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确實,舍不得
京城醫院。
消毒水的味道飄過鼻尖, 有種詭異的難聞。
盛明窈将那只剛剛包紮好的手放在小桌上,垂着腦袋,聽醫生半是責怪半是嘆氣地訓:“盛小姐, 之前的醫囑裏面有說過, 你這個精神狀況還是有隐患的, 有時候會導致四肢脫力不受控, 況且你本身體質就不好, 很容易弄傷到自己……”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 實際上, 大腦放空,根本沒有認真在聽。
等醫生說完後準備走了,盛明窈才終于道: “我今晚可以繼續住院嗎?”
“……當然可以,我馬上給你開個條子,你先休息吧。既然要住到明天, 那明早我會讓護士來換藥。哦,半個小時後還要再換一次, 你先不忙着睡。”
醫生只當她這種千金小姐是愛美,怕肌膚留下疤痕,所以格外心細保養,十分平常地應了下來。
人走之後, 盛明窈坐在床上,望着鐘表裏一點一點撥動的時針。
她那道傷口出奇地長,還差點割到動脈,有些難辦, 興師動衆了所有人,光是清理細小碎片跟包紮就用了很長時間。
到現在,竟然已經過了淩晨。
當時是沈時洲送她來的, 但他好像只是跟醫生過問了兩句就走了……這麽久過去,他現在應該早就回君朝辦公了吧。
說起來,這個病房,就是她上次昏迷住的那間。
還不到十天,同一個地點,竟然已經到了可以用“物是人非”來形容的地步。
心口處,又有了些沉甸甸的窒息感。
她在房間裏待得很悶,想去走廊上吹吹夜風。
誰料推門,就正好跟沈時洲對視。
男人原本在看着她的門牌號,吐出口煙霧,被白霧籠罩着的寒眸看不出情緒。
沈時洲一向不沾煙,以前最多也是抽一口就掐了。此時,手指裏的煙卻只剩下了半根。
冗長的沉默後,沈時洲不冷不熱地道:“過來交次費。”
她住的病房還在他名下,醫藥錢肯定也是他出。
但也僅此而已,
他在這兒,不是她想的來看她,或者是擔心,僅僅是路過……而已。
淡薄的字眼砸下來,幾乎傷到了剛被紗布纏好的傷口。
盛明窈的神經被重重蟄了一下,不假思索地拒絕:“我自己付。”
她停頓了幾秒,“這次是我不小心造成的。既然已經是成年人了,後果就該自己承擔。”
弦外之音,已經很明顯了。
不只是這次,也是指以前。
——做錯的事,她都會承擔代價。
在煙霧飄向她之前,沈時洲掐滅了火星,将煙頭随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裏,唇角輕掀:“以後少用苦肉計,我已經不吃這套了。”
盛明窈幾乎下意識将帶傷的手臂縮到背後,“這次真的不是。而且,之前那一周,我都在認真地搜集消息,想跟你說……”當時的真相。
然後,交給沈時洲判奪。
還沒說完,一道來電鈴聲刺耳響起,打斷了一切,
沈時洲接通後,那邊傳來的聲音很大,加上周圍格外安靜,哪怕沒開免提,盛明窈都能聽清楚:
“哦時洲啊,你讓我順手幫忙看的那個博安,就是你爺爺那 個,還有就是——”
後面說的,都與她無關了。
但盛明窈将前半句聽得很清楚。
等那邊的季淮北說了一大通,終于把電話切斷之後。
她立刻出聲:“博安地産是你爺爺強買強賣,我當初沒有跟他達成任何交易。”
這樣的說法,無憑無據,又全部将責任推給了沈罄。聽着很蒼白,像是狡辯。
盛明窈不知道沈時洲會信多少。
心裏,甚至已經提前做好了沈時洲當她是在說謊的準備。
盛明窈:“你可以去查證。……但我不知道你爺爺會不會說實話。”
沈時洲漆黑的眼裏沒有任何一絲溫度,聲音淡得像是在談論今晚下了場多大的雪:“我沒興趣去查,也不在乎真相。”
他擡手看了下腕表,發覺離他跟季淮北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長腿邁向電梯,徑直離開。
盛明窈在門口站着,迎面吹了好久的冷風,才想起來剛剛沈時洲已經走了。
走得好幹脆,
就像失憶後,他們第一次在星辰宴所見面一樣。
她捂唇,連續打了幾個噴嚏。
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很冷很冷,不得不回了房間,将門反鎖了,坐在床沿邊。
姜未未的語音通話,恰在此刻打了過來。
接通後,姜未未先是問了她的傷口,再埋怨了上次昏迷為什麽不說……
盛明窈:“我恢複記憶了。”
那頭靜了靜,姜未未幹巴巴地道:“沈、沈、沈——”
“知道了。”盛明窈又含混地講了個大概。
從這興致很低的語調之中,姜未未已經能推測出她沒講的那些。
“他那麽說,其實也就有了不跟你追究的意思,對吧。”
姜未未盡量挑出點積極的東西分析給盛明窈聽。
“其實沈時洲可能不會信你的解釋,在他眼裏,你就是拿了沈罄的好處單方面甩了他。
這種事,要報複起來有一千一萬種方法,但是沈時洲都沒有做。”
“所以說——結局還是挺皆大歡喜的,沒事,下一個更乖。”
都是一模一樣的冷漠态度,但現在的沈時洲,跟當初剛回國的時候,有天壤之別。
就像姜未未說的,沒想要報複她了。
那些冷言冷語雖然如利刃般傷人,但已經成了他們最後的交鋒。
曾經直接或間接威脅過她的那些手段,最後都沒有用在她身上。
她來來回回犯了這麽多次錯,最後只是被沈時洲諷了幾句,就一筆勾銷……算起來,是不是還可以說她賺了?
畢竟在她之前,得罪過沈時洲的人,可沒有誰能獲得全身而退的殊榮。
盛明窈聽着姜未未另辟蹊徑的安慰 ,噗嗤地笑出了聲。
但随着笑了兩下,鼻腔裏突然多了陣難熬的酸楚。
過了一會兒,她用手指遮在眼睛前,擋住了刺眼的光。
“未未,”唇齒間低低發出聲音,“……可是我還是有點難受,怎麽辦。”
夜風很冷,順着江面刮到岸上,帶着浸骨的寒意。
開放式的陽臺正對着風向。
厚重嗆鼻的煙味吹散在空中,了無痕跡。
“第五根了。”季淮北聽見打火機咔擦的一聲,數着數,啧了聲道,“你這是要把前二十六年的量,給一次性抽完?”
沈時洲将打火機扔在一旁,嗓音被作踐得很是沙啞:“沒讓你來。”
“所以你打算在這裏抽煙抽到三點嗎?——哦,現在還差二十分鐘。”
季淮北忍不住道:“你每天這麽忙還敢這麽折騰啊,難不成是打算折騰進醫院了去住盛明窈隔壁?”
沈時洲的語氣很不好:“不想睡。”
季淮北心裏跟塊明鏡一樣。
這男人到底是不想睡,還是睡不着,他自己心裏清楚。
“盛明窈的事情,我已經猜到了……因為擔心你又跟秦現打起來了,所以才着急着趕來探望你。”
沈時洲聞言,始終面無表情。哪怕提到秦現了,眼睛也沒擡一下。
提起盛明窈,季淮北又着重重新強調了一遍。
“博安地産的主子好查得很,我都懶得把證據羅列出來了。就是你家老爺子。他當初莫名其妙給盛世,準确說是給盛明窈,提供了超過兩千萬的現金流。”
沈時洲的語調無波無瀾:“我知道。”
季淮北:“所以,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
沈時洲看着指節間黯淡的火星:“等她道歉。”
季淮北瞳孔一震,差點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的意思是你什麽都不幹,放過她,就等她道個歉就完事……哦不,複合?”
“我告訴過你,博安地産跟盛世交易的時間,就在回國後。跟你們分手的時間其實差不了多少。”
“嗯。”
沈時洲垂眸,淡淡嗤笑了聲:“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之前那通電話,稍微一提醒,他就猜到了來龍去脈。
至于盛明窈的澄清,是真是假——
就像沈時洲親口說的那樣,沒興趣去查,也不在乎真相。
哪怕是真的,她當初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盤,拿他從沈罄那兒換了這麽大的利益。
他竟然……無論如何,還是生不起盛明窈的氣來。
得知消息時,滅頂的嘲諷跟戾氣席卷,甚至是有一瞬間已經發酵成了恨意。
的确是有那麽幾秒,他恨不得想要掐住盛明窈,抵在牆上,嘶聲質問她到底說過幾句實話 。
失憶後,眼睜睜看着他提及過去擔心惹哭了她,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連沈時洲自己想想,都覺得可笑到了極點。
但到最後,那些怒氣,全都不可思議地消下去。
本能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她的傷口,将人徹底折磨一頓。
最終,都克制住了。
寧願少見她幾面。
……他确實,舍不得。
……
室內又陷入了詭異的僵硬。
季大少爺捏了捏鼻梁,本來擔心沈時洲又少年血氣上頭,找秦現約架而有點緊張的神經,一點一點松懈下去了。
只是他還覺得有些不敢置信:
“兩次都是盛明窈把你玩得團團轉,兩次都是你在這兒生悶氣。盛明窈呢?罪魁禍首盛是他媽的盛明窈啊,你怎麽每次都輕易地放過她??”
沈時洲:“并不輕易。”
季淮北由衷:“那希望你多給盛明窈吃點苦頭,讓她徹頭徹尾明白沈太子爺是得罪不起的。”
語罷,拿起搭在旁邊的外套,離開了包廂。
沈時洲頭也沒回,看着底下昏暗夜景,拿過打火機,又點燃了一支煙。
……
接下來,月末最後一段時間,君朝忙得天昏地暗。
何珈去悄悄詢問醫生後發來的消息,也在幾天前就停在了最後一條:[盛小姐已經愈合出院了。]
再次聽到盛明窈的消息,是林彥帶來的。
“沈總,盛……”
沈時洲頓了一下,才不鹹不淡地道:“讓她等半個小時。”
林彥:“不是,沈總,盛小姐沒來,只是讓人捎了個口信。說她清楚她已經被你全方面拉黑了,不好聯系,就給你曾經的郵箱發了個郵件。”
登進那已經廢棄兩三年沒用的舊郵箱,最新一封是盛明窈昨晚淩晨發的。
打開。
第一段,盛明窈就說,她已經坐上了離開京城的飛機,不确定什麽時候再回來。
她家的鑰匙已經讓人轉交給傅女士了。家裏的東西已經被搬空得差不多,只留了他曾經送她的所有禮物,要收回去請自便。
往下,就是整理好的附件,關于當初沈老爺子刁難盛武,秦現擅自準備訂婚宴的結賬單時間線……
用來澄清當時的許多誤會。
她知道他能看懂,所以連多餘的批注都沒有。
最後一段,只有一句:
“我知道你沒時間聽我說別的話,所以,只能再次對不起。”
沈時洲被她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