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選擇

“小友,你到底還是來了,事已至此,我只能說……”

清風亭內,藍璞道君起身相迎,黑雲之下,他雙手一禮,沉沉地道:“抱歉。”

這一聲,自然是為了即将到來的生死厮殺。

阮青梅亦不多言,直接問道:“你們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不必如此。道君,你們打算怎麽做?”

“我們……”

“與你何幹?”白衣女子打斷了藍璞道君的話,擡眼間,冷眸中頗有敵意,“識相的,就快點離開,此事已經與你沒有關系,不該管的就不要管。”

好個高高在上的天人語氣,阮青梅冷笑,卻并不惱火。這種話,她在某幾世聽得多了,簡直和蚊子叫喚一樣。而且,對方這一開口,她倒是聽出這人的身份了。

她打量了抱琴女子,“啧啧”了兩聲,笑道:“紫箬元君?怎麽,堂堂九天女戰神,也準備犧牲色相了?變成這樣子,是打算迷惑鈞天元神?”

紫箬元君某光微凝,氣氛驟然降溫。

阮青梅卻仿佛感覺不到一般,不怕死地來到女子身前。看來她猜對了,九重天的辦法,就是幻化出鈞天帝的白月光玄瑛女官的元神,來謀求一線生機。在【仙尊】路線時,也有過這個情節,好像和那什麽乾坤鏡有關,自那以後,衆人看紫箬和渟淵的視線就格外熱切,說什麽前世情緣,看她則好像什麽不該存在的髒東西一般。

沒想到劇情都扭到這個地步了,這一段情節還保留着,還用在令荀身上了。

阮青梅心中不屑,視線卻落在紫箬元君懷中的那把琴上。

“這又是什麽法寶,也是用來對付令荀的嗎?”她擡起手去碰觸。

藍璞眉心一跳:“小心!”

電光石火之間,他将阮青梅帶離女子身邊,一道冷光自她指尖劃過,雖然是警告意味,但是再往上片刻,阮青梅的手指不保。

藍璞怒視:“紫箬!你怎能無故對凡人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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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麽,有些暴躁,”紫箬元君微微皺眉,垂眸間有幾分真真假假的懊惱,“可能是‘玄瑛’不喜歡吧,畢竟阮青梅是鈞天帝這一世的妻子,女子嫉妒心使然,不是嗎?”

這都什麽跟什麽呀?阮青梅是令荀的妻子,紫箬認定的鈞天元神則是渟淵,既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有什麽好争的。真是不懂女人!

藍璞轉而問阮青梅:“小友,你沒事吧?”

他又道:“這琴的來歷有些複雜,你不要靠近為好,以免受傷。”

阮青梅倒是沒被吓到,方才那一下雖然狠厲,但她自己也能躲開,她微微皺眉,問道:“你們真打算用這把琴,能行嗎?這琴都壞了。”

藍璞看向怎麽看外形都很完美的紫玉流光琴,不解地問:“你懂琴?”

她竟然說了和紫箬元君一樣的話。

“你說壞了,敢問這琴是哪裏有問題?”

藍璞道君虛心請教,沒想到阮青梅一攤手:“我不懂啊。”

阮青梅對于古典樂器一竅不通,但是她有眼睛,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她一根蔥指指向那箜篌的鳳首,“這裏,丢了一個鈴铛。”

“咦?”藍璞看向圓滑完整的鳳首,“為何?”

“……我看別的琴好像都有。”

紫箬嗤笑一聲,不再言語,抱琴離開,藍璞面色也有些尴尬。

阮青梅不以為然,不信就算了,其實她自己也說不出什麽理由,大概上古的人崇尚極簡風格,這裏就是光禿禿的吧,不得不說……真是醜爆了。

她正色道:“道君,我此來是有事相求。”

藍璞忙道:“小友請說。”

“你們接下來是否要去見令荀?我想同你們一道去。”

藍璞面色為難:“不瞞小友,我們此行也是禍福不知,實在沒有餘力顧全旁人。”

“我不用你們顧全,我能照顧自己。你放心,就是想去看看他,如果确定令荀已經不在了,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來騷擾,你們九重天和鈞天帝的恩怨,我不插手。”

神州沉陸若當真無可阻擋,她回她的魔仙堡認命等BE便是,這輩子就當過眼雲煙。

她只是想明白,好端端的,自己到底輸在哪兒。

藍璞表情沉重:“小友,你确定要為此搭上性命?值得嗎?”

阮青梅停頓了一下,發現藍璞道君似乎誤會了什麽,她忙道,“不不不,道君放心,我惜命得很,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去見令荀,就是因為目前為止,系統還沒有判定壞結局,她還想掙紮一下。

阮青梅說得認真,但是藍璞道君顯然不信,這位情感豐富的上仙明顯已經腦補了各種人間話本中的癡男怨女愛恨情仇,目光中全是憐憫,仿佛阮青梅是個什麽癡情女子。

阮青梅:不至于,不至于啊。

她充其量,就是想死個明白。

……

當晚,阮青梅就留在了鐘秀峰。

鐘秀峰有不少弟子認得她,但是天人同意她留在此處,沒人敢有異議。

聽說阮青梅也要加入藍璞他們,山腳下的營地裏炸開了鍋,議論紛紛。有人為阮青梅正名,說她與令荀并不是一夥,也是被蒙在鼓裏的可憐女子;也有人認為阮青梅奸詐狡猾,此舉必有鬼話,天人受其蒙蔽。

更多的人還是想質問玄清真人,為什麽要引阮青梅上山,不過祈雲琉留在山腰也沒有下來,衆人只好轉而圍攻執事長老。

阮青梅才不管,就山下這些人,過了明天,還有沒有命都不一定。她要是他們,現在就去齋戒沐浴,焚香做法祈禱令荀元神未滅,只要二狗子還在,沒有被鈞天元神吞噬,神州就還有一線生機。

這一夜,不只阮青梅輾轉難眠,更有人在她門派徘徊不前。

被那腳步聲擾得頭疼,阮青梅推門而出,來到垂頭喪氣的龍輕野面前。

龍輕野眼睛頓時亮得像黑夜裏的星星,又像是從水塘裏撈到了星星的孩子。

“青梅,你終于來見我了。”

“我沒有事要找你,所以你能不能走?你在這裏,我沒法休息。”阮青梅開口,毫不客氣,“金鈴公主已死,你這一世也算得到報應了,你繼續作你的天下盟主,我走我選的路,龍兄,這樣可好?”

龍兄,這是前世阮青梅初識他時的稱呼,那時候從村子裏跑出來的小丫頭瘦巴巴的,很沒道理地一廂情願地跟着他闖江湖,一雙眼睛明麗聰慧,做起事來面面俱到,是他的好幫手。龍輕野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後來又發現阮青梅好像總能神奇地幫助他化險為夷,是不折不扣的氣運之女,漸漸的,他混得越來越好,身邊的紅粉也多了起來,但總是夾雜着各種目的,聚聚散散,只有這個看着精明,實則一根筋的小丫頭一直在他身邊,從未要求他做過什麽。

他郁郁不得志的時候,阮青梅在;他時來運轉那些年,阮青梅在;他與多方勢力博弈,自顧不暇,阮青梅還在;偏偏在他得到了一切之後,阮青梅卻不在了。

那時候龍輕野才知道,自己看似什麽都有,其實什麽都沒有了。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福星,已經被他親手葬送了。

“青梅,我……我錯了。”龍輕野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近乎哀求地說道,“我知道我錯了。”

阮青梅面無表情,沒有回應。

龍輕野垂眸,卑微地道:“我只想幫你,我們到底……”

“沒有。”阮青梅利落地戳破他的幻想,不想龍輕野再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感情”裏。

“龍兄,我們一起經歷了許多,共患難過,我曾經把你當做一個可以信任的夥伴,但是不得不說造化弄人,咱們兩個,想法、目标、還有為人,都太不一樣了,很多事我沒法認同你的手段。所以我們之間什麽也沒有。”

重來的時候,她有幾次是想過重新攻略【龍傲天】路線的,既然已經知道了劇情,保證不死總能做到吧?只是她最終都放棄了,因為她發現她和龍輕野既無法互相改變,也沒法共存。硬要在一起只會兩敗俱傷,還不如趁早抽身。

“龍兄,道不同,不相為謀。”

七個字,仿佛一道禁制砸在龍輕野頭上。

每一世每一世,他做錯事後受盡煎熬,他無盡地責怪自己的卑劣,如今卻只得到這七個字的回複,好一個“道”不同。

阮青梅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給予他所有的報複,都不急這七個字的打擊巨大。

原來他不是失去了,是從未得到過。

那女子似乎還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麽殘忍的話,轉頭去煩惱別的事情,只當他沒有來過一般。龍輕野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下意識地開口:“青梅!”

他将一個盒子塞到她手裏:“這是……我命人煉化的丹藥,你趁着今晚吸收掉,雖是杯水車薪,但對你有利無害。”

阮青梅拒絕的話尚未出口,龍輕野道:“你收下它,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也再無任何關系,一切如你所願,龍輕野說到做到。”

阮青梅猶豫半晌,想到如今的亂局,還是不要糾纏為好,于是點了點頭:“好。”

龍輕野果然信守承諾,退後兩步,拱手一禮:“阮姑娘,告辭。”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阮青梅總覺得龍輕野的背影不比往日挺拔,他從前就算再落魄時,身上那股少年傲氣都在,此刻的身影,竟然像三魂七魄不全的野鬼一般慘然。

系統的聲音突然傳來。

“龍輕野的面板突然清零了。”

“他現在,只剩下一條命在,其餘和任何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并無區別。”系統說,“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阮青梅不解:“怎麽會,他是出什麽事了嗎?”

龍輕野已經重新集合了前世“舊部”,按說這些人都帶着不少資源,給他随便堆一堆,修為也應該有一輪拔升才是,怎麽反而降低了。

系統:“他似乎是用自己的修為,煉制了你手裏這顆傳功藥。”

因為知道阮青梅不會接受,他索性以這樣的方式來“彌補”他。傳功丹不同于直接傳功,連煉丹者的氣運功體都會受到破壞,龍輕野這是一定要證明,自己可以“幫”她,不輸給祈雲琉。

阮青梅望着手裏的盒子,不然覺得燙手:“……”

真倔啊。

好半晌,系統問道:“要還給他嗎?”

“算了,都答應收下了。”

他願意用這種方法和她告別,她若再不接受,也只會持續糾纏,更添新仇,他能放手最好不過,就這樣吧。

少年相遇,幾度同生共死,如今都煙消雲散了。

要麽抵死糾纏,誰也別好,要麽各退一步,放過彼此,世間孽緣大概最終都逃不出這個套路,龍輕野聰明地選擇了後者。

各自保留了最後的體面。

系統靜默一會兒,問道:“親吶,你一點也不難過嗎?”

“我現在難過的事情還少嗎?”

系統想想,道:“也是。”

論添堵程度,這點兒事還真排不上號。

……

不分晝夜,黑雲壓城,即便在地面上,都能感覺到那厚厚的雲層中靈力的聚集。南北方向分別傳來急報,已經好幾處發生了山崩和地震,地脈靈力幾近枯竭,再這樣下去,只怕不出三日,神州徹底傾塌,不複生靈。

鐘秀峰山頂,停雲閣之上,那裏曾是九大宗這一代最出色的修士的洞府所在。

此刻,山頂幾乎被徹底籠罩,唯有停雲閣之上,能隐隐約約看到幾個人影。

藍璞畫好了抵抗黑刃的結界,最後向阮青梅确定:“小友,你真要去嗎,離開這裏,我可就沒法保護你了,你得自己照顧自己。”

阮青梅颔首:“大可放心。只是,若我夫君一息尚在,也還請給我一個和他說話的機會。”

藍璞道君沉吟片刻,道:“好,我答應你。”

“……多此一舉。”紫箬元君抱琴而立,飄然若神女一般,他看向阮青梅身後,面色不耐,“他也要去嗎?”

阮青梅淡淡地別過頭:“別看我,不熟。”

玄清真人祈雲琉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宛如雕塑一般,腳下卻不退開半步。

藍璞面色尴尬,不由道:“祈道長,雖說停雲閣是你的洞府,但是我起陣時,可能會波及到你,你還是撤退為好,何況山下衆人也需要你安撫。”

祈雲琉态度不變,油鹽不進:“不必管我,我自行上去。”

藍璞道君不知道這位玄清真人和阮小友是什麽關系,怎麽人家要去見自家夫婿,他也硬要跟着,而且從阮青梅的臉色上看,這位道友多少有點不懂事了。不過,堂堂九大宗大能,與飛升登頂也只有一步之遙,這點能力,藍璞道君并不懷疑,他都這麽說了,藍璞道君也就不再過問。

藍衣仙者默念法決,山頂驟然升起一道法陣,宛如金色的圓盤,托舉起三人,待那三人消失在雲層之後,玄清真人祈雲琉禦劍而上,宛如一道逆行的流星,隐入雲端。

山下目睹此奇景,舉目嘩然。

黑雲之內,藍璞道君撐着法陣,艱難前行。

“奇怪,”他道,“這術法,怎麽好像和九重天的書閣中記錄的相似。”

“這有什麽奇怪,那可是九重天的老祖宗,有什麽是我們會而他不會的。”紫箬不以為然。

“可是……”藍璞道君還要再說,卻在看到前方人影時凝神,遠遠地停下移動,“紫箬,你看,就在那裏。”

阮青梅也望去,果然見黑雲中隐隐看見一個人影,從身形看,與令荀十分相似。

“太遠了,再靠近一些。”紫箬說道。

他們來此的目的,是為了擾亂鈞天心神,若她能撫動紫玉流光琴,便能以琴音達到目的,但是這琴她撫不了,只能靠近一些,吸引令荀的注意力。

藍璞回頭看向阮青梅:“阮小友,你可還受得住?”

随着法陣逼近,周遭的雲霧開始釋放威壓,他們這些來自九重天的上仙都已經感到了些許不适,何況只有元嬰修為的阮青梅。鈞天元神并不歡迎他們,再往前飛,吉兇難料。

阮青梅卻眨眨眼:“什麽事?我沒事啊。”

藍璞以為她是在逞強,勸道:“你此時回去,一切尚可挽回,千萬不要逞強。”

阮青梅則覺得這位藍璞道君是在危言聳聽,她從剛才到現在,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她還納悶這兩個神仙為什麽突然停下來,又突然飛得巨慢,只當他們在布置“戰術”。

多言無益,阮青梅只好道:“道君,快走吧,待會兒你們也不必管我,我應對得來。”

紫箬元君搖搖頭:“藍璞,凡人一心求死,也是天命所歸,你何必強求。”女子顯然也覺得她在逞能。

阮青梅懶得多說。

又飛了一段時間,眼前之人卻仿佛遠在天邊,明明看起來就在前面,卻無論如何也難以靠近了。可周圍的風刃卻越來越強烈,藍璞的陣法眼看要撐不了多久了。

“是結界。”藍璞觸摸身前的屏障,“不能再向前了。”

“紫箬,你試着催動元神,看看能不能讓吸引他的注意力。”

白衣女子一個優雅的旋身,淩空而坐,懷抱紫玉流光琴,額間紫印浮現,周身發出微白靈光,只是指尖最終停留在琴弦之前,猶豫之後,并沒有觸碰。

阮青梅感應到紫箬元神的波動,不由下意識地捂住心口。

奇怪,紫箬元神波動,她為何會有所感應,就像是有所很麽東西要突破而來似的……她看向藍璞道君,見他全神貫注,只好強按下心頭的不安,靜靜等待他們的下一步。

然而,片刻過去,紫箬元君額頭湧出冷汗,唇色都開始發白,鈞天元神并沒有一點反應。

突然,紫箬元君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憤恨地看着前方:“藍璞,再這樣耗下去,我元神會受傷的,你再試着向前,我找準時機接近他。”

“我盡力!”藍璞艱難地催動法陣。

又過了片刻,連藍璞道君嘴邊也溢出血珠子,他微微松手,整個法陣便如一片荷葉被波濤遠遠沖開,之前的努力頓時功虧一篑。

紫箬元君捂着心脈道:“渟淵的辦法行不通。咱們這位鈞天帝,可不怎麽念舊情。”

藍璞道君調息片刻,才開口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先回去,另做計劃。”

“倒是還有一個方法可以一試。”

“什麽?”藍璞道君問,卻見紫箬元君的視線落在了阮青梅身上。

她道:“你不是想知道,那雲中之人是不是令荀嗎?”

突然間,她對着阮青梅後心一腿,竟将人送出法陣,推入黑雲當中。

阮青梅驚叫一聲,立即回身,奈何并沒有東西可抓,只觸碰到了紫玉流光琴的琴弦——

剎那間,雲層中發出一聲仙樂,只有一聲,卻幾乎叫整個人間界都為之攝魂奪魄。分明依舊是烏雲密布暗無天日,琴音入耳的瞬間,卻好似身心都沐浴在日光之下,靈泉之間,飄飄然若飛天之仙,置身極樂。

也正是這一聲,讓藍璞道君都沒有反應過來,眼看着阮青梅的身影被黑雲吞噬。

變故就在一瞬間。

作者有話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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