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家臨河而建的茶樓內，王錦和顏韞玉正在等人。
顏韞玉用左手中指的第二個關節輕扣幾面，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
茶樓外，晚陽漸漸西斜，柳樹的影子慢慢拖長，茶室內，最後一抹陽光隐沒的時候，才聽得木門外傳來幾句輕唱：“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離不開暴風圈來不及逃……”
緊接着，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顏韞玉很難形容自己那時的感受，來人頂着一頭金黃的卷發，拖着刻着英文字母的拉杆箱，換作是在普通的飯店包廂或許還不至于清奇，但他就這麽站在一幅淡墨的國畫前，怎麽看怎麽奇怪，就像是歐美圈內刮了一陣龍卷風，把他從西元的世界裏吹到華夏的土地上了。
“喲，小綿羊，好久不見！怎麽感覺你看着好滋潤啊！”不待王錦和顏韞玉反應，他便很主動地湊到王錦身邊，在他臉上輕輕捏了捏，“果然長肉了呀！”
王錦笑了下，抱了抱他，松手後準備向他介紹顏韞玉：“肖燃，他是……”
肖燃這才留意到他身邊還有人似的，瞪大兩只黑溜溜的眼睛，嗔怪道：“小綿羊怎麽電話裏不告訴我還有別人？如果那樣，我肯定不會遲到，讓別人等這麽久怎麽好意思！”
顏韞玉：“……”
王錦頓了一下，繼續：“他是三葉草童裝公司的總經理兼設計部總監，顏總。”
肖燃笑着打了個招呼：“哦，你好呀，原來你就是顏設計師！”
顏韞玉對于他的稱呼沒多說什麽，風度翩翩地伸出右手，“你好。”
肖燃握住他的手，這一握似乎就沒有放下的意思。
顏韞玉僵着手臂聽他絮絮叨叨地道：“我在美國時便聽小綿羊提過你。”
他認真地看向顏韞玉，眸中搖曳着半開的木窗外河面上星星點點的水光，“我就是因為你，才決定回國的。”
這乍得一聽，像是在告白似的，深情款款，情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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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韞玉：“……”
“我在美國租的房子合同到期了。”
顏韞玉覺得自己的思維完全跟不上肖燃。
肖燃試問：“聽說，顏設計師有兩套房子？”
顏韞玉面無表情地問：“你還聽說了什麽？”
“我還聽說，顏設計師缺一名助理。”
顏韞玉想，他差不多明白了，果不其然，肖燃馬上以一種商榷的語氣說：“要不，這樣吧，我來給你當助理，你呢，将一套房子租給我，我不用你付我工資，你也不用我交房租，兩全其美，怎麽樣？”
他說得理所當然，顏韞玉仔細想了想，拒絕的話滾到嘴邊竟又咽下了。
“好。”袅袅茶香中，顏韞玉緩緩一笑，然後他聽見了一個古怪的音節。一言既出，便如覆水難收，他阖了阖眼，報了一個地址。
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怎麽就答應了。方才還覺得肖燃奇怪的他，現在覺得自己才是最奇怪的那個。
不過，無傷大雅，他的公寓面積大，多住一個人又不嫌擠，倘若肖燃能力不行，大不了将他辭退了，當個家政或是保姆，也省得他再去請鐘點工。
這麽一想，顏韞玉莫名地發覺自己對于肖燃莫名其妙的交易一點也不反感？
“天香小區……”肖燃重複了一遍，說：“這地方，我沒去過。”
王錦笑道：“你不是剛下的飛機，第一次來Y市嗎，能去過什麽地方啊！”
“我載你去，順便回去休息。”顏韞玉不動聲色地抽回手，站起身，掃了眼桌上的瓷杯，又看向肖燃，形式地問：“你，要喝點什麽嗎？”
肖燃客氣地擺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喝茶不管飽，我們換家飯店吃點東西，飛機上的食物太貴了，我餓得前胸貼後背都不舍得買一塊三明治！”
顏韞玉：“……”
王錦：“……”
最後還是沒去飯店，但顏韞玉繞道去了趟超市。
“會做菜嗎？”
“啊？當然！”
顏韞玉将車停好，言簡意赅地說：“十分鐘。”
“啊？”
“十分鐘之內，買好菜，我在車上等你。”顏韞玉說完便閉上眼靠在椅背上小憩，等他再睜開眼時，顏韞玉再睜開眼時，肖燃正狂敲駕駛座那側的車窗。
顏韞玉面上沒有太多波瀾，看着那張快貼到玻璃上的臉，緩緩放下窗戶，略帶歉意的聲音即刻傳來：“不好意思啊，下車時習慣性鎖上了。”
顏韞玉一動不動，懶洋洋的樣子，只是兩片唇瓣微微張合了兩下，神色淡然地吐字：“……上車。”
肖燃：“！”
顏韞玉：“後座，門沒鎖。”
“對吼，我給忘了！”
顏韞玉：“……”他複雜地看了眼內置後視鏡中投出的那雙烏黑的眼睛，襯着落進車內的霞光，竟看出幾分天真爛漫的意味。“坐穩了嗎？”
“嗯嗯，雞蛋也放穩了。”
顏韞玉：“……”
“我有一套房子沒裝修。你和我住一套，兩間客房你選一間住，廚房、浴室……房子裏的其它東西你随便用，你覺得怎麽樣？”
肖燃盯着電梯內樓層顯示屏上飛速變幻的數字，說：“我覺得很好啊！”
顏韞玉：“……”
雖然只有十分鐘，肖燃還是買了許多食材，足足三大袋。
顏韞玉看着料理臺上攤滿的黃瓜、絲瓜、冬瓜、番茄、雞蛋、排骨……以及一包在琳琅滿目的果蔬間顯得有些違和的彩虹糖，實在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還在困惑不已，肖燃已經熟門熟路地系上圍裙，反主為客地在廚房忙碌起來，“顏設計師，電餅當在哪兒？”
顏韞玉的嘴角抽了抽：“在從左往右數的第二個櫃子裏……電餅铛，你以前都管它叫‘電餅當’麽？”
肖燃洗了三四根黃瓜，又拿了一只西紅柿放到水龍頭下沖洗，“當然不是啦！”
“Electric baking pan，我在美國生活時一直這麽叫它。”
顏韞玉：“……”
顏韞玉以為肖燃做菜也同他做人一般……不着調，但嘗了一口才驚覺他的廚藝實屬不賴。
除了一道培根披薩，其它幾道菜都是很傳統的家常菜，非但味道可口，還“長相”可愛。
涼拌黃瓜中的黃瓜片被他切成各種小動物的形狀，Kitty貓、米菲兔、灰太狼、小辛巴……依稀可辨。
番茄炒蛋中不見番茄，但兩個又圓又大的煎雞蛋上塗有紅豔豔的番茄醬汁，眉毛、眼睛、嘴巴……兩張簡單的笑臉。
顏韞玉俊眉輕挑。
有點意思。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感覺到了幾分驚喜。
“這些點是什麽？雀斑？”
肖燃險些噴飯，“噗……他是在害羞。”有點嫌棄地瞥了顏韞玉一眼，小聲嘀咕：“什麽想象力啊！”
“噢？”顏韞玉回味着肖燃方才那個鄙夷的眼神，饒有興味地問：“那讓我想想，他為什麽害羞了……被告白了？”
肖燃夾了塊排骨，“你這邏輯不通啊，被告白的人怎麽會害羞？告白的人害羞還差不多吧？”
顏韞玉說：“那就試試。”
“啊？”
顏韞玉稍稍站起來，前傾身體向肖燃靠去，他的動作不緊不慢，所以肖燃能清楚地看見他清俊的臉是如何緩緩地放大，而後定格在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肖燃覺得有點癢，可能是顏韞玉的發梢不小心碰到了他，也可能是他呼出的熱氣拂在他面上。
“我，喜歡你。”
肖燃覺得顏韞玉用他那極富磁性的嗓音低聲輕吐這句情人心中最動聽的話，簡直就是犯規，明明室內燈火通明，周邊卻仿佛暗了下來，像他大學時代看的一部文藝片——只有頂上亮着幾點熹微的星光，四方都是黑的，黑得幾乎看不見男主角落向遠方的眼神，也看不清他究竟有沒有張口，便聽得那麽一句沉沉的“我愛你”。
他知道自己臉紅了，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零點零零一秒。
他的心跳有那麽短短一瞬的加速。
顏韞玉緩緩坐回座位，眼帶笑意，“看來，邏輯在你這裏……果然，行不通。”
肖燃眨了眨眼，兩眼泛着迷蒙的水光，有些無辜的樣子。
“逗你玩兒的，吃飯吧！”
這一晚，顏韞玉和肖燃都失眠了。
主卧的CD機緩緩流淌出一首抒情的泰國歌曲，顏韞玉眼眸微微眯起，似在放松，不過更像是在思考，是的，思考，思考不久前的那場“告白”。
他，說了喜歡。
不全是在逗趣，也沒在扯謊，他是很喜歡那些俏皮的菜肴，也算是喜歡做出這些菜肴的人吧，哪怕只有一點點，一星半點，微乎其微。
嗯，一點點……但沒關系，慢慢來，日子還很長。
也許明天，他會喜歡上他頭發的顏色，後天，他就會喜歡上他唱歌的聲音……一點點地，也許某一天，他會喜歡上他的全部。
顏韞玉突然發現，自己并不排斥，讓自己對肖燃的喜歡多一點點，再多一點點。
為什麽會這樣，他也不知道。
喜歡本身就是一種很玄乎的事兒，說矯情一點，就是所謂的感覺吧，可能是某個時刻不經意的一瞥卻和那人對上了眼，可能是某個午後陽光剛好那人也笑得剛剛好。
顏韞玉關了CD機，推開磨砂玻璃門，走到陽臺上靠着欄杆吹涼風。
風中送來樓下新抽的綠芽的清香，還有熟悉的旋律，渺茫飄忽，若有若無。
顏韞玉循聲望去。
那裏是和他的卧房挨得最近的客卧，半掩的紗簾內淡黃色的燈光看上去，很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