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蔽日

黑雲凝聚的位置,位于毓秀峰之巅。

沒有人想到,衆人遍尋不着的“魔頭”令荀,就在毓秀峰之上。

九大宗和世家之人早已将毓秀峰圍了個水洩不通,如果說之前還念在同為九大宗的份上留有情面,這會兒已經是劍拔弩張,做好了兵戎相見的打算。

“孫曜,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面對衆人咄咄逼人,孫曜也是滿頭大汗。

若是從前,他是絕對不會相信,令荀會是九大宗靈脈斷絕的罪魁禍首,只是如今,令荀就在天上,在他們頭頂,這件事是再也說不清了。

“我孫曜對天起誓,對此事一無所知,若靈脈真是令荀斬斷,我百煉宗決不包庇!”孫曜扔下手中長劍,“百煉宗不會與邪魔歪道為伍,請各位想一想,若是我們真和令荀是同黨,那他現在為什麽又要現身,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孫曜說得自然也有道理,只是這會兒大宗和世家都被激紅了眼,宗門根基被斷,未來堪憂,他們根本聽不進去這些說詞。

孫曜只好說道:“既然令荀已經來此,靈脈和世家之事,你們大可自己去問,我也無話可說了。”

“不用你說,我等也正要去讨教!”

黑雲越來越密集,天地之間一片晦暗,整個神州大地陷入恐慌,連幾方王室也都惶惶不安,而這一切的源頭就在毓秀峰頂,這可不是吉兆。

九大宗之人當即禦劍升空,直奔烏雲中心而去,然而,出乎衆人預料。令荀看起來就在眼前,可一旦靠近,卻仿佛隔着十萬八千裏,無法到達烏雲中心。且空中風刃猛烈,越是靠近越容易受傷,當一名劍修大能被風刃斬斷本命劍後,便再也無人敢嘗試。

“這……這是什麽妖法?”

“是魔族,一定是魔族!”

“可是魔尊攻打毓秀峰的時候,也不曾有如此威力……”

眼見九大宗的高手出馬,竟然連那男子的身都近不了,世家也不免騷動起來。若真是這樣的人要一個個的拔除世家,那他們又當如何,莫非只能等死嗎?

Advertisement

這……這到底是什麽人啊?竟能遮擋太陽光輝,神州樂土,莫非真要出一個比魔尊還厲害的魔頭不成?

孫曜見九大宗各個敗下陣來,不由也眉頭緊皺。

“師父,那真是令荀兄弟嗎?他……怎麽不說話也不動啊?咱們要不要也上去問問,他到底想幹什麽?”有弟子與令荀相熟的,若不是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是令荀啊,那個脾氣最好的令荀,最有耐心的令荀,樂于助人,總是笑容溫和的令荀,他們曾一起抵抗魔宮侵襲,還一起和鐘秀峰打過群架,他和阮青梅不是百煉宗的好朋友嗎?那個記憶中的青年和眼前的黑衣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師父,讓我去看看吧,我去問問令荀師兄到底是怎麽回事。”

“閉嘴。”孫曜呵斥。

他到底見多識廣,深知令荀的模樣有異,這片黑雲又來得莫名其妙,連太陽都被遮住了,這等力量哪是一般凡人修士能有的。

“都給我呆在這,誰也不許動!”孫曜整了整衣衫,接果弟子拾起的劍,“我去!”

“師父不可——”

“聽我說,”孫曜厲色道,“若為師回不來,你們要聽其他長老的話,若令荀真為禍一方,我百煉宗絕不姑息,但是若其他什麽人,動了咱們宗門靈脈的念頭,百煉宗也誓死不退,都懂了嗎?”

“謹遵師命!”

孫曜交待完畢,默念發覺,身形騰空而起。

他是丹修,修為也算不得高深,才到半空之中,就已經覺得受不住。那黑雲越來越大,已經黑壓壓地遮住了一片天,叫人飛不高,連令荀的身影也不甚清晰。

孫曜只得遠遠地喊道:“令荀!是令荀嗎?我是孫曜,百煉宗的孫曜!”

黑陣之中,黑衣人五官是令荀無疑,只是周身氣質清冷肅殺,不似尋常,而且那巨大的威壓讓孫曜只是遠遠看着,便覺得站都站不穩。

突然,黑衣人睜開雙目,一瞬間,孫曜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結了。

那雙瞳孔漆黑無比,宛如深淵,沒有一點人類的情緒,遠遠對視的一瞬,心中便生出無數毀滅和絕望,不,那不是令荀,他到底是什麽人?

黑衣人似乎根本沒有看見空中的孫曜,他微微擡手,看也不看地指向毓秀峰上的一點。

那是毓秀峰的靈脈所在。

“不可!”孫曜喊得撕心裂肺,對黑衣人而言卻像不存在一般。

黑衣人所指之處,一柄青色的長劍出現,劍指毓秀峰靈脈,目的不言而喻。

而下面的人看到那柄長劍,也徹底确認了來者的身份,毓秀峰弟子最為絕望。

“青冥劍……是令荀師兄,真的是令荀師兄啊。”

“為什麽,他到底怎麽了?”

青冥劍指向毓秀峰靈脈,銳氣逼人,卻遲遲未動,與此同時,令荀額頭青筋泛起,像是在努力與自己的身體對抗一般。

“主上。”

青冥劍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抗拒,不禁勸說:“主上曾承過百煉宗的百裏宗師恩情,并答應若有傾覆之難,放百煉宗一條生路。”

黑衣人若有所思。

青冥又說道:“百煉宗乃丹修流派,中間幾經改換門庭,新宗立派不過千年,當年封印主人之事,他們沒有參與。”

黑衣人閉目,周身矛盾的氣息漸漸平複,似乎就此妥協。

——人不可無信,既然答應了……罷了。

孫曜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也感覺到宗門似乎躲過一劫,他渾身都被汗水浸透,此刻維持在空中不掉下去,已經用盡全部力氣,再不能近那黑衣人一步。

只是,看着青年熟悉的容顏,陌生的神情,他總會想起當初在雲裏館初見時那滿目和煦的,暖陽般的少年以及他身邊的……

“令荀!”孫曜忍不住喊道,“令荀,醒醒啊,你忘了青梅丫頭了嗎?九大宗都在找她,你這般,可想過她該如何自處!”

阮青梅的名字出口的瞬間,朔風凜冽,仿佛化為刀刃,将孫曜自空中逼退,垂直墜落。

毓秀峰弟子嘩然。

“師父!”

黑雲之中,令荀再度睜眼,雙目赤紅,仿佛隐忍着巨大的痛楚,他的額間,道印忽隐忽現,那是令荀的道印。

“主上,”青冥劍靈不忍地道,“主上既然已經答應此事由我主來應對,又何必自苦至此。”

半晌,黑衣人再度閉目,周身靈力平靜下來,似乎在和劍靈對話。

“可是主上,那夥宵小四處散播謠言,污您名聲,夫人在凡間想必也不安全,倒不如讓她也來……”

“……好吧,青冥遵命。”劍靈長嘆一聲,隐匿身形。

……

“紫箬!這是你所為?!”

九重天之上,藍璞道君震怒。

藍璞看着仙官送來的信件,不可思議地望着紫衣的仙君,仿佛再看一個不認識的人。

“你——你——”藍璞憤憤不已,将戰報摔在地上,“你這樣做,與邪魔外道何異?”

“本君如何了?”紫箬元君眸光一冷,“本君是殺人放火了,還是為禍一方了?”

藍璞大怒:“你命人辦成令荀的模樣,吸引九大宗和世家的目光,這不是栽贓是什麽?”

“他本就是罪魁禍首,魔頭轉世,靠着凡間那群愚人自己去查,死都不會有結果,如今我将他從幕後逼了出來,讓真相大白于天下,你怎麽反而怪我?”

紫箬元君面無表情地說道:“鈞天元神早晚要來報複九重天,渟淵還昏迷不醒,人間界若拖不住他,讓他殺了上來,你與我要如何應對?這些你可曾想過?”

“藍璞道君,天道不仁,不會因為我等飛升就手下留情。你大可一直作你的好人,但大道無情,一味婦人之仁,才是僞善!”

“你!”藍璞氣結,“如此作為,道心已毀,還談何證道,若這就是紫箬元君的道,藍璞羞與為伍。這九重天的安危,就有勞元君了,告辭!”

紫箬眉宇一動,似乎沒想到藍璞道君态度會如此激烈,她連忙追了出去。

“藍璞,你冷靜一下,你我相識千餘年,這種時候,你還要與我內讧嗎?”

藍璞道君腳步未停:“道不同,不相為謀。對就是對,錯就是多,我自去下界與凡人解釋這些事不是令荀所為。”

“你如何證明?”

紫箬揮開水鏡:“你且看,下界已經成了什麽樣子?”

水鏡當中,烏雲畢日,黑衣黑發的男子與空中閉目凝神而立,黑雲已然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風,郎朗白日,竟不見一點光亮。

“如此人間,那‘怪物’的野心還用懷疑嗎?對付魔,還講什麽公平道義?”紫箬元君道,“我若是你,如今就先不糾結這些,先想想怎麽對付令荀。”

永夜的隆冬不是凡人能扛得住的,令荀已經對神州界展開報複了。九重天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人界沉淪。

藍璞道君看着那震撼的場景,似乎終于冷靜下來。

“他怎會突然如此?”藍璞問。

之前令荀明明一切正常,阮青梅也信誓旦旦地說不會有事。

“我早說過,區區一個為适應凡間而誕生的人格,哪裏是鈞天心魔的對手。渟淵當初不也是這樣忠告的嗎?是與你那小姑娘不聽罷了。”

藍璞道君無話可說:“有什麽辦法能制止他嗎?”

“那片黑雲只是幻影,令荀的本體不在此處,他好像是在以日月之力為陣法,遏制什麽,但這樣下去就是為禍人間,我們不能不管。”

話音未落,一個聲音傳來——

“藍璞,紫箬說得對。”

藍璞一怔,随即喜悅道:“渟淵?你醒了?”

“藍璞,取你的乾坤鏡來,我要找一個人,如今,只有那個人能阻止他。”那聲音道。

“誰?”

“唯一能接近鈞天心魔的人。”

藍璞一怔,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是說玄瑛?她也轉世了?”

“當初玄瑛覺得鈞天心魔因她而生,內疚不已,因此散丹自隕,元神不知去向。你們去乾坤鏡尋找吧,無論如何,玄瑛的話,那心魔總會有所觸動。”

乾坤鏡位于藍璞洞府之內,原本與青冥玄祖劍至于一處,後來玄祖劍下落不明,乾坤鏡被送往藍璞洞府安置。

藍璞命仙官取來,送往竹林泉眼。

渟淵此刻已經雙目緊閉,受困于陣中,只額間魔氣隐隐退去,化為金色道印,與凡間黑雲中的青年如出一轍,若非一頭白發,與令荀并肩,果真難以區分。

“渟淵,我們把乾坤鏡帶來了。”藍璞一揮手,将一面圓月般的鏡盤送至泉眼。

渟淵額間的道印閃爍了一會兒,一抹金光緩緩自結界之內滲透而出,如水滴一般落入鏡面,泉水之上立刻蕩開漣漪,不一會兒,水面影射鏡面,隐隐有人影浮現。

等看清來人,渟淵眉頭微皺,藍璞則是難以置信。

那鏡中之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他在熟悉不過的容顏,竟然是——

“紫箬?”

紫箬竟然是樂師玄瑛的元神轉世?

竟然會這麽巧?

連紫箬元君自己也吃了一驚,向來冷漠的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我?這怎麽可能?”

想到紫箬元君當初舍命就渟淵的事,藍璞道君感慨不已。想不到幾千年過去了,他們遍尋不着的鈞天帝的紅粉知己竟然就在九重天,就守在真正的鈞天元神身邊,當真是情深義重。

“紫箬,真是天助我也,你是轉世至此,說不定就是為了化解這份恩怨。”藍璞道君大喜過望。

當年鈞天帝将元神一分為二,又化出心魔,不就是因為不能接受自己仍然有凡人的愛恨情仇,不能接受他對玄瑛有了私情,換句話說,心魔是因為鈞天壓抑的愛而不得之心而生,只要讓紫箬去見心魔,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紫箬卻似乎有些抵觸,尤其聽到“化解恩怨”,眼中閃過一絲諷刺:“若他不聽呢?若他兇性大發,一心要三界為他陪葬呢?”

“這……”

“不會的。”渟淵有些虛弱的聲音傳來,剛才用他的記憶來激活乾坤鏡,耗費了他大量的靈力,這會兒依然要支撐不住。

“我與他本是一人,我知道他想要什麽。你們只管去。”

“紫箬,我已在水鏡中投入我的記憶,你只要模仿玄瑛的神态,讓他有一瞬間恍惚,只要一點時間,再刺破他的陣眼即可,後面的事,交給我。”

一半的鈞天元神,終要由他來收服。

渟淵停頓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此行危險,藍璞,你與紫箬同行。吾……只有你二位好友了,務必确保無恙。”

“你放心,交給我們吧。”藍璞就要關閉結界,卻被攔住。

“等等。”渟淵開口,“藍璞,你留下,我有些話要單獨與你說。”

……

禳星臺上,阮青梅整裝待發。

烏雲蔽日已經整整三日,三日來,阮青梅眼看着神州步入永夜,眼看令荀身影隐入雲層,卻無計可施。她清楚地記得,在從前的結局裏,天災也是如此,最開始是大地永夜,暗無天日,接着就是山崩地裂,河水倒流,這“災禍”還是來了。而且是她的男主發起,避無可避。

“阮師妹,現在說什麽都太晚了,令荀已經不同往日。你現在去毓秀峰,實在太危險了,還是再考慮一下吧。”樊節勸說。

“就算要死,我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她說道,“樊節,替我謝過老宗師這些日子的收留,阮青梅銘記于心。”

老宗師還沒出關,她只能托人道謝。

樊節看着阮青梅下山的背影,默然嘆息。

他的身後,冉雪螢不知何時出來。

“阮姑娘走了?”

她走路輕巧,樊節被吓了一跳,不禁道:“你出來幹什麽,不是能下床就可以亂走了。”

前幾天才發過病,怎麽還敢亂跑,這個病人最近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外面好像很危險,阮姑娘會死嗎?”冉雪螢問。

“別老把這個字挂在嘴邊,說多了不好。”樊節催促她趕緊回去,“阮師妹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冉雪螢癡癡地道:“但是她知道可能會死,還是去了啊,是為了救她夫君嗎?”

樊節啞然,好半晌,才道:“阮師妹和令荀兄弟情深義重,我相信,這裏面一定有誤會。也許她去了,令荀就醒了。”

冉雪螢卻癡癡地看着山路的方向——騙子,根本不怕死,這不明明是個好人嗎?

阮青梅到山腳下,看到前面路上的二人,腳步一頓。

“你……們?”

她亮出平底鍋,戒備起來,先是看向面無表情的祈雲琉:“我是知道你一直在這裏堵我,不過這個人是怎麽回事,你們聯手了?”

她轉而面向另外一個狗頭。

“青梅!”龍輕野急切地道,“你不能去。”

祈雲琉和龍輕野,這兩個人這一世不說仇深似海也差不多了,居然能一起站在這裏,真是奇景。

龍輕野鄙夷地看了祈雲琉一眼,才說道:“毓秀峰現在亂成一團,被九大宗圍得水洩不通。那群道士根本聽不懂人話,你去了就是突然把自己送到刀鋒上,你就聽我一句勸,這些事,九重天不會置之不理,交給渟淵那些人去操心不好嗎?”

——這說得好像她要去赴死一樣。阮青梅掏了掏耳朵,白了對面一眼。

“讓開。”

“青梅!”龍輕野不讓。

祈雲琉也一動不動,他好像真的就是來跟着阮青梅的,既不勸阻,也不支持,好似一柄沒有思考能力的劍,只在龍輕野試圖對阮青梅動手時,迅速出鞘。

“別碰她。”祈雲琉劍指龍輕野。

“……咱們之間還有一筆賬沒算呢,祈、師、尊。”龍輕野牙齒咬得咯咯響。

系統:“親吶,他們好像要打起來了。”

“讓他們打,”阮青梅老神在在地站在一邊感慨,“真沒想到,我阮青梅也有當紅顏禍水的一天,還能讓兩個男人為了我打起來。”

不過兩個都不是什麽好鳥,打死打殘,她都不會心疼的。

至于天上那個狗子,是真狗還是假狗,要不要棄養,她還沒做好決定,讓她再想想吧。

身後兵刃争鳴,阮青梅轉身,繼續向大陸走去。

邊走邊想。

作者有話說:

二狗子:聽我解釋,我是好的QAQ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