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深的絕望
麗華苑是老小區,狹窄的樓梯髒兮兮,牆壁貼許多傳單和小卡片廣告。
死者居住的單位在四樓,屋裏的大號麻袋盛滿塑料瓶,許千鶴和警員努力擠進客廳,找空隙站穩。
“我的兒子剛病好不可能自殺!拜托你們一定要調查清楚!”
“我們會的,你冷靜點。”
許千鶴駐足,打量衣着樸素的中年女人。涕泗橫流的她拉着警員的手肘哭訴,接受不了兒子死亡的事實。
“這位太太,請問你的兒子得過什麽病?”許千鶴溫聲問道。
“嗚嗚嗚……就是那什麽U型傳染病啊!”
在場的警員露出古怪的神色。“太太,U型傳染病沒得治才對,你有他的确診書嗎?”
“當然有!他真的病好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病症消失,但他就是痊愈了!”
中年婦女急匆匆地翻找兒子的病歷本,交給他們查看。
許千鶴掃過前期的病症,詫異跟她的病症差不多,包括後期的咳血、掉牙齒和內髒出血。
而醫生确切地寫明死者患有U型傳染病。
“這……”警員們難以置信,U型傳染病能痊愈簡直聞所未聞。“許法醫,屍——黃俊琦有這些病症體現嗎?”
許千鶴不想在死者的家屬面前分析死因,只搖頭不語,屬于法醫的溫柔。“我去黃俊琦的卧室看看,你們繼續工作。”
她跨過擋路的雜物,進入死者的卧室時眉頭深鎖。
這裏殘留死者生前強烈的負面情緒。
Advertisement
深深的絕望,深深的恐懼。
窗簾完全合上,致使卧室昏暗陰涼,角落的陰影似乎藏着嗜食恐懼的怪物。
她輕輕地拉開窗簾,被貼滿窗戶的黑色垃圾袋震驚。
難怪卧室看起來是個暗室。
她來到死者的書桌前,凝視桌面的大學畢業照輕嘆。
到底是什麽原因使一條花季生命放棄家人、放棄這個世界。
溫暖的指尖撫摸冰涼的桌面,凹凸不平的刻痕宣示死者曾經的呼號。
——救我
——救命
——我受不了
心情沉重的她翻開夾着圓珠筆的日記本,最新的一頁透露死者為什麽自殺:
我被盯上了!它們無處不在!可是我找不到它們!是誰!是誰在盯着我,別看!別再看我了!救命
前一頁則寫道:
世界為什麽變成這樣?他說他明天能告訴我答案,但我特麽的不是想要答案!我想擺脫現在折磨啊啊啊啊
書櫃裏的書籍夾着一張紙。
竟是怪談協會的傳單。
許千鶴喊保管證物袋的警員進來,請求查看袋中死者的手機。
“許法醫,死者是自殺嗎?”警員低聲詢問。
“從屍表檢查和死者的物品來看,初步判斷是自殺——但還要結合天臺的勘查來判定。”
開屏的手勢已被破解,她順利地進入微信,找到怪談協會的群聊。
結果,群聊多是安慰死者的話語,并非相約自殺的群。
不過群員安慰的話奇奇怪怪。
[老木]:忍一忍,很快就能适應,大家都是過來人。
[琦]:還要忍多久?我快被它們逼瘋了!不如你們告訴我到底是什麽玩意盯上我?
[安妮的水仙花]:現在最重要的是,你想方法排解壓力和緩解情緒,這樣對後面的事才有幫助。
[琦]:後面還有什麽事?
[孫]: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去找你聊聊。
……
“聊天記錄有問題嗎?”警員疑惑不解。
“這些人可能知道黃俊琦自殺的原因,不過如果不是刑事案件,我們不能介入。”說着,她再浏覽一遍群聊的聊天記錄。
群員的話也像是對她說。
那麽,祁言當時也如此絕望過嗎?
中年婦女依舊哭哭啼啼地抓住警員訴苦,紅腫的雙眼猶如桃子。
許千鶴停下離開的腳步,回頭問中年婦女:“黃俊琦的卧室,平時是誰打掃?”
她淚眼婆娑,“我啊。我每天搞完衛生才出去賣塑料瓶。”
“你沒看到他刻在書桌上的字嗎?”
中年婦女似乎猜到什麽,如遭雷擊般面無血色。“我……我不認字……嗚哇哇……”
她顫抖着蹲下來,捂臉痛哭。
許千鶴閉眼轉身,鼻子泛酸。
如果有人看到死者的求救,說不定能挽回一條性命。
同行的警員也深有感觸,下樓時給許千鶴說明他家的情況。
“唉,黃俊琦一家經濟條件不好。父親在八年前因為工傷病逝。剩下黃太太一個人拉扯黃俊琦。她是服裝工廠的女工,一有空就收集塑料瓶和廢紙,靠微薄的薪水和賣廢品的錢供書教學,黃俊琦怎麽就……”
許千鶴已沒有心思聽下去,停在某一個臺階上扶牆。
她的眼睛突然看不見,仿佛有黑色布條蒙住雙眼,黑暗屏蔽視野。
同行警員的說話聲越來越往下,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只有黑暗作伴。
像背後有人如影随形,它的雙手故意蒙着她的眼睛。
扶牆的手摸到張貼的小卡片,另一只手想摸樓梯扶手之際,輕輕的吞口水聲從下方傳來。
全身的皮膚被針刺一般,遍布雞皮疙瘩。
咕嚕……
咕嚕……
吞口水的節奏變得頻繁,空氣變得濕膩,她像困在水中。
她很不喜歡快要淹沒的感覺,而對方的惡意目光赤//裸//裸展現,偏偏她看不見任何事物。
是野獸嗎?
還是人?
咕嚕……
窸窣——
對方移動腳步了!
此時此刻孤立無援的她,感受到黃俊琦自殺前的絕望與恐懼。
從沒并肩而行的人,很多時候只有自己面對一切。
然而她不是黃俊琦,她不想死。
強作鎮定的右手摸進衣兜,拿出手機劃動屏幕。
“小慧,天臺勘查完了嗎?嗯,趕緊下樓彙合,我在樓下等你們。”
她一邊“通話”,另一只手扶着牆壁,一邊邁腿摸索臺階,借助“通話”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通常一段樓梯有12級,她記得看不見前走到樓梯的中段,那麽剩下5-6級需要走。她默默地數數,數到第5級的時候,腳尖飛快地滑出去試探。
是平地,她面不改色地拐彎,鞋側一直貼着銜接平地的臺階,摸索下一段樓梯的距離。
右耳忽而感到有溫度的呼氣,濕膩感愈發濃重,甚至嗅到水的腥氣。她皺眉,裝作無視對方的模樣,摸着樓梯扶手下樓。
——她與對方擦過的瞬間,美麗的腦袋離對方撕裂面部而張開的血盆大口,僅僅一厘米之遙。
三條對準她的腦袋的舌頭又細又長,像昆蟲的觸角抽動,粘滿滑膩膩的唾液,有一滴差點落在她的肩上。
吧嗒,吧嗒。
樓梯間只有她下樓的腳步聲回蕩,樓上隐隐響起其他腳步聲。
她傾聽好一會兒,才确定那家夥沒有跟來,握扶手的手早已冒汗。
幸好。
樓外的陽光披灑全身,同僚的面孔映入眼簾,她一下子蹲下來,渾身顫抖,滿頭虛汗。
“許法醫,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讓我蹲一會……”
她控制不了雙腿站起,它們沒知覺似的發軟。
是U型傳染病的後遺症導致眼睛暫時失明。
對,就是這樣,跟郁瑤的話沒關系。
她如此說服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堅不可摧的科學信仰産生崩壞的裂縫。
蘇慧隊伍得到初步的勘查結果。
“天臺沒有搏鬥的痕跡,沒有拖曳的鞋印,排除他殺和意外墜樓的可能性,現場勘查的證據指向這是自殺事件。小鶴,你的臉色很蒼白,沒事吧?”
許千鶴能站起來了,恐懼消耗部分能量,有些餓。“沒事。屍表檢查結合死者居住的環境來看,我認同是自殺。”
其實她想申請解剖黃俊琦的屍體,好奇他痊愈後的身體變化。但是家屬肯定不同意,她便沒提出。
做完收尾的工作,她和蘇慧等人回司法鑒定中心。中途沒有任務,她一回到中心先消毒雙手,然後溜到後樓梯偷偷摸摸地吃雞腿。
出門前熱過飯菜,在溫暖的天氣下不需要再加熱。
她苦惱,自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黃鼠狼偷吃雞腿。
不知不覺吃空了食盒,她看了看手表。
此時中午十一點半,食堂已經供應午餐,她趁沒有任務,抓緊時間到食堂飽腹一頓。
途中遇到林怼怼,噢不是,是林逸帆。
“你去哪?值班室不能沒人在。”
“有雪梨在。”
“喂!那是食堂的方向?”迅速走遠的背影置若罔聞,他冷哼一聲。“真行,解剖的速度有去食堂的速度快就好了。”
說完,他往法醫門診部去。
前腳剛到,法醫門診部的電話響起。他勾起冷笑,搶先何雪莉一步接電話。“法醫門診。”
“請問許法醫在嗎?”
“她沒空。我是林法醫,請問有什麽事?”
“抱歉,我只找許法醫,我打她的手機號碼吧。”
林逸帆來氣,“我也是法醫,她能勘查現場和解剖,我也能!為了縮短偵破的時間——”
嘟——
對方已經挂線。
“我——”他差點爆粗。瞥見何雪莉幸災樂禍地盯着自己,他摔掉話筒離去。
“摔壞要賠的哦!”盯着他的背影,何雪莉吐出舌頭,手指按下眼皮。“略略略!”
此時,食堂內。
捧着豐富午餐的許千鶴剛坐下,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她心頭咯噔。
休假或吃飯時必來任務,幾乎是行內的“詛咒”。
來電的是陌生號碼,她狐疑地接聽。
對方單刀直入:“許法醫,請你來特研處一趟。”
“為什麽?你是誰?”
“我是特研處的調查員池榮興,請你來解剖一具他殺的屍體,特研處的車正前往司法鑒定中心的路上,我們等會見。”
嘟——
對方不留餘地,說完就挂線。
許千鶴愣愣地注視被挂線的手機界面。
等等,對方的車子還沒到,意味着她能吃幾口。
比起對方的霸道,她更在意出發前能吃多少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