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青冥
天界,離寰宮。
藍璞道君正面對空空如也的池塘不知所措,他問旁邊的仙侍:“魚呢?”
“回道君,仙尊走之前吩咐我等将魚送往道君洞府了。”
他還真——!!!
藍璞道君啞然:“就算是魚送我了,這水怎麽也沒了?”
堂堂仙尊的洞府,庭院裏一個光禿禿的空池塘,像話嗎?
“回道君,魚太靈活,難以捕捉,為了撈魚,暫時在源頭把水截住了。”
截住?藍璞又問:“那原來的池水呢?”
“仙尊說魚兒離不開水,所以随着靈魚一起送往道君洞府了。”
藍璞:“你們仙尊可真行。”
仙侍:“他一直很行。”
藍璞:“……”
突然,洞府外的屏障産生波動,就聽仙侍說道:“道君,好像是我們仙尊回來了。”
這麽快?
藍璞來到門口,果然見渟淵一臉肅穆,不過他周身靈力安定,看起來不像剛經歷過大戰。
“渟淵,可找到魔尊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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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确定。”渟淵仙尊若有所思,“我回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藍璞一怔:“什麽?”
“天界近千年來,可曾丢過什麽神器?”
藍璞道君的洞府,存放着着九重天上萬年的典籍,其中記載着九重天存在以來的大小事,有什麽不清楚的,問他就對了。
藍璞定神想了想,搖搖頭:“據我所知,應該沒有。”
神器通常都在天道巨變時出現,上一次仙魔之戰已經過去了許久,近些年雖然與魔宮時有沖突,但是規模有限,這樣的情況下神器鮮有問世,更遑論丢失了。
“你想問什麽,不妨直說。”
渟淵仙尊回憶那青鋒長劍的形态,描述了道:“你知不知道一把劍,約這麽長,劍身上有古樸紋路,散發青光,能自由飛行……”
“停,”藍璞道君連忙叫他打住,“越說越玄了,什麽劍能自由飛行,你确定不是被什麽民間戲法給騙了?”
藍璞道君嘆了口氣:“渟淵啊,之前我就想說了,你許多時候不曾下界,并不知道下面發展得多快,不了解,被騙也情有可原。”
渟淵卻道:“那劍能破我的幻術。”怎可能是民間戲法。
藍璞一聽,神色頓時也鄭重起來:“怎會?”
渟淵的幻術與其他人不同,他的幻術是憑借他的本命“佩劍”生成的。渟淵是“劍修中的劍修”,他的佩劍沒有實體,而是以元神養出劍魂,然後天水空氣,走到哪裏,身邊有什麽,什麽就會凝為他的劍。他在成仙之前是水靈根,因此大多數時候,他的“劍”會以水或者冰雪形态出現。
他的幻術乃是劍魂所成,尋常法術根本破不了,除非對方的“劍”強于他。雖然當時自後破他幻術的事阮青梅,但是單憑阮青梅的靈力做不到這一點,恰恰是因為那柄青鋒劍将他的幻術開了一口子。
什麽人能強于劍修出身的渟淵,還是在凡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就連西無咎,單憑劍修造詣,也不是渟淵仙尊的對手,如今三界,應該沒有這樣的人。
藍璞思忖片刻:“你再與我詳細形容一番。”
片刻後,藍璞沉吟半晌。
“若真如你所說,那符合你描述的,恐怕只有那把‘劍’了。”
藍璞道君十分糾結,嚴格說那其實都不能算是一把“劍”,那劍的本體早就随着主人的隕落化為灰燼了,沒有可能再凡間現世。而且那把劍根本不是凡人能夠駕馭的,更別說攻擊渟淵,因為這世上它最不能攻擊的人,就是渟淵。
渟淵眼中驟然青冥:“你是說……玄祖劍?”
他就說那柄劍讓他十分熟悉,被藍璞一點,他也茅塞頓開,他曾在藍璞洞府中的典籍裏看到過那把劍,與當時所見的青鋒劍很是相似。
藍璞神情嚴肅:“玄祖劍是鈞天帝開天之劍,當年鈞天帝飛升上屆,見上界一片混沌,十分失望,便以青冥劍開辟出如今的九重天。而後鈞天帝隕落,青冥劍自毀。”
因為此劍開辟出了九重天界,因此被尊位“玄劍老祖”,又稱為“玄祖劍”,對于九重天的後來者而言,它不僅僅是一把“劍”,更是創世神器。也因此,後來鈞天帝即便上戰場,也再沒有帶過他,而是将玄祖劍留在九重天中心作為天柱來支撐空間,直到空間成型。
五千年前鈞天帝隕落,青冥劍殉主自毀,三界內再也沒有玄祖劍的身影。
而渟淵是鈞天帝轉世,這是因果鏡的結果絕不會錯,若玄祖劍重回世間,應該來尋找渟淵才對,又怎會對曾經的主人敵意相向呢?
“那柄劍為何人所駕馭,可是墜入了魔道?”藍璞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可能。
“用劍之人修習得是九重天的心法。”
藍璞更加費解了,這怎麽可能呢?難道是哪位上仙下界收的徒弟?
“既然和九重天有關,應該與我們是友非敵,你只要報明身份,再問清楚不就知道了?”按理說,這件事應該沒有那麽難啊。
渟淵沉默半晌。
“……他們對我有些誤會。”
不只是誤會,甚至還有敵意,當時那種狀況,他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想到好不容易找到那女子,卻連一句話也沒有說上,渟淵莫名失落,嘆了口氣。
藍璞一怔,他沒看錯吧?渟淵仙尊居然在嘆氣?這個冷心冷情對救命恩人只送了一池子魚的家夥,居然會嘆氣?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吾友啊,既然能修煉九重天的心法,可見是心念正直之人,此事倒也沒有那麽嚴重,你如此……是還有什麽其他的難處?”
渟淵皺着眉頭,認真地道:“我遇見了一個女子,想與她說話,可她好似非常讨厭我,我該如何。”
藍璞驚訝,這話題跳躍有點快了,突然就從劍跨越到女子。
“……是凡間女子?”
“是。”雖然有修為在身,而且不弱。
“那女子對你有誤會?”
藍璞了然:“肯定是你這個人冷冰冰的又不懂凡間禮節,冒冒失失吓到了人家姑娘。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對凡間的情況比較熟悉,我來幫你去說好了。”
渟淵一怔:“你願意幫我?”
“當然,我們是好友嘛。”藍璞大包大攬,仗義至極。天知道此刻他的心情無異于老父親第一次看到家裏的傻兒子給村花寫情書——孩子長大了啊,知道跟女孩兒說話了。
渟淵仙尊,天界第一木頭,三千年才開了花,作為好友,這個忙他必須得幫。
最重要的是,這樣他就總算有理由離開離寰宮,去下界玩耍了。
渟淵仙尊眼中似有動容:“那多謝,我叫人再送一池靈魚——”
“大可不必!”
翌日,藍璞道君離開九重天,精準降落在微雨山附近,他一看周圍的環境,就知道這正是自己救回渟淵的地方。
藍璞道君本就在凡間的時候更多,被困在九重天這麽久,正覺得難受,這一出來簡直就像回家了。
啊這空氣,啊這小溪,啊這藍天白雲、青山碧水……真是處處看着都舒服,凡間乃是正經靈氣滋養,被大自然鬼斧神工修飾的天地,就是比九重天那種被一劍硬劈開的空間要敞亮。
只不過……藍璞道君瞥了一眼身邊的渟淵,這位到底是鈞天帝轉世,他實在不好意思當着人家的面說人家創造的九重天不好。
“是這裏嗎?”
“正是。”渟淵點頭。
他就要向前走,卻被藍璞一拽:“你就這樣去村子裏?我看你是一點也不長記性。”
說着,他一揮手施法,二人頓時幻化為普通客商打扮。這樣一來雖然還是形貌出衆,卻也是凡人範疇,尤其是渟淵那一頭銀絲變為黑色後,他也多了點人味兒,不再像個雪白的雕塑一樣疏離。
渟淵對此沒有意見,反正在人間界,聽這位好友的就對了。
藍璞感慨道:“上次來尋你時,我也路過了這裏,還遇見了一個小姑娘,資質極佳,若不是急着找你,我都想收她為徒,也不知她如今修為幾何,精進了沒有。”
憑着記憶中的道路,藍璞道君來到了杏花村外,遠遠就聽見孩童的笑聲。
循聲一望,他頓時笑了,真是想到什麽來什麽。
村口大樹下,一群孩童正圍着一個女子和一只大狗雀躍歡呼。
“小乖好厲害!”
“再來一個!”
“還要看!要看翻跟頭!這下要翻一百個!”
“你想累死小乖啊?二丫姐別聽她的,我想和小乖握手。”
孩子們圍着黑狗笑鬧不絕,少女與她的愛犬顯然默契十足,那當初威風凜凜的、被他認成魔獸的巨犬一會兒站立,一會兒翻跟頭,才藝出衆,又跟主人感情極其深厚。竟是一點兒魔氣也沒有了,看來當初的确是“誤會”。
這情景,與上次來時,也只差一個狗籠。
突然,渟淵仙尊開口道:“是她。”
藍璞怔忪一下才反應過來:“你說的女子就是她?”居然這麽巧?
他又想到一件事:“那你懷疑是魔尊西無咎僞裝的……就是那只狗?”
一瞬間,藍璞道君竟然不知道,是自己瘋了,還是渟淵想象力太脫俗。當初他可是親眼看見那狗子被小姑娘□□的,若是魔尊西無咎能做到這份上,那他只能感慨——西無咎這個男人,恐怖如斯!
“……渟淵,會不會是誤會?哎,渟淵?”
他這一踟蹰,渟淵仙尊居然已經走了過去,藍璞連忙跟上。
“姐姐,二狗哥來了。”有孩童拉扯她的袖子提醒。
阮青梅眉眼立即染上喜悅,一回頭卻一怔。
那人黑發黑眸,一身客商穿着,卻還是掩蓋不住冰雪氣質,眉宇之間确實與令荀有幾分相似,但是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令荀。
幾乎是同時,腳邊的黑狗身體緊張地弓起,進入境界狀态。
阮青梅對周圍的小孩子們道:“勝兒,你帶着大家回去吧,小乖累了,今天不玩了。”
“不玩了,明天再來。”
“回家喽!”
孩子們一聽沒有熱鬧了,一哄而散。
阮青梅俯身在狗頭上安撫地撸了一把:“不怕,先看看他想幹什麽。”
黑狗“聽話”地退後幾步,縮在阮青梅腿邊,但眼神始終死死地盯着來人,身上的肌肉也并沒有卸去力道,仿佛随時準備撲上來撕咬一番——他不是已經洗去嫌疑了嗎?怎麽又來了,還帶了幫手!
阮青梅的态度也不怎麽好:“你又來幹什麽?”
別以為頭發染黑了就能冒充她們家二狗子,她愛的是二狗子的靈魂,不是外表,這點兒考驗還是受得住的!
“我有件事想問你。”渟淵開門見山,“我們以前可見過?”
阮青梅一怔,心裏沒來由地有些發毛,偷偷問系統:“小游,怎麽回事啊?他在說什麽呢?”
她重來了三十多次,從來沒有一次男主會帶着從前的記憶,別是系統出bug了。
系統:“親吶,別慌,別虛,不一定是問這個,看看他還要說什麽。”
講真,這條開荒線走到如今的地步,老四線的劇情已經全都亂套,發生什麽都不奇怪。
阮青梅于是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侄兒下手,又打傷了我的狗,這裏不歡迎你。”
她在說謊,渟淵臉色一沉。
這女子當時一語道破他的來歷,分明是知曉他的身份,若她真是夢中之人,應與他關系不淺,又為何拒不承認?是怨恨他刺她一劍嗎?可當時那種情況,他只是想證明她清白……
眼看這邊的僵持又引來不少人圍觀,另一個聲音響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借過,借過!”藍璞道君及時從人後擠了進來,他尴尬地和阮青梅打招呼,“小姑娘,好巧啊,又見面了。”
阮青梅一早看見藍璞,只是不清楚他的立場,見他來打招呼,頓時露出笑顏:“咦?道君,是你呀,好久不見。”
“一年不見,小友修為深厚許多,看來是頗有奇遇。”藍璞開口就是一頓誇贊。
“哈哈,也就那樣。”阮青梅揮揮手,都是經歷了三十多遍的事,也沒什麽稀奇,厲害還是二狗子厲害,“道君又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我是……”藍璞一窒息。
他要怎麽說,他是來幫好友撩妹的?但是人家小姑娘明顯對渟淵非常排斥。
“沒什麽,哈,我與朋友路過此地,順路重游。”藍璞尴尬地笑笑,折扇指了指一張臭臉的渟淵,“咳咳,我朋友。”
阮青梅笑容頓時隐匿。
氣氛一陣尴尬,藍璞一咬牙,小聲對阮青梅道:“他這人……這裏這裏有點問題,不太會說話,你別介意。”
渟淵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無聲地質問為什麽和說好的不一樣。
藍璞回瞪:沒看到人家姑娘不給你好臉嗎?再說下去把他的好人緣都敗了,看誰還幫你說話!
阮青梅“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如此。”渟淵仙尊腦子在她看來确實問題不小,想不到藍璞也是這麽想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她索性繼續當渟淵是個不存在的空氣人一般。
藍璞前幾世對她不錯,當初她在九重天受冤屈,就只有藍璞幫她說話。和阿南葉那種迷迷糊糊有點傻不同,藍璞道君是個同理心強,真心願意幫扶弱者的人。她這個人,滴水之恩,銘記終身。
但是藍璞身為上仙,并沒有什麽需要她幫忙的地方,于是阮青梅從懷裏抽出一張請帖,交給藍璞道君。
“既然道君要在這附近暫留,到時還請務必要光臨。”
藍璞接過大紅色的帖子,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再一看上面的名字,更是大驚。
“你就要成親了?”
身後的渟淵臉色一怔,似乎也覺得意外。
阮青梅提及自己的婚事絲毫沒有羞澀,大方坦蕩,一雙眼睛中全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是,就在下月初九,歡迎道君來參加。”
藍璞是她的朋友,她很歡迎朋友來參加她的婚禮,至于其他人——
“一帖一人,憑帖入場。”
結婚這麽重大的場合,腦子不好又不會說話的人不适合出席對吧?
這個暗示過于明顯,以至于藍璞幹咳一聲,尴尬地看看身邊的好友。
——得,人家姑娘就要成親了,咱們這位仙尊沒戲了啊。
真可憐,有的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有的戀情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凡人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他都不知道怎麽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