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回回地失望,一次次的期盼
她的女兒,不過才五六歲而已,居然不再像個幾歲大的孩子,本該在她的保護下長大,卻為了保護她而落下了病根。
朱氏斂住笑,越想忍,卻又越想笑。
這孩子經過一劫,似乎比以前更聰慧了。又憶起泥菩薩的批言,難怪說她是女中至尊,便是這份聰慧就是人間少有的。朱氏道:“雲兒去了臨安府,到時候也去你朱家表叔家走走,大家都是親戚,朱家還有幾個與你同齡的表兄弟、表姐妹,他們定會喜歡你的。”
蔡氏道:“去了臨安府,少不得要去朱府玩耍。”她起身對柳奶娘道:“快扶二小姐回樓歇着。”
雲羅看着外面溫暖的陽光,早上的霧已經散了,“母親,待午後暖和,我可以去外面走走嗎?我都有兩個多月沒出過房間了。”
蔡氏想要拒絕,到底還是個孩子,便是大人鎮日悶在屋裏都呆不住,“柳奶娘,無風的時候帶二小姐去後花園走走。”
039 備禮
朱氏回到北星苑,想到雲羅,不免惋惜一番。正想着,便見蕭衆敬從外面進來,一進屋就道:“要說大房的二小姐病了一場,越發成了人精,小小的年紀,竟摸清了大哥的性子,不提去蔡家養病,反說是去探她外婆,啧!啧!照這等下去,待她大了,這還了得。”
朱氏低聲嘟嚨道:“到底是泥菩薩批過命的,豈是尋常人能比。”
蕭衆敬聽得不分明,追問道:“你在小聲說什麽?”
朱氏回過神來,“我說瞧瞧我們幾個兒女,大難臨頭,就沒一個如此護我的。你瞧雲兒可不比他們都小,為了護大嫂,險些連命都丢了,便是這份孝心,多少孩子沒有的。”
三小姐初冰此刻正在一邊啃吃着蘋果,梅姨娘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一會兒給朱氏端茶,一會兒又是遞水。
明天是臘月初五,雲羅要帶着柳奶娘母女又繡桃、蕭家老忠仆去光南,蕭衆望夫婦是特來陪她用飯的。
蔡氏聽了雲羅的話,對外只說雲羅出生便有心疾,如今發作出來,需要好生調養,不提蕭衆望踹傷雲羅的事。
偏廳桌案上,蕭衆望時不時給雲羅布菜,一臉溫和地看着她:“雲兒得多吃些才好。”看着細嚼慢咽用飯的雲羅,蕭衆望滿目愧色,以前的雲羅活潑喜人,而今因為得了內傷心疾,就連吃飯都不敢吃得急了。
柳奶娘與繡桃收拾了幾只大包袱出來,按着四季各收了一大包。柳奶娘想一次拿兩個,沒想一個沒抱住,包袱就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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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衆望聽到聲響,扭頭看了一眼,見是色彩鮮豔的春裳,微微蹙眉道:“怎的還把春衫都帶去了?我瞧着二小姐今年長高不少。”
蕭衆望最不喜歡婆婆媽媽的人,此刻将柳奶娘收拾了這麽多的衣裳,面露不悅。
蔡氏道:“就帶上合身的冬裳,到了臨安府,太太、大奶奶少不得要給二小姐添置的,把其他的衣裙都留下,過兩年或給三小姐,或是留給四小姐穿。”
蕭衆望微微有些不高興,“着大管家挑些好看的料子帶上,到了臨安府你看着給二小姐做幾身新的。”這原是他的女兒,原是最得他心的,卻因他一時沖動傷了這孩子,就算是彌補,就算是愧疚,他只想待雲羅更好些,“我蕭衆望的嫡長女,自是尊貴的。”
柳奶娘遲遲疑疑地道:“這幾身春裳、夏裙,二小姐今年才做的,就穿了可數的幾回……”
蕭衆望只作沒聽見,指着蔡婆子道:“你親自去找大管家挑适合二小姐穿的花式顏色。四季衣料都備足了,到了江南尋了最好的繡坊給二小姐做新的。早前不穿的,就留給後面的小姐們穿。”
雲羅心頭一顫,她從來沒有怪過蕭衆望,蔡氏這兩年待她亦好,就算一切重來,她還是會替蔡氏擋劫,“爹爹,我正長身子呢,這樣……是不是太奢侈浪費?新衣料留給母親、姨娘們穿,她們做一身,能穿好些年呢。”
蕭衆望伸出手來,輕柔而寵溺地看着雲羅的黃發,爽朗笑了兩聲,“我的女兒,便是穿得再好些,爹爹也供得起。你是家裏的嫡長女,自要尊貴些,應吃最好的、穿最好的……”
“爹爹。”雲羅一喚,如果這個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該有多好,可不是,就是不是。她甚至把自己替蔡氏擋劫也視作一種責任,一種交換,蔡氏待她好,她自該為蔡氏做些什麽,“爹爹,以後可不要再沖動了,忽視、薄待了家人,我們因為敬重、理解、喜歡爹爹自不會往心裏去。可爹爹要是得罪的是朝臣,是對頭,少不得被人算計、傷害,我們這一大家子人可都指望爹爹這棵大樹遮風蔽雨呢……女兒去江南,最是不放心的便是爹爹……”
柳奶娘沒想雲羅說出這樣一句話,衆人頓時愣住。
蔡氏竟有一股子莫名的辛酸。
蕭衆望突地哈哈大笑起來,一臉寵溺地道:“瞧瞧,越發像個小大人了,反擔心起爹爹來,要不雲兒就別去江南了。”
雲羅含着淚,任由蕭衆望輕撫着自己的腦袋,“我去外婆家了,爹爹以後生氣時別再打人了,亦別再為難母親。”
蔡氏心頭一動,想到明晨雲羅便要離開,那眼淚滾将下來,喉嚨裏似堵了一團棉花。
蕭衆望凝視着蔡氏。
雲羅又道:“女兒不僅是心疼母親,也是心疼爹爹。爹爹是個直性子,打了人事後又會難受,我不想爹爹難過。”
蕭衆望心波一漾,伸手捧着她的臉頰,一臉凝重地道:“雲兒放心,爹爹不打罵你母親,生氣時再不打人!”
“不許爹爹踹人!”雲羅霸道地說着,起身撲入蕭衆望的懷裏。
蕭衆望輕柔地的摟着她,“我都聽雲兒的。”
雲羅小臉一歪,在蕭衆望臉上親了一口,“到了江南,我會想爹爹,會想母親!”他心頭一暖,垂眸看着雲羅,眸裏的暖意更濃,帶了笑。
雲羅嘟着小嘴,想着此去要帶柳奶娘母女和繡桃,“只是不知道柳奶娘她們會不會聽女兒的話。”
蕭衆望臉色微微一沉,“回頭你把她們的賣身契都給雲兒,若敢不聽吩咐,雲兒可任意處罰。”
蔡氏抹着淚,“等雲兒身子好了,母親派人接你回來。”想要反駁,可蕭衆望發了話,只怕無用。
雲羅欠身行禮:“謝謝爹爹!”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藏是蕭衆望歡喜不已,“雲兒該用飯了,莫要涼了。”
雲羅應聲“是”,坐回原來的位置上,布了蕭衆望愛吃的菜,又給蔡氏布了菜。
三人用罷了飯,蔡氏領蔡婆子去取《賣身契》,自己則在一旁作陪。
雲羅拿着幾個不用認的字,正請教着蕭衆望,有幾個蕭衆望倒還認得,還有一大半竟是連蕭衆望都不認得。
柳奶娘知他不識,忙笑着打岔:“二小姐今兒累了,我服侍你到床上歇着。”
蕭衆望不說多話,将雲羅輕托在懷裏,款步移到內室,為她脫了繡鞋。
柳奶娘瞧在眼裏,心裏滿是歡喜,蔡家若是知曉蕭衆望如何疼愛雲羅,少不得高看幾眼。
040 銀票
蕭衆望坐在床前,含笑微微,突地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來:“雲兒去了江南,花錢處多,爹爹備了三千兩銀票。是給你收着還是給柳奶娘?”
雲羅眼睛一亮,有了銀子什麽事都好辦,笑道:“爹爹就不怕我弄丢了麽?”
柳奶娘心裏想着給她掌管也是好的,便是存到錢莊裏,一年也能有不少利銀,到底雲羅只是個小孩子。
蕭衆望笑答:“我女兒可比幾千兩銀子重要得多。”
雲羅笑着接過,随手遞給了柳奶娘:“奶娘幫我好生收着。”
那邊,蔡婆子到了。手裏拿着一只小錦囊,從裏面取出幾張《賣身契》,“二小姐,這是柳奶娘母女和繡桃的賣身契,太太說要你小心收着。”
蕭衆望想着三千兩銀票給了柳奶娘保管,厲聲道:“出門在外,小心服侍二小姐。待明年天氣轉暖,陪二小姐回錢塘蕭府,老太太的忌日也得回蕭府家祠燒香祭奠。要是慢怠了二小姐,本将軍第一個便饒不得你。”
柳奶娘連應兩聲“是”,大氣不敢出,蕭衆望一旦嚴肅起來,府中上下誰人不懼。
蔡婆子道:“太太有些話要叮囑柳奶娘呢。”
柳奶娘退出內室。
二房的朱氏也給娘家人備了一車的京城年節禮,正在一一查看,令小厮們移上馬車,又挑了一對得力的陪房管事父子,着他們親往江南給朱家送禮。
蕭衆敬立在不遠處,嘴裏嘟嚨着罵道:“給娘家人送這麽重的禮,就不許我買兩個漂亮通房!”又怕說得大聲被朱氏聽了去,少不得又要大鬧,想到城南明月庵別苑裏還養了兩個美人兒,心頭兒略為平靜,大聲道:“我得去鋪子上轉轉,今兒有晉地來的商人,得陪他談雜貨鋪內的生意,許要回來得晚些。”
他正迷着周、吳二女,前兩回說回來晚些,卻并沒有回府,而是留在了別苑住下。直到現在,蔡氏、朱氏都以為那處別苑是蕭衆望找人借的,只知道別苑在城南,卻不知道具體在哪兒。
蕭衆望見雲羅微阖着雙眸,繡桃在一邊服侍着,而杏子則在樓下學做女紅,手裏拿的是一塊不大的布片,聽說是在做荷包。
看着呼吸勻稱,神态平和的雲羅,繡桃低聲道:“大将軍,二小姐睡着了呢。”
蕭衆望伸手想再輕撫雲羅,又生怕驚擾到她,手便停凝在空中,蕭衆望只得打住,輕聲道:“到了江南,小心服侍二小姐,差缺了什麽,使人寫封信回來。奶娘那兒擱了銀子,不可苦了二小姐。”
繡桃應聲。
蕭衆望起身,走了幾步,又吩咐道:“要是二小姐的病好了,就接她回京城。”
繡桃應答“喏”,将他送出拱璧樓。就算雲羅睡着了,跟前也要留人服侍,這是蔡氏交代過的,她正要拾掇一下內室,卻聽雲羅道:“繡桃,太太喚了奶娘去,你且去打聽一下太太吩咐了什麽?”
繡桃面露疑色,跟前沒人服侍,回頭蔡氏知道了,少不得訓斥一頓。
雲羅道:“你們的賣身契都在我手裏呢,你愣着作甚?敢不聽我的,我便發賣了你。”
繡桃應答一聲是,依舊不動,“二小姐,萬一太太知道了……”
“若太太怪罪,自有我頂着。你小心側面打聽。”
繡桃得了囑托,這才離了拱璧樓。
在柳奶娘回來前,繡桃先一步進了拱璧樓,小心而小聲地向雲羅回了話。
剛禀報完,柳奶娘笑容滿面的回來了,溫聲道:“二小姐醒了?”
雲羅壓根就沒睡着,只是不想與蕭衆望說話,她只覺得也許自己睡着了,對于蕭衆望來說更為自在些,蕭衆望對她有父女情,有愧疚,有憐惜,交織在一處,便有了對她的偏寵。
雲羅道:“奶娘去太太那兒,太太都說了什麽?”
奶娘笑道:“太太交代了給蔡家的兩車禮物,給了四匹宮裏賞的宮緞、宮綢,又有兩盒燕窩是孝敬蔡家老太太和太太的,瞧着倒也備得齊全,連蔡家少爺們的都有了。”
雲羅“哦”了一聲,坐直身子,正要彎腰穿鞋,繡桃奔了過來。“還有呢?”
“還有……”奶娘一臉思忖,“哦,太太還吩咐到了蔡家,讓二小姐跟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多學學規矩,聽說蔡家的教引嬷嬷是宮裏出來的。”
雲羅走到案前,繡桃機警的從銀炭爐上取了熱茶,捧到她面前。雲羅道:“奶娘還是把銀票保管吧。”
“二小姐……”
奶娘想要自己保管着。
雲羅心裏卻有旁的想法,“奶娘、杏子、繡桃你們三個的賣身契都在我這兒呢。”不是招惹她,惹急了,她是會真的把她們給發賣了的,“我父親、母親擔心你們三個不聽我使喚,才把這些給我的。”
話如此明顯,她要是再不聽,只怕她當真不用柳奶娘。
柳奶娘方從懷裏掏出還沒揣多久的銀票,雲羅清點了一下,那數銀票的樣子沒有半分的激動,便是奶娘揣在懷裏時,想到懷裏的銀票就心動不已,不多不少,五百兩的有五張,又有五張一百兩的,統共十張。
雲羅不緊不慢地道:“怎的才三千兩?”
繡桃方曉根本不是自己打聽的三百兩銀票,挑着秀眉,難不成是自己聽錯了?
雲羅道:“太太另給你幾張銀票。奶娘原不識字,莫要弄丢了,還些個東西還得我自己收着才好。”
柳奶娘一臉驚愕,蔡氏是給了她三百兩銀票,原說到了江南,讓她買了好吃、好用的東西給雲羅添上,“二小姐,這……”
“你和繡桃需錢時,與我說一聲,我自給你們,但這麽一大筆錢,還得我收着。”
柳奶娘原以為雲羅不知道蔡氏給銀票的事,沒想雲羅年紀雖小,卻是心如明鏡。本想自己保管,手頭有這麽多的銀票,可不比正經管事婆子都要光鮮,還沒揣熱呢,就要被雲羅給讨回去。她不敢不給,遲遲疑疑、百般不甘地掏出銀票。
雲羅認真地清點了一番,“待明日出城前換了銀子,奶娘那兒先擱二十兩銀子,繡桃那兒也擱上十兩,許是路上要使的呢。”
041 拜外家
柳奶娘忙道:“二小姐,這麽多銀子,可莫弄丢了。”
雲羅道:“你們且放心,銀票和《賣身契》都不會弄丢的,花了多少,還剩多少,我都用筆記下。”她收好銀票,一臉慵懶地道:“今兒還真是乏了呢?我要歇會兒,你們退下吧。”
二人雙雙應聲退去。
下樓時,柳奶娘滿是錯愕:“二小姐是如何知曉太太給了銀票的事……”
蕭衆望給銀票時,是當着雲羅給的,蕭衆望出手闊綽,又因雲羅的病是他踹的,心頭愧疚,自不願薄待了雲羅,這才一下子給了三千兩銀子。可是蔡氏那兒,是蔡氏當着蔡婆子的面給的,只得蔡婆子一人知道,這轉眼的時間,雲羅就知道給錢的事兒。
繡桃則想着:這二小姐人不大,卻心如明鏡,只怕往後都不能瞞着她。很顯然,二小姐是猜到了太太會給奶娘拿銀子,這才着她去打聽的。
繡桃忙道:“許是太太與二小姐提過。”
她在二小姐面前豈不成了有私心的人,不夠忠厚老實。柳奶娘想着,想到萬一……她有些慌了,她與杏子原是蔡家的仆從,丈夫早前也是蔡家莊子上的漢子,只是幾年前的年節,要去河裏打魚,漁船翻了,丢了性命,只留下她與年幼的杏子相依為命。丈夫和她原都是孤兒、孤女,無人幫襯,要是真被發賣了出去,哪裏去尋個安身處。
柳奶娘當即調身回到內室,正要請罪,卻見雲羅睡下。
當雲羅醒來,瞧見的是床前跪着柳奶娘母女。
柳奶娘連聲道:“二小姐恕罪,奴婢知錯了,再不敢隐瞞二小姐半分。”
雲羅一臉愕然,“你錯了?錯了何處?”
柳奶娘道:“奴婢錯在不該隐瞞太太給了三百兩銀票的事。”
雲羅微微一笑,“你既知錯,下回莫犯就是。若再犯,我萬不會留你。”
“謝二小姐!”柳奶娘正要磕頭,雲羅忙止道:“莫再磕頭。你要記得,只要你和杏子好生服侍,我定不會薄待你們,但凡我過得好,也會有你們的好日子過。”赤腳扶起柳奶娘,不許她再磕,又對杏子道:“你先起來!”
柳奶娘低聲扶住雲羅:“二小姐這可使不得,快回榻上歇下。杏子,快把小姐的繡鞋拿爐上烤會兒,暖和了再給二小姐穿上。”
杏子雖比雲羅同齡,不過長上幾月,卻像一個小大人般,急急拎了雲羅的繡鞋去暖。
柳奶娘輕聲道:“太太給蔡家老太太備了二匹福壽綿延的宮綢,一匹藏青色的,一匹深栗色的,又一盒上好的燕窩、一盒百年老山參;給太太備的是富貴長春的宮緞,一匹紫紅的、一匹秋香色的,又有一包魚翅……”
這一回,柳奶娘事不巨細,竟如實向雲羅說了給蔡家備了多少禮物,從吃的、穿的、用的、戴的可謂一應俱全,便是蔡氏的兩個堂兄弟及其堂子侄也都一并有了。
柳奶娘雖知雲羅不是蔡氏的親生女,可早前那位二小姐是因她照顧疏忽沒的,也不敢提一個字,生怕禍罪,再則這兩年多來,蔡氏是拿雲羅當親生女兒一般對待,雲羅那時不過三歲多,只怕早就拿她當蔡氏的女兒。
“朱家因是太太的姨父、姨母家,又同在臨安府,太太與朱老太太、朱大爺、朱三爺都備了禮物。太太說,到時候二小姐可令奴婢親自送去,你身子弱,奴婢代你與朱老太太、朱大爺、三爺他們行禮問安就好,你不用再去朱府了。”
“給朱家老太太的乃是一匹靛藍色富貴長春宮緞,朱大爺、朱三爺各有一方用來刻印章的上好玉石,這是早年二老爺去西南跑生意時得來的一塊石頭上切下來的,正好合了朱家二位爺的喜好。”
雲羅雖不想知道這塊,但她不喜歡有人瞞她、騙她,見柳奶娘說得如此仔細,道:“兩家原是親戚,母親備上禮物原是應該的。”
柳奶娘笑了一下,“太太怕我弄錯了,特意寫了個禮物清單給我,讓我到時候去朱家時交到朱家時,和着清單把黃花梨木大箱子交到朱家老太太手裏。”
雲羅點頭,“我想看會兒書,你且去忙,我拿些銀票給你,你去換了銀子,你身上擱二十兩,再繡桃那裏擱五兩銀子。”
她給了銀票,柳奶娘倒也歡喜。
回頭她也想過,雲羅年紀還小,少不得讓她來張羅,是雲羅一點點使的銀子,要是蔡氏問起,她也好回話,可以說“銀錢原是二小姐管着的,需用時自從二小姐手裏拿。”免得她要用得多了,少不得要與蔡氏詳細回話。
臘月初五,天色剛蒙蒙亮,拱璧樓衆人便起來了,連懷有重孕的蔡氏也趕到了拱璧樓。
蕭衆望要趕去朝會,昨晚又叮囑了蕭衆敬,着他将雲羅主仆送出京城,又問了随行的家仆忠奴等人,知都是妥當的,方才放心了。
雲羅坐在馬車裏,車內是經過特殊處理的,裏面鋪了幾床厚厚的墊褥,她半躺在車內,柳奶娘、繡桃、杏子都只着襪子在裏面坐着服侍雲羅。
走了大半個時辰,蕭衆敬問:“侄女兒,可有不适處?”
雲羅回道:“二叔,我很好。二叔還是回京城,路上有奶娘和繡桃服侍我,你還要照看鋪子的生意呢。”
蕭衆敬也不想跟來,可蕭衆望似很緊張雲羅,千叮萬囑地說“你且跟着走一段,若是雲兒身體受不住巅簸,你領她回府。”
蕭衆敬見她還好,這才領了二房的小厮下人調頭回京城。
柳奶娘低聲道:“二小姐若是身子不适,可要告訴奴婢。”
雲羅面帶淺笑,“我很好,不礙事。”
嚴冬時節,山野薄霧缭繞。雖有寒氣襲人,但柳奶娘與繡桃極是細心服侍,生怕雲羅染了風寒,一路上又偶爾吃着宮裏太醫開的祛寒湯藥,至臘月二十六日時,終于順遂抵達臨安府。
雲羅坐在客棧的屋子裏,柳奶娘令店家備了生火的炭爐,到底比不得京城的銀炭,屋子裏暖和了,卻因有熏煙的緣故,嗆得她連連咳嗽。柳奶娘只得将炭爐再移出去。
明兒就要去陌生的蔡家了!
042 安頓
柳奶娘從外面進來,見雲羅還坐在榻上沒有要睡的意思,“小姐這是怎了?”
雲羅輕聲道:“繡桃呢?”
“今兒是奴婢值夜,繡桃和杏子住在隔壁屋裏。”
雲羅吐了口氣,“到了蔡家,奶娘知道怎麽說話吧?”
柳奶娘微微一滞,“還請小姐指點一二。”
雲羅吞了口唾沫,指着桌上的茶壺。柳奶奶倒了茶水。她淺呷一口,“我病的事,蔡家人知道麽?”
柳奶娘面露茫色,按理蔡家許是知道的,又或者根本不知道。
雲羅道:“實情不能讓蔡家人知道,但又必須得讓該知道的人知道。”
這話……
上回雲羅因柳奶娘瞞下蔡氏給了三百兩銀子的事就險些發作,雖沒發怒,卻比發怒還要吓人,更令柳奶娘心下難安。
她用稚嫩的童音道:“我不讓蔡家人知道,說的是不能讓蔡府上下所有人知道,這些所有人該知道的是,這心疾原是我打小從胎裏帶來的,早前一直身子不好,便是因此緣故,而今稍大了,才一朝發作起來。讓該知道的人知道,是指蔡家得有幾個知曉實情的人,蔡大太太、蔡大/奶奶和蔡大爺三人必須得知曉實情:我原是沒有病的,是為了保我母親,被我父親給踹成內傷也至落下了心疾。你得叮囑他們,這事兒不能張揚出去,因為太太說是家醜,怕污了大将軍的名聲。”
柳奶娘一直就知道二小姐的心事重,沒想說出的話來也是繞了幾個彎。雲羅這麽叮囑自有她的道理,柳奶娘忙道:“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麽說話。”
雲羅微微點頭,“我信你。”
夜,一片靜谧。
柳奶娘看着床榻上睡得安祥的女子,不過是個孩子,心眼竟有這麽多,真的只有五六歲麽?為甚,她總覺得其實這是一個大人,便就是她,有時候也想不到這許多。
提前好幾日,蔡家人就接到消息,蔡太太特意遣了下人到城外接人,因是冬天除了趕路的行商,便是押貨的镖行,能浩浩幾車物件,又有十幾名下人跟着的當真不多,其間還有兩個會武功的護院,長得身強力壯。
蔡家的小厮聽說是衛國大将軍的嫡長女到了,立馬遣了同來的小厮回去報信。
雲羅依是懶懶地坐在馬車裏,身上覆着一條小錦衾,說它小,不過是正常錦衾的一半大,這也是她落病後,蔡氏特意令繡房做的,紫色緞面上繡着清雅的翠葉梨花,落在眼簾,仿似梨花正暗自散發馨香,随着馬車的搖晃,上面的粉蝶如同在微微起舞。
臨安府城東,蔡府二門處。
蔡大太太、大/奶奶婆媳領着幾個婆子、丫頭正翹首眺望。
蔡大/奶奶輕聲道:“婆母,外面天寒,你且到屋裏等着。”
蔡大太太引頸張望,“我且等着吧,老太太比我還着急,她也想見見初雲。”稍微停頓片刻,猶記當年,她生下蔡明珠,老太太就不大待見。
對于蔡老太太來說,孫子永遠比孫女們重要,如今蔡氏嫁給了衛國大将軍為嫡妻,又聽說蕭初雲乃是大将軍的掌上明珠,想着要蕭衆望幫襯自家的兒孫,這才連帶着關心起蔡明珠,也一并關注起蔡明珠所生的嫡長女。
蔡大太太道:“雲兒住的屋子都拾掇好了?”
蔡大/奶奶忙答:“都好了。今晨又去瞧過一回,是詩華幫着拾掇的,有詩華幫着照顧着,定會好些。”
蔡詩華,是蔡大/奶奶所生的嫡長女,今年十二歲了,最是個賢惠得體的。
蔡大/奶奶共育有三個兒女,長子蔡世藩、長女蔡詩華,次子蔡世荃,蔡世藩一年前至京城長安書院讀書,長女、次子都留在臨安府。
蔡大爺是臨安府的候補知州,是先帝爺時期的二榜進士。四年前曾做過幾屆的州同、知縣、通判等職。因蔡老太爺賀鶴仙逝,他因是嫡長孫回鄉丁憂,原想一年期滿再行任職,竟錯過任淮州知州的機會。如此一擱,得了個臨安府知州的候補之位。前年也曾想過讓蔡二爺在京城運作,重新上任補缺的事,但蔡老爺竟就此病倒了,家裏沒個主事的男丁也不成,在家侍疾父親,掌管家業。原想今年初便再運作一回,沒想蔡老爺的病竟時好時壞不見好轉,蔡大爺為了敬孝父親,只得打消計劃。
雲羅不想去蔡府,對于她來說,蔡家是陌生的,但她又着實不想呆在京城衛國大将軍府,想到妻妾争鬥、算計她就覺得厭煩。
一行人,前頭的馬車往蔡府而去,另有朱氏的陪房往臨安府城南方向的朱家奔去。
又行了一陣,馬車停歇,只聽得幾個江南軟語的婆子張羅左右道:“快扶了蕭大小姐下車,莫要吹了風,把紗帷帽備好。”
雲羅還未出馬車,就被柳奶娘戴上了一頂紗帷帽,又被繡桃攙扶着,在她們的半扶半擡下落了地,身子有些虛弱,這一路過來二十多日,就沒正經走過幾步路。
婆子張羅着年輕的丫頭扶了雲羅,往二門處移去。
柳奶娘對繡桃道:“你且去服侍小姐,我令下人們把年節禮搬下來。”
繡桃應聲。
剛至二門,雲羅就落到一個石青色錦袍婦人的懷裏,那聲音倒與蔡氏的有六分相似,“我的外孫女,真的這麽瘦弱了。”蔡大太太抱着雲羅,想到兩年多沒見的女兒,眼圈一紅,就要落下淚來。
蔡大/奶奶忙道:“婆母,祖母還在上房等着呢。”
蔡大太太這才回地神來,牽着雲羅的小手,道:“天兒雖冷,小手兒倒是暖和的。”
繡桃含笑行禮請安,“一路過來,柳奶娘和奴婢都不敢怠慢半分,每日都得備好幾只湯婆子。”
蔡府後花園中株株寒梅吐蕊,淩霜綻放。鼻中又聞香風陣陣,眼中梅影疊疊。雲影花光或明或暗,交相吞吐;勁枝古梅千枝萬枝,橫斜錯落,端的是十分的悅目賞心。
雖地處江南,寒風襲襲,從脖頸處、袖口處直往人的身體裏灌。雲羅打了個哆嗦,蔡大太太一臉疼愛地道:“走快些,前面便是老祖宗住的上房。”
043 規矩重
那是一座雅致的江南庭院,分內外兩重,外院置有單獨的小廚房,有幾個粗使婆子、丫頭正在廚房裏頭說話閑聊,隐隐還有婆子訓斥小丫頭的聲音。
內院門口,有個婆子正做着針線活,懷裏又放了只湯婆子。見蔡大太太婆媳到了,飛快起身,直往偏廳通禀。
蔡老太太坐在偏廳暖榻上,兩側的貴妃椅上坐了幾位太太、奶奶。屋子裏春意盎然,暖榻一側放了兩盆解佩蘭,碧綠可愛,青蔥如春,而另一側則放了兩盆寒菊,一為黃色,一為紫色,俱是翠葉嬌蕊,柔絲千匝,**宛轉,妩媚含嬌,芳氣冷郁而清新,澀苦而微甘,令人心曠神怡。
太太奶奶們見要等客人到了,一個都止了聲,繡桃小心地替雲羅解下紗帷帽來。
蔡大太太笑道:“初雲,快拜見老祖宗。”
雲羅提着冬裙,緩緩跪下,輕輕一磕,“蕭初雲拜見老祖宗,老祖宗萬福!老祖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一側坐着的中年婦人立時笑了起來,那聲音如同銀鈴一般:“喲,瞧瞧這小嘴,可不是招人喜歡的麽。”
蔡老太太伸手虛扶一把,“大兒媳婦,快扶她起來,她身子弱,莫要凍着了,扶她在一邊坐着。”
蔡大太太一一介紹着周圍的人,“這是二房的二外婆。”“這是你的三舅母、四舅母。”
雲羅大大方方地見了禮。
蔡老太太滿意地道:“都說蔡家的規矩重,瞧瞧這孩子,一瞧就是知禮守禮的。”
幾個人将雲羅誇贊了一番,“可不比我家的詩芳還要得體幾分。”“瞧着了表小姐,如今我那個女兒倒真是個不識規矩的。”“瞧瞧這模樣,越瞧越招人喜愛呢。”
雲羅目不斜視,端方得體地坐在貴妃椅上,一側坐着蔡大太太,一邊又坐着蔡大/奶奶。
蔡老太太又問:“你爹娘可好?”
“父親在羽林軍任職,每日總是很忙,八月時皇上恩典,着他督促十六衛事務,就越發忙了。母親要打理內宅,又要照顧我爹起居,還得照顧我們姐妹,也甚是操勞。好在父親、母親身體康健,倒還順遂。”
繡桃微皺着眉頭,幾步走近蔡大太太,附在她身後道:“禀蔡大太太,二小姐該吃藥了。”
蔡大太太正要回話,便見一個婆子進來,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小姐從京城送來的年節禮都從馬車搬下來了,柳奶娘問先擱在何處?這是禮單,請過目。”
老太太伸手要瞧,婆子呈遞了過去。
蔡二太太一臉好奇,正伸着脖子瞧得認真,沒想這次蕭二小姐來府裏養病,竟帶了這麽多的好東西,蔡家已經好些年沒得過宮綢、宮緞這樣的好物件,還有皇帝賞給蕭衆望的燕窩、人參、魚翅。
蔡老太太眉頭一動,“大孫女倒是用心的,竟是連二房都有呢。”
蔡大太太領着蔡大/奶奶起身道:“婆母,雲兒該服藥了!兒媳回大房瞧瞧。”
蔡老太太笑眼眯眯,沒想最不被她看中的孫女竟是這般顧着娘家,早聽蔡二爺寫信回來說,如今蕭衆望是皇帝跟前的紅人,今非昔比,可不是得好好依仗這位孫女婿。蕭初雲有病,回蔡家養病,這也是對蔡家的信任與倚重。“大兒媳婦,令人小心服侍着。”
蔡大太太笑答“是”,牽着雲羅的小手出了上房。
蔡大/奶奶親自領了雲羅去蔡詩華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