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手擡起時袖口滑下些微,露出手腕處的紅痕,男人看了會兒那瘀傷,随即将手垂下,搭在膝頭。他透過車窗看向那襲走入住宅的洋紅長裙,在确定屋內的燈亮起後,這才淡淡的吩咐車頭待命的絕:“好了,回去吧。”
“是。”
馬車的聲音再度響起,回響在清冷寂寥的街道上。斑閉上眼,懶散的靠着背後松軟的靠墊,唇角露出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誠然,漩渦水戶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她不僅有着敏銳的直覺,還明白尊重每個人的底線。這樣的人,的确很适合做朋友。
“我還以為您突然有了感興趣的女人。”駕車的絕大約對斑會順路送一個女人回家這件事情表示驚訝,大驚小怪的打趣着,“是要領她回家過夜。”
斑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胡鬧。”
絕認真思考了一下:“也對,要領您也該是領千手柱間回去。”
斑聽着他一貫不正經的話語,唇角笑意漸冷。晦暗的車廂中,他的眸色深沉一如外面的夜幕,目光卻比凜冽的月色還要清明。“絕,你跟了我多久了?”他仿佛只是不經意的随口一問,不帶絲毫多餘的情緒。
絕抖了抖缰繩,随即回答:“快要九年零九個月了,等今年一過,就滿十年了。”
斑揉了揉額角,聽着耳邊循環往複的馬蹄噠噠聲,只覺得有些厭煩,說不出含義的笑了笑:“是嗎?你倒是記得清楚。”
絕的聲音隔了層門板傳來:“當然,我這輩子記得最清楚的兩個日子,一個是我失去我弟弟的那天,一個就是決心追随大人您那天。”
“我怎麽不記得我對你有那麽大的恩惠,值得你如此死心塌地?”斑看了眼自己的手,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
車廂外,駕車的黑衣仆從一手執着缰繩,一手扶了扶側臉的面具,沉聲開口:“說實話,我弟弟死的時候,我幾乎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我沒有父母,沒有愛人,沒有能支持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理由。那段時間,我行屍走肉般的浪跡在荒島的叢林裏,啃食野獸過日,和畜生沒什麽區別。如果不是您将我帶出來,問我願不願意跟随于您,也許我早就成為了叢林猛獸的食物。”
斑靜靜的聽着這段講述,閉了閉眼。有些事連他都要忘了,想不到其他人倒是記得清楚。仔細想想,那也是他從前周游各地時的事情了——他來到一個吉普賽人暫居的荒島,聽人說叢林深處藏着吃人的怪物,覺得好笑。那時他還年輕,免不了比現在多些好奇,徑直進去想看個究竟,沒想到沒找到怪物,卻見到了一個撕開野獸腹部,挖出裏面內髒埋頭啃食的家夥。盡管渾身是血,但是他的身形和動作,都證明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那個人顯然把他也劃入了食物的範疇,丢下手中血淋淋的內髒向他撲了過來,卻被他輕而易舉的制住。盡管骨骼瘦小,但是那種獸性的本能卻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外,他驚訝于這個人的身份,于是把他帶出了叢林,權當打發時間。
“那個時候,我基本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只知道吃肉飲血,但不知道為什麽,您一出現,就有一種氣勢壓迫我不敢造次。我們部族雖然以人肉與生肉為食,但一直被教導要學會絕對的忠誠。一旦遇見要效忠的人,就要把他看做信仰一般的神,一輩子不能背叛。”絕說到這裏時口吻鄭重,“我沒想過您居然會收留我這樣一個怪物一樣的人做部下。我立過誓言的,您就是我後半生的全部信仰。如果說我失去弟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那麽您就是再次賦予我生命的人。”
是,他想起來了,那個時候,那個才會用簡單的音節表達話語的食人族後裔幾乎是欣喜若狂的跪倒在他的面前,親吻腳下的土地,虔誠叩首,急切而笨拙的想要表達內心的激動,仿佛是在慶祝自己的一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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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瘋狂而可笑啊。斑無聲的笑了笑,終究沒有再問下去。
快十年了,這個人追随在他身後,替他打點過無數瑣屑,漸漸的還替他掌控了大半個倫敦的情報網,除去嘴碎外幾乎無可挑剔。他可以選擇懷疑,卻不能就此徹底放棄信任。
一輩子都不背叛嗎?
那就讓我看看,你能否兌現這個誓言吧,絕。
馬車駛進庭院,在宅子前停下。絕有些奇怪的擡頭看了眼門口,心下納悶換做平時,帶土應該開着門等他們回來才對,今天怎麽睡得這麽早?
斑從馬車上下來,看着沒有亮光的宅子,目光微動,由着絕在前面為他拉開了門,自顧自的走進去。絕開了燈,接過斑的外套,替他挂好:“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莫蘭上校看來是已經睡了。”
“不,”斑看了眼門口,随即轉頭看向樓上,“他是不在宅子裏。”
絕愣了愣:“怎麽會?”
斑眯起眼,不知道作何思量,口吻平靜:“去準備洗澡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他自己知道分寸。”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