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回回地失望,一次次的期盼

回,他居然不知道她是女子?”

“同窗共讀三年載,骨子裏已經認定她是男子,再則他沒想祝英臺會女扮男裝……”

慕容祎笑道:“你寫的這些故事,總有許多讓人無法信服的地方。”他搖頭,再搖頭,“真不知這些太太、小姐們是為何偏被你的戲給迷住了。”

雲羅輕斥道:“你看是不看了?好歹看完了,等訂了稿,我要令杏子抄寫,還要送印書坊印出來呢,回頭要還訂曲譜。”

她定定地看着書簿,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他指着标點符號,“這個也是你創的。”

“非也,是西域人創的。”

“你與西域人熟?”

“波斯人認識一些。”

“城南西域坊有座寺廟,聽說是西域人建的寺廟,甚是有趣,改日我們去玩。”

“好!”

只此一字,應答幹脆而幹練,“白日出門男裝,夜晚……”她低頭,吃吃笑了起來,“穿女裝真麻煩,還是着男裝的好。”

将書通看了一遍,已經過了三更時分,不妥處雲羅詢問了慕容祎的意見,又重新修改了一下言辭,但就大情節,雲羅再不肯改,慕容祎直說不妥,偏她不聽,又拿她沒法子。

袁小蝶掌着燈籠而來,靜立在涼亭外:“小姐,該歇下了!”

慕容祎方才憶起,自己也該告辭了。

雲羅将書收入懷中,淺笑着道:“明日還來不?你若不來,我便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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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去我府裏玩,出門時着男裝,到了我府裏,你換女裝可好?”

這是什麽道理?若拿她當朋友,就不應說這話。

一時之間,雲羅有些迷糊了。

“明兒午後,我着郁楓趕車來接你。”

“好。你一路小心,明兒見。”她揮了揮手,雙手負後,小跳了幾步,他走了幾步,竟有些不舍起來,驀地回首,她還站在涼亭外,沖她揮手。

郁楓低聲問:“郡王爺何時與雲小姐如此熟絡?”二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聚到一處就有說不完的話,就連一向溫潤如珠的慕容祎在她面前都似變成了一個孩子,會笑了,會假裝生氣,還與她打鬧說笑。

124 心如戰場

見他不答,郁楓緊走幾步,要上馬時,郁楓似眼前一亮,盈盈月光下,慕容祎的腰間有個東西正散發出幽淡的光芒,“郡王爺的玉佩找到了?”

郁楓聽慕容祎說過,那玉佩給了一個小姑娘,這是很久以前的事,因是先帝賜給蜀王爺的佩玉,蜀王爺又給了慕容祎,那時慕容祎只得五歲,側妃生怕他弄丢了,千叮萬囑說是先帝爺留下的寶貝,定要随身攜帶,更不能弄丢。

後來,慕容祎為尋回這塊玉佩沒少問人,一直在尋找那個叫雲羅的小姑娘,可偌大的皇城,有一個叫雲洛的,亦有叫雲六的,獨沒有叫雲羅者。

郁楓求解道:“雲小姐就是郡王爺說的小雲羅?”

慕容祎的心跳加速,暖暖的都是年少相逢,長大後再遇的畫面。

可不是天意麽,竟在這個時候讓他與她重逢。

他成了翩翩少年,她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麗女子,而他們同是天下的才子。

雲羅回到屋裏,盤腿打座,而袁小蝶也坐在一邊的小榻上練功。

袁小蝶調整好內息,平靜地看着雲羅,知她也調好了,輕聲道:“公子可知,這麽做很危險,你今日說了太多關于自己的事,而廣平王可沒說關于他的事。”

“我信他。”

袁小蝶頗有些無語,“你……”聰明的時候,只怕她一等一的聰明人,可糊塗的時候真能把人給氣死,“今日你與他說的但凡傳出一兩句到蕭家,只怕他們也不會善罷幹休。”要是蕭家知道雲羅是百樂門的門主,而手裏還有那麽多的店鋪,家財豐殷,哪裏肯善罷幹休。

“我是雲羅,是蜀郡東溪縣人氏。”

“你想得太簡單,淩驸馬既然敢下令殺夫人。自會做好後面的事,只怕你、淩學文都一并變成了淩德悌的兒女。”

十幾年來,淩學文以淩德悌的兒子、淩德恺的大侄子身份生活,只怕連淩學文自己也認為他是淩德悌之子。

雲羅啞然。“我亦做了一些準備,我手裏也有證明淩學文是淩德恺之子的人證、物證。”

袁小蝶輕嘆了一口氣,“你怕玉靈兒陷入情網難自拔,可如今我瞧你……”也差不多了,今兒在涼亭裏支走她,與廣平王說話談心,任是誰瞧在眼裏,都會以為她喜歡廣平王。

雲羅微笑着。袁小蝶擔心她,真心真意,即便她打罰了袁小蝶。但袁小蝶并沒有生出半分怨恨,這也是雲羅願意和盤托出自己與神寧府的關系。

“何拯、李固後來怎樣了?”

袁小蝶道:“王奸賊父子被殺,王氏忌恨何拯,揚言要報仇,被何拯所休棄。如今已送往庵堂落發為尼。何拯大仇得報,正請任去地方做知州,因他檢舉王奸賊有功,皇上額外開恩,他年輕有為,做了外官,少不得另娶一位官家嫡女為妻。”袁小蝶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聽說早前,何拯與王氏原是恩愛夫妻。”

何拯在短短的幾年從七品的小官做到正五品的知州,這其間也歸功于王丞相的提攜,只是王丞相不曾想到,何拯居然是仇人之子,還是懷揣着仇恨步步而來。而他更因相中此人的才學,把最疼愛的孫女下嫁。

王氏就算再恨、再怨,又能如何,上輩的恩怨,她和何拯都是無辜的受害者。只是何拯寒窗苦讀十餘載。為的就是為父報仇。

“何拯休妻果決,可見他心裏的仇恨多于夫妻情分。”

袁小蝶說了聲“不”,繼續道:“何拯原喜歡王氏,也有幾分夫妻情分,是何老太太容不下王氏,說她是殺夫仇人的孫女,逼着何拯休妻,就連王氏腹中的胎兒,何老太太也不願要。”

王氏嫁給何拯數年,一直沒有身孕,今歲一過完上元佳節,就被太醫診出有了身孕,這原是件極高興的事,何拯的年歲也不小,二十有八,就算如此,何老太太說寧要丫頭生的庶出孫女也不要王氏所生的小奸賊。

何老太太恨極了王家,亦容不得王氏母子,哪怕這孩子原是何拯的骨血,她也一并棄了。

袁小蝶言罷,切切地看着雲羅,有心疼,有不甘,“小姐可明白我的意思?”

雲羅道:“何拯不得已。”

“不。”袁小蝶垂眸,悠悠地道:“何拯是報了大仇,可他也搭進了一生的幸福。他一早就知王氏是仇人的孫女,步步謹慎,生怕動了真心。數年朝夕相處,早已情難自禁,這才是真正可怕處。”她不是為何拯嘆息,而是在為雲羅的将來擔心,“小姐,你深知與廣平王之間身份有別,萬一動了情……”她頓了片刻,“我不希望小姐受到任何傷害。”

沒人願意受到傷害!

雲羅此刻頗有感觸,悠悠道:“人心是最大的戰場,只要心不動,心就不會痛。任憑他人折騰得再厲害,也不會受到傷害。”她迎上袁小蝶的視線,“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麽。”離三月十八日還剩下八日,她怎麽可能在短短十日裏就落入情網難拔。

穿越前的母親,穿越後的母親,她們悲慘的故事都在警惕着她,擦出雪亮的眼睛,莫蹈覆轍。

她相信愛情,即便母親們遇到了負心漢、薄情人,但她相信,這世上定有一個懂她、知她、疼她、惜她的人存在,只是機緣未到,她還未曾得識罷了。

“我明白自己要達成的目的。”

袁小蝶點了一下頭,“李盟主遞來消息,發出義商令,讓各地商家積極給西北災民捐款,到時候,所有的赈災義款都會彙聚到洛陽大商會,再由李盟主出面送達京城。李盟主問,百樂門與小姐手裏這些商家、店鋪所募的義款是否也要彙到大商會的義款一塊兒?”

雲羅道:“一起吧。”

袁小蝶知雲羅是個有大愛之人,“愛人者,人恒愛之”,雲羅雖是女子,她做的事便是多少男兒也做不到。袁小蝶願意留在雲羅身邊襄助,哪怕一輩子做她的丫頭也心甘情願。

“揚州、益州、廣州各地百樂門紛紛按照門主令義演的、賣藝的,已集募到若幹錢財,京城大戲院也定在本月兩個沐休日前往西市、南市進行義演,最後一個沐休日将在大戲院義演募集災款。”

雲羅淡淡地道:“商道有方圓,商亦有義。”

袁小蝶驀地憶起,還有件要緊事,從頭上拔下縷空銀釵,扒開後,裏面竟藏了一個紙條,小心遞到雲羅手裏,“這是大管事送來的,我怕忘了就寫了下來。神寧大公主知道淩學武癡迷玉靈兒的事,要堂主設法處置的靈兒,還放出話來,要是我們自己不處置,就休怪她下手狠重。”

這就是說,神寧容不得玉靈兒,甚至動了殺機。

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阻止。“我知道了。”

彼此躺下,不多會兒,雲羅就聽見袁小蝶打出呼聲,袁小蝶的手放在胸前,她翻了個身,呼聲停止,屋子裏又歸于平靜。

慕容祎那話什麽意思,要她男裝出門,入郡王府換女裝。

他是動心了,拿她當女人?

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實就是個女人啊。

晌午後,郁楓到了綠蘿別苑的後門,雲羅一襲男裝上了小轎,手邊還多了一只包袱。

從郡王府的側門而入,被郁楓領到了一處僻靜的院落裏,待她換了衣裝,方在郁楓引領下去了慕容祎的書房。

說是書房,更像是一座藏書閣,分為上下二層,藏書閣很大,得有一百五六十坪,書房兩側又有東、西廂房,住着看守書房的丫頭、婆子,東廂房設有練功房,雲羅站在門口,練功房的門是敞開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兵器架,上面亦是十八般武器樣樣齊全。

袁小蝶一臉愕然。

雲羅道:“廣平王文武兼備,因容貌出衆,反被世人忘了他自幼習武。皇上登基為帝,責令各地藩王将各自最心愛的兒子、姬妾送往京城長住,而他是蜀王的長子,自在名單之列。三歲時就來了京城,與父母分開,能走到今日着實不易。”

各朝各代,皇帝為了制住各地藩王,采取了不同方式,而當今昌隆帝則是要各地藩王将兒子送到京城為質,倘若不應,便是對皇帝不敬心有二意,無論是親王還是郡王、皇族候爺,但凡接到皇令,亦按照皇帝旨意将最心愛的兒子送往京城。

在這衆人之中,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豫王。豫王是助皇帝登上九五至尊的人,更是皇帝的親胞弟,慕容祯象征性地随母親豫王妃來京城住了大半載。時間一長,豫王妃住得煩了,領着慕容祯回到洛陽。慕容祯是衆多留京藩王質子中,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京城的,但其他人,沒有皇帝恩旨,不得擅自離開,各地藩王除了每三年一次的朝賀,亦不得進入京城。

“能被特賜當朝敬稱皇帝為皇伯父的質子,唯他一人耳。”

質子雖多,但他卻能脫穎而出;蜀王雖然風流成性,卻獨對他另眼相待;皇帝的侄兒沒有一百亦有七八十個,對慕容祯那是因為豫王之故,卻對他頗是贊賞有加,可見慕容祎此人不簡單。

袁小蝶一直提心吊膽,生怕雲羅陷入情網,可此刻聽來才知她心裏亦是有數的。

125 觀音

雲羅進了一樓,一排排全是書架,每排上都擺滿了書。

郁楓站在樓梯口,正躬身禀道:“郡王爺,雲小姐到!”

慕容祎道:“請她進來!”

雲羅自認博覽群書,不曾想慕容祎的書也念得不少,她随手抽了一本書,翻看幾頁,就看到用素筆寫下的批注,筆跡圓潤流暢,卻不失剛勁有力。

郁楓抱拳道:“雲小姐請!”

雲羅微微點頭,袁小蝶要進去,郁楓伸手攔住:“袁姑娘可到西廂房花廳用茶,郡王爺喜靜,請!”

袁小蝶不甘,僵持着靜立一邊。

雲羅道:“你可借用郡王爺的練功室。”

袁小蝶果然有了一些柔暖,“小姐,我在樓下等候。”

雲羅點頭,擡頭看着一排排的書架,在東頭的書架後,擺成了一間小書房的模樣,置了一間書案,卻見慕容祎正伏首案上,一心一意地繪着一幅觀音圖,認真的模樣,描繪的不是人,而是心中的神。

雲羅初以為是自己,待得走近,才發現畫上是一個雍榮華貴的女人,微眯着眼睛,這不是神寧,“你繪得這麽認真,這畫上之人莫不是你母親?”

慕容祎未答,只是繼續添補了她衣袂上的錦帶,直至塗抹完畢,這才擱下筆道:“她不是我母親,倒如母親一般待我好。”

雲羅哦了一聲,她突地憶起,曾有人說,慕容祎能入皇帝的眼,還有一半歸功于他得貴妃娘娘的歡心,被貴妃收為義子,“是貴妃娘娘?”

“二十六是貴妃義母的春秋大壽,我想送他一份賀禮。”

雲羅細瞧着觀音的面部輪廓,少了兩分慈祥,多了三分嬌妍富貴。“仕女圖的俗豔之氣重了些,沒繪出觀音普渡衆人的慈愛。”

慕容祎錯愕,沉默片刻,方道:“你亦懂畫?”

“略懂。”

慕容祎道:“我總是繪不好面部。旁的都好說。”

“另繪一幅吧?我的畫匠心、女紅的味道重些,偏杜先生說,就人的臉面繪得最好,我幫你繪臉。”

慕容祎道了句“好”,喚了聲“侍畫”,一個五官清秀的丫頭應答一聲,從西頭的書架林裏奔來,另備了畫紙,鋪好了,她好奇地審視着雲羅。雙眼熠熠閃光,見雲羅一襲漂亮的白衣,少了風塵的脂粉氣,一張素顏雖無任何脂粉,卻透出一股子清麗脫俗。長身而立,這份氣質就該壓倒不少美人。

慕容祎起身,做了個“有請”的姿式,雲羅落坐案,看了眼畫筆,挑了其間的一枝細碳筆,又取了一邊的木尺。這是一把木匠們專用的尺子,但在做工筆人物畫時,亦有大用,看她純熟的擺弄着尺子,這是在定人物的大小,臉部多大。身子多大,什麽姿式,都可在整個畫裏看出來,而看似簡單,慕容祎每次繪人物工筆畫。都要用一個多時辰才能繪出大致輪廓,雲羅似比他更為純熟,她幾乎沒有經過計算就已經畫好了,只用了半個時辰。

然後,她取了稍粗的筆,開始繪面部,神情道不出的認真嚴肅,又用了半個時辰,方定了面部輪廓,她開始用心的填色,慕容祎沉默不語,靜立在一邊細細地瞧着。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黃昏。

侍書立在一側,抱拳道:“郡王爺,且先用晚膳。”

不等慕容祎說話,雲羅道:“等我繪好臉部再用膳,就快好了。”

她仿佛不是在繪畫,而是在給畫中的美人上妝,他看着從幾條簡單的線條,在她的筆下一點點變成了一個仁慈、善目,美麗的婦人頭像,而眉眼裏竟與當今貴妃有着幾分神似,令看者再也無法對這畫中人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說是一會兒,可又用了大半個時辰。

案上的飯菜已經涼了。

侍衛想要再催,站在案前,卻吃驚地看着雲羅的畫,那頭像竟不似畫出來,更像是雕出來的。

雲羅輕聲道:“這顏料還是差了些,相較之下,我更喜歡用石粉顏料。那種顏料所繪出來的頭像更有立體感,輪廓更為分明。”她站起身來,反手敲打着自己的後背與腰身,“今兒坐得夠久了,至于衣服的顏色、蓮臺、柳枝……你回頭慢慢細描加色,只怕近來,你還忙得緊呢,我可不敢再來打擾你。”

慕容祎躬手抱拳道:“你的畫技在我之上,令人佩服!”

“我已經說了,我旁的不會,偏這人物還繪得不錯,而這人物畫裏,這頭像還能繪得好,可不是瞎貓撿上了條飛上岸的魚。”

侍書被她的話惹笑,“奴婢只聽過瞎貓遇到死耗子。”

慕容祎勾唇一笑,望着那邊的飯桌道:“着人熱了再送來。”

雲羅道:“瞧你也怪忙的,明兒我不過來了,昨兒的那篇文也修好了,正好抄錄。”她透過窗戶,卻見袁小蝶站在院中,翹首以盼。雲羅款款欠身,“今兒就告辭了。”

“吃了晚膳再回去。”

“不了,我還服藥呢,不敢誤了。”

慕容祎為自己忘了這事面露出幾分愧色,“我送你去北苑。”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來。

侍書、侍畫一臉癡迷地看着二人,“你說,這雲小姐會不會成我們的郡王側妃,越瞧越喜歡呢,人長得漂亮,畫也繪得好。”“郡王爺很少笑的,看他們一起繪畫,每次目光相對,郡王爺可都笑着呢。”“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我也喜歡雲小姐,可比昭寧郡主親和多了。”

雲羅回屋裏換了男裝、男靴,依舊是來時的裝扮,明明是一介嬌婵娟,卻扮成了七尺大男兒,她手裏提着包袱,裏面裝的是她的女裝。

“改日再來,不如就擱到這兒吧?”

“女裝只這一身。下次再來,我着男裝,換來換去怪麻煩的。”她抱了抱拳,仿佛因着裝扮不同,她也變成了男子,将包袱遞給了袁小蝶,主仆二人告辭離去。

雲羅這夜睡得很香。

慕容祎還在書房裏繪畫,每次擡眸看到觀音的臉,就不由得一次怔忡,一襲男裝藏嬌娥,還一并藏住有她傲世的才華,她是有愛的,卻亦是果決的,憶起她俯在案前用心繪畫的樣子,他就覺得她是那樣的美,美到了極致,美到了足讓他失去呼吸。

他伸出手來,輕柔地觸摸着觀音的臉,而腦子裏全是雲羅的影子。

明天,她要在家裏抄錄新修訂的文章,不會過來。他得把畫繪完,這樣就能盡早見到她。

這晚,慕容祎只睡了一個時辰,一覺醒來繼續添色繪畫。

近中午時,總算完成了,看着高貴而慈祥的觀音圖,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和輕松。

侍書、侍畫二人站在一邊,笑盈盈地仰頭審視:“真好看!越瞧越像廟裏的觀音了,尤其是觀音的神态,真是傳神極了。”

慕容祎想出門,轉而又想,她身子不好,每日要吃藥,用過了午膳她還得歇息。“我且睡一個時辰,到了時間記得喚我。

一覺醒來後,慕容祎匆匆趕到綠蘿別苑,看門的小厮道:“雲五公子剛離開不久,杏子姑娘送信來,夏候五爺請她去下棋。”

“在哪兒下棋?”慕容祎問。

小厮想了一陣,撓着頭皮,“百樂門大茶樓。”

雅間裏,聚着幾個文雅的書生公子,雲羅一襲男裝坐在夏候适的對面,你一子、我一子,只惹得周圍瞧熱鬧的看得興致勃勃,不時有人傳出輕嘆聲,又有人大為贊賞,亦或又有人搖頭。

大廳裏,坐着一桌正聽曲的書生公子。

有人驚道:“你們幾個怎還坐這裏,大家都去瞧熱鬧了。”

有人不由問道:“什麽熱鬧?”

“瓊林書院的夏候适棋逢對手,正在樓上與雲五公子對奕,二人各有輸贏,現在是第三局了。”

幾人一聽,立時有了興致,一桌的書生棄茶往樓上去。

夏候适的棋藝高超,早已聞名京城,稱為瓊林書院的棋手,據說得過藏龍先生夏候庶的指點,是夏候族裏最有才學的後生。

兩人旗鼓相當,都是藏龍先生的弟子,有得熱鬧瞧了。

夏候适沉默不語,看着棋盤上的困局,四面楚歌,只曉雲五才華頗高,除詩詞、戲劇、小說,在棋藝方面也頗有造詣,出路在哪兒?他凝看着棋格,哪裏都不妥,往左,那邊已成死局。往右,這裏最多能走三步已成死局。

這一盤,又是他輸了。

雲羅捂嘴輕咳,從懷裏取出一瓶藥丸,一個不小心,藥丸跌落棋盤,傳來一串低沉的聲響,竟在右中位的空位上落下。

人群裏,有人看到了雲羅左手傷痕,他整個人不由得渾身一顫,那傷痕他最是熟悉的,還記那年在朱家,雲羅犯病從秋千上跌下……而雲五也是孱弱多病。

初雲、雲兒、雲五……

蔡世荃讷讷地看着雲羅,熟悉的眉眼他怎會忘記,數年不久,她已經長大了,成了一個孱弱俊美的男子,很顯然她着了男裝,若換女裝。想着時,他的腦海裏換成女裝美人,竟是道不出的清麗嬌俏。

都說她死在了大火裏,可蔡世荃總覺得哪裏不對,卻一直說不上來。

126 奕棋

那時候,蔡大爺正有意要他與雲羅訂親,蔡大奶奶不樂意,可蔡大爺說蔡世荃是次子,是可以有姨娘的,但雲羅對蔡家的幫襯頗大,大不了成親後,讓雲羅與蔡世荃置府別居。

她,是為了不嫁給他,才故意詐死脫身麽?

雲羅伸手拾起藥丸,會意一笑,雖是淺淡的微笑,落到慕容祎的眼裏卻有一種別樣的意味,看似一子死棋,一旦落下,死殺一大片,但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高!

好厲害的一招!

慕容祎明白似,夏候适也意外地看着雲羅,拾了棋子,一子落定。

周圍,傳來了輕嘆聲。

随着又落定了三子,衆人方才明白過來,夏候适的棋又活了。

這一局,夏候适下得艱難,竟以一子半險勝。

雲羅起身,抱拳道:“夏候公子棋藝高超,在下甘拜下風。”

“多謝雲五公子承讓!”

“是夏候公子棋藝高超。”

雲羅輕聲道:“衆位公子請便!告辭!”幹練的沒有半分拖泥帶水,她起身出了雅間,只見不遠處站着淩學武,他抱拳道:“雲五公子。”

“淩候爺找我有事?”

淩學武指着走廊盡頭的雅間,“我有事想找公子相商,請!”

二人相對而坐,女小二奉了茶水,淩學武垂首,到底怎麽開口呢,玉靈兒一見雲五出現,便會失神,眼裏還有些莫名的情緒,難不成玉靈兒喜歡的是雲五?“我喜歡靈兒。”

雲羅神色淡淡,她一早就瞧出來了。

“你要多少銀子,只管開價,我要帶靈兒離開百樂門。”

雲羅沉默,不是因為淩學武與她之間的關系,而是因為玉靈兒。“靈兒是自由的。”

“靈兒說,要是你不同意,她哪兒都不去,就留在你身邊。”

雲羅站起身。“你是二等平安候,是神寧大公主的兒子,你該明白身份有別,但權貴之家,候門王府,又有幾人能真正接納她。”

小玉傾城雖是名動大江南北的名角兒,可在世人的眼裏,她依然是風塵女,只不過又比風塵女略為尊貴些,抛頭露面。最不被世人所接受。而玉家祖上就是藝妓,這等身份,名門世家根本接受不了。

“你身份貴重,給不了玉靈兒想要的安寧的生活。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雲羅出了雅間,身後傳來淩學武固執地大吼聲:“我是真心對靈兒的。我是真心的!”

有時候,越是真心就越是傷害。

要是玩玩的心态,時日長了,許就淡了。

慕容祎站在長廊裏,離雲羅不遠處立着袁小蝶,目光相遇,雲羅微微颔首。

袁小蝶輕聲問:“公子打算怎麽辦?”

雲羅道:“你去說服靈兒。就說是我的意思,讓她離開京城回洛陽。到了洛陽,自有小玉傾城會照顧她,并令人将這邊發生的事告訴給玉班主母女,她們會設法相勸的。”

袁小蝶面露疑色:雲羅完全可以利用玉靈兒來挑駁淩學武與父母的感情,在複仇的路上。動了情的淩學武是最好的棋子,而玉靈兒也能助雲羅一臂之力。

二人說着話,往慕容祎的跟前過來。

雲羅揚頭道:“靈兒與我們一起長大,她不同于楊采萍,她單純、善良而活潑。我是拿你們當家人,我不想她出事。你和杏子一起勸靈兒,讓她離開京城。我擔心時間長了,要是淩學武鬧到了他父母跟前,只怕會惹來是非。”

慕容祎垂首,與雲羅并肩而行,“以我對神寧大公主的了解,要是知道這事,定會勃然大怒。她對自己兩個兒女抱有厚望,是絕不容許出現半分不利她兒女聲名的事。”

雲羅扭頭看着袁小蝶,神色凝重:“所以靈兒必須離開!你得請可靠的人送她回洛陽,一定要親手把她交到玉班主手裏。”

“杏子行事沉穩,讓杏子送靈兒回去。”

“你看着辦就好。”

袁小蝶剛離去,夏候适抱拳迎面走來,喚了聲“雲五公子、廣平王。”轉而道:“廣平王,在下想與雲五公子單獨說幾句話。”

慕容祎移去一邊,佯裝着欣賞臺上的歌舞。

百樂門的曲子通常是雅俗共賞的,說她雅,所有唱詞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說她俗,卻是目不識丁之人都能聽懂的。

每日大茶樓的舞臺上,有歌舞、有評彈、有說書,全都是京城出名的人登臺獻藝,但凡賣藝人,都夢想着登上百樂門的大舞臺,偶爾這裏還有一臺雜耍,每提前五日就會有節目單張帖在茶樓門口,以供喜歡各種玩意兒的茶客們選擇,喜歡名伎歌舞的,可在她們登臺時過來捧場;喜歡評彈的老者,亦在相應的時間過來聽曲;喜歡歷史說書的,更可以定時過來。額外的打賞,或直接丢到舞臺上的紅箱子裏。就算沒有,也沒關系,茶樓會按照茶錢的二成給賣藝人保底酬資,按照每個時間段的來客而分,若是坐了一日的,自另加服侍茶水錢。

夏候适低聲道:“謝雲五公子指點。”

“指點?”雲羅故作茫然,“在下與夏候公子下了一盤棋,獲益良多,正要謝你呢!若沒有別的事,在下告辭。”

這個女子,明明故意将藥丸落到棋盤,卻說沒有指點之功。

夏候适欣賞這樣的聰明人,不争權奪利,進退得宜,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對棋藝上的成敗看得很輕。

雲羅側身走過他的身邊,夏候适提高嗓門,朗聲道:“在下聽聞,雲五還有一個孿生妹妹,容貌、才華不在公子之下。”

他想說什麽?

雲羅回眸。

夏候适深深一揖,“在下聽聞雲五公子有個孿生妹妹,年逾二八,不知雲五公子可否割愛,将令妹許與在下。”

慕容祎心頭一沉,看夏候适那慧黠的眸子,分明是在雲羅身上打轉,他快走幾步,拉着雲羅的手,道:“你自問雲小姐去。”

夏候适道:“此言差矣,長兄如父,在下當問雲五公子才是。在這之前,難不成叔公沒與公子提過?”

莫不是夏候庶說的,大概是她十三四歲的時候,夏候庶見雲羅聰穎好學,曾打趣道:“我有個侄孫,一表人才,才學過人,将你許他為妻如何?”雲羅當時回答“且看他是不是好的,要配得上我,我便應下。”

現下想來,莫不就是夏候适?

雲羅道:“是夏候先生告訴你,說我有個妹妹的?”

“正是。”

雲羅還想多說幾句,慕容祎拉她就走,嘴裏嘟囔道:“我帶你游西域坊去。”

夏候适還在後面喚着“雲五公子,你可應了?若是應下,在下改日上門提親。”

袁小蝶邀了杏子一道去玉靈兒的房裏,輪番勸玉靈兒離開,費了好一番口舌,沒想玉靈兒依舊不肯。

杏子急道:“公子發了話,讓你回洛陽,你怎就不聽呢。”

玉靈兒垂首,想到上次的事心生愧意,“公子對我們玉家有再造之恩,我娘曾說過,便是結草銜環也報答不盡。我得留下來,就留在京城,到時候給神寧添添堵,讓學武與她吵吵架我也歡心,就算是死,我也甘願幫襯公子……”

袁小蝶道:“但公子視我們幾個如同家人,他不想你出事,才讓我和杏子來勸你。你聽公子的話,先回洛陽。”

任是二人如何勸,玉靈兒拿定了主意,哪兒都不去,就留在京城。“為助公子,靈兒心甘情願。”

袁小蝶冷聲道:“聲聲說要助公子,你再留下來,只怕要惹大麻煩。神寧是什麽人,那是當今皇帝的胞妹,滿朝文武誰不給她幾分薄面。她會允許自己的兒子愛上一個尋常百姓?不說旁的,就算你是小戶人家的姑娘,神寧夫婦也未必會同意。何況我們,連小戶人家都算不上。說不好聽,是公子的侍女,公子厚待,從未拿我們當侍女看待,而是視我們為家人、朋友?

神寧不同意淩候爺娶你,要是淩候爺再堅持,少不得與父母吵鬧,那時候,神寧難免不遷怒于你。一旦如此,你可想過後果?重則,少不得要為難百樂門。輕則,也許會要了你的命。”

玉靈兒心頭似被重重的錐刺一下,要為難百樂門,她的母親、姐姐可都在百樂門裏。要是因她之故,反連累的雲羅,這不是報恩,反而是害人。

杏子見袁小蝶說的有效,忙道:“神寧位高權重,萬一派人打砸百樂門,我們也不敢反抗。”

“百樂門每年都給神寧府送銀子。”

“送銀子的人多了,我們每年送幾十萬兩銀子,旁人也有送的。淩候爺可是神寧的兒子,她怎麽可能容許淩候爺喜歡上一個門戶不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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