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貼貼

入夜,小區的維修工程終于消停,恢複平靜。

個別業主繼續住家裏,下班就往家裏趕。

昏黑的客廳沒有開燈,從外面射/進來的燈光暈染黑長直的少女,她坐在餐桌前,大口啃咬肉食。

鄰座,坐着一副白森森的骸骨,黑洞洞的眼眶注視冰冷的家。

回到家的父親看到一地血腥,硬着頭皮換上拖鞋進屋。

“你沒跟媽媽打招呼哦。”少女溫馨提醒。

父親咬牙,被迫看向可怕的骸骨。“老婆,我回來了。”

少女勾起血紅的唇,目送他狼狽地逃回卧室。

“媽媽,我要變得更厲害才行。”

“媽媽,今晚的晚餐太糙了,還是樓下的許姐姐嬌嫩,我要快些和許姐姐做朋友才行……”

骸骨安靜地聆聽少女的心願。

臨近四月,晚風送來黏濕的水汽,窗外綿綿細細的雨珠折射迤逦的燈光。

卧室半合碎花窗簾,臺燈下的學習筆記字跡秀麗,專注看書的目光熠熠生輝。

身穿寬松居家服的許千鶴坐在書桌前,齊肩短發披着燈光,貼創口貼的手指翻動書頁。

她看了看手表,決定到此為止準備睡覺。

一轉身,便看到門外探頭探腦的祁言。然而她發現,他的視線落在床上的兔子布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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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麽?”她沒來由心虛,挪步遮擋兔子布偶。

他笑眼彎彎,“沒想到你把它也帶來了。”

“不行麽?”

“是不是習慣每天抱着睡覺呀?”

被揭女兒家的小秘密,她噔噔噔地快步走去關門,“不關你的事!”

“等等——”他用力抵門,表情卻委屈巴巴。“我今晚打算睡沙發,可是沙發太小,睡得不舒服。”

再看不出他的壞主意,她就傻了。她想了想,學他摸頭頂安慰道:“忍耐幾天就能回去,晚安。”

房門無情地關上。

祁言碰一鼻子灰。

許千鶴跑上床抱着兔子布偶,不禁揚起嘴角。

上小學開始,嚴厲的父親把她的玩具、布偶、洋娃娃扔進垃圾桶,費心栽培她成為醫二代。

身邊被一棟棟書籍環繞,這只粉色的兔子布偶是推倒書樓的一枚石子,讓陽光射/進她的生活。

而且是他送的。

嘿。

熄燈時間到,她抱着兔子布偶入睡。

夜深,祁言也關了客廳的燈睡沙發。

陌生的床,陌生的被褥,她睡得不安穩,時而抱着兔子布偶翻身,時而用被子墊腳。

好不容易有睡意,腦海自動編織一幅紅色大床的畫面。

床上躺着血淋淋的女人。

她丢了全身的皮膚,痛苦地呻/吟。

許千鶴驀地睜開眼睛,粉色兔子頭映入眼簾,黑溜溜的塑料眼珠注視她。

她的後背充滿細細密密的針刺感,麻得驚醒。

把兔子布偶摟入懷,她輕輕地坐起來,撫平身下的床單。

後背是床,沒道理産生被窺視的感覺。

但床底是空心的。

恐怖電影教過,想确定床下有沒有異物,可以用手機伸進黑暗的床底,打閃光燈拍照,通常會拍到一張猙獰慘白的鬼臉。

她猛地甩腦袋摒棄可怕的想象,猶豫該不該下床。

萬一伸出一只手抓她的腳呢?

世上沒鬼,但有怪物。

怪物比鬼恐怖百倍。

她看向緊閉的房門,知道祁言就在門外。只要用手機聯系他,他肯定會進來陪伴。

不行。他整晚照顧自己,而且明天要上班,需要好好休息。

許千鶴咬咬牙,摟緊兔子布偶重新躺下。

明晚該藏一把刀在枕頭底下。

可是一閉眼,她便想象出與床底的異物背靠背的畫面。

停止想象,睡覺!

靜下來片刻,她摟着兔子布偶側卧。

突然,一股寒意鑽心,她迅速仰卧。

寒意驟然消退。

“小鶴?”門外響起天籁之聲。

“祁言……”她詫異他醒來,“你還沒睡嗎?”

“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是很安心,我能進來嗎?”

要是平時,她一定拒絕。但新卧室古古怪怪,她需要陪伴。“你進來吧。”

狼尾頭的輪廓出現,她放下心頭大石。

祁言拘謹地坐在床沿,在昏黑中打量她有沒有事。

許千鶴牽來他的手,翻開寬大的手掌,在他的掌心寫道:床下有東西。

他神色凝重,語調卻一如既往輕快:“睡不着嗎?要不要我陪你呀?”

“好啊。”

“那我去拿枕頭和被子進來。”

腳步聲随之而來,修長的雙腿出去又進來,然後脫掉拖鞋縮上/床。

沒多久,一件矩形的物體慢慢地伸下來,傾斜朝向床底。

白光乍現,快門咔嚓一聲響。

被發現了。

一抹薄薄的黑影迅速從床底閃現出去。床上的祁言擲出一把水果刀,把黑影釘在地上。

許千鶴詫異他的身手。

兩人走近觀察扭動的黑影,燈光倏忽亮如白晝。

“惡心玩意。”祁言居高臨下,嫌惡俯視。

水果刀釘着一塊薄如衣服的人/皮,癟癟的,像完全漏氣的氣球。臉上的五官沒有骨骼支撐,扭曲移位。

更惡心的是,五官和臉皮化了妝,活脫脫3D模型的貼圖展開UV的模樣。

“是個女人。”許千鶴雖然惡寒,但好奇心更重,手癢想解剖研究。

人皮不靠空洞洞的眼眶視物,而是靠皮膚的神經感知。

這兩人,男的一臉厭惡,女的露出興奮眼神,什麽怪物!

祁言一手抓住人/皮,一手拔出水果刀。“這刀髒了,不能要了。我去處理這怪物,你先睡。”

“怎麽處理?”

他勾唇,笑容在蒼白的燈光下顯得慘然。只有他手裏的人皮感應到,他眼裏充斥暴虐、厭惡、冷酷。

“以絕後患的處理。”

說完,他抓緊人皮到衛生間。

許千鶴後知後覺與一塊人/皮背靠背,看床時頭皮發麻,膈應得很。

但,如果在別人滾過床單的主卧和藏過人/皮的次卧選擇,她勉強願意留在次卧。

人/皮貼的是床底,跟她隔着厚厚的床墊,她硬着頭皮躺下來。

聽見腳步聲,她疑惑地注視施施然回來的祁言,只見他麻利地爬上/床。

許千鶴:?

祁言:?

“你不是睡沙發嗎?”

“你不忍心過河拆橋吧?”

“忍心。”

他委屈地抱枕頭和被子回沙發,內心嘤嘤嘤。

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睡不好的兩人眼下泛淺青。出門吃早餐前,他們仔細檢查全屋一遍,确定安全。

“那玩意一直躲在這裏嗎?”

“它不用進食嗎?”她知道無論異人還是失去神智的怪物,都會需要大量進食。

祁言蹙眉沉吟。

“它很薄,從門縫擠進來也可以。”

“嗯,或許它也住這一棟。小鶴,你自己在家的時候謹慎些,我覺得那塊人/皮怪物沒這麽簡單。”畢竟能隐藏氣息瞞過他躲在床底,它有點實力。

她點頭,慶幸自己的感官過分敏銳。

前屋主或許就在睡夢中,不知不覺被殺死。

“要不我們還是搬去酒店住吧?”祁言非常不放心她自己在家休養。

她幽怨:“這個月的支出夠多了,節省一點吧。”

“那你要保證,有事馬上通知我。”

“好,答應。”

“要拉勾。”

樓下人來人往,許千鶴趁路人不注意,飛快地伸出尾指勾他的尾指。

“許姐姐?”

稚嫩的童音來自兩人的身旁,許千鶴連忙抽回尾指。

小女孩帶着幼兒園統一佩戴的黃色帽子,冬菇頭,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們。

“可可?”許千鶴驚喜地蹲下來,“你住在這裏嗎?”

小女孩是關主任的小女兒,夫妻倆老來拼出的二胎。每次團建,關主任會帶上她參加。一來二去,她和鑒定中心的女員工很熟。

“是啊。”關可可笑臉燦爛,“帥哥哥是許姐姐的男朋友嗎?”

聽到這話,祁言揚起和煦的笑容。

“人小鬼大。”關太太嗔道。

小肉手扯許千鶴的衣角,關可可撒嬌道:“是不是嘛?帥哥哥很好看啊,很配許姐姐。”

“是啊,哥哥是許姐姐的男朋友。”祁言笑盈盈地摸她的帽頂。

她頓時雙眼亮晶晶,“哥哥也是法醫嗎?”

“不是。”許千鶴代替他回答:“哥哥負責記錄安眠的人的故事,這樣就不會有人忘記他們了。”

聞言,甜甜的暖流淌過祁言的心田,嘴邊的微笑變得柔和。

“哥哥好厲害啊!是不是記錄了好多好多故事?你們來我家玩呀,我用糖果交換故事。”

關太太屈指敲關可可的頭頂,給她一記爆栗。“先上學再說,別老想着玩。”她轉而問二人:“你們結婚了嗎?搬來這裏住?”

許千鶴臉蛋羞紅,然後聽見祁言嘀咕着“我倒是想”,耳朵有點熱。“沒有,因為小區大面積維修,我們暫時在這裏住幾天而已。”

關太太卻露出“快了吧”的打趣眼神。“老關說你受了工傷,還有沒有大礙?”

“沒有大礙,恢複挺好。”

“太好了,老關總說你是年輕一輩的中流砥柱,以後要靠你們年輕一輩發展法醫界,說得我耳朵起繭了呢。”

“關主任過譽了。”許千鶴颔首莞爾。

“好啦,我送可可去幼兒園,不叨擾你們。可可,跟許姐姐和哥哥說再見。”

關可可乖巧地揮揮小肉手。“許姐姐再見,帥哥哥再見。”

“帥哥哥”祁言凝望母女倆的背影感嘆:“要是我們有女兒,一定像可可那麽可愛。”

“打住,你的憧憬遙遠得過分。”

“嘻嘻……”他牽起許千鶴的素手,彎彎的笑眼盛滿溫柔的暖意。“我很喜歡你剛才的說法。我負責記錄亡者的往事,你負責辨別亡者的死因,我們天生一對。”

法醫沾上屍臭有什麽關系,考古下墓的時候也會沾到腐朽的臭味,當彼此都在意同一件事的時候,這件事已經不算事。

兩人離去的背影,落在窗戶旁邊的雙眼中。

603室,次卧的書桌。

癟癟的手帶着猩紅的指甲,摸向許千鶴使用過的潤膚乳。

作者有話說:

大家快去檢查床底。

微博貼了張韋風的怪物形态靈感圖,來自耳熟能詳的電影,不怕掉SAN的可以去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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