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回回地失望,一次次的期盼
就病倒了,原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克住你,大太太和大奶奶沒了法子這才将你送回錢塘去。在這蔡家,最疼你的便是大太太、大奶奶和大爺了。”
仿佛真怕雲羅因此怨恨上蔡家人。
而她,又怎會怪他們。
他們對她來說,從來都是不相幹的外人,少些交織,少些糾纏,她也喜歡過得更為單純些。
雲羅勾唇一笑,因笑得燦爛了一些,牽到胸口刺痛,立時收斂了幾分,只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們疼我,我自是知道的。”
柳奶娘冷聲道:“小姐累了,得歇會兒。”她又對繡桃道:“去爐子上盯着,小姐一會兒要吃藥。”
船艙一角的窗下,杏子小小的人兒正蹲在一只銀炭爐子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黑色藥罐。
柳奶娘對蔡家人的說辭生了疑,心裏暗猜:定是這個緣故讓蔡大/奶奶生了要趕雲羅走的意思。
雲羅挪移了一下,想要坐起身,柳奶娘将她扶坐在床頭上,許是船大的緣故,比陸路的馬車更讓人舒服。道:“蔡大爺張羅這艘商船不易,我這兒也是念着他待我的一片疼愛之情。”
繡婆子生怕惹得雲羅不高興,立時笑道:“為了雇這船,大爺可出了高價。”
蔡大太太叮囑,早前蔡家寫了三封信給蔡氏,要她在蕭衆望面前幫忙說話,想讓蕭衆望動動京城的關系幫蔡大爺在江南謀個實缺,這樣一來既能繼續為官,又能照顧上**病榻上的蔡大老爺。
蔡氏在蕭衆望面前提過兩回,蕭衆望只說“你打點內宅便好,這些事你休要多管。”頗不願搭理蔡家的事。
繡婆子笑道:“大爺租這一回,光船資就得一百多兩銀子呢。”
柳奶娘想着蔡氏備的禮物,那可是幾千兩銀子的東西,蔡家不過是花一百多兩銀子就要把雲羅給送走,心頭越發不舒服,冷聲冷臉地道:“繡婆子,小姐要歇下了,我得去廚房給小姐做吃食。”
自從昨兒到現在,雲羅和繡桃倒沒說什麽,反是柳奶娘在一邊擺臉色,背裏咬舌根,連帶着蕭府回江南的幾個下人、小厮也多有微詞,個個都因年節期間送走雲羅的事而不喜。
繡婆子道:“柳奶娘只管忙去,我來服侍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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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奶娘欠身道:“小姐,奴婢去廚房了,繡桃和杏子在外頭熬藥,有事你吩咐一聲。”
雲羅應聲。
繡婆子立在床前,笑盈盈地看着雲羅:“聽下人們說,大将軍最疼二小姐?”
雲羅并沒接話。
繡婆子道:“大爺到底是二小姐的親娘舅,大爺賦閑在家幾年了。上回大将軍在皇上面前幫一位江南同鄉說了話,沒兩日那人就連升兩級,從戶部筆帖式升為戶部主事。大爺再這樣閑下去,好好的官老爺只怕就要廢了,大老爺的病一直不見好,也有一半是因為大爺的事被急出來的……”
這是繡婆子要她幫忙在蕭衆望面前說合,雲羅輕聲道:“臘月二十七我才寫信回京城。”
繡婆子笑道:“這不礙事,等二小姐的身子好些,再與大将軍寫封信。到底是親戚,可不比幫同鄉更好的麽。”
蕭衆望在京城的事,蔡家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恐怕與蔡二爺有極大的關系。
雲羅道:“我是個孩子,父親未必聽我的。”
繡婆子“哎喲”一聲,笑容可掬,“二小姐在大将軍跟前說的話,可不比蕭大太太還管用的麽。”
雲羅一臉錯愕,“你這話從哪兒來的?”
蔡二爺原是翰林院修撰,常去衛國大将軍府走動,但蕭衆望卻從未幫襯過說一次話。端午佳節時,蔡二爺夫婦來蕭府送節,蕭衆望夫婦陪他們一家吃了飯。
用午飯時,蔡二奶奶笑着要雲羅唱歌,雲羅歡喜地蹦跳了一陣,雲羅便撒嬌似地說了句“爹爹,聽二舅母說,二舅舅都做五年的翰林院編修了,爹爹幫幫他好不好?”蕭衆望正在興頭時,當即應答了一聲“好!回頭爹爹幫幫忙。”半月後,蔡二爺升任為翰林院修撰。
這件事,蔡二爺也寫在了給蔡大老爺的家書中。雖只升了一級,官高一級壓死人,以前欺負他的,現在與蔡二爺平級。蔡二爺因着妹婿是衛國大将軍、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在翰林院衆人多少也給幾分薄面。
雲羅聽罷繡婆子說的,嘴巴張得更大了,“那些話是我外婆讓你說的麽?”
繡婆子用眼睃着一邊的繡杌。
雲羅會意道:“你且坐下。”
繡婆子欠身謝過,道:“大太太沒提,原是我這做奴婢的多幾句嘴。大将軍最是個有情有義的,多有幫襯同鄉高一鳴。能助同鄉,可不更應幫扶一下蔡家的大爺、二爺麽。”
高一鳴是在戶部任職的官員,他是蕭衆敬的同窗好友,是打小就相熟的,高府亦在錢塘城南街上,離蕭家祖宅不遠。高一鳴為了得蕭衆望幫襯,将嫡長女許給蕭二老爺的嫡長子元甲。因着兩家是親戚,蕭衆敬又求了蕭衆望幫忙,蕭衆望便幫着說了幾句好話,只這一扶,就讓高一鳴連升兩級。
繡婆子見雲羅不語,繼續道:“這些年大房的日子也不好過,尤其是大爺沒了實職之後,二房的人越發欺着大房,二太太仗着自己是寧國公的嫡次女,眼中多不敬大太太。你是大太太的親外孫女,更應幫襯一把。蔡家風光體面了,也是二小姐您的光鮮,更是蕭家大太太的臉面。”
雲羅淡然一笑,“我先歇會兒。”
繡婆子扶她躺下,為她掖了被子,“二小姐,大太太、大爺、二爺心裏都念着你的。老奴還記得你剛出生那會兒,多少年不碰針線的大太太連夜為你做鞋襪,連眼睛都熬紅了呢。”
那是給早前的初晴做的,可不是她。
早前不明白,為甚繡婆子跟她回錢塘,這會子方是瞧清楚了,原是沖着蕭衆望而今是皇帝跟前的紅人來的,想讓蕭衆望幫忙說話,兩地相隔太遠,就打了她的主意。
雲羅道:“爹爹能聽我的麽?”
雖是質疑,可繡婆子卻認為是願意幫忙了,“二小姐可是大将軍的掌上明珠呢。”
“待我身子好了,我寫信去京城。”
繡婆子笑得越發燦爛。
049 計劃書
正月初一深夜三更,大船抵達錢塘碼頭,因是過節,碼頭停着一排排的烏篷小船、漁船,又有可數的幾艘花船、大船,碼頭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紅燈籠,上書“錢塘大碼頭”。
繡婆子手腳幹練地替雲羅戴上了昭君鬥篷,又取了面紗:“二小姐別着了風。”
原是柳奶娘做的事,她一并搶着幹了,惹得柳奶娘幹瞪眼,越發厭惡起繡婆子。
錢塘城南,蕭府。
東閣已打掃得窗明幾淨。不過是短短一兩日,連夜換上了嶄新的窗紗、窗簾,是大多數女孩兒們喜歡的水紅色,上面繡着如雪的梨花,只零星幾朵,卻替繡閣增色不少。
衛婆子讨好似地道:“這些原是我家大奶奶一早備下的,是我們府裏現成的東西。二小姐可還喜歡?若不喜歡,過一月再換上好的。大奶奶原要親自來錢塘,可府裏的瑣事多,着實走不開身,還請二小姐多多體諒。”
繡婆子忙接過話,“都道蕭家二小姐最是個雅致、賢惠的,厚待下人,又怎會怪自己的親娘舅。”
柳奶娘翻了個白眼。雲羅未說,繡婆子倒把話說了。繡婆子回過味來,不免賠了個笑臉,讪讪地笑了。
雲羅張望了一下,東閣的床榻上錦衾、床帳等物亦都是齊全的,瞧那式樣許是準備的春夏時節的新繡帳,而今一并都提前用上了。
大戶人家閨中女兒屋裏總是府中最漂亮的,遇講究的人,四季用的都不同,冬天自用厚重而鮮豔的帳紗、窗簾,上面多是繡着荷蓮;春天時,便換成繡有鮮豔百花圖案的;夏天換成白绡紗,或繡紅梅,或在粉色的上面繡上片片雪花圖案;秋天,又換成天高氣爽的藍色,或湖藍、湛藍、天藍,賞心悅目,而圖案有雲霞的、紅楓的,還有繡有瓜果的。亦有的小姐,一年用一套窗紗、窗簾,每年都換新的。但雲羅更喜歡前者,根據不同的季節,換上不同的色彩,不同的圖案。
繡婆子笑盈盈地道:“衛婆子,東閣、廚房裏可還有差缺的物件,過幾日都置備齊全了。”
蕭府好些的擺件、桌案都被蔡氏、朱氏帶到了京城,這府裏剩下的好東西原就不多。衛婆子前來蕭府打點,将各房各院瞧着好些的都移到了東閣裏來。
蕭府原有兩處閣樓,各位于東、西兩側,原是早前蔡氏、朱氏為自家女兒置備的,如今蕭家上下都搬到京城,這府裏的院落竟空了不少,府裏只幾個老忠仆看守打理着。
天色很晚,雲羅滿是疲憊,坐在床沿前,道:“我知你擔心什麽,你安心,待我身子大好,定寫信求我爹爹幫扶大舅一把。可這信如何寫?怎麽能打動我爹爹的心也是要費心力的。繡婆子、衛婆子且歇兩日,初四一早就回臨安吧。”
衛婆子笑了一下,“二小姐跟前怎能只幾個人服侍,這看門的護院得備幾個,還有小厮、下人也不能少的,便是粗使丫頭、大丫頭也要預備。這過了年,再叫了幾個牙婆,挑上一些好的備下。二小姐回江南養病,跟前正需服侍的人……”
雲羅答道:“柳奶娘是個仔細的,她會替我備好。外婆和大舅母跟前得有人服侍,我也不好耽擱得你們太久。再說,我身子有病,連走路都艱難,自不出門,也不需太多人服侍。”
柳奶娘生怕她們再糾纏,道:“繡桃,請蕭忠伯收拾一處客房出來安置蔡家的二位管事婆子與小厮住下。”
繡桃應聲。
柳奶娘笑着欠身,“勞二位婆子一并過去,也好搭手幫忙。小姐跟前得留人服侍,我不過去了。”
繡婆子與衛婆子及近十名精幹的蔡家小厮留住在客房,繡婆子張羅着添補、拾掇了東閣,見裏面一應使的、用的都齊全了,只是還差幾個服侍的丫頭、跑腿的小厮,原想也備齊了再走,而雲羅只說有柳奶娘服侍就夠了,謝絕了她的好意,只說她原是大門不出的。
正月初六夜,雲羅的身子大好,因為疲勞過度犯過一回心絞痛,這幾日恢複了在京城時的樣子,雖偶有刺痛感,倒還平靜如初。
她坐在案前,手握着筆,來錢塘蕭府是她最盼望的事,從此不再受管束,她可以自由的行事,更要按照自己的計劃長大,她要拟定一份《計劃書》,這步計劃書将讓她變成強大,在若幹年後足可以握有與淩德恺、神寧長公主抗衡的權柄。
權勢!
怎樣成為一個擁有權勢的人?
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莫過于皇帝。
而讓有權勢的人為她所用,除非她身上有對方願意效力的東西。
世人愛錢,那麽,她首先就得擁有無數的錢,擁有着可以讓權貴為之跪拜的錢財,甘願受她驅使,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她在《計劃書》使用了英文代替關鍵字詞。
待她拟好,天色已近五更時分,拿着厚厚的幾十頁《計劃書》,她仿佛看到自己踏上了複仇的第一步。
兩位婆子去了蔡氏的陪嫁莊子上,要莊頭照着以前蔡氏住蕭府的規矩定期送來新鮮的菜蔬、米糧等物,供着蕭府數位主仆的吃度。
兩位婆子見雲羅真如她所言,從不邁出府門一步,近十日竟是連東閣也沒離開一步。
正月十五一早,雲羅在蕭家家祠裏燒香祭祖。因晚上有熱鬧非凡的上元燈節,她許了府裏的兩名年輕丫頭:蕭忠伯的孫女玉花、繡桃出府玩耍,她則與柳奶娘母女依舊呆在東閣裏。
柳奶娘捧了元宵上東閣,嘴裏絮絮叨叨地道:“小姐,這繡婆子、衛婆子來錢塘多少天了,怎還不走?”
雲羅微微一笑,“聽說她們幾日前找了錢塘出名的牙婆,想挑幾個機靈的小厮、丫頭。”
柳奶娘啐了一聲,“這是她們想在小姐身邊安置蔡家耳目。”
雲羅卻知道這裏面還有一樁事,正月初五時她又給京城寫了一封家書,上面支字未提蔡大爺複職的事。雖然繡婆子聲聲說,原是她的主意,可衛婆子也在她面前提了兩回,只怕不僅是蔡大太太的意思,也是蔡大/奶奶的意思。
050 家書
雲羅起身緩緩移至東閣臨窗案前,自案下的小抽裏取出幾頁紙來,上面工整地寫着蠅頭小楷,竟比同齡人寫的更為得體端方,道:“杏子,你把繡婆子、衛婆子請來。”
杏子應聲。
繡桃侍立在側,好奇的注視着柳奶娘,又看着眸光晶亮,掠過慧黠的雲羅。
柳奶娘一臉狐疑,原想問個明白,嘴唇啓合兩回後終是止話。不需要多問,一會子她們來了,自見分曉。
繡婆子與衛婆子上了東閣,折入雲羅的內室。
雲羅與柳奶娘使了個臉色。雲羅道:“這是給我爹爹寫的家書。我原說過,不提蔡大爺的事便罷,一旦提了,便得打動我爹幫忙才好。”她頓了一下,整理好幾頁的順序,輕聲道:“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女兒初雲叩首請安……”
信裏,她詳盡的說了自回江南,得到蔡家外婆、大舅的關照,大舅又是如何費心花重金雇用商船送她回錢塘養病,外婆與大舅母又遣了得力的管事婆子在錢塘照應,從衣食住行都替她打點妥帖……言詞不多,卻流露出一片孺慕之情,末了又說此次讓她懂曉很多:親人當如是,應當手足相望。如大舅關照外甥女,而她長大也要做個有情有義的人諸如此類……
雲羅的信,沒有半句是求蕭衆望扶持蔡大爺,只是說了手足相望,她和元甲兄妹等人會相扶相持,做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又說雖是親舅,卻感受到如同蔡衆敬夫婦給予的長者之愛,兩頁紙裏有說不出的溫馨和美,如一涓細泉款款流洩。
讀罷之後,雲羅又拿了另一封信。
繡桃滿是佩服地遞過茶水,她淺呷一口繼續念了起來,這一封裏,而是直接地請求蕭衆望扶持幫襯蔡大爺,聽罷之後與上一封相比更令人覺得刺耳不悅。
杏子人雖小,卻知道這是兩封信,瞪着小眼睛:“小姐怎寫了兩封?”
雲羅道:“先作個比較,看哪封寄出去更好。”
衛婆子與繡婆子交換眼色,異口同聲地道:“第一封更好些。”
雲羅道:“我原是兩日前就寫好的,只是要修改一番,措辭用語都要得當。”她微微一笑,從小抽裏取了信封,“奶娘覺得哪封好些?”
雲羅的心裏竟沒有半分責備蔡家失禮的地方。
柳奶娘道:“第一封更好,那些個話呀、詞的,我也想不出來呢,聽起來就讓人心裏覺得歡喜。”
雲羅微微點頭,寫好了信封,将信擱起來。
繡桃遞了紅蠟,用蠟将信封好。
雲羅道:“我這裏着實不需要太多的小厮、丫頭,有柳奶娘、繡桃服侍我就夠了,若遇合适的丫頭、小厮,我令柳奶娘再買就是,不必刻意去挑選。”
繡婆子亦是聰明人,這是雲羅在婉轉地說:你們該離開了!
柳奶娘道:“那兩名護院,還有從京城來的幾個小厮……”她倒希望繼續用這些人,蔡氏哪裏差了人手,另使銀子再買上一些就是。
“爹爹和母親那兒需要服侍的人多,我在錢塘家鄉更易遇到合心的。”雲羅暖聲道,“你告訴蕭忠伯,讓護院和小厮們收拾一下,帶了母親陪嫁莊子、店鋪的收益回返京城。繡婆子,把這信交給蕭大管家的長子捎給我父母。”
繡婆子道:“大太太給了奴婢一百二十兩銀票,原是要我們給二小姐添補幾個服侍下人的。”
雲羅想要拒絕,念着蔡大太太、蔡大/奶奶一片真心,“把這銀錢給柳奶娘,回頭若遇上合意的,我們買下就是。如今我年紀小,不需要這麽多人服侍,待我身邊需人了,再添不遲。”
繡婆子笑着連應了幾個“是”,掏了銀票出來,衛婆子也拿了出來,一并遞給了柳奶娘。
柳奶娘拿着銀票清點一番。
雲羅與繡桃使了個眼色,繡桃很快自妝臺前取了一包零碎銀子來,雲羅道:“這是十兩銀子,繡婆子、衛婆子這些日子辛苦了,你們二人每人各賞二兩銀子,再給同來的小厮們每人五百錢,剩下的錢備些路上吃用的幹糧與用作回臨安的船資。”
“謝二小姐賞!”
雲羅擡手示意,衆人逐一退出內室。
繡婆子見得了實信,雖通篇家書未提給蔡大爺說項的事,這比直白開口就能打動人心,雲羅打的是親情牌,亦能哄得蔡氏和蕭衆望夫婦一起歡喜,更能一掃之前蔡家于年節送走雲羅的事。
柳奶娘一臉疑色,“難不成她們一直在等二小姐給大将軍的家書?”
繡桃親自把信交給了蕭阿大,又轉告了雲羅的意思,要他們盡快起身回京城。蔡氏那兒還等着這邊的陪嫁田莊、鋪子上的收益度日。
柳奶娘心裏暗想着雲羅,人不大竟在一封家書上就花了這麽多的功夫。蕭衆望又最是個不願欠人情的,以他的性子,回頭就會想了法子回報蔡大爺。蔡大爺至今還是個候補知州,最盼望的就是得到一個正五品或從五品的實缺。如此,蕭衆望定會設法為他在京城打點。
正月十六日一大早,繡婆子帶着蔡家下人、小厮啓程雇船回臨安。午後,蕭阿大等人收拾的馬車也準備好了,店鋪的收益一并兌換成了銀票,只等次日雇船前往徐州,再從徐州上岸乘馬車抵京城。
繡婆子、衛婆子得了雲羅的賞,少不得在蔡大太太、蔡大/奶奶面前誇贊一番,這是人前的事兒,背裏衛婆子卻呆在蔡大/奶奶屋裏說了雲羅的事。
兩個多月後,蔡大爺在蔡二爺的家書裏,才得知那是怎樣的一封信,言語樸實無華,卻令聞者倍感溫暖,心生感動,蕭衆望看罷那信後,沉默良久,只對蔡氏說了句“看來你們蔡家并非無情之人”,神色裏竟多了幾分感動。
也就在這年的四月初,蔡大爺再接到蔡二爺的家書,得曉蕭衆望打點了吏部關節,不久吏部任職文書就要下來。四月上浣,蔡大爺拿到了上任臨安府知府的任職文書,那時蔡家大房歡欣鼓舞,連久病床榻的蔡大老爺也有了力氣。
051 敬香
夜裏,蔡大爺責備蔡大/奶奶道:“你亦真是,因怕初雲沒了,竟想出那樣的法子趕她離開,什麽法子不好,怎偏是老太太、二太太與她相克呢。唉……”
蔡大/奶奶早就後悔了,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回頭,我尋個更厲害的來,就說馬道婆是胡言亂語?”
蔡大爺憤憤地怒瞪一眼,“二太太不易相與的人。她表弟的官被我奪了,心裏指不定如何怨恨?”
為了讓蔡大爺做臨安知府,蕭衆望幫忙趕走了二太太原在臨安知府任上的表弟,此人現下到江寧任知府。江寧不及臨安好,江寧便有好幾位當朝,一位是當今貴妃娘家鄭家,一位更是開國功勳寧國公秦家,哪家都不是好惹的。
“若讓二太太疑上馬道婆,她一旦追查起來豈不連明珠、大将軍一并給得罪了。你怎想出那等主意,慫恿母親在除夕日送走初雲……”雲羅終是他的外甥女,蔡大爺每每憶起心頭就不舒服,早前還以為是真的,他也是正月時才得曉真相。
只怕往後,雲羅是再不會來蔡家作客了,竟說她與蔡家老太太、二太太相克相沖,她不來,是不想克了老太太;而蔡氏定不願雲羅是蔡家,生怕雲羅被老太太所克。
蔡大/奶奶輕聲道:“眼瞧着天熱了,我令繡房做幾身夏裳給她送去。”
蔡大爺道:“着可靠的婆子送些銀子過去。”
“她一個小孩子,手頭有不少銀子了。”
“雲兒身子有病,只怕吃藥亦得不少錢。多捎些過去,若不是她,要謀到臨安知府的官位,沒使二三十萬兩銀子打點關節很難到手。你待她好些!”
且說雲羅回到錢塘,正月十八那日,她特意請了李篤仁郎中來府裏診脈。
雲羅支走柳奶娘,只餘了繡桃跟前服侍。問:“李郎中,我的病如何了?”
即便早前聽人說過,但她還是想再問一次。
李篤仁笑道:“小姐的病已漸好轉。只需小心調養地日漸好起來,無風無雨的時候,可到屋外行走。”
雲羅知曉,問:“宮裏的袁太醫曾說過,若非有真氣護住心脈,我的命許早就沒了。我想請教李郎中,若我修煉出真氣護住心脈,可能如正常人一般?”
李篤仁從未想過這種可能,若有所思地審視着面前這個只得六七歲的孩子。她的眸光晶瑩剔透,深若幽潭,似要把人深深地吸進去一般。明明是一個孩子,卻有一種經歷滄桑的感覺。這樣的孩子,身染難治之症,只怕也無法像孩子那般快樂無憂地活下去。
雲羅繼續道:“內力真氣能護我心脈,也許亦能再護我受傷的心疾,若有真氣護着,我的心疾許能緩解。”至少能保她如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
李篤仁抱拳道:“醫書上說,小姐這種病,得服冰狐血,冰狐雖生在極寒之地的冰川雪野之中,但它卻是陽熱之物。沒有冰狐血,小姐說的修練真氣護住心脈……”他神色凝重,“對于江湖中事在下知之甚少,聽聞鎮海寺空慧大師見多識廣,武功高強,小姐不妨請教于他。”
有這樣一句已足夠。
雲羅面含感激,“有勞李郎中幫我開一濟養心藥茶。”
繡桃拿了李老郎中開的方子,又有宮中袁太醫、石郎中的方子出來,李篤仁點頭道:“小姐還吃袁太醫的方子,這方子開得極好。”
她輕聲道:“偶爾不想吃藥時,定能以藥茶替代調養。”又點頭示意李篤仁。
李篤仁接過繡桃遞來的筆,寫了個藥茶方子。
雲羅對繡桃道:“送李郎中!付些診資。”轉而含笑道:“今兒的事,還請郎中保守秘密,請勿讓第三人知曉。”末了,目光瞥向繡桃。
繡桃欠身道:“奴婢定不會多嘴。”
這丫頭不僅行事沉穩、細心,慣會看人臉色,雲羅颔首點頭。她話語不多,正是這樣才看入蔡氏的眼,也得雲羅好感。
李篤仁抱拳出來,雲羅想到了用真氣護心脈,早前能因護心真氣保命,日後定能見好。
繡桃送走郎中,回東閣回話。
雲羅不緊不慢地喝着溫水,沒有茶葉,只在裏面擱了三枚紅棗,“我要與柳奶娘去鎮海寺上香。白日時,你在城裏各處轉轉,看錢塘城都有些什麽新鮮事,又有哪些店鋪要轉讓的,若是得了信兒,牢牢的記下。”
繡桃想要追問,卻聽雲羅道:“莫與人說,你自己留心便是。這事若是辦好了,我重重有賞。”
繡桃應“喏”,只疑惑不解地審視着雲羅,這一路過來,繡桃越發好奇。
正月二十日,雲羅攜上柳奶娘母女前往鎮海寺燒香拜佛。
每月初一、十五,鎮海寺香火鼎盛。因是二十日,又值午後,寺中香客寥寥無幾,只幾位留在寺中抄經佛經的香客。
雲羅燒拜了香,柳奶娘請寺中小和尚備下香客房,道:“我家小姐要在寺裏為老太太抄經安魂,得暫住幾日。”
往事歷歷,雲羅憶起當年在洛陽城外山林得遇空明大師的點滴,若非偶遇,只怕她亦喪命殺手劍下。
柳奶娘取了齋飯來,立在香客房外,只見杏子站在案前,好奇地誦讀雲羅抄經的經文,“小姐,這些字怎麽這奇怪,沒一句是我懂的。”
雲羅輕聲道:“這是佛經。”她手握着筆,目光穿過窗棂,似在沉思。
柳奶娘心頭一沉:她莫不是記得當年的事。是繡婆子與朱氏在這裏偷走了她,那時只當她是三歲小女娃,許是記不得的,可這會兒,柳奶娘腦中一閃:她定是記得的。
杏子看着屋外發呆的母親,“娘”。
柳奶娘捧着托盤,輕聲道:“小姐,寺裏的菜式清淡,小姐體弱可不敢久呆。”
雲羅含着淺笑,偏眼裏有着一種來自潭底的寒意與憂傷。“我的病非體弱所至。有李郎中配的藥茶吃着定然無虞。”
柳奶娘憶起從寺裏偷走雲羅的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想問,又怕問,萬一她早就忘了,自己這麽一問,不是在提醒她:你原不是蔡氏與蕭大将軍的女兒。若是不問,看着雲羅的眼睛,又令她萬分不安。若不是朱氏打主意偷走了她,也許她就不會落下這一身的心疾,世人常說,什麽都可以有,唯獨不能有病。原是一個健康活潑的孩子,卻因此從此與健康無緣。
雲羅繼續寫字,輕聲道:“奶娘想問什麽?”
柳奶娘尴尬笑道:“無事。小姐還得先吃粥,回頭怕要涼了。”
052 結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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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柳奶娘生怕雲羅染了風寒,尋了鬥篷為她披上,行至寺中後院小徑,與兩個少年和尚神色鬼祟,冒冒失失地撞來,吓得柳奶娘連連驚呼,伸手攔在了中央。
其間一人擠出一聲不滿地“唉”,繞開柳奶娘,道:“石頭,快走!回頭師父瞧不見你做功課,又要問話了。”
石頭……
曾經的半大和尚,兩年多不高,竟長得比柳奶娘還高出半頭,已是一個少年和尚,頭上光禿,一襲灰白色的僧袍,神色慌張地随了另一名少年和尚離去。
空慧大師因是得道高僧,并不會親見每一位香客,能得他親自說佛講經更是求個因緣。這一剎間,雲羅輕呼一聲“石頭哥哥”,原本狼狽要走的人,突地停下了腳步,雲羅又喚“石頭哥哥,三年未見,你不認得我了?”
石頭一愣,推開拽着她的少年和尚。
那和尚跺着腳,“吃飯的時候我便幫了你一回,我可再不能幫你了。上回師父打的二十大棍你忘了麽?你再犯了寺規,只怕要被趕出去。”
石頭指着雲羅支支吾吾一陣,電光火石間,雲羅以為他已經憶起,笑容絢麗,不想牽動心頭的刺動,化成優雅的淺笑,石頭無奈地道:“你是誰?”
“石頭哥哥且去忙,我就在這兒等着你,我有話與你說呢,不見不散,我在這兒等你,你也可好好想想我是誰?”
石頭摸着光頭,想得很是費勁:“你給我一些提點,你是……”
“《世上只有娘親好》!”
石頭頓時跳了起來,連連驚呼,“你是……你是……”
“石頭哥哥快去,那位師兄還等着你呢,等你見過悟靈師伯再來見我不遲,住在香客房東院一號房。”
她居然是雲羅!
雲羅原想去見空慧大師,可他住的禪院專門把守的小和尚,除了佛門弟子,其他人不得擅入。她只得折回後院,走了一截,她停下腳步,翹首望着天上的殘月。
柳奶娘越發肯定,雲羅還記得以前的事,一個小女娃明明記得,卻要裝着不記得,這是一件令她很意外的事的,更令她覺得可怕,不是說三歲的孩子已經記不得的麽,可她卻認出了曾經相熟的小和尚。
她悠悠輕語“奶娘。”似在低喚,又似在訴說心事,“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誰,只要我将來過得好,我定會給你和杏子一份安穩和自在的生活,我沒視你和杏子是下人、奴婢,而是視你們為最信任的人、當你們是我的親人。”
她要做太多的事,包括讓你和杏子成為我身邊可倚重的人,還要做一個有錢、有權勢的人,不是靠蕭大将軍,更不是靠蕭大太太,僅僅是依靠她自己,但太多的秘密她還需要繼續守着。
柳奶娘輕呼一聲“小姐”,不知是感動,還是震驚于雲羅的心機。
雲羅微微一笑,“踏入鎮海寺那刻起,你就想知道我是不是記得以前的事,可你又不敢問。我現在告訴你,我記得。”
柳奶娘整個愣在一側,化成了石雕,一動不動地望着月夜下的雲羅。
雲羅伸出小手,輕握着柳奶娘:“我會讓柳奶娘成為一個讓人羨慕的人,體面、風光!讓人敬重。比蕭大将軍更讓人羨慕!相信我!你相信我麽?”
柳奶娘沒想她說這些話,嘴巴打結,一時不知如何回應,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雖然懷疑,卻又不敢去相信。
雲羅又問:“你不相信我嗎?”
“不!”柳奶娘幾乎不假細想,“我信的。”
雲羅卻從這話聽出了太多的不信任,不由得吃吃笑了起來,“你不信沒關系,我只要你絕對忠誠于我,便是大太太和大将軍那兒也不能道破這件事。因為大将軍知曉了這事,于你也沒有任何好處,弄不好還會追究你服侍二小姐不力的後果。你幫着我,我自會善待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