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惡人
清江城,王室宗祠。
金鈴公主看着緊鎖的大門,怒氣騰騰,摘下頭上的金釵,朝門板丢去。
“本宮是鸾都王室金鈴公主,你們這群奴才,竟然敢囚禁本宮!”
“你們這麽做,世子知道嗎?耽誤了給世子取藥你們擔待得起嗎?”
“我要見清江王!我是世子明媒正娶的世子妃,誰也沒有權力把我關在這!”
門外毫無動靜。
金鈴公主喊累了,坐下來休息。她身著厚重繁瑣的禮服,那是她尊貴身份的象征,可是此刻這些只是她身陷囹圄的累贅。
本來一切都十分順利,她已經備好了馬車,不用明天早上,只等天一黑就連夜離開清江,回鸾都去邀功。至于雷鳴的死活,與她何幹?雷鳴死了,她正可以恢複自由,僥幸活了,她也另有辦法脫身。
誰知道宮裏那老妖婆突然要她來宗祠祈福,她拒絕,他們居然強押來此處,連她的親兵也被老妖婆一并扣在了世子府
她憑什麽這麽對待她?憑什麽!
金鈴公主恨得咬牙切齒,又狠狠地對着大門踢了一腳。
突然,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公主,公主?”
金鈴聞聲大喜:“我在這裏!你快開門,讓本宮出去!”
“公主,奴婢沒有鑰匙。”那侍女小聲道,“奴婢是偷偷來給你傳話的,王妃一口咬定是您加害世子……公主,他們好像不打算放過您。”
金鈴公主心下一沉,厲聲道:“你胡說什麽?本公主何時給加害世子?”
小侍女也十分着急,她是買通了宮裏的熟人才混進來的,不能久留:“公主,我們現在怎麽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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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鈴公主沉吟片刻:“莫慌,你現在回去,叫我的親兵統領想辦法通知鸾都,就說清江王毀諾背盟……”
“什麽人?!”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公主,奴婢得走了!”
“哎你——”她還沒說完呢!
侍女離去,金鈴公主秀眉緊蹙,心中更是困惑。
王妃因何一口咬定是她毒害雷鳴,若只是那老女人的無理取鬧,清江王應該很快就會下令放她出來,可是這已經兩個時辰了,眼看天都要黑了,宮裏卻一點聲響也沒有。難道風吟月真的掌握了什麽證據?
不可能,那老妖婆把她那蠢蛋兒子看成寶貝,還以為全天下的女子都以成為世子妃為尊榮。
風吟月一個賣花女婢,她自己便是用見不得人的方式謀得如今的王妃之位,見識不過爾爾。她怎麽會想到,自己回到鸾都,立下功勞,自然可以繼續享受公主的尊榮,也不用有婆婆來磋磨,若雷世子死了,她直接改嫁也無妨。區區一個雷鳴,她還真不放在眼裏。
不過她給雷世子下的是慢性藥,雷鳴會發作如此迅速,她也沒想到,只能說他命不好。
金鈴公主冷靜下來後便不再慌張,既然知道對方沒有證據,只要死不松口就是。清江王很重視和鸾都的結盟,最遲明天一早,清江王應該就會親自帶人來“請”她出來。
這筆賬,她會狠狠的記下。
黃昏十分,天色将暗未暗之前,大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金鈴公主冷靜思索後,已經整理儀容姿态,端正地跪在祠堂,任誰看來都是虔誠端莊的世子妃,絕不可能是一個謀害親夫的毒婦。
然而,大門打開之後又迅速關上,金鈴公主背脊一寒,回頭一看,不由皺眉:“王妃?”
風吟月此刻不再是王妃的盛裝華服,也不是看似低調實則講究裁剪的常服,她一身宮女裝扮,顯然是偷偷溜出來的,她身後帶着兩個眼熟的宮人,都是王妃宮中的心腹,其中一個端着一壺酒。
“……你要做什麽?”金鈴公主有不好的預感。
“面對一個要毒害我兒的毒婦,公主覺得我要做什麽?”風吟月此刻目光平靜,沒有絲毫波瀾,像在看一個死人。
金鈴公主眼角狂跳,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你要殺我?你瘋了!”
“我可是堂堂公主,你知道殺了我會有什麽後果嗎?清江王呢?我要見王上!”
“別喊了,王上以為你已經在去鸾都的路上,他根本不知道你在這裏。”風吟月慢條斯理地道。
風吟月眼中的死氣讓金鈴公主一震,這個女人好像瘋了,她的眼神就好像自己就要下地獄了,也要卯足了勁兒拖着她一起。
為什麽?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這種無聲的瘋狂讓金鈴公主忌憚,她不由放軟了态度,笑道:“……王妃可是聽信了什麽謠言?世子中毒,妾身心如刀割,一心去鸾都為世子取藥,妾身是世子的發妻,怎麽會毒害世子呢?”
風吟月一笑:“公主,你還是不明白呀,那已經不重要了。”
證據什麽,早晚會有的,但是她沒有時間等待了。
清江王已經徹底厭棄了她,她今日尚是王妃,還能踏出宮室,明日還是不是王妃,還有沒有自由,一切皆非定數。最重要的是,阮青梅沒有理由騙她。當那份心底裏對令荀的忌憚和恐懼都退去,恢複冷靜的她也終于想清楚:不會是許側妃,許側妃沒有那個腦子,剩下的就只有金鈴公主了。
若說她的人生有什麽後悔,第一大概是當初背叛了令葳,讓自己走上萬劫不複;第二就是為世子娶了這麽一個媳婦,非但沒能幫助世子上進,還大逆不道謀殺親夫。
風吟月悔不當初,而她今後沒法再護着這個傻兒子了,所以不論金鈴想要做什麽,她都不能留在世子身邊。在太陽再次升起之前,她必須要了結這件事。
風吟月給了身後的宮人一個眼神,兩個宮人立刻上前,不顧金鈴公主的掙紮,将她按在地上。
金鈴公主徹底慌了,驚恐地大吼大叫:“你們要幹什麽?住手!你們好大的膽子,住手!”
她又發起了淚眼攻勢,楚楚可憐地哭泣:“王妃!王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心悅世子,我不會還他的呀!”
風吟月面上沒有一絲動容。
這種招數她用了一輩子,金鈴的演技在她眼中只有“拙劣”二字可形容。
金鈴公主見狀,又變了臉色,咬牙道:“我有解藥,風吟月你不想救雷鳴了嗎!”
這一回,風吟月終于看了過來:“你承認了?”
金鈴公主被按在地上,狼狽地道:“你還想不想救你兒子,我可以給你解藥,我現在就有,不用回鸾都!那毒藥中有一味藥草,就算毓秀峰的人回來了也解不了,你放了我,我可以救他!”
風吟月死水般的眸子終于有了些許波瀾:“解藥在哪兒?”
“就、就在我身上!”金鈴公主取下自己的手镯,“這镯子是空心的,解藥就在這裏面。”
王妃遞了一個眼神,宮人立刻粗魯地撸下镯子,果然找出了裏面的一粒藥丸。
“這就是解藥?”風吟月凝眉。
金鈴道:“是,千真萬确!但這解藥不只一顆,需要連續服用七日,你可以先把這顆給雷鳴服下,你放了我,我就把剩下的給你。”
金鈴公主這一次沒有說謊,此刻,她只想先從這瘋女人手下保住性命。
風吟月捏起那枚小小的藥丸,審視片刻,忽地目光一厲,兩指一用力,将藥丸碾碎成沫,當着金鈴公主的面撒在地上。
金鈴公主驚呆了:“你……你瘋了?這是解藥!你不想救你兒子了?”
風吟月看向金鈴公主,看着這個如花一般年紀,卻一如她當年一樣惡毒自私的女子,心中突然有些暢快。她戰戰兢兢地茍活了二十年,也算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但是這個愚蠢的小姑娘,自作聰明以為所有人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仗着身份橫行霸道的小姑娘,她的人生到這裏就結束了。
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若是自己,可不會如此,真是個蠢物。
“動手。”風吟月冷冷地道。
宮人得到指令,捏住金鈴公主的下巴,将毒酒強行灌入。金鈴公主拼死掙紮,幾乎嗆死過去,還是被強迫喝下了大半。很快,腹部升起陣痛,喉嚨和鼻腔有灼熱的感覺,有什麽粘稠的、腥甜的液體從她的鼻子和嘴角流出。
這是……她的毒藥……怎麽可能?
她的眼中滿是不可思議,她想說話,想咒罵眼前這個瘋女人,卻根本沒法發出聲音。
風吟月走到她跟前,露出笑容:“如何?是不是很奇怪,這是你們鸾都王宮最常用的毒藥,我怎麽會有?清江和鸾都往來多年,後宮裏互相流通一些東西,不稀奇。我與你們的側妃,早有交情。”
若無一點鋪墊,她怎麽敢大老遠地只身前往鸾都。
風吟月笑得動人:“公主對下毒之事如此得心應手,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做,如今自己嘗嘗這滋味兒,也算死得其所。不過,禮尚往來,我還添了些清江的‘特産’在裏面,這毒性發作應該要比鳴兒猛烈得多。”
她尖銳的指甲挑起金鈴公主的發絲:“世子當時也是這樣難受又害怕吧,這可憐的孩子又單純又傻,被枕邊人陷害還被蒙在鼓裏。不過你放心,鳴兒吉人自有天相,他已經無恙了,公主,你就安心上路吧。”
不,她不能死!她不想死。
金鈴公主捂住劇痛的腹部,強忍着沒有暈眩,看向剛才被王妃灑落的藥沫。
解藥!她的解藥!
就只有這一粒,她沒有說謊,此刻她手上真的就只有這一粒!金鈴公主雙目赤紅,手腳并用,狼狽地向藥沫爬去,再也顧不得尊嚴。只要吃一些,吃一些解藥……突然,門外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像是衛兵闖了進來。
“王上駕到!”
大門敞開,清江王帶領着衛兵快步走來,見到宗祠內的場景,臉色漆黑:“風吟月你——都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救人!太醫!太醫呢?”
決不能讓金鈴公主死在此地!
金鈴公主眼看着一群人湧入祠堂,一雙又一雙的鞋子從地上的藥沫踏過,帶起的風将殘餘的粉末如灰塵一般吹個幹淨。
金鈴公主的視線逐漸空洞。
意識彌留之際,她感覺身體越來越輕,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很多過往因她而死的人,其中有些她認識,有些她從未見過。那其中竟然還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阮青梅?她為何和自己見到時不一樣?她怎麽也受過這毒藥的折磨……那畫面一閃而過,下一刻,疼痛難熬的變成了自己。仿佛那些人經歷的痛楚一瞬間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不……不……她還不想死……突然,金鈴公主發出一聲尖銳凄厲的慘叫,而後失去了氣息。
“瘋婦!你給她吃了什麽?!”清江王怒斥道。
“王上不必憂心。”風吟月淡定地道,“公主府外的車馬已經準備好,只要叫一人扮作公主,對外直說公主救父心切,半路遭遇劫匪,跌落山崖,便不會對清江與鸾都的關系有損。這等毒婦,給她留了個好名聲,是便宜她了。”
鸾都內鬥激烈,金鈴公主之死掀不起多大水花,鸾都王很快就會忘記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女兒。王室親情,不過如此。
清江王卻只覺得心中寒徹:“你……你為何這麽做?金鈴毒殺世子一事尚未定案。”
“即便定案又如何?雷雲,我太知道你是什麽人了,為了大局,你只會壓下此事,讓這毒婦繼續當她的世子妃,在我和我兒面前耀武揚威。”
風吟月咬牙:“我會這麽做,還不是你逼的。”
清江王臉色鐵青,不是因為風吟月不敬,恰恰是因為風吟月完全說中了他的心思。想到這女人如何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清江王心中更是滿滿的厭惡。
“來人!王妃患了失心瘋,禁足宮中,沒有孤的命令,不得探視!”
将風吟月帶走後,清江王臉色稍緩。
“王上,太醫來了。”內侍通報。
“等等。”清江王低下頭,看着腳邊的,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的金鈴公主,陷入沉思。
他想起風吟月的話,眸中閃過一抹寒光:“……叫他回去吧。記住,今日宗祠無人踏入,自然也沒有什麽金鈴公主。”
跟他來的都是近衛心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鸾都來的公主刺殺世子,死在這裏也算自食其果,即便傳回鸾都,也是對方理虧;反正世子無恙,他給金鈴一個好名聲,再予以厚葬,算是睜一只眼閉只眼,想必對方也能明白他的這份“苦心”。畢竟如今天下紛亂,把這出聯姻大戲繼續演下去,對兩家都好。
……
清江城深宮內的風波如何洶湧,外界全不知曉。
車子離開清江城當晚,阮青梅和令荀就換了“水路”,說是水路,其實并非乘船。因為江面結冰了,船只無法行駛,他們就直接跟着當地人一起徒步穿越了江面,來到了對岸。而後又重新雇了一輛馬車,南下而去。
越往南走,氣候越溫暖,等到江水開化的地方,他們才得以乘船,一路順風南下,日行千裏。
而同一時間,杏花村的阮家大院裏,阮青柏正在和媳婦一起讀信。
比起阮嫂子的喜笑顏開,阮青柏的表情就不太樂觀,甚至……隐含怒意。
“豈有此理!”阮青柏怒而起身,吓了懷裏的紅孩兒一跳。
阮嫂嫂在他厚實的肩頭上一抽:“你吓唬孩子做什麽?”
阮嫂嫂接過紅孩兒,放在地上:“乖,去和小乖玩。”
紅孩兒乖巧地來到狗窩邊,在已經重新長好了一身軟蓬蓬暖融融絨毛的黑狗便坐下,整個人都爬在黑狗背上,和黑狗的尾巴“玩游戲”。而黑狗只是甩了甩尾巴,繼續睡覺,對于小主人的擺弄視而不見。
只是偶爾晃動的耳朵,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思。
阮青梅來信了,阮青柏非常生氣,長兄如父,不知道阮青梅這個不孝女說了什麽,把好脾氣的阮青柏都氣成這樣?
阮青柏把信一丢,對着媳婦絮絮叨叨:“你看看她說這什麽話,什麽叫讓我們準備辦喜事吧?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走得早,我與你就是她的父母,成親這麽大的事,她居然一封信通知我們就得了,都不問問我們的意見?”
“還有,我當時怎麽說的?孤男寡女出行,就不是那麽回事。你偏說什麽二狗子是老實人,你看看,這才多久,你妹妹要非這個老實人不嫁啦!”
最重要的是,這事完全越過了他這個當大哥的,叫他十分沒面子。
二狗子也是個不靠譜的,要是讓他知道他做了什麽不該做的,看他不打斷他的狗腿,他阮青柏說到做到!
“你歇歇吧。”阮嫂子白了他一眼,“青梅本來就喜歡二狗子,那丫頭的性格你還不知道,指不定是誰欺負誰呢。”
二狗子多老實的孩子啊,哪裏是阮二丫的對手。
“不過,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一直好,如今要談婚論嫁倒也合适。我看韓婆婆也很喜歡青梅,他家離咱家又不遠,天天見着面,也不怕受欺負。這婚事挺好,等韓家來提親,咱們就操辦起來,兩個孩子一回來就拜堂,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而且你沒聽青梅信裏說呢,二狗子也入了仙門了,還很厲害呢,啧,真是般配。”
“婦道人家你懂什麽?”阮青柏喪氣地坐了回去,“二狗子……他不是咱們村子的人,他也不是真的姓韓。”
“你懂,就你懂!”阮嫂子沒好氣。
她也不是不名表阮青柏的擔心。
令荀雖是個好孩子,可到底是不知道根底,青梅跟了他,就怕以後有什麽麻煩。
“柏哥,二丫不是傻子,她自幼就聰明,這事她必然是思慮過了,說不定早把二狗的底兒摸清了。不信等她回來,你問問就是。”
夫妻倆又閑話了幾句,便各自忙活去,院子裏只剩下紅孩兒和黑狗。
黑狗的尾巴依舊左一下右一下,吸引着小孩子的注意力,他自己則半眯着眼睛,揣摩着夫妻倆的對話。
成親?
這麽說,阮青梅要回來了?
上次毓秀峰一戰,他身負重傷,又被魔劍殺神屠帶走了大部分功體,只能在此蟄伏養傷。阮家兄嫂不通術法,自然發現不了他的異樣,但是阮青梅已經今非昔比,若她回來,自己必然要加倍小心隐藏氣息才行。
不過……他現在這麽弱,即便釋放氣息,也只會被當成普通的魔獸吧。
想到魔劍殺神屠的背叛,西無咎心中沮喪,尾巴也吧嗒一聲捶了下來,正巧拍在了紅孩兒頭上。紅孩兒“啊”了一聲,捂着頭委委屈屈地看着黑狗,仿佛被拍疼了。
西無咎并不理會,思索着下一步的計劃,果然還是要從阿南葉下手。他現在這樣子,沒個幫手不行。那個傻子也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最近都不和他聯系,大概是沒臉見他。
黑狗的尾巴無意識地在紅孩兒脖子、腋下瘙癢,輕車熟路地哄得紅孩兒忘記了剛才那一下,發出“咯咯”的笑聲。
突然,矮牆外傳來村人的說話聲。
“哎你們快看,天邊那塊雲彩可真好看。”
“呀,是祥雲呀,我爺爺說,這是九重天的神仙下凡來了。”
“真的呀?不知道神仙什麽樣,是不是都跟山神一樣好看……”
黑狗睜開眼,站了起來看向天邊,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