這個入門最晚、天資最差的孫曜,他們有這樣的徒弟嗎?

消息傳得很快,孫曜讓二人等待,自己進去通傳老宗師,這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又有不少雲裏館的修士來看熱鬧。接引弟子更是面紅耳赤——邪了門了,每次見他們都沒好事。

令荀不喜歡這樣被過多關注,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研究的樣本,而且上午已經給樊節帶來很多麻煩,他怕重蹈覆轍:“青梅,我們真要進去嗎?”

阮青梅心情好,掃了接引弟子等人一眼,故意高聲道:“令荀哥哥,不是我們想不想進去,是人家不讓我們這種散修進去!閑雜人等,不得入內,說得多清楚呢。”

“哎好難辦呀,待會兒要是老宗師來了,非要‘請’我們進去,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接引弟子:!!!

樊節是個實心眼兒的人,連忙道:“不會的,雲裏館又不是百煉宗一家的,只要是修士都可以進,別人說的不好使……”

“你!樊節!”接引師兄臉上一黑,“不要以為有你師父給你撐腰,我就不敢——”

“敢什麽?”孫曜從庭中歸來,眉毛一豎,掃視衆人,“他師父給他撐腰,你都敢,你師父若給你撐腰,你是不是要上天?”

孫曜冷冷環視門口,道:“又是你!許什麽,我記得你師父讓你監督打掃場地,這……怎麽回事?”

他一指,門前桌子椅子亂成一片,打掃的弟子早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都被阮青梅吓跑了。

“……弟弟子這就去找他們回來,”接引弟子瞪了樊節一眼,狠狠地說道,“現在就去!”

等人走了,孫曜回頭對二人笑了笑,說話間也很無奈:“百煉宗門人衆多,師兄弟們脾氣秉性各異,門下弟子也多有捧高踩低之徒。我這個做師父的無能,連累樊節也經常被欺負,叫二位見笑了。”

“師父!師父對樊節恩情如山,是樊節愚鈍,惹師兄們不喜。”樊節忙道。

孫曜搖搖頭,說道:“你放心,你師祖這次回來,也要整頓宗門風氣,你師祖是再高潔中正不過之人,有他老人家在一日,百煉宗不會埋沒英才。”

“老宗師還沒走?”阮青梅詫異。

“正是。”孫曜道,“我來帶你們去見他。”

“見師祖?為什麽?”樊節不解地跟上,“師父,我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藥出了問題。”

孫曜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想到什麽,一笑:“你小子……真是狗屎運,為師當初撿了你回來,也是狗屎運。”

四人穿過中庭,來到棋室之外,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宗師正在一間雅室之中下棋,室內并無敵手,他竟是自己跟自己下。聞得衆人進來,白眉虛虛一挑,頗頗有幾分冷傲。

孫曜給衆人使了個眼色,阮青梅和令荀還沒反應過來,樊節跪地“噗通”就是一拜:“弟子見過師祖!”

阮、令:……他“業務”還是如此純熟。

“拜見老宗師!”阮青梅也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道:“老宗師,咱們又見面啦,真快啊,回想上一次見面,仿佛就在‘二十年前’。”

小姑娘神采奕奕,百裏大宗冷哼:“小姑娘,現在嚣張為時過早啊。老夫也不妨告訴你,別說二十年,此等禁制,除非天道開恩,否則就是二百年也……”

孫曜生怕師父又被打臉,連忙道:“師父,這位令少俠的禁制已經解了……額,一半。”

手裏的棋子敲在碧玉棋盤之上,發出清脆妙響,老宗師白胡子一飛:“你說什麽?”

“千真萬确,弟子已經檢查過。”

孫曜努力讓現場不那麽尴尬,偏樊節不懂事,張口就道:“是啊師祖,我師父說的是真的,不用二十年了!”

……

“事情就是這樣。”令荀恭敬地對百裏大宗一禮,“晚輩并未做什麽,也沒有遇見什麽人,只是用了樊兄一副藥,想來都是樊兄的功勞。”

“不是這樣的!”樊節連連揮手,“不是我我沒有你別瞎說!師父,是他自己好的,和弟子無關。”

樊節還在努力否認這件事和他的關系,拼命撇清責任,孫曜氣得直翻白眼。老宗師看着這個實心眼兒的徒孫,捋着胡子一笑:“你小子還算有自知之明,這事當然與你無關。”

阮青梅忙說:“老宗師,當初說好,我令荀哥哥要是好了,您得收下樊節師兄入內門的,您可別不認賬啊。”

賭約就是這麽說的,別管怎麽做到的,誰做到的,反正就是做到了。

早上打賭,晚上就贏了,不能因為時間短就賴賬。

“老夫還不至于和你們幾個小鬼耍賴。”老宗冷哼一聲,看向令荀:“你叫令荀?”

“是。”

“你體內原本有四道禁制,對不對?”

令荀一怔,這件事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事實上,在第一道禁制解開之前,他自己都根本不相信青冥的話。百裏大宗因何得知?

百裏大宗面色一肅:“你體內有四道禁制,分別從‘靈根’、‘仙骨’、‘氣血’、‘氣運’方面禁锢住你的發展,無論這些限制從何而來,根本上的目的是阻止你走修仙這條路。”

阮青梅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又見令荀沒有否認,便知是真的。

想到二狗子這些年居然吃了這些苦,她一錘桌子:“什麽人這麽可惡?”

“不知,也許是人,也許不是。”老宗師長嘆,這也是為什麽他不願插手。

至少在眼下,三界之內,他這個活了五百多年的老兒也想不出何人能有這般能為。單說‘氣運’這一條,‘氣運’為天道所執掌,從未聽說有人能控制,剝奪也是控制,若有這等手段,也就算不上‘人’了”

何況,也未必是‘可惡’。

沒人會無緣無故付出代價,做一件可有可無之事。這四道禁制于這個叫令荀的青年而言,至少在某一個階段中,一定是必要的。

“若我推測不錯,你前兩道禁制應該是在機緣巧合之下解除,你自己八成也稀裏糊塗,這第三道同樣。”老宗師說道,“而‘氣運’之事,不在人,在天,若你偶然間得了‘大運之人’的氣運,這禁制便有可能松動。”

大運之人?

他突然憶起上午那一回小賭,阮青梅說過,龍輕野運氣極好,從來不會輸,可是他非但輸給他們了,還輸得徹徹底底。

現在回想,自己身體的酸痛,似乎就是在那時消失的。

青冥:“主上,這老宗師說得有幾分道理。上午你贏了那個人的時候,青冥也有些感覺,好像什麽東西松動了。”

只是當時令荀還有傷,動靜又太過微弱,它注意力不在此。

若是這樣,龍輕野其實無意間成全了他,雖非有意,也歪打正着。

後來,二人獨處時,令荀曾道出所想,阮青梅卻另有見解——“若對方真是大運之人,又怎會輸?天意讓他輸,可見天意在你令荀,不在狗……別人。說不定,這氣運天生就是你的,是龍輕野那個狗頭偷的!如今只是物歸原主。”

誰規定氣運就得是男主的啊?何況他現在也不是。

孫曜聽了半晌,懂了個大概,他比較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師父,如此看來,這位少俠乃是自己逢兇化吉,實在與小徒無關,我看着二十年之約要不然就……”

老宗師冷笑地睨了自己這個壞心眼的徒弟一眼:“小孫曜,老夫的确沒教你多久就退隐了,你倒也不必這麽急着算計老夫。”

“弟子不敢!”孫曜倒頭便拜,真是師父弟子如出一轍。

老宗師捋着胡子笑道:“你這些年修為沒什麽長進,當師父倒是盡心,也算沒讓老夫失望。放心罷,老夫言而有信,即日起,收樊節為內門弟子,明日随我回禳星臺。孫曜,樊節是你舉薦的,日後樊節若有大成,你可不要心懷妒忌啊。”

孫曜神色一凜,鄭重一拜:“孫曜只會與有榮焉。”

他自知資質有限,一生難有大成,唯願俯首為孺子,為後輩開拓道路,這便是他的“道”了。

“師父……”樊節還沒有完全聽懂,只聽說師祖要帶他回禳星臺,忐忑地問孫曜:“師父,弟子……給您争光了嗎?那弟子以後還是師父的徒弟嗎,弟子、弟子不想離……”

方臉修士對着傻徒弟眼窩一熱,一擡手,狠狠地對着呆愣的樊節後腦一拍:“胡說什麽!你這輩子都是我孫曜的徒弟!跟着師祖去後要勤加向學,不可有絲毫懈怠知道嗎?不然為師跋山涉水也要去抽你!還不謝師祖教誨!”

樊節立即以頭搶地,孫曜也叩首再拜:“弟子——叩謝師父/師祖!”

想不到百煉宗除了門口那樣的人,也有這樣的人,阮青梅感動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淚水。樊節師徒如願以償,想必金鈴公主的毒藥将來也不足為懼。

但是,比起這些已經不大會發生的未來,阮青梅更想給自己謀一點切實的好處。

“大宗師,你看這好處都是你們百煉宗之人的,咱們相逢也算有緣,是不是?”

白胡子老頭兒看了她一眼,一笑:“小丫頭,就知道你心眼兒多,要說有緣也是和令荀有緣,你怎麽好意思開口哇?”

罵是樊節挨的,話是孫曜說的,苦是令荀受的,他三人沒說話,這厚臉皮的小丫頭到來勁兒了。

“令荀哥哥的緣分,就是我的緣分!”阮青梅一改之前的陰陽嘴臉,情真意切地道,“我一見老宗師,就覺得有緣,就想起我去世多年的爺爺……”

“宗師,令荀別無所求,都聽青梅妹妹的。”令荀道。

“師祖,阮姑娘急公好義,是個好人。”樊節道。

孫曜眼睛轉了轉:“師祖不妨聽聽,大不了拒絕便是。”

阮青梅眼睛閃閃。

百裏大宗:……這三個沒出息的!

“……罷了,”老宗師退隐多年,身邊皆是一板一眼恭敬有加之人,突然來了個滿眼貪嗔癡妄毫不掩飾的的小姑娘,他倒是也不讨厭。

何況他也看出來,這一對都是資質上乘,假以時日必有成就。

也許真像阮青梅說的,是天道安排的什麽緣分,何不順天而為?

“看在你曾為我這徒孫抱不平的份上,你且說來聽聽。”

作者有話說:

這是昨天的二更,昨天斷的位置不喜歡,所以上午又擴充了一下。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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