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口,但那一船的貨物卻把好些年辛苦攢下的積蓄都給賠進去了。朱氏為此大哭了一場,為了三個兒女與一家人不得不故作堅強,繼續與大房的蔡氏母女一起度日。
妯娌倆的夫君一個在軍中效命、一個常年經商在外,日子倒也過得平靜,加上朱氏與蔡氏皆是臨安府人氏,又是姨表姐妹,感情倒還不錯,彼此扶持,相處和睦。
昨兒一早,朱氏就收到蕭衆望的家書,得曉蕭衆望再立軍功,如今被皇帝封為正二品衛國大将軍,人已班師回朝,皇帝賞賜了一座衛國大将軍府,寫來家書要朱氏、蔡氏擇日攜兒女子侄入京團聚。雖說這兩年蕭家接二連三的發生了不好的事,可到底是過去了。
一府的下人左盼右顧,終于,下人來報:“二太太,大太太已入城,再過一會兒就要入府了。”
朱氏笑着拽抓手裏的帕子,對左右的下人道:“把香湯備好,擡到上房內室。再備上清淡的吃食,一會兒大太太到了便要用的。”
大管家滿心歡喜地應下,為自己很快就要做京城衛國大将軍的大管家而高興,到了那邊,府裏的下人就越發地多了。
蕭家在錢塘的這座大房子,是蕭衆望做了将軍後方才置下的。這一回,蕭家總算是光宗耀祖了,蕭衆望在家書裏說了,要蔡氏、朱氏母子帶了忠仆、下人前往京城與他團聚,瞧信裏的意思,蕭衆望這次在北方打仗又立了大功,一躍成了衛國大将軍,這消息一日之間就飛遍了整個錢塘,連大門口賣茶葉蛋的老妪也得聽說了。
錢塘自來出文人墨客,卻少有人能做武将的,且還是一下子做到了正二品的大将軍,可謂是錢塘一帶出的最大的官,一時間被百姓們津津樂道地議論着、傳揚着。
一輛青帷油壁馬車從府門外的青石板路上緩緩駛來,到了蕭府大門前,馬車停下,車上跳下一名婆子,然後是二小姐蕭初晴的乳母柳奶娘,緊接着是兩名陪嫁丫頭扶了一臉憔悴、痛苦的蔡氏,卻獨獨不見三歲的二小姐現身。
蔡氏穿了一件翠綠色的衣袍,渾身乏力,仿佛連走路都沒了力氣。
朱氏清秀的面容頓時一變,有種的預感,快步走近,“大嫂這是怎了?不是回臨安府賀壽麽?”
大管家領着一幹下人連連道賀,“恭喜大太太,賀喜大太太,将軍又立軍功,要大太太、二太太攜了大爺、二爺與兩位小姐去京城與他團聚,大将軍已在中秋佳節前趕抵京城。”
蔡氏一陣錯愕,目光停落在朱氏身上,這事兒她在娘家時就聽說了,可再大的喜訊都控抑不住她對女兒的追思。
朱氏笑道:“是又暈船了麽?快回屋裏歇會兒,我已令人備好香湯。”原想着二小姐會現身,可再看了一番,依舊不見,倒是多了一個蔡家相熟的婆子過來,這婆子原是蔡大太太身邊的陪房,喚作繡婆子,朱氏道:“初晴呢?”
010 傷痛
蔡氏正待開口,繡婆子忙道:“二小姐走時染了風寒,大太太給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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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再看一側年輕的柳奶娘,這會子面露悲傷,垂首不語。朱氏只覺怕是出了大事,當着衆多府中下人的面不好追問,扶了蔡氏道:“快回屋裏歇着。”扭頭對自己的長子道,“元甲,領了弟弟妹妹回屋去。”
元甲約有十歲模樣,次子元乙有八歲,女兒初雨只得五歲模樣,此刻正被元甲與元乙兄弟倆牽在手裏,三個孩子因是同母所生,眉眼有幾分神似。
一行人回到上房院子。
繡婆子扶蔡氏在繡榻上躺好,又留了柳奶娘、朱氏,斥退左右。
朱氏一臉關切地道:“大嫂,你這是怎了?”
表妹為長嫂,表姐反做了弟妹。蔡氏與蕭衆望能結為夫妻,還是朱氏保媒說合的,因這緣故,妯娌倆感情更為深厚。
蔡氏見朱氏一問,“哇”的一聲抱着朱氏失聲大哭起來,“我這是什麽命,只得一個乖巧的女兒,不曾想……不曾想竟因染了風寒去了。嗚嗚,我的女兒,我的寶貝初晴……”蔡氏腦海裏掠過那一張乖巧的臉龐,她嫁給蕭衆望,他不在家中,好在與二房的朱氏相扶相攜,一路走來,倒不算苦。
朱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十日前,蔡氏帶着女兒回娘家賀壽,初晴還跑前跑後的歡喜着,與她的女兒初雨在後花園裏嬉笑玩耍,這才幾日,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就沒了。
繡婆子抹着淚兒,“表小姐,這可如何是好?将軍知道添了女兒,高興得跟什麽似的,不遠千裏,還特意捎來了一塊親手雕刻的玉佩。”
原來,蔡氏帶着女兒回娘家,走的時候初晴偶感風寒,不過是打了幾個噴嚏,蔡氏也沒往心裏去,想着到了臨安府讓柳奶娘熬了姜湯來喝。哪裏想到,待他們到了臨安府,孩子的病就越發沉重,請了郎中來瞧,竟是喂不進去藥,不過熬了兩晚,在她娘家祖母壽辰次日,初晴竟去了。
朱氏知事情嚴重,蕭衆望還特意在家書裏提到了初晴,不想現下人就沒了。對柳奶娘道:“你且下去歇着!”
柳奶娘淚眼朦胧,“還請二太太好勸大太太,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沒有侍候好二小姐。”
朱氏又說了句“下去吧”,柳奶娘哭着退下。
繡婆子看着哭得快沒了力氣的蔡氏,輕聲道:“我家大太太不放心,特意叮囑老奴跟小姐一道回來。表小姐,你們可是姨表姐妹,快替我家小姐想想法子。這幾年,蕭家接二連三的出事,要是大将軍知道二小姐沒了……”
蔡家大太太,正是蔡氏的親生母親。
早前,蔡氏不大樂意嫁給蕭衆望。轉眼間,蕭衆望就做了衛國大将軍,正二品的大員,而今蔡氏族裏哪個不羨慕蔡氏的好命,眼瞧着蔡氏就要做诰命大太太了。
繡婆子道:“老太太壽辰那日,收到蔡二爺從京城車來的家書,說蕭将軍擢升為二品武将,如今正得皇上器重,京城權貴而今都争着想要巴結呢。”
一朝榮寵,又做了正二品的大将軍,那朝裏的人還不得緊趕着讨好巴結,或送美人的,或把自家女兒、妹子送來為姬妾的還不得排成了長隊。
繡婆子低聲道:“還請二太太瞧在你們原是表姐妹的情面上,替我家小姐想想法子攏住大将軍的心。聽蔡二爺的意思,只怕太後、皇後回頭都要給大将軍賜送美人的,衛國大将軍府敕造好了,又大又氣派,就等着蕭府上下入住呢。”
朱氏一面羨慕蔡氏要做诰命夫人,一面又為蔡氏幾日前失了女兒而心痛,“大伯是疼二小姐的,這人如今沒了……”
蔡氏雖只二十歲,可到底不與京城那些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旁人得寵,哪裏比得自家表妹得寵來得重要,蔡氏富貴榮華了,自會在幫着拉扯着二房。朱氏還指望着蔡氏幫襯着自己的兒女一把,再說她也要跟着蔡氏去京城享受榮華富貴的,她所生的兒女,那也是蕭家的子孫。娘家時是表姐妹,婆家是妯娌,是親上加親的一家人。
朱氏斂額想着,“大姨母可有主意?”
繡婆子道:“我家大太太不放心,特意令老奴一道跟了來,讓我與表小姐商量着辦。我家姑奶奶失了孩子,如今痛不欲生。孩子是剛沒的,知曉的人不多,只得我、柳奶娘和大太太知曉,便是同去的丫頭也都瞞着。”
朱氏頭腦冷靜,心裏将這事兜了一圈,“大伯而立之年方才有了二小姐,怕是稀罕得緊。”她略微停頓片刻,握住蔡氏的手,“唯今之計,我瞧着不如尋個與二小姐一般大小,相貌相似的小姑娘來,就說是初晴……”
蔡氏一聽,就要反駁,“我……”
朱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要李代桃僵,再另尋一個小姑娘來,朱氏打了個手勢,示意她聽自己說完,“京城之地什麽達官貴人、皇親國戚沒有,大将軍建立功勳,光宗耀祖,如今是京城新貴,不知道多少官家女兒正争搶着要嫁給他呢,現下穩住你的嫡妻位份,保住你的榮寵比什麽都重要,要是讓大将軍知道他的嫡長女在蔡家生病沒的,他能不怪你、不怪蔡家麽?”
蔡氏将頭一扭,眼淚就滾将下來,“尋來的再好,到底不是我的女兒……”
誰願意疼別人家的孩子,朱氏輕聲道:“有了女兒,哄着大将軍往你的屋裏多來幾回,你得趕緊生兒子,否則這偌大的家業,大将軍拿命拼出的榮華,可不都白白便宜了別人?好嫂嫂,你可得聽我的,大将軍而今不比往日,你得生兒子……”
蔡氏心亂如麻。這幾日她吃不好,睡不好,一閉上眼睛就是初晴那可愛的模樣,她将臉扭向一邊,一想到初晴就忍不住要落淚。
繡婆子忙道:“老奴瞧着二太太這話在理,就請二太太代為周旋。”
朱氏輕聲道:“我們乃是表姐妹,昔日保媒的人又是我,豈有不管之理。”她吞了一口唾沫,緊緊地捧住蔡氏的手,“我會對外說,說你染了風寒又暈船,近日需要靜養。至于尋找合适小姑娘的事兒就交給我,就算尋遍江南,我也自給你尋出個初晴來。”
011 像極愛女
繡婆子覺着這是最合适的法子了,若大将軍知曉初晴小姐夭折,且是在去給蔡老太太賀壽時沒的,指不定會牽怒蔡家。這法子一則可以确保蕭衆望不牽怒蔡家,二則能助蔡氏保住榮寵、嫡妻之位。
柳奶娘因侍候的二小姐沒了,生怕蔡氏怪罪,自是什麽都聽繡婆子的吩咐,對府裏的下人支字不提二小姐夭折的事,只說蔡家大太太心疼二小姐,将她留在臨安蔡府,柳奶娘每日只圍着蔡氏服侍湯藥。
朱氏與繡婆子這幾日相看了七八個三歲小姑娘,可長得都不像,尤其是那頭發,二小姐的頭發黃,比尋常孩子的要柔,要細。早前蔡氏寫信告訴蕭衆望,蕭衆望回信打趣着:我小時候頭發又黃又少,後來大了,才長得黑了。就連蕭老太太在世時也說,二小姐這點随了蕭衆望。
二小姐的頭發不好,自然不能尋個頭發長得又黑又亮的小姑娘。
轉眼又過了數日,還沒有尋着合适的小姑娘。朱氏和繡婆子也急了,繡婆子捎了信回臨安府,讓蔡大太太幫忙相看。蔡家人還指望着蕭衆望風光後幫襯着蔡家幾房為官的子孫,尤其是蔡二爺如今在京城做了個六品的官員,正需人提攜幫扶。
蔡氏大病了一場,病稍好,就去了鎮海寺敬香,撐着病體為愛女抄了《安魂經》。這日正在香客房裏抄經,突地聽到一陣悅耳的孩童聲音,那稚嫩的,如同銀鈴一般,一串串響起,動人心旌,就像她夭折的女兒,她驚呼一聲“女兒”,擱筆沖出香客房,卻見寺裏一個小和尚正逗哄着一個三歲的小姑娘玩,一頭黃頭發,似曾相識的眉眼,不是她可愛的初晴還是誰。
“初晴!我的女兒!”她雙眼一亮,不顧一切飛奔過來,服侍的柳奶娘追在後面,口裏喚着“大太太”追了過來。蔡氏近日走路無力,此刻卻如離弦的箭,一把就抱起那個玩得高興的小姑娘,緊緊地抱着,“初晴,我終于找到你了,晴兒,你是我的女兒……”
雲羅突地被人抱住,“嗯哼”兩聲,想要推開抱着自己的婦人,不想婦人卻将她抱得更緊。
小和尚念了句“阿彌陀佛”,雙手合十,“女施主,你認錯人了,這是我們佛門的俗家女弟子雲羅。”
認錯了?
蔡氏放開懷裏的小姑娘,看着巴掌大的臉蛋,還有那黃頭發,一雙烏黑的眼睛清澈而幽黑,帶着紅潤的小臉蛋像一只熟透的大蘋果,還有這個頭兒、這聲音,可不就是她的女兒初晴。“不,她是我的女兒,她真是我女兒……”
柳奶娘看着雲羅,聽蔡氏這麽一說,可不就是二小姐麽,一樣的大小,一樣的眉眼,越瞧越像,足以為以假亂真。
雲羅掙紮着離開蔡氏的懷裏,小心地躲在小和尚身後,嘴裏喚了聲“石頭哥哥”,探出個小腦袋,笑微微地看着蔡氏。
小和尚轉身抱起雲羅。
柳奶娘想要喚住,小和尚生怕吓着了雲羅,抱了她就跑。
蔡氏似被人剜去了心肝,喚聲“初晴,晴兒……”眼淚就滾落出來。
柳奶娘忙道:“大太太別急,奴婢這就去打聽,看那位小姑娘是哪家的姑娘。”扶了蔡氏回香客房,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蔡氏再無心抄經,而是巴巴地望着門口,期盼着柳奶娘能夠帶回那小姑娘,過了大半個時辰,柳奶娘終于回來了,一身是汗的道:“大太太,打聽清楚了,聽寺裏的人說,那小姑娘名叫雲羅,是個孤女,原是九華山得道高僧空明大師在路上撿來的。”
孤女……
無父無母,沒有家人和依靠的女子。
而她剛失了心愛的女兒,可不是正好麽。
蔡氏拉着柳奶娘的手,“你找住持方丈說說,看……能不能讓我們收養了她。”
柳奶娘搖頭道:“聽說錢塘城金家老太太就動過心思,被住持方太給拒絕了。”
金家雖商賈之家,可在錢塘城也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金老太太篤信神佛,心裏最善,這算是個極好的去處。
柳奶娘道:“寺裏僧人們說,她是佛門的俗家女弟子。”
蔡氏在寺裏住了兩日,一聽到小姑娘的笑聲就跑出去,遠遠地望着,看雲羅在寺裏笑着、玩着,越瞧越喜歡,看了的次數多了,竟無形間把雲羅當成了她的初晴。
午後,雲羅站在後院的石案前,小小的人兒得爬上石杌,然後立在案前,手裏拿着筆,像模像樣地寫着字。
蔡氏自發現雲羅時,一雙眼睛就再也移不開了,這會兒她不由自己的走過去,靜靜地走到雲羅的身側,卻見雲羅寫的是一首《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雖是一首詩,可她竟沒有寫錯一字,沒有多一筆,也沒有少一劃,雖然那字有些歪扭,卻用了一份刻苦。
柳奶娘扶住蔡氏,驚嘆道:“大太太,她真的好像二小姐,越瞧越像呢,一樣的模樣,一樣的黃頭發,一樣的年紀……”也許是看入了眼,連柳奶娘都覺得越來越像,更難得的是,同樣的年紀雲羅卻比初晴要聰穎。
雲羅聽見有人說話,擡頭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露出左嘴角的小酒窩。
蔡氏失聲輕呼“晴兒……”
她的晴兒笑着時,左嘴角也有一個小酒窩,真的太像了,如果不是親眼得見,她不會相信這世上竟有兩個長得如此相似的小姑娘。看着雲羅,她有些激動,也至渾身有些微微顫栗。
雲羅寫完了手裏的詩,看着蔡氏道:“你是寺裏的香客?”
這稚嫩的聲音,帶着詢問,像個小大人。
蔡氏笑了一下,“是。你叫雲羅?”
雲羅應了一聲,“我是佛門的俗家弟子,我爺爺游方去了,等他回來,就帶我回九華山。”
蔡氏凝視在她寫的字上,她曾聽父祖說過,他們蔡氏一門,原是三國蔡邕的後人,他們祖上就是出名士、才女的,這樣聰穎的女子,原就該是他們蔡氏的後人。“你爺爺是九華山的高僧空明大師?”
雲羅愣了一下,烏黑的眸子更亮了,像黑曜石般閃着光亮。
蔡氏歪着頭,像與自己的女兒初晴說話時那般溫柔,“你每天都寫嗎?”
雲羅點頭道:“我答應過爺爺,他不在的時候也要讀書識字。寺裏的師叔、師祖和師兄們會教我。我每兩天要學一首詩,要會寫會背。”
012 偷小孩
她都看見了,這小姑娘不僅讀書識字,還與寺裏的僧人學習劍法,每次手裏拿着一根木劍,随着早課的武僧一起比劃着,每遇動作不到位的,僧人們會替她糾正,她亦學得很用心,偶爾會紮馬步,蹲在那兒大半個時辰都不動一下。
蔡氏觀察了雲羅兩日,越瞧越喜歡,她總覺得,這樣的小姑娘才配做她的女兒。
正說着話,有小和尚奔了過來,笑着道:“雲羅,住持方丈讓你過去。”
雲羅盡情而快樂地張開雙臂,“師兄哥哥抱抱!”稚嫩的聲音,美好而輕柔,讓人的好感油然而生。
小和尚伸兒雙臂,抱起雲羅就走了。走了一截,雲羅回頭沖蔡氏揮着手,那模樣頑皮中透出一股靈性,活潑裏又有一股聰穎。
蔡氏越發認定這就是自己的初晴,笑盈盈地道:“你一會兒要過來喲!”
柳奶娘瞧出來了,蔡氏是由衷地喜歡上這個長得酷似初晴的雲羅,加上雲羅愛學習,讀書、劍法都學得像模像樣,就更喜歡到心坎上了。
雲羅到了住持方丈的禪房,原來是錢塘城裏一個好心的商賈大太太金太太親手做了兩身小姑娘穿的繭綢衣裙送來,說是給雲羅的秋裳,還派家仆親自送來,住持方丈覺得應該讓雲羅當面謝謝家仆,請家仆代為轉告對金太太的謝意。
來送衣服的家仆是個中年婆子,含笑盈盈地看着人雖小小卻有禮有節,讓人一眼就能喜歡上的小姑娘。看她彬彬有禮地行萬福禮,又用稚嫩的聲音道:“請嬸嬸代我謝謝金太太,雲羅很喜歡這兩套秋裳,它們很漂亮。雲羅母親新逝,還不能穿很鮮豔的衣服,這件素淨的我先留下,那件大紅的還請嬸嬸帶回去。”
中年婆子沒想這只得三歲的小女孩,居然會懂得這麽多,也難怪連世外之人的僧人們都會喜歡她,笑道:“雲羅姑娘可以留下,等過兩年你再穿。”
“師兄哥哥說,我長得快,如果留下明年就小了。還請嬸嬸帶回去,送給別的姐姐穿。也請嬸嬸替我謝謝金太太。”
中年婆子笑着對空慧大師道:“這小姑娘真是招人疼愛,既是這樣,這大紅的我就帶回去。回禀了我家太太,回頭再替她另做一套素淨的來。”
寺裏的楊婆婆來接雲羅,含笑與空慧大師告辭,帶着雲羅的衣服回屋,與雲羅試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蔡氏回到蕭府,越發心事重重。
柳奶娘将鎮海寺有個雲羅的事細細說了,在相貌上酷似初晴小姐,這可是極難遇到的。
朱氏與繡婆子驚道:“真的長得像?”
柳奶娘道:“越瞧越像呢。大太太一見就以為是初晴小姐。”
朱氏和繡婆子這大半月什麽事也沒做,就四下尋小姑娘,或人牙子手裏相看,或牙婆那兒留意,見了不下二十個,可沒一個是滿意的。因早前蕭衆望寫信來問,他女兒長什麽樣,蔡氏一一寫信告知,如今只得尋個與初晴相似的才行。
朱氏與繡婆子一合計,決定設法把鎮海寺的雲羅給弄回去。
朱氏也扮成上香的模樣,去鎮海寺住下,就等着見雲羅。左盼右顧間到了午後,還真看到一個小姑娘在後院石桌上練字,那模樣長得竟與初晴有七八分的相似,這樣年紀的女娃,原本相貌都有些相似,若要尋個一頭黃發左嘴角得有酒窩的确非易事。偏這兩樣,雲羅都有,越發顯得很相似。
繡婆子立在一邊,低聲對朱氏道:“二太太,還真的很像。”
朱氏道:“你想想法子,把這孩子抱走。”
繡婆子遲疑着:“我……”
朱氏這是動了偷孩子的念頭,反正這孩子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空明大師舍不得雲羅,要領她回九華山做俗家弟子。做蕭家的千金小姐,不比做個吃齋念佛的佛門弟子強?
朱氏審視四下,這個時辰僧人們都在前院做功課。除了有幾個來廟裏吃齋念佛的香客,再無旁的人。可香客們或靜修,或來抄經文祈福、告慰亡靈,全都不在後院園子裏。朱氏對繡婆子道:“機會難得,東邊有個小門,後面是條小路,你抱了孩子從小門出去。”
“二太太……”
這擺明就是要偷啊!
這可是佛門清淨地,偷佛門的孩子,這……
朱氏使了個眼神,“事成之後,我少不得你的好處。我給你盯着,你快去快回,想了法子把人安置好。蔡大太太讓你來錢塘,不就是幫你家奶奶奶出主意的,難得遇上這麽個長得像的,收養是不成的,萬一讓大将軍知曉了又是一場風波,再則僧人們若同意收養,也不會留到今日,如今就只得這個法子了。”
不能讓蕭衆望怨恨上蔡家人,更不能讓蔡氏失寵。
這可是極好的機會。
繡婆子眼睛一轉,四下靜悄悄的,沒瞧見一人,從雲羅寫字的地方到東邊小門,不過十來丈的距離,只要她抱了孩子跑得快些,越過小門就能到外面,然後尋了蕭府的馬車,将孩子送回府裏,就說是初晴小姐,如此也沒人留意。
繡婆子拿定主意,快步奔向雲羅。
雲羅見是個婆子,擡頭看了一眼,正要繼續寫字,繡婆子卻一把抱住了她,她正要大叫,繡婆子惡狠狠地道:“不許出聲,你若出聲,我就摔死你!”
雲羅只恨自己人太小,讷讷地看着繡婆子,一臉驚怒卻不得發作。
朱氏站在遠處放風。
繡婆子抱了雲羅就跑,用最快的速度出了東門。
雲羅揮着小手,不停的擊打着繡婆子,偏人太小,怎麽打繡婆子也不覺痛,她也感覺到到疼痛,抱着小小的雲羅如同擰了雞一般的輕巧容易,雲羅嘴裏聲聲罵着“壞蛋”,手舞足蹈地抗掙着。
繡婆子道:“我可不是壞人,是要帶你去享福,要不是你長得像我家小姐,這種好事可是打着燈籠也找不着的。別叫!你再叫,拿針縫了你的小嘴巴!”見雲羅還叫着“壞蛋”,繡婆子伸手捂住雲羅的嘴巴,她穿過一片樹林,上了路邊停息的馬車,當即大呼一聲:“快走!”
馬夫揚着鞭兒,帶着雲羅絕塵而去。
這婆子偷她不是為了賣她,而是讓她去做小姐。
013 叫娘不打你
繡婆子抱了雲羅回蕭府,一進大門就對人說:“唉,總算把二小姐接回來了,快去禀大太太。”
下人見她懷裏抱着個小姑娘,看那眉眼正是有些日子不見的初晴,“一月未見,二小姐長高了。”
繡婆子笑道:“小孩子家,可不是一月一個變化麽。這幾日大太太病着,正挂念着呢。”
她抱了雲羅就往大房院子奔去,進了院子,蔡氏與柳奶娘已經在花廳候着了,蔡氏見繡婆子抱着小姑娘回來,一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
蔡氏不由多說,一把接從繡婆子懷裏接過雲羅,連連喚着“晴兒”,“娘的女兒,你總算回來了,這些日子可想壞娘了。”
雲羅從未想過要被人收養,正計劃着去九華山學本事,此刻卻被蔡氏摟在懷裏不撒手,蔡氏淚眼朦胧地喚着“女兒”,叫着“初晴”,緊緊地抱在懷裏,細細地看着。
柳奶娘一臉驚寵,把在門口不讓丫頭、下人們來打擾。
雲羅掙紮着想推開蔡氏,可蔡氏抱着她的頭在臉上“啵!啵!”地親着,她大嚷着:“我叫雲羅,我不是晴兒,不是你女兒……”
她的話像一把刀子,聲聲紮在蔡氏的心上,蔡氏的秀眉微微一擰,滿是怒意,這話他日在京城要是被蕭衆望聽見,可了不得。初晴是蕭衆望如今唯一的女兒,便是這唯一骨血她也沒照顧好,更糟糕的是,初晴是在蔡氏娘家府裏病亡的,她和蔡家人都怕因此牽怒蕭衆望。
蔡氏放下雲羅,拉過她的小手“啪!啪!”就是兩下,雲羅只覺一雙小手火辣辣的疼着,眼淚蓄在眶裏。蔡氏厲聲道:“你叫初晴,是我女兒,我叫你晴兒!你再敢說不是,我還打你,聽見沒有?從今天起,你叫蕭初晴,是蕭家的二小姐。”
雲羅扁了扁小嘴,立時就要哭。
柳奶娘瞧着怪可憐的,幾步奔了過來,“大太太何必跟個孩子滞氣,不過是兩三歲的小孩子,過些日子,自然就與你親了。”
繡婆子贊賞似地看着蔡氏,“大太太就得唬住她,免得她鬧騰。”她蹲下身子,看着欲哭不哭,帶着一臉倔強的小姑娘,“算你三世修來的福氣,可是讓你做衛國大将軍府的嫡小姐,這可是多少人盼不來的好事,你還不樂意?你叫蕭初晴,是衛國大将軍的女兒?”
衛國大将軍!蕭初晴……
雲羅一臉讷然,将她從寺裏偷出來,就為了讓她給蕭家當女兒。
她要報複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負心親爹,還要懲治奪人丈夫、害人性命的神寧公主,若要成功,她就得依仗權貴之家。既然讓她來做小姐的,她得從頭部署計劃,學本事是為了讓她有足夠的能耐對付淩德恺與神寧。沒有一點本事,拿什麽和淩德恺和神寧鬥,既然穿越而來,既然恨透了那兩個人,既然答應了謝如茵要給她一個公道,既然……太多的理由,需要她這麽做。
蔡氏神色皆厲,“你叫什麽名字?你爹是誰?”
雲羅不說話。
柳奶娘蹲下身子,溫聲道:“你姓蕭,閨名初晴,你爹是當朝衛國大将軍。”
雲羅還是不說話,只怯怯地看着剛剛打了她手板的蔡氏。
蔡氏眼裏含着怒,一副“你再不答我還打你”的樣子,雲羅調頭看着偷她出來的繡婆子,罵了句“壞蛋”。蔡氏只作未聽見,問:“你叫什麽名字?你爹是誰?”
柳奶娘繼續重複了一遍。
雲羅倔強的還是不答。
蔡氏的怒意又重了一層,當底不是她的初晴,但她的初晴實在沒有面前這個小姑娘聰穎,雖然長得相似,但面前的雲羅卻讨得了鎮海寺上下的歡心,聽說連空慧大師也會親自教她讀書識字,別說其他的和尚了。嗓門又提高了兩分,“回答我,你叫什麽名字?你爹是誰?”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将這個小姑娘變成她的女兒。怕她不答,蔡氏拉住雲羅的小手,扮出一臉兇相,準備随時都要打。
柳奶娘笑盈盈地道:“小姐,快告訴太太,你叫蕭初晴,你爹是衛國大将軍,說呀!”
雲羅憤憤地盯着蔡氏,讓她來給人當女兒,也不知道待她好,還打她的小手,她偏不說,就是不說,咬咬嘴唇,用稚嫩的聲音道:“我叫……”
話還沒說完,蔡氏再也扮不出兇相,一把摟住雲羅,又親又哭地道:“你是我女兒初晴,我會待你好的,你叫我一聲娘,我給你好吃的、給你做漂亮衣服。乖女兒,你叫我娘……”
這女人是瘋了嗎?
剛才還那麽兇,這會兒又哭又說的,仿佛雲羅真是她失散的女兒。
她的娘是謝如茵,那個可憐無助的女人,但謝如茵待她的真的很好,要不是讓她活下去,謝如茵不會明知有殺手追來,還跑出去送死,她為的就是要雲羅活下去。
柳奶娘與繡婆子見蔡氏又悲又喜,流出淚來,也跟着傷心起來。柳奶娘心裏更多的是愧疚,她原是蔡家給蔡氏的陪房,丈夫早死,留下正懷身孕的她,後來她生下一女,取名杏子,剛兩月就從莊子上喚來做了蕭初晴的柳奶娘。她沒有用心照顧好二小姐,害得二小姐因染上風寒夭折。如今尋了個長得相似的來,卻怎麽也不肯叫蔡氏為娘。
繡婆子傷心,則是因蔡氏新失了女兒,心頭悲傷,跟着難過。
雲羅想:既然被偷到蕭家來了,是不會放她再走的,蔡氏先在寺裏住了兩日,後又有朱氏住進去,為的就是偷她,費了這麽大勁,看來也是真心的。事已至此,她也不枉作掙紮,不如讓一切變得更利于自己。
心裏想了一番,她用稚嫩的聲音道:“如果我叫你母親,你讓我讀書識字、讓我學武功?只要我想學你會讓我學很多本事,會給我請先生,找武功師傅?”
蔡氏放開雲羅,愣愣地看着這小姑娘,“你學本事做什麽?”
“學了一身的本事,就是自己的,別人誰也搶不走,我有了本事,就不會被人欺負,我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自己身邊的親人……”她停了一下,看着一臉好奇的蔡氏,連帶着一邊的柳奶娘與繡婆子也瞪大眼睛,覺得這三歲的小姑娘說出的話來有趣了,半點也不像小孩子說的,倒更像是個小大人,“我學了本事,也能保護你。”
014 四下尋人
蔡氏原含着淚,一聽這話,立時就笑了,拉着雲羅的小手,“是嗎?晴兒學了本事,要來保護母親?”
雲羅肯定地點頭。
蔡氏又将她摟在懷裏,“我女兒真乖,好!娘答應你,到了京城給你找最好的先生,你爹是會武功的,我可以讓他教你。”
繡婆子笑了,“蔡家祖上就是出名士才女的,大将軍又行伍出身,可不正好的麽。要是去了京城,可以讓二爺做她的先生,二爺曾是二榜第五名進士,那才華可是一頂一的好。”
雲羅一臉認真地道:“你讓我讀書,讓我學本事,我以後就叫你母親。”
蔡氏笑着說“好”,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