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觐見
翌日,阮青梅和令荀依舊跟着百煉宗的車隊進城,他們走的是官道,城門之外,有不少算不上保暖的帳篷,在冰天雪地裏聊勝于無。災民面黃肌瘦,唇色發白,這些人是從附近逃難來的,只求在城外的粥棚有口喝的。
進城後,路面上倒是繁華了些,多了些避讓的行人,道路兩側的商鋪大部分都已經停業,或者沒有停業,只是大門緊閉,畢竟連日下雪,寒風刺骨。
道路明顯被清理過,薄薄的雪面下透着青石的灰色,阮青梅看着道路兩邊的景象,心中也是壓抑。
聽官員說,九大宗的救助來得正是時候,若是再晚幾日,城外那一片就不是帳篷,是墳地了,如今糧食和炭都補給上了,他們也安心不少。
此刻,他們坐在溫暖的,有炭火的馬車內。雷世子身份一揭曉,作為救命恩人,他們自然也升級為貴客。如今車內只有他們三個,阮青梅和令荀坐一邊,雷世子自己一側,路上久了,就有些難耐。
“我說,這車裏就咱們仨人,你倆要再膩歪,我可太尴尬了。求你們了,跟我說說話吧?”雷世子抱怨。
“……我們也沒說話呀。”阮青梅無語。
她和二狗子就只是坐在一側,中間還隔了幾乎一個人的距離,怎麽就叫“膩歪”了?沒見識!
“你若無聊,就看看窗外。”令荀突然說道。
他昨日起就不大搭理雷世子,好不容易說話了,雷世子立刻陪着小心。只不過他掀起簾子看了一會兒,覺得更無聊了:“白茫茫的,有什麽好看的。”
令荀沉聲,黑眸暗含審視:“王城是清江最繁華的地方,繁盛之地尚且如此凄涼,附近的村莊田舍又會如何?災情當前,民不聊生。你身為清江世子,不想着怎麽赈災救民,只知道任性妄為,難道心中就一點也不羞愧?”
“你——啊!”雷世子臉上一熱,氣得猛然站起身,卻忘了人在馬車之中,紫金冠“當”地一聲撞在車頂,珠子都撞歪了。
“你大膽!我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叫你一聲大哥,你竟敢教訓本世子。”
令荀冷冷地道:“當不起,世子直呼姓名即可。”
“你、你、你——”
雷世子一連“你”了好幾句,偏他又敬服于令荀的本事,有心讨好,不想把話說絕,最後求救地看向阮青梅,有些嬌氣地抱怨:“阮青梅,你倒是管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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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梅:……到她這倒是直呼其名了,很不客氣嘛!
她其實不太明白二狗子為什麽突然不待見雷世子,這個小公子雖然有點不食人間疾苦,但人家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世子不是嗎?嘴是欠了些,本性倒也不壞,而且是個被金鈴公主刷得團團轉的笨蛋,阮青梅對這人沒什麽好惡。
但是指望阮青梅給雷世子做主,那是天方夜譚。
開玩笑,她攻略的是誰?
“二狗哥哥放心,青梅和你一樣,永遠無條件站在勞動人民一邊,偉大的無産階級萬歲!”
令荀:青梅就是善良,有同理心。
雷世子:……聽不懂,但也知道是煽風點火。
說話間,車子停在一處富麗府邸前,從外面傳來侍從激動的聲音:“世子,到家了!公主親自出來迎接您了!”
“金鈴來接我了!”雷世子像是突然換了一個人,怒氣頓消。他正了正頭冠,甚至還問阮青梅他有沒有哪裏不妥,然後像一個一路憋着尾巴準備開個大屏的孔雀一個健步從車上出去。
有官員來到馬車邊,道:“二位仙長,世子進宮之前,要回府上沐浴更衣,王上下午才會召見,不知二位是先在世子府歇息,還是……”
“我們與百煉宗的師兄們一起。”阮青梅道。
她不想見金鈴公主,怕自己忍不住扇她耳光。正好二狗子讨厭雷世子,這座世子府對他二人來說,不值得游覽。
車輪驅動,阮青梅掀起窗簾,向世子府大門的方向望去,見傲慢不可一世的雷世子此刻正在開屏……啊不,是小狗一樣搖着尾巴巴結讨好着他的新婚妻子——金鈴公主盛裝華服,帶着仆眷們聲勢浩大地等在世子府門外,遠遠看去,謙恭溫良,禮數挑不出一點毛病。
只是當金鈴公主擡起頭,露出妝容精致的嬌顏,視線卻往車駕的方向而來,和路過的阮青梅匆匆一撞。
兩人皆是微怔。
……也只是一瞬間的交鋒。
車馬遠行,阮青梅放下窗簾,微微笑了。
和她想的一樣,那個女人一點也沒變,依舊野心勃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聽說金鈴公主與王妃婆媳不和。”阮青梅突然道,“可見這個金鈴公主不是省油的燈,二狗哥哥,咱們不跟她接觸是對的。”
令荀想起阮青梅在鸾都城時,似乎就不喜歡這位公主,後來還寫了一本名字影射這位公主的話本……他點了點頭:“好。”
片刻,他也道:“那位王妃也不簡單,下午見面時候,你也要小心。”
令荀這樣謹慎地提醒她小心別人也是第一次,看來牽動他情緒的人就在這王宮之中,和這位清江王妃脫不了關系,阮青梅裝作看雪景,別開視線。
“小游,搜索一下這位清江王妃的生平。”
系統:“好咧,給我點時間。”
總算知道二狗子的心結在哪兒了。
阮青梅嘆了口氣,她不是有意要窺探,但是這陣子他一個人擔了太多事,想起在鸾都城那次,她還是沒法完全放心。
……
下午的時候,阮青梅和令荀在驿館內沐浴更衣,舒适地洗去一路風塵,然後清清爽爽地上了宮裏來的車駕,在輕雪飄拂中進了王宮。
聽聞清江王對于他二人數次救下雷世子之事,非常重視,此番召見不是簡單地見個面,答個謝,還辦了宴會,當然,同樣也宴請了九大宗其他人,只不過衆人在外殿,他們卻是受邀入內的主賓。
游戲的老四線裏,幾大王族只是背景板中一閃而過的名字,在【龍傲天】線,倒是有一些鸾都城的宮鬥情節,但是阮青梅沒活到,她在雲裏館就BE了,這樣觐見貴族還是第一次。
官員簡單和他們說了些禮節,又安撫道:“咱們王上敬重修士,與九大宗多有往來,此番赈災,多虧九大宗仙長慈悲濟世,王上不會在這些小節上吹毛求疵的。”
清江王年輕時候曾是一員骁勇善戰的大将,征戰一方,如今的清江城便是他從前一位霸主和蠻夷兵手中奪回的。當初清江王還是世子的時候,在一次戰役中于萬軍當中走失,所有人都以為他在前線戰死,沒想到半月後,他突然出現在敵方本部,帶領五百人突擊王庭,直取咽喉。歸來後沒多久,他便取了平民王妃風吟月,婚後一年繼任清江王。
有他鎮守在此,北方安定,二十年再沒有過戰亂。在當地人心中,清江雷氏就是此地的“福祉”。
阮青梅在心裏勾勒着這位大人物的樣貌,以為是一個身材魁梧壯碩的大漢,然而真正來到殿上,卻多少有些失望。
清江王征戰沙場是在二十年前,時值壯年,自然英勇魁梧,但如今卻身材圓潤,大腹便便,實在難以想象當年英姿。尤其是眼神,王座上之人的眼神渾濁而疲憊,若非提前知曉,阮青梅無法将此人與當年的戰神雷雲聯系在一起。
正如官員所說,清江王雖然面相嚴厲,但是對他們很是客氣和睦,看得出很有好感。
“見過王上。”阮青梅見禮。
令荀對着座上的男人微怔,而後随着阮青梅虛虛一禮,沒有說話。
清江王和煦地道:“我已經聽世子說過,這一路上多虧了二位搭救、照應,數次救世子于危難,九大宗人才濟濟,昔日玄清真人風姿,老夫曾有幸得見,如今又能見到兩位少年才俊,實乃我神州之福。”
“王上過獎了,我二人乃是散修,雖與百煉宗有些交情,但并不隸屬九大宗,此次救下世子也是緣分使然。”阮青梅說。
“噢?”聽聞二人并非九大宗出身,清江王心中有所起意,他笑了笑,道:“二位遠道而來,多有勞累,還請移步宴會廳。”
大概是雷世子和官員們都說了不少好話,這位清江王待他們真是客氣極了,讓阮青梅都有些受寵若驚。她這人,別人客氣,她也會報以客氣,反觀二狗子,就比她有範兒,從進門到入席,寵辱不驚,反而引得清江王另眼相待,多問了好幾句。
宴會就在後殿,宮人都已安置妥當,他們才入座,就聽見外面傳道:“王妃到,世子、世子妃到。”
這是阮青梅第一次見這位曾被稱為“天下第一美人”的清江王妃,和在鸾都城游車時的盛裝背影不同,王妃今日著一套花色素雅的宮裙,禮制一分不少,但又不顯得臃腫繁瑣,低調奢華,無聲地彰顯着母儀的風範。将随後而來的、一身绛色華服盡顯張揚的金鈴公主完全比了下去。
一個兒媳婦、還是世子妃,打扮得如此用力,任誰都能看到豔壓的野心,偏被自己的婆婆四兩撥千斤地比了下去,表情自然不會太美好。只有雷世子是個傻子,一進門就大力贊美王妃美貌,絲毫沒看到媳婦的臉都黑了。
幾個交鋒,婆媳之間波濤暗湧,可到了清江王面前,卻默契地收斂鋒芒,極盡溫婉典雅,一舉一動挑不出任何錯處。
“臣妾/兒媳見過王上/父王。”
“……父王。”雷世子已經和清江王見過面了,約莫是被撸了一頓,現在看着倒是人模人樣,服帖了許多。
清江王介紹道:“這就是救了世子的兩位仙長。”
金鈴公主看向令荀,眼中有驚豔之色,不過也只一閃而過。她雖然喜歡貌美的男人,卻不喜歡這種不染世塵的,一臉正經,也不會讨人歡心,無趣得很。
而王妃視線自令荀面上掃過,雖然早已從線報中大致知道一些,可親眼見過,還是心驚。
“母妃,你看如何?”雷世子突然道,“我和你說我在外面認了一位大哥,眉眼和你我都有些想像,你還不信!”
王妃心中一抖,面上端莊得體,輕斥道:“又胡鬧,令荀仙長仙風道骨,沉穩持重,和你哪有半分相像,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清江王本不覺得什麽,被雷世子一提醒,不由道:“确實,你與仙長可沒有什麽像的,倒是……額,哈哈,入席,入席吧。”
他突然發現,王妃與令荀還真不是一般的相像,只是氣質大相徑庭,分開看完全想不到一處,站在一起卻有幾分“母子相”。他并未多想,只是覺得這般玩笑十分不合時宜,便及時打住,但也在心底留下了一分印象。
王妃心中暗怪世子不懂看場合說話,面上依舊若無其事地入座,女主人姿态十足,世子和世子妃則位于她左側。金鈴公主不發一語,她已在妝容和氣勢上輸了,便暫時收起鋒芒,安心地做個恭順的晚輩。
大臣們早已入席,清江王簡單致辭,歌舞随至。
門外飛雪連天,殿上歌舞升平。
王室與官員觥籌交錯,作為今日的主角,阮青梅時不時就要被CUE一下,她一路尬笑,頗有種職場飯局的既視感。
尤其是雷世子,每次清江王和王妃或想說點別的,都被他準确而富有節奏地将話題拉回到九大宗和他們這些修士身上,盡管這傻子大概就是單純的好客,不想他們被冷落,實不知這種“冷遇”,阮青梅求之不得。
比起高嶺之花二狗子,衆人好像都覺得她是個場面人,于是輪番CUE她,阮青梅一顆丸子夾到碟子裏,放涼了都沒吃下去。
眼見官員又看向阮青梅,嘴邊突然“路過”一顆香噴噴的蝦仁兒。
阮青梅一怔,見令荀舉着筷子認真地看着她。
阮青梅:“……”
她有些不确定令荀的意思,不了對方又向前伸了伸筷子。
阮青梅想了想場合,覺得不太好,但是二狗子難得這樣熱情主動秀恩愛,自己要是拒絕了,也許下一口這輩子都吃不上了。
于是阮青梅張嘴,一口咬住筷子。蝦肉鮮嫩多汁,加上二狗子的心意,簡直天下第一美味。
“二狗哥哥,好吃的。”她積極地反饋道。
周圍突然安靜,連清江王的視線都投了過來,令荀也怔忪了一些。他幹咳了一聲放下筷子,耳畔一陣紅霞。
阮青梅覺得莫名,幹嘛?現在才來害羞?不是你主動的嗎!她低下頭,突然看見自己旁邊的醬汁,她們同在一桌,阮青梅回想二狗子剛才伸筷的方向……
系統:“是哦,人家是要蘸醬汁呢,結果被你截胡了。”
阮青梅:……她就說,二狗子怎麽突然那麽大膽!QAQ
看出阮青梅後知後覺的尴尬,令荀幹咳一聲,又夾了一塊到她碟子裏,試圖化解:“好吃就多吃一點,多吃菜,少喝酒。”
“哈哈哈哈,”倒是清江王爽朗笑道,“聽聞兩位仙長是青梅竹馬,難為二位在仙門中不忘初心,情深意篤,真是叫人欣羨啊。”
他也接觸過一些仙門道侶,大部分相敬如賓,表達感情的方式鮮有這般直率熱烈的,之前聽世子說他二人感情極好,他還沒太放在心上,如今倒是理解了雷世子為何幾番強調。
聽說他那傻兒子還因為得罪了這位姑娘,被人家未婚夫丢下車。清江王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是這般恣意暢快,更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王妃也是這般性烈如火,誓死等他自沙場歸來,而他也是不顧阻礙,一意孤行地取了平民出身,沒有家世支撐的王妃。
憶往昔,清江王脈脈地看了王妃一眼,只覺得美人風情依舊。
王妃憑借着對枕邊人的了解,立即知道清江王想到了什麽。她心中冷笑:時不時地憶往昔自己感動一下,回過頭還是天天往側妃宮裏去,這男人,也就如此了。
不過這倒是給了她機會。王妃說道:“王上,聽聞這位令仙長和阮姑娘此番離開毓秀峰,是為了回鄉辦喜事呢。他二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難得的是,還肯放下自己的人生大事,不辭辛勞來清江救濟災民,這份胸懷實在難得。”
王妃平日對這些修士頗有微詞,如今竟然對這二人另眼相待,實在稀奇。
“是呀母妃,你可要好好賞賜大哥他們。”只有雷世子一心要為自己的救命恩人讨賞,絲毫沒注意當他脫口而出“大哥”二字,王妃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清江王頗為感慨:“可惜清江雪災,尚未恢複元氣,不然本王就做主,給二位仙長在宮中辦下這樁喜事。”
“倒也未嘗不可,災情沉重,清江許久未曾有過喜事,哀氣沉沉,不過如今災情也有了轉機,若是此時在咱們清江成就這樣一樁美事,想來百姓也會為之振奮。”王妃故意說道。想來有清江王出面主持嫁娶,那小村姑應該會受寵若驚吧?
“這……”清江王陷入猶豫。
一直不發一語的令荀突然開口道:“多謝王上美意,家中尚有高堂,婚姻大事,不敢自專。”
清江王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兩位還真是一對“小兒女”,如他們這般,年紀輕輕,涉世未深,高堂尚在,就達到元嬰之上的修為,實在是世所罕見,怪不得連九大宗都另眼相看。如此人才,不被宗門所束縛,若是能留在清江,豈不是……
沒有人注意到,王妃表情僵硬,桌下的指甲幾乎摳進了掌心。
——這個孩子,在說到“高堂”二字時,甚至沒有給她一個眼神,視她如無物。
難道他當真沒有認出自己?
不,他是故意的。他竟毫不把自己這個生母放在眼中!
心裏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她又想起阿蕊說要讓這孩子為她所用,只是,這樣的孽緣,如何修複。
宴席上地位最尊貴的夫妻倆各懷心思,誰也沒注意到王妃的話有什麽不對,只有一直沒說話,扮演着賢惠兒媳的金鈴公主默默地黑了臉,警告地瞪了雷世子一眼。
雷世子這才恍然大悟。
不對呀,他剛剛成婚一個多月,場面盛大,還是王妃一手操辦的,怎麽就沒有喜事?不能因為他的婚禮沒有仙氣,就不算喜事了呀?
清江王打着把這二人留下的算盤,卻也知道若照直說,對方必會拒絕。
“……二位遠道而來,孤王本應盛情款待,只是你們也看到了,清江雪寒,民不聊生,皆是孤王之罪。”
阮青梅對這位王上的突然emo有些無措,尚未想好是否該說些場面話,清江王又道:“如今物資雖然已經充足,但人手尤缺,九大宗所送物資尚未整理入冊,分發制定,可否請二位暫留清江,協助孤王赈災。”
阮青梅一怔,看向令荀。
“王上這是強人所難了,二位仙長已然助我清江許多,怎可再留他們勞苦。”王妃“體貼”地道。
清江王嘆氣:“孤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非常時期,民生艱難……”
“若只是幫忙分發配送,也無不可。”令荀突然道。
他看向阮青梅:“青梅,你覺得呢?”
阮青梅看懂了他的暗示,立即道:“我聽令荀哥哥的。”
令荀明顯另有安排,沒有選項的時候,順着二狗子的劇本走就是了。
“那就留下來呀!”雷世子高興地道,“有大哥在,本世子也有個幫手。”
清江王大笑,又斥責道:“你毛毛躁躁,又年輕不懂事,是你給令仙長做幫手才對。”
衆人一片歡欣,唯有王妃手中的絹帕幾乎被擰出個洞。
他,到底要幹什麽?
是要報複她嗎?
那小村姑也是不争氣,一點也不會為自己争取,這還沒成親呢,怕男人作甚?除了幾分姿色,空有一身修為,竟是個沒有主意的,真叫人失望!
作者有話說:
清江王:磕到了磕到了。
世子:習慣了習慣了。
王妃:兩個兒媳婦沒一個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