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無論男女只要願意就能讀書識字,因為祖上曾經有名動天下的大才女蔡文姬,又有蔡邕這樣的大人物。

就在蔡氏抱着雲羅歡喜時,鎮海寺裏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最先發現雲羅不見的是這些日子照顧雲羅的楊婆婆,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與管事大和尚禀報:“雲羅最是乖巧的,每日都要寫二十個大字,不寫完是不肯玩的,我洗完了衣服去尋人,怎麽也找不着了,前院、後院都尋了個遍,寺裏的小師父們也幫着尋了,還是沒人,二十個大字才寫了十七個,瞧那樣子沒寫完就不見了……”

很快,空慧大師也得了消息,下令寺裏的僧人再四下尋人,可尋了一遍,還是沒找着。

幾個大和尚聚在一處,管事和尚道:“師伯,以我看,雲羅是被人給偷走的,這孩子二十個大字還沒寫完了,萬不會去玩耍。”

這些日子住在鎮海寺,寺裏的僧人将雲羅的習慣都摸了個熟絡,雖說是三歲的孩子,性子堅韌,她又愛學習,便是空慧大師也是喜歡的。

一個半大的小和尚道:“師父,壞人不會抱了雲羅賣到那種地方去吧?上回來寺裏燒香的青/樓媽媽,便盯着雲羅瞧了半晌,我……”

江南自古繁華,秦淮河上又多有煙花女子,揚州、臨安府、姑蘇等地皆有名動天下秦樓楚館樓,天下著名的名伎幾乎都是源出于此。

半大小和尚俗名叫作石頭,一說完就見空慧大師的臉色不好看,一邊的管事和尚憤憤地瞪了一眼。

一個不染纖塵的小女娃,要是落入風塵……

以雲羅的聰慧,着實是可惜了,就好比無瑕的美玉生生被人給污了一般。

空慧大師一擡手,道:“你們還站着做甚?仔細尋尋,雲羅是佛門的俗家弟子,快尋人啊!”要找不到雲羅,他如何面對空明大師。空明大師将好好的孩子交到他手上,就是要他代為照顧。

管事大和尚道:“師伯,不如報官吧。”

空慧大師面帶愁容,他最擔心的就是雲羅淪落風塵,上回錢塘城最出名的怡香樓帶着名妓們來上香,那鸨兒的目光就熠熠生輝,瞧着雲羅就樂成了花,還遣了姑娘來與雲羅說話,見雲羅口齒伶俐,聰穎過人,也是喜歡得緊,與管事大和尚提過想收養雲羅,還詛咒發誓地說,一定拿雲羅當親生女兒。

管事大和尚當即就給拒了。

可這會子,滿寺的和尚,連着半大的石頭都認定,雲羅一定是被人給偷走了,而最大的嫌疑人便是錢塘城內的青/樓鸨兒。

大半日後,鎮海寺及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寺裏丢了個佛門俗家女弟子,善良的百姓又将偷孩子的賊給罵了一通,偷東西都偷到寺裏去了,這可不是罪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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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婆子将雲羅送回府,又佯裝無事回到寺裏。

朱氏面露憂色,見一邊有送齋飯的小和尚,道:“聽說寺裏那個叫雲羅的小姑娘不見了。”

繡婆子故作驚詫,“那個乖巧又聰慧的小姑娘?昨兒還在後院石桌上寫字呢?”

朱氏答:“可不是麽?早上的時候,我們還瞧見了,跟着寺裏洗衣服的楊婆婆在一塊兒,這滿寺的僧人寺裏寺外都尋遍了,還沒找着呢。”

小和尚聽她們一說,苦着一張臉,雲羅在寺裏住了幾月,又與他們幾個小和尚感情好,此刻雙手合十,“二位施主要是見着雲羅,還望通曉寺裏一聲,方丈發了話,要是有人尋着雲羅定有重謝。”

人,是鎮海寺弄丢的。

空明大師又是當世的得道高僧,雲羅不僅是個小姑娘,還是兩個大師之間互相信任的見證,加上雲羅是佛門的俗家女弟子,雖還沒拜九華山的師太為師,但空明大師是說過要帶她回九華山的話。一則,空明大師也舍不得雲羅;二則,空慧大師與寺裏的僧人們擔心雲羅落入風塵,換作是誰,都不落忍。

朱氏與繡婆子在寺裏宿了一晚,次晨燒完香,又添了香火銀子,便告辭離去。

寺裏的僧人及周圍善良的百姓幫忙尋了兩日,亦報了官,官府的差役打聽了一番,知雲羅是被人偷走的,尋了城裏的幾個人牙子打聽,又去了錢塘城的幾家青/樓,依舊沒個線索,只得不了了之。

朱氏出寺,見官府差役到了寺裏,正尋了楊婆婆問話,楊婆婆一面說孩子是被人偷走的,一面失聲哭罵。她本是孤老婆子,這些日子與雲羅處得極好,雲羅“楊婆婆、楊婆婆”的喚着,不見了孩子,她心裏也跟着空落落的。

捕頭罵道:“這些人膽兒還真大,連佛門的孩子都偷。”

楊婆子道:“請差役大哥幫忙四下尋尋,要真是被好心人收養了倒好,就擔心遇上個壞心黑肺的,把好好的孩子弄到那種龌龊地方去……”她說的還是青/樓。

朱氏上了自家的馬車,一路上又看着鎮海寺周圍的一些半大孩子,拿着木棍,在林間草叢裏奔跑着,嘴裏喚着“雲羅”,要是尋常百姓家丢了孩子,也沒鬧這麽大的動靜的,還是空慧大師有人緣,一句話,連帶着周圍的百姓、孩子都跟着尋人。

朱氏回府先去蔡氏屋裏。

蔡氏有了女兒,這病也去了大半,此刻正拿着一本《唐詩三百首》教雲羅背詩,朱氏輕咳一聲。

雲羅一擡頭見朱氏與繡婆子到了,擰眉叫了聲“壞蛋”,她說的是繡婆子。

繡婆子尴尬地笑了一下。

蔡氏對柳奶娘道:“把二小姐帶出去玩,她身子弱,莫要吹了風。”

柳奶娘應聲,抱了雲羅往外面去。

雲羅想到繡婆子偷走自己的事,愣愣地瞪着。

015 離開江南

朱氏在蔡氏身邊坐下,斥退左右服侍的下人,朱氏道:“我們得盡快去京城,從錢塘到京城還得半個多月的時間。回來的時候,寺裏報官尋人。鎮海寺附近的百姓有不少人幫着寺裏尋孩子,可不敢大意了。”

旁的不說,要真是尋到蕭府,蕭家人臉面就丢大了,到出家人的寺裏偷孩子,還不得被百姓們罵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要是去了京城,一切就都安全了。

現在知曉這事的人就她們四人,旁人也不曉得,越早離開越好。

這錢塘城裏見過雲羅的人就有不少,不僅有去寺裏燒香的官家大太太、富家太太,還有一些周圍的百姓,萬一被認出來,蕭家就會成為衆矢之的。

蔡氏明白這事的輕重,點頭道:“你說得是,我們這就令下人們收拾,争取盡早動身去京城。大将軍的意思,留下幾個看錢塘老宅的老忠仆就行,我和你及幾個孩子是要去京城的。大将軍還想讓元甲、元乙兄弟在京城讀書呢。”

朱氏低聲道:“我着人安排。初晴那兒多派兩個丫頭給盯着,這兩日先別出府門。”

尋孩子的人太多,萬一被瞧見,惹了人的猜疑就壞大事。

蔡氏道:“我叮囑過柳奶娘,一起照顧晴兒的還有我的陪嫁丫頭。”

妯娌商議了一陣,喚了大管家來,最後挑了幾個老忠仆留下看守錢塘老宅及幫忙打理錢塘城裏的幾家鋪子與城外的田莊,其他下人們都得收拾,或雇馬車,或打理瑣事,準備舉家遷往京城。

大管家又遣了得力的小厮先一步動身趕往京城,好與蕭衆望提前通曉消息。

午後,整個蕭府就忙碌開了,下人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各院各房稱意的家具、擺件都得收拾到馬車上,浩浩蕩蕩竟收拾了十八車的物什,光馬車就就雇了二十多輛。

蔡氏挑了早前初晴未穿過的兩套新衣,其他的令下人們或送了人,或燒了,生怕雲羅再沾了晦氣,将自己喜歡的物件一并都搬到馬車上。

翌日天未亮,下人們就起來了,各自檢查了馬車,陸陸續續地上車。

蔡氏抱了雲羅,領着柳奶娘及陪嫁丫頭繡桔上了馬車。

朱氏領了三個兒女上了另一輛馬車。

行了一個多時辰,朱氏又覺得煩悶,抱了初雨上了蔡氏的馬車。讓初雨與雲羅一處說話玩。

雲羅扒在車窗前,一雙烏黑的眸子看着外面。

初雨五歲,此刻尋着雲羅看的方向盯着,一臉不解地道:“妹妹在看什麽?瞧那麽久了?”

雲羅指着天空,“天上有紙鳶。”

初雨仰頭,微眯着眼睛,方才瞧見真有紙鳶,“娘親,我也要玩紙鳶。”

朱氏微皺着眉頭,“待到了京城,我給你做就是了。”

雲羅奶聲奶氣地道:“我也要。”

“好,二嬸給你做,給我們初晴做個又大又漂亮的,可好?”

雲羅笑着應了。

朱氏對蔡氏道:“小孩子忘得最快,她年紀小,用不了多久,會只記得你這個親娘。”她的意思是說:只要你待她好,她就只記得你是她親娘。

雲羅不過是三歲的孩子,可雲羅并不是三歲的孩子,她有一顆二十一歲的靈魂,就算穿越成幾月大的嬰兒,這些事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蕭家的遷家隊伍很浩蕩,有二十二輛馬車,一府的下人便有近三十個,上至大管家,下至小丫頭都要前往京城。

一路上,白天趕路,到了晚上就近尋了客棧住下。

每日蔡氏無事,便教雲羅背詩識字,雲羅總是一教就會。

朱氏最初常常瞪大眼睛,看着因背不出詩的兒女,輪到雲羅時總是背得又清楚又伶俐,那時候蔡氏就只當雲羅是她親生女兒,摟着她親上幾口。

朱氏扭頭就罵:“你們三個大的,竟不如最小的妹妹,瞧瞧人家,昨兒教的詩,今兒還記着呢。你們倒好,一個個竟忘得幹幹淨淨。”

雲羅有些過意不去,那詩她原早就忘了,想前世,背化學公式、背思想政治,那多難記,她還不照樣能背得滾瓜爛熟,她每次都是最後一個背的。元甲第一個,其次是元乙,再是初雨,等輪到她的時候,就算忘了,也因他們三個背不出就又記起來了,何況,那只是幾句詩。

雲羅只作沒聽到,自己玩她的,或是坐在柳奶娘與蔡氏的懷裏。

蔡氏笑道:“你別罵他們,他們還小呢。等到了京城,大将軍請最好的先生入府,到時候幾個孩子一處讀書。”

雲羅揉着眼睛,昨晚沒睡好,“母親,我要覺覺。”

蔡氏抱着雲羅,說了聲“好”,将她橫抱着,嘴裏呢喃自語地道:“我家晴兒要覺覺喽!睡覺覺!”嘴裏哼着一首江南的催眠曲,歌聲婉轉,催人欲睡,雲羅沉沉地睡去。

二十多日後,蕭府上下抵達京城長安。遠望而觀,飛閣重檐,氣勢恢宏;俯瞰而下,華燈寶炬,九霄霓虹,雲蒸霞蔚。餘晖給京城塗染上一抹瑰麗的金色,整座京城沐浴在金光之中,仿佛是任何畫師都描繪不出的輝煌華麗,如錦如詩,令人迷醉。

雲羅被柳奶娘抱在懷裏,柳奶娘笑盈盈地道:“大太太,總算到了!”

元甲站在車夫身後,遠望着京城,笑得燦爛荼蘼。

元乙頗有些歡欣鼓舞,“伯父派人來接我們了?”

初雨此刻亦呆在自己柳奶娘懷裏,好奇審視着。

城門口,進進出出的百姓,絡繹不絕的全是采辦或出售貨物、看熱鬧的人群。有輕衫貴氣的公子,有滿臉煙火色的過客,更有輕車挑擔的小販,還有挑着空筐的村民,那擔裏除了新買的米鹽布料,一邊籮筐裏還會偶爾露出一個小腦袋,睜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來北往的行客。

雲羅到底是三歲大的孩子,行至途中時又染上了風寒,吓得蔡氏叩拜祈禱,柳奶娘更是不敢懈怠,生怕再出了一樁早前初晴小姐身上發生的事,原以為只是輕淺的風寒,結果因為高燒不退竟夭折去了。柳奶娘整夜的守着雲羅,雖也發了燒,卻因她拿着銅錢刮痧退熱,竟出奇的好轉了,又喂了雲羅服下郎中開的湯藥。

016 不吃苦藥

她雖病着,此刻正好奇地四下觀望,只覺得樣樣都是那樣的新奇,整個人都顯得神采奕奕。

元甲與元乙突地扯開嗓門大叫起來,嘴裏喚着“伯父!伯父!”

蕭衆望得了消息,早早派下人在城門口候着,只等着接了家人,對他來說最大的遺憾莫過于寡母未能見到他今日的風光,早早西雲。他遠在邊城,只能頭系白條以示戴孝。估摸人該到了,揣着試試看的想法,領了兩名護院前來城門口。

人還未到,就聽到兩個孩子大呼“伯父”的聲音,尋聲望去,南城門外過來一列浩蕩的隊伍,長長的馬車或是桌椅,或是官窖瓷瓶,一看就是舉家搬遷之人。

蕭衆望微皺着眉頭,這些東西,只要花些銀兩,在京城就能采辦到,偏從那麽遠的江南弄來,路上稍有不慎,瓷瓶等物便會打碎。他打馬迎上隊列,只見走在最前面的馬車是兩個男孩子,眉眼裏有蕭衆敬的模樣,他心頭一暖,“元甲、元乙。”

元乙笑得露出缺了門牙的嘴,元甲喚了聲“伯父”,“二妹妹染了風寒,這兩日有些咳嗽,伯母昨兒一宿沒睡。”

蕭衆望道了聲“乖”,含着笑,移眸往後面的馬車望去,第二輛馬車上坐着蔡氏、柳奶娘與雲羅。雲羅蔫蔫地依在柳奶娘懷裏,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動着,蕭衆望伸劍挑起車簾,一看到柳奶娘懷裏的雲羅,那一頭的黃頭發就樂了:“這是初晴吧?”

蔡氏喚了聲“夫君”,面露倦容地道:“前日還發燒了,燒剛好,又咳嗽了一宿,夫君還得尋個郎中,我都快要愁死了。往日活潑得跟什麽似的,如今一病,連話也不說了。”

雲羅看着蕭衆望:這是一個身高八尺的男子,在江南水鄉,能長得像他這樣身高馬大的人不多。她隐隐聽蕭家的下人議論過,說蕭衆望的父親原是晉郡人,本是個跑江湖的镖師,後來在錢塘招贅為婿,娶了蕭衆望的母親。蕭衆望一身武功一半是其父所授,一半是拜鎮海寺的空慧大師為師傅而學。

蕭衆望生着一張瓜子臉,有着一張不厚不薄的唇瓣,眉毛出奇的濃,一股威嚴之氣自然流露。衣着一身武将铠甲,頭戴铠帽,身披一件玄色鬥篷,騎在棗紅馬背上,說不出的威風凜冽。只一眼,就讓雲羅想到了隋唐的秦叔寶,這蕭衆望便真真有叔寶在世之感,她心頭生出一份好感來。

蕭衆望笑道:“初晴,喚爹爹!”

蔡氏和柳奶娘在路上教了千百遍,就教她見了蕭衆望要喚爹爹。

這會子,蔡氏生怕她不開口,緊張地拽着帕子,“晴兒乖,快叫爹爹,這是你爹爹呢。”末了,望了眼蕭衆望,“沒病的時候,整天的問什麽時候能見到爹爹。”

前世,從她記事起,她就知道父親與母親離異,聽說去了美國,只留下她和母親在國內相依為命。母親艱難地帶着她,要上班,還要照顧她。

她做夢都想有個父親。沒想淩德恺是個負心人,比前世的父親還不靠譜。她這一生都不會叫淩德恺父親,也不會喚他爹。

瞧着這蕭衆望,雖是個武将,倒是個正直的人。

柳奶娘附和着蔡氏,“二小姐,快叫爹爹,這是你爹爹呢。一路上都念着大将軍,而今病了,不愛說話了。”

雲羅擡頭,看着蕭衆望,脆生生地喚了聲“爹爹,抱抱!”

蕭衆望雙眼一亮,大笑道:“晴兒乖!”

雲羅伸出小胳膊,蕭衆望縱身跳下馬背,笑着接過了雲羅,雲羅眯着眼笑了,嘴角處露出一枚精致的小酒窩,就和蕭衆望在邊城時,想念母親、女兒,寫信回來問,他女兒長什麽樣,蔡氏就詳細地敘述着,說孩子什麽都好,就是一頭的黃頭發,還有笑起來的時候最是可愛,和他一樣,左嘴角有一枚酒窩。

蕭衆望捧着雲羅,仰頭哈哈大笑,“瞧瞧這頭發,還有這酒窩,還真是我蕭衆望的女兒。”

蔡氏緊張地陪了個笑臉:看來,尋個長得像初晴還真是對了。

雲羅看着一邊的駿馬,“爹爹騎馬馬。”

蕭衆望看着駿馬,又看着懷裏小小的人兒,這麽小,他有些明白,為什麽世人将女兒說成某人的掌上明珠,可不是他手掌裏的嬌女麽,“初晴要騎馬?”

“我要和爹爹一樣當大将軍。”

蕭衆望一聽這話,更樂了,“有志氣!我蕭衆望的女兒打小就不同,是要做女将軍的。好,爹爹帶你騎馬。”他單手抱住雲羅,翻身上了馬背,對府中的小厮道:“給大太太領路回府。”自己縱馬揚鞭,自南城門而入,飛一般地奔馳在大街上,因是黃昏,街上的人不算多。

雲羅灌了冷風,又開始猛烈地咳起來,蕭衆望用手輕撫着她的小腦袋,讓她的小臉對着自己,“怎的咳得這般厲害?”低頭對視着雲羅那黑得像寶石一般的眼睛,心頭一暖,快步往京城最大的醫館奔去。

杏林醫館很大,有三間鋪面,後面還帶有一座大院子,一些病重的人可以留在院子裏住下治病,一間藥房,兩間專門給人瞧病的屋子,有六位郎中坐在屋子裏,各搭了一套桌案。然而,只見最東面的一張桌案前,竟有個着華衣的白發瞎子,他那兒的病人竟排起了長隊,隊伍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蕭衆望皺了皺眉頭。

雲羅好奇地伸着脖子看,“爹爹,他也是郎中?”

只聽一邊的百姓道:“那不是郎中,那是天下最著名的神算子——泥菩薩。”

蕭衆望抱着雲羅,淡淡地掃了一眼,大着嗓門道:“哪位郎中最擅長給孩子瞧病的,快給我女兒瞧瞧,咳嗽得厲害呢。”

跟來的護院下了馬背,快步進了醫館,笑着指着一個中年郎中道:“将軍,那位石郎中是兒科聖手。”

蕭衆望打量着坐在桌案前的郎中,一襲藍灰色的袍子,抱着雲羅坐了過去,将雲羅的小手遞給郎中,他診了脈,溫和地道:“把嘴張口。”

雲羅照着做了。

郎中診完脈,“天氣轉涼,令愛是染了風寒,我先開一副藥,熬了給她喝。”他一面說着,一面寫着方子,雲羅看着他寫的字,最怕吃苦藥水了,苦得她一喝就想吐,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嘴裏嚷着:“不要貝母,要甘草,要甘草……”

017 神算子

石郎中一臉愕然,看着自己手裏的方子,第一味就是貝母,這是治咳嗽的,“你會識字?”

連蕭衆望也驚得不可思議,看着懷裏的小女兒。

雲羅又咳了起來,直咳得滿臉通紅,“母親教我讀書……也教我識字。”

這邊在說話,那邊的泥菩薩突然大聲道:“今兒不瞧了,每月初一、十五只瞧十個,走吧!全都走吧!”那白發瞎子起身,拾了拐杖,摸索着往一邊走去,有人無比遺憾,只見一個小道士追了過來,喚聲“師祖”,扶住他道:“今兒你老不是才瞧九個嗎?”

泥菩薩朝着蕭衆望父女而來,一邊走一邊朗聲道:“紫氣東來,貴氣逼人,貴不可言,貴不可言……”

雲羅頭一低,往蕭衆望的懷裏紮,低低地喚着“爹爹”,她看見泥菩薩不僅是瞎子,原有眼睛的地方竟是兩個怖人的洞,面容蒼白得沒有半分的血色,正顫顫微微地往他們走來。

蕭衆望皺着眉頭,輕聲道:“我兒莫怕,有爹爹在。”

泥菩薩敲了一陣,估摸着那是一根條凳,一屁股坐下,“大将軍的女兒有三歲了吧?”

雲羅怯怯地躲在蕭衆望懷裏,小心地望着泥菩薩,這老頭兒原長得不錯,可那眼睛太奇怪了,不像天生的瞎子,有眼睛的地方居然是兩個黑洞,似還有水樣的東西蓄在裏面,偏又是漆黑的,發須皆白如冬雪,再穿着一襲的灰白袍子,顯得古怪至極。

兩名護院裏,其中有一名很機警的人年輕人,約莫二十多歲,此刻笑道:“大将軍,這可是名動天下的神算子,近來許多人家想請他相看,也很難請到的呢。”

泥菩薩不說多話,已經伸手摸向雲羅,蕭衆望見雲羅似有些怕,不悅地道:“你吓着我女兒了。”

泥菩薩含着笑,“好呀!好呀!多少年沒遇到如此尊貴的人物了……”他或摸雲羅的額頭,又碰觸到雲羅的雙眸,“好則好矣,奈何眸有恨意!此恨有大愛,妙!真妙!”

此刻,醫館裏原等着要算命的百姓盡數散去,只醫館裏的病患與郎中。

“大将軍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要聽後來的話,大将軍先付黃金百兩!”

蕭衆望近乎跳了起來,摸了他女兒不說,還跟他讨黃金百兩,從未見過如此高價的蔔資,“我的女兒我知道,誰讓你瞧了。”他接過郎中的方子,抱起雲羅就走。

泥菩薩道:“百兩黃金很便宜了,似小姐這等骨骼、心竅,便是萬金也是值得。我泥菩薩還是在二十年前替當今皇帝摸過骨收過百金。這二十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此等貴命的人物,收你百金物有所值!”

兩名護院看着蕭衆望懷裏的小女娃,又看看泥菩薩那笑臉微微的樣子。低聲地議論起來,泥菩薩摸骨算命,很少收人金銀,一旦收了,那至少就得十金,這會子竟跟蕭衆望要百金,還說二十年前給當今皇帝摸骨收過百金,難不成大将軍懷裏的女娃當真貴不可言。

蕭衆望抓了藥,付了診金,抱着雲羅就要離開。

身後,傳來泥菩薩的聲音:“小姐這不是病,乃是寒貴犯沖,藥石難靈。大将軍,老朽近來住在城外栖霞觀,靜候小姐大駕。”

小道士道:“師祖,他們走了!”

泥菩薩笑微微地擄着胡須,“不出三日,定會尋上門來。好了,扶我回栖霞觀休養。”

只見一側走出個五旬男子,深深一揖,“道長,那小女娃……”

泥菩薩道了句“天機不可洩漏”,“輕風,我們走!”

五旬男子剛才在抓藥,他明明聽見泥菩薩跟那将軍讨百金,人家不給抱着孩子就走了,泥菩薩可是當今天下摸骨算命最準的人,都是別人纏着他算命,從來沒有過他纏別人算命的理。

蕭衆望抱着雲羅折入京城東南方向的富貴裏,雲羅依在他懷裏,小心地打量着周圍,過了不多久,就走過一座府邸,只見這府邸上挂着一塊牌匾“神寧大公主府”。

仇人!

毀家殺母的仇人近在眼前,而她卻不能報複懲治,她要長大,要快快地長大,就算再快也得十幾歲之後,她有的是時間,待她長大,她一定要為母親讨回公道,懲治仇人。

不會放過負心寡情的淩德恺,也不會放過狠毒殘忍的神寧大公主。

富貴裏住的都是當朝權貴,就在雲羅以為自家也住在這裏時,卻見到了一條名為荷花巷的街口,路口置着一座碑,上面刻着一朵蓮花,上有三字“荷花巷”,與富貴裏毗鄰,亦清一色是什麽丞相府、尚書府、公候府,她家住在荷花巷的北邊,上面挂着塊鐵筆銀勾的匾額,上書“衛國大将軍府”。

蕭衆望跳下馬背,邁入府門就看到一堵石牆,這是一塊極大的巨石,上書“忠君愛國”四字,上面還刻有“昌隆七年秋”等字樣,瞧這樣子是當今皇帝賜的,繞過石牆,就看到一座屋子,那是一座有些像宮殿的房屋,正房三間,正中一間有一道大門,門上挂着“正義廳”,在這房屋的左右,各有一座院子,能看到一道鐵欄杆二門。

邁過二門,能瞧見東面有座大院子,有人說話,還能聞嗅到一股飯菜的香味,那邊應是府裏的大廚房,西面也有一座院子,依稀能看到幾個年輕的侍女。

進了垂花門,看到一座花園式的地方,小橋流水,亭臺樓閣一應俱全,仿佛置身在一座偌大的花園裏,約有十餘畝地的大小,竟有八九座小院,或二層樓閣,或幽靜庭院,中央有一座看起來很氣派的院落。

蕭衆望人生得高大魁梧,抱着小小的雲羅,像是一個孩子抱着木偶娃娃一般,橫着大手,讓雲羅坐在手心,另一手只稍稍攏住她的身子,明明是個三歲的孩子,在他懷裏,真真有點視若拱璧一般。

上房院子裏,傳來一陣嘈雜聲,又有南邊院落裏,亦能看到下人們搬家具的影子。

蕭衆望抱着雲羅,正要步入上房,卻見一邊涼亭裏有兩個年輕美貌的婦人,齊齊下拜:“賤妾拜見大将軍。”

着藍袍的婦人生得桃杏般嬌妍,正拿眼好奇地看着蕭衆望懷裏的雲羅。

蕭衆望朗聲道:“初晴,這是春姨娘。”

018 美妾

為什麽不是大姨娘?偏喚她春姨娘,看來朱氏和蔡氏猜得沒錯,而今的蕭衆望不比過往,是衛國大将軍了、是京城新貴,這樣的身份,府裏有幾個美貌的侍妾亦在情理之中。

雲羅抱住蕭衆望又咳嗽起來。

着杏黃袍的婦人微皺眉頭,“早就聽說了,說得長得像大将軍呢?瞧瞧這模樣,生得真好看。”

蕭衆望指着杏黃袍婦人,“初晴,這是夏姨娘。”

她雖是晚輩,但是嫡女。

春姨娘與夏姨娘忙忙行禮,“見過二小姐!”

雲羅扭過頭來,“春姨娘好!夏姨娘好!”抱着蕭衆望又開始咳嗽,蕭衆望皺了皺眉雲羅微眯着眼睛:“爹爹,我要睡覺覺。”

“乖。”蕭衆望低說了一個字,将她橫抱在懷裏。

“爹爹唱歌哄覺覺。”雲羅這些日子都被柳奶娘和蔡氏給慣壞了,一睡覺就給唱歌。

夏姨娘捂嘴笑道:“這倒新鮮了,大将軍可不會唱歌,倒是我會唱歌,二小姐,夏姨娘抱你哄覺覺,好不好?”

蕭衆望對後面跟來的護院道:“快着人把藥給二小姐熬了,二小姐咳得厲害。”

就如朱氏說的那樣,蕭衆望年近三十才當爹,一見着雲羅就當成寶貝了,捧在手裏來去自如,雲羅一口一個爹爹,此刻疲憊地躺在蕭衆望懷裏。

春姨娘小心翼翼地道:“大将軍,我與夏妹妹什麽時候去上房拜見太太?”

夏姨娘看着蕭衆望懷裏的雲羅,這麽大的孩子,正是可愛的時候,又穿戴得體,頭發雖然有些黃,五官倒亦生得标致,原想抱抱,可見雲羅正病着,也不敢抱,萬一有個好歹,要是被怪上來,反說她惹了事。

蕭衆望道:“你們且回去,明兒一早去上房拜見太太。”

春、夏二姨娘齊應一聲是。

他抱了雲羅往上房去,不遠的路,待他到上房偏廳時,雲羅已經睡着了。

蔡氏接了雲羅,将她放在偏廳的暖榻,攏了錦衾,面露愁容。

兩名護院回到一進院子的護衛院裏,好奇地說着在醫館裏遇到的新鮮事。

蕭衆望脫了将袍,換上随常衣袍,是一件藍黑色的祥雲圖案錦袍,對蔡氏道:“舟車勞頓,這幾日你好好歇歇,今晚我去春姨娘屋裏。”

他要納妾,蔡氏早前連個風聲都沒得到,待她到時,春、夏二姨娘就出來拜見了。

蕭衆望道:“春、夏二位姨娘是皇上賞賜的美人,此次平定北邊戰亂的有功将士全賞了美人。”

他不是不與她說,是在中秋佳宴上,皇帝突然興起,給在北方沙場建立軍功的主帥、将士們賞賜了美人,聽說原是太後、貴妃早就挑好的,推辭不得,蕭衆望領了二位美人回府,讓她們做了侍妾。

蔡氏心下不樂意,卻不敢流露形色,鬧也無濟于事,倒不如安安靜靜地接受。如今是兩個,他日還會有三個、四個,而她保住嫡妻位分,早生兒子才是最重要。蕭衆望年過三十才當爹,自把雲羅寵上了天,而她更多了幾分勝算。

蔡氏溫言道:“初晴什麽都好,就是怕吃藥。沒來京城前,整日的念着要爹爹,一會兒待她醒了,夫君哄着她把藥吃了。前兒夜裏渾身滾燙,妾的魂都快吓沒了,這小孩子最怕生病,最是來得半點假,前幾日好着時,背詩寫字都學得用心,如今這一病倒……”蔡氏眼淚兒亂轉,就似要哭出來一般。

蕭衆望扭頭看着偏廳裏睡得香甜的雲羅,柳奶娘正坐在暖榻前,時不時用手探着她的額頭。

“這幾年,夫君不在身邊,初晴每回一病,妾就吓得半死,要是她有個好歹,只怕我也活不成,父女連心,初晴正病着,夫君多陪陪她。”

不是她留他,是孩子要留他。

蔡氏這話還真管用,原說要去春姨娘屋裏,蕭衆望這會兒出了內室,在暖榻上坐下,看着睡得香甜的雲羅,他突地憶起在醫館瞧病的事,“你倒用心,我瞧着初晴現在會識的字不少,見到郎中給他開貝母,竟吵着說不要吃,她要吃甘草。”

柳奶娘微愕,轉而道:“在路上找郎中瞧過兩回,開口讓人給她開甜藥藥,這良藥苦口,哪裏有甜藥,因二小姐咳嗽,郎中便下了甘草,說這是甜的,她就記住了。”

蕭衆望聽泥菩薩說雲羅是富貴命,伸手輕撫着她的額頭,微愣了一下,又摸着自己的額頭,他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額頭抵在雲羅的頭上,“初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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