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體檢

午夜是潑灑人間的濃墨,籠罩睡夢中脆弱的人們,只有黑暗能肆無忌憚地俯瞰鮮活的動脈、跳動的心髒。

小區深處偶有動靜,今夜的晚風尤其蕭瑟。

屬于午夜的寂靜充盈卧室,床上的許千鶴卻睜着晶亮的眼眸。

鑰匙開門的動靜在寂靜之下格外響亮,枕頭底下的手緊握刀柄。

輕輕的關門聲随之而來。

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她盯緊敞開的房門。

腳步聲停在房門邊上,夜歸的人沒有現身。

“祁言?”她主動打破靜谧。

“你還沒睡嗎?”

是祁言的聲音,她瞬間放松大半。“我在等你。”

門邊的人沉默數秒。“傻瓜。你先睡,我的衣服有些髒,先去洗澡。”

門外只有隐隐約約的家具黑影,她看不到祁言本人。周圍的人變得詭異,她的身體變得不太正常,她很想見一見親近的人,平複不安的心。

“等一等,我想見你。”

她沒發現自己的語氣充滿撒嬌的意味。

對方再次沉默片刻。

她知道祁言仍留在原地,因為門外的地面留下淡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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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門邊的人話音無奈。“不過不要開燈,我趕着回來比較狼狽。”

“好。”

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門外,同時捎來淡淡的甜味——這種甜味,她喝豬紅粥的時候聞過。

隐約可見他背着背囊,狼尾頭的輪廓獨一無二,他背後的黑暗明明只有家具的剪影,卻像藏了蠢蠢欲動的龐然大物。

甜味逐漸變濃。

許千鶴松開刀柄坐起來,擡頭想仔細端看他有沒有消瘦,卻被俯下身的男人擡手掩她的眼。

“不想你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你去哪了嗎?”

“小區有很多老鼠,給絆了一下。”

“你有沒有受傷?”她的手攀上他掩眼的手。

卻聽見他輕笑一聲。“小老鼠怎麽可能傷到我,恐怕有事的是它們。好了,乖乖睡覺。”

許千鶴欲言又止,放下手,尊重他的想法。

其實想問他是不是去過甜品店,但哪有甜品店深夜營業。

思忖間,她的雙眼依舊被掩着,臉上落下一吻。

吻依依不舍,他微涼的唇竟然碾磨她的臉頰好一會兒。

她騰升一股羞澀的燥熱,升上臉頰。

“小鶴康複得真好,我很開心。快睡覺吧,你上班前要調整好生物鐘。”

“我可以回鑒定中心了?”

“嗯啊,畢竟你習慣了依靠自己的努力。”

尋找真相,他暗道。

聽着衛生間隐約傳出洗澡的水聲,她安心睡覺。

翌日起床後,許千鶴看見他在廚房熬早餐。身上的甜味已經消失,他穿着留在這的男士居家服,微翹的發尾誘她伸手輕揪。

“抓住一個小壞蛋。”他笑盈盈,單手輕捏她的臉蛋。

她一怔。

這親昵的舉動第一次出現。

“小鶴的臉蛋真軟。”他語氣缱绻,松手之際,戀戀不舍地撫摸一下她的臉。

指腹劃過她柔軟白皙的肌膚,深沉晦暗的目光令她看不懂。

“祁言?”

他回神,放下手。“早餐是鴨血湯粉,一定要吃光光。我等會要回大學,不然被蘭教授每天的電話煩死。”

“這麽快?”她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懷着不舍。“咳,你什麽時候買的鴨血?”

果不其然,喜形于色的他摟緊許千鶴,貪婪地嗅她的頸窩。“原來你舍不得我。一大早去買的,保證新鮮。如果我搬來住,我們就能每天見面。你說好不好?”

“這……”

“我到時間出門了,你有空再答複我。”

臨走前,他趁許千鶴不備,偷吻她的臉頰。

許千鶴悵然若失,這段時間對他産生了依賴。

鍋裏的鴨血湯粉一片殷紅,換作以前,她不喜歡吃動物血做的菜,現在卻食欲大增。

祁言仿佛給做的菜施加魔法,區區一鍋鴨血湯粉足以飽腹,省下不少肉食。

同時她表示懷疑,入口的真是鴨血嗎?居然沒有血腥味只有香甜味。

“這種甜味和昨晚他身上的甜味相似。”

不,不可能的。

上班前,她決定去醫院做一遍全身檢查。

樓下,她又瞅一眼一樓的告示板——奇怪的紅紙沒了。

她沒多想,先去扔垃圾,然後到小區的露天停車場。

“……掃掃掃!每天掃有個屁用!你們的車輪這麽髒!”保潔大爺一邊咒罵,一邊拿着大號的竹掃把打掃停車場。

滿頭白發的他罵罵咧咧,看見經過的住戶就罵他們亂扔垃圾。“手腳殘廢裝了廉價義肢?一個豆漿杯都拿不去前面的垃圾桶扔?”

“瑪德死老頭,嘴這麽臭!”反罵的大叔與許千鶴擦肩而過。

她也不想撞見保潔大爺,硬着頭皮躲開他粗暴掃地的竹掃把。

竹掃把很硬也很長,她堪堪躲過竹掃把的尾端,哪知它又橫掃過來。

“讓開!別礙事!”保潔大爺臭着一張臉。

許千鶴連忙後退,手肘被後面的人扶着。

“小心,後面有電動車經過。”

這聲音……

許千鶴聞聲回頭,頓生一絲尴尬。“謝謝提醒,韋律師。”

俊朗的男子穿着筆挺的黑色西服,狹長的雙眼神秘深邃,彬彬有禮地松開她的手肘。

法庭下的他,是深藏不露的鞘;辯護時的他,是鋒芒畢露的利劍。

他曾因為幾起醫療糾紛案和刑事案,與許千鶴打過交道。還追求她幾次,被她冷情拒絕。

偏偏二人同住一個小區,總會遇見。

嗐,她的車居然與韋風的車只隔兩個車位。

“你的車似乎停了好些天。”韋風和她退到邊上,等保潔大爺在他們的車前打掃完。

“最近休假。”

“原來是這樣。”他話鋒一轉,“最近小區出現冒充技術人員的不法分子騙住戶開門,你要小心些。”

“我會的,謝謝關心。”

韋風微笑颔首,“既然你休假,今晚能不能賞臉一起吃飯?”

她直言不諱:“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這樣不妥。”

“就算有男朋友也要吃晚飯吧,何況我們談公事,他不至于阻攔吧。”

“什麽公事?”她狐疑。

韋風笑着凝望對面小區的方向,陽光暈染他立體的側顏。“你知道對面小區的碎屍案吧,由于警方遲遲沒偵破,經常有記者混進去打擾住戶的生活,他們要起訴那些記者。”

許千鶴聽出他知道些內幕,想以此為餌釣她共進晚餐。

恰好罵罵咧咧的保潔大爺到別處打掃,她禮貌地拒絕道:“抱歉,我今晚有事。”

“真是遺憾。”

她按下電子鎖給車子開鎖,準備上車之際被他喊住。

“我的委托人受到家暴對待,她希望有女性法醫為她做傷情鑒定,許小姐能不能安排一下?”

“沒問題。”

韋風淺笑道謝,目送她駕車離去的眼神灼灼如火。

車子駛出小區的大門,她驀地寒毛倒豎,皮膚如被千針輕刺。

對面小區的大門旁停着一輛黑色轎車,車窗後面有兩個男人看來。

她對這種操作不陌生,警方監視犯罪分子的時候經常這樣做,不過那兩個男人不像是便衣警察。

便衣警察不會穿莊重的西服。

黑色轎車內的兩個男人盯着她的車離去。

“轉換期而已,昨晚的動靜肯定不是她鬧的。”

“別先入為主,難保不是它們為了搶食而打架。标記她的家夥很強大,影響力可能超過蛇級,不容忽視。”

“也是,轉換期最容易被獵食了。”

早上的醫院反而人多,各個科室前的排椅幾乎坐滿。許千鶴看了看人群,人群之中的幾人齊刷刷地扭頭看她,幽幽沉沉的目光不像活人。

她發怵,快步經過。

有時候,活人比死人難懂;有時候,活人比死屍可怕。

每個科室前面人滿為患,盡管她大步流星經過,四面八方依然傳來皮膚被針刺的窺視感。

偏偏她隐約感到對方的惡意。

她身體的每一寸,仿佛赤果果地暴露在對方的審視之下。她覺得自己成了肉攤上懸挂的乳豬,任由顧客挑選、端視。

許千鶴猛地回首,身後只有來往的護士和候診的病人們。

咕嚕……

似是而非的吞口水聲猶在耳邊。

她掃視經過的人的喉嚨。

路過的病患對上她神經兮兮的目光,以為她是神經病,紛紛繞路。

許千鶴回神,匆匆離去。

如芒在背的惡寒如影随形,直到她拐進人跡罕至的走廊,被觊觎的惡感才淡去。

“你沒事吧?”

老太太的聲音吓她一跳。

剛才這條走廊明明沒有別人,老太太從哪兒冒出來?

“沒事。”她警惕地打量一米遠的老太太。

束髻的白發猶如銀霜,布滿皺紋的臉長出許多老人斑,厚厚的眼皮下,雙眼幾乎眯成一條縫。

她的雙手負背後,影子被矮小的她擋着。她沒帶随身物品,不像來看病卻像散步。

“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好差啊。”老太太和顏悅色地問道。

許千鶴笑着搖頭,視線忽地粘着老太太背後的影子。

興許她眼花,她看見老太太的影子扭動。

“你聞到香甜的氣味嗎?”老太太笑眯眯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上前一步。“很美味啊。”

“我走錯地方了,再見!”

頭皮發麻的許千鶴直覺危險,還沒說完就逃離。

就在這時,後背被尖銳的氣流滲透,仿佛有一只手攥緊她的心髒,令她透不過氣。

可能會死。

這個認知使她震驚。

萬幸的是,前方出現一位白衣護士,身後的詭異感消失無蹤。

白衣護士瞪她身後,然後斜睨面無血色的許千鶴。“你要去哪個科室?別亂跑。”

“健康管理科。”

“跟我來。”

她順利地來到健康管理科,心有餘悸地排隊做檢查。

平平無奇的老太太能産生巨大的威脅,四周越來越奇怪了。

她花一個上午做完全身檢查,包括做磁核共振,不敢再去人少的地方。

無須等詳細的報告出來,她看着磁核共振的照片和各個檢查單子的數據,就知道自己健康得很。

連亞健康的毛病也沒有,一顆牙齒沒少。

以前她三餐不規律,患有輕度貧血,現在血紅蛋白的濃度指标卻十分漂亮。

大病一場,她以前的小毛病反而治好,簡直是醫學奇跡。

唯一不足的是體重下降。一米六五的她,只有44公斤,體重偏輕。

“吃這麽多還輕了?”她難以置信地坐下,摸一摸手腕。“啊,确實比以前瘦一點。”

苦惱之際,有人在旁邊坐下。“小姐,你是不是遇到煩惱的事?”

經過老太太一事,她警惕地打量圓臉微胖的中年人,目光停留在他烏黑濃密的發頂。她病愈以後,頭發比以前濃密。

“你直接說想推銷什麽吧。”

中年人一噎,沒想到她如此直接,讪笑地拿出一張傳單。“你有沒有興趣加入病友互助會?病愈後的心靈比較脆弱,我們會互相幫助。”

許千鶴直視他單眼皮的雙眼,“你怎麽判斷我是病愈後?我拿着一疊單子,不更像來看病的嗎?”

中年人抿唇,冒冷汗,內心萬馬奔騰。

眼拙了,是個硬茬子!

“咳咳,我看你臉色紅潤,不像來看病的,倒是像病愈後調理好的。你拿好,或許你真的需要這個互助會。”

說完,他想開溜。

“等一下。”她舉起傳單。“不是病友互助會嗎?為什麽叫怪談協會?”

邁出一條腿準備溜的他,默默地收回來。

“是這樣的……嘿嘿,人生病的時候相當于到半條腿邁進鬼門關,陽氣弱,容易看到超乎常理的現象。其實我們協會主要是針對困于異常現象的互相幫助、互相關懷。”

許千鶴蹙眉。

這說法怎麽跟某人說的差不多。

“例如看到什麽?”

中年人左顧右盼四周,湊近一些,低聲說:“例如隔着老遠也能看到某個人的表情,例如老是感到自己被人盯上,例如有奇怪的聲音包圍自己的家等等,是不是很恐怖?”

許千鶴心頭一跳,面不改色地審視外貌和善的中年人。“你們會怎麽處理?”

他戰術後仰,擺出“我要保密”的表情。“這是我們協會的機密,協會成員才有資格知道。小姐,如果你想加入,掃一掃傳單上的二維碼加群就行了。不打擾你,拜拜~”

溜得比兔子還快。

許千鶴麻利地收拾好傳單和檢查單子,遠遠地尾随中年人。

中年人在門診部的一樓繞了幾圈,又向一個消瘦、臉蒼白的年輕人交談,然後遞傳單。

見狀,她的疑慮更深。

他并非見人就搭讪和給傳單,更像有目的地篩選。

消瘦的年輕人病怏怏的,不像病愈的患者,除非他對年輕人使用另一套話術。

“騙子。”許千鶴轉身離去,傳單夾在檢查單子之中。

正與年輕人交談的中年人,悄然望她離去的方向。

作者有話說:

祁言:每天誘惑老婆一下下。

這章有點肥,不想拆了,麽麽噠。

感謝在2023-02-11 09:43:36~2023-02-12 10:30: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點水 12瓶;青瓜苗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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