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回回地失望,一次次的期盼

聲對慕容祎道:“其實……我讨厭吟詩賦詞,出來便是散心。而寫這些東西要看心情,有感而發才是最好的。”

慕容祎依是微微含笑,“我也不大喜歡。”

“你不喜歡嗎?”雲羅像在問,她一直以為他很喜歡這些的。

慕容祎給了一抹肯定的笑容。

雲羅突然八卦起來,“知道有人給你送了一個綽號。”

“什麽?”

“仙君。”她揚了揚頭,“谪仙之姿,謙謙君子,當如是。”

二人正說話,慕容祯像一道幽靈,冷不防插句話道:“瞧不出來,阿祎在你心裏有這麽高的贊譽。”他帶着防備地審視着慕容祎,不就是長得好,居然就得賜“仙君”綽號。

雲羅白了他一眼,“知道你的綽號是什麽?”

慕容祯一臉無所謂。

雲羅冷聲道:“魔王!邪惡如魔,腹黑如鬼,人見人畏,鬼見鬼怕,魔王是也!”

慕容祯笑了起來,“他是仙君,我就是魔王?”在她心裏,他就這麽可惡,“願賭服輸,不要因為打賭輸了,就在背後排擠我,就算是魔,本世子也是正人君子,我是魔君。”

正邪難辯,他也是好人,就算偶爾幹點算計人的事,他就不信慕容祎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幾人往年輕公子雲聚的案前移去,早有鄭二公子擺好了筆墨,一臉恭謹地道:“廣平王請!”

慕容祎笑道:“今兒的應景題目是……”

鄭二公子指着面前的一片荷塘,不算太大,約有半畝地,碧葉蓮蓮,翠綠動人,再過些時日,定會盛放出朵朵蓮花,其間已經有可數的兩枝荷蓮,正含着小花苞,有蜻蜓穿梭其間。

雲羅輕呼:“以蓮花為題?”

鄭二公子道:“不拘詩詞,好就行。”

雲羅低應一聲,“我的書法着實不算好,廣平王的字好,偏我的詩詞還入目,今兒我與廣平王合作如何?”

慕容祯朗笑兩聲,“本世子不懂詩詞,你們可別拉我,但我欣賞還是會的,今兒就讓我們替你們點評一二。”

衆人誰敢得罪他,當朝兩位儲君的人選都在這兒,個個都争着巴結呢。

鄭二公子抱拳道:“正求之不得,今日就有勞豫王世子。”

雲羅與慕容祎交換了一個眼神,慕容祎握着筆,“先說詞。後定标題。”她輕輕嗓子,用抑揚頓挫的聲音道: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注:引自《一剪梅》北宋?李清照)

慕容祎落筆之時,與雲羅的目光相遇,這是一極佳的詞作,那溫婉、哀怨如泉流洩,飄入人的耳朵,令人拍岸叫絕。

衆人幾乎回不過神來,過了許久,才有人贊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上眉頭,卻上心頭。”

慕容祎問:“詞牌名呢?”

“《一剪梅》小妹雲羅于雲宅小荷塘偶作寄情之詞。”

慕容祯轉着眼睛,什麽意思?在他面前與慕容祎眉來眼去。還說什麽“小妹雲羅”的話來,雲羅不就是她?人雖在他的身邊,可她卻心心念着的是慕容祎。

一個有意,一個有情,當他是死人,要不知道的還真會以為他們倆喜好男風。

雲羅淺然一笑,“廣平王請!”

慕容祎方才回過神來。提筆寫了詞牌名。

其間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氣度不凡,輕聲道:“廣平王與雲五聯手,這首詞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我們素知雲五公子才華不俗,未想令妹也是個中高手,這首詞着實精妙。令人回味無窮。”

雲羅看着這人,但覺面善。

鄭二公子道:“這位是江南臨安府蔡家大公子蔡世藩。”

她以前曾在蔡家住過,見過蔡世荃,雖常聞蔡世藩的名諱,卻未見過本人。舉止得體,生得方颌濃眉,一看就是個磊落君子。

雲羅微微颔首。

慕容祯道:“雲五拿雲小姐所作的詩詞充數,這可算不得,我來記錄,你來作詩,如何?”

雲羅不喜歡填詞吟詩,正待推辭,只見其間有人道:“豫王世子說得是,前面那首詞萬不能作數。”說話的人生怕雲羅不曉他的名諱,抱拳道:“在下蔡世荃。”

電光火石間,雲羅便憶起了當年那個半大的男孩。

如今,也長成了翩翩少年,其容貌在蔡世藩之上,但氣度、沉穩又遠不及蔡世藩。

他一聲附和,立有人道:“就是,還請雲五不吝賜教,再另作一首。”

雲羅抱了抱拳,笑容澹澹,“各位盛情難卻,那在下就獻醜了。”她正了容色,面對荷塘,輕聲誦道:“蓮葉如玉花更嬌,貼波不礙畫船搖;一到薰風四五月,也能遮卻美人腰。”

這一首遠不及上一首,頗有應付之嫌,但勝在雅俗共賞。

雲羅心裏暗道:幸好熟背的詩詞不少,要不然憋不出來,好歹是憋作了一首用作應付。

慕容祯拿在手裏,微蹙雙眉:“無論是意境還是詩情,遠不及上雲羅小姐所作的《一剪梅》。”

罪惡呀!這首是她自己作的,那一首乃是李清照的作品,她能比嗎?如果李清照在世,會不會跳出來大罵。

雲羅一陣撫額,腹部傳來一陣隐痛,拉了慕容祎,道:“走!出恭去!”

慕容祯卻認定雲羅是厚此薄彼,慕容祎執筆她就全力以赴,輪到他時,就應付了事,然後再開溜逃走。

慕容祯厲聲道:“這首詩不算,回頭作首更好的。”

雲羅瞪了一眼,“好不好都這樣,當我詩情大發不成,哪有這麽多,我快憋不住了。”

一看就是找推辭,拉上慕容祎去出恭,還不是開溜。

雲羅還真不是尋藉口,拉了慕容祎,讓他去瞧裏面有沒有人,待他出來,道:“沒人呢。”

172 糗事

雲羅笑着道:“謝了!你幫我守着。”提着衣袍就進去。

袁小蝶怕出事,亦尾随而來。

雲羅在裏面聽見袁小蝶說話的聲音,大聲道:“小蝶,你進來!”

雲羅蹲在裏面,拉着苦瓜臉,“怎麽辦?癸信提前兩日,沒帶桃花紙。”怎麽算也要晚兩日的,沒想今兒就來了。

有一種江南特造的桃花紙,是官家小姐癸信之時專用的,帶着淡淡的桃花香,便得了個名字,喚作桃花紙。

袁小蝶輕聲道:“你別急,我去找鄭小姐、鄭大奶奶,就說是我……”

“那你快去。”

雲羅蹲在茅廁裏不起來。

袁小蝶含羞看了眼慕容祎,人家未婚,也不好告訴他,“還煩請廣平王繼續守着,我去去就回,千萬莫讓人進去。”

慕容祎道:“出甚事了?”

“廣平王幫忙守着就是,我盡快回來。”

袁小蝶扭頭就跑。

慕容祎站在外面,離開不是,進去不是,直急得打轉。

此時,五公子、六公子叽叽喳喳地說笑着過來,後面又跟了兩位公子,卻是建興伯、慶豐候的公子。

慕容祎抱拳道:“現在不能進去,一個侍女在裏面打掃呢。”

六公子盯着茅廁,罵道:“這鄭府怎麽搞的,這個時候派人打掃,還不得憋死人了。”他雙臂一揮,站在那兒道:“裏面是誰,趕緊給我滾出來,再不出來,本公子就進去了。”

五公子看着慕容祎,這也太奇怪了,他分明瞧着慕容祎跟雲羅在一處,怎的就不見人了。

慕容祎扮出很急的樣子,“真不能進去。還有一個婆子在裏面呢,不如你們去別處。”

六公子雙手插腰,每次看到慕容祎他就覺得厭惡,“你怎麽不去別處。我就要上這個茅廁。”

慕容祎抱了抱拳,滿是恭謹,“聽說不知是誰鬧肚子,拉得茅廁到處是髒東西,連牆上都噴了不少的糞便,雲五公子被惡心去了別處。轉與了府中下人,正在裏面打掃呢。”這個時候,說得越惡心越好。

幾個人面面相窺,真有這麽髒啊,他們可都是貴門公子。要是真髒成這般,還不得惡心得好幾日吃不下飯。

劉三公子道:“罷了,我們去別處,只怕這一時半會兒也清掃不幹淨。”

慕容祎溫雅笑着。

待他們走遠,方才吐了口氣。

五公子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只覺很是怪異。

待五公子回到宴席上,小聲地走近慕容祯,“大哥,慕容祎守在茅廁門口,神色古怪,不知道在搞什麽呢?”

慕容祯擡頭尋覓。不見袁小蝶的身影,也沒了雲羅的影子。

夏候逸抱拳道:“屬下瞧見袁姑娘跟雲五公子去了,剛才瞧袁姑娘神色慌張地去了女客那邊。”

去女客那邊作甚?

慕容祎還守在茅廁外。

難不成……

慕容祯心頭一沉,徑直往茅廁方向移去。

慕容祎迎了過來,道:“茅廁裏很髒,有婆子在裏面打掃。且去旁處。”

慕容祯厲瞪了一眼,“閃一邊去!”

“阿祯,裏面真有婆子在……”

打斷慕容祎的話,“她要是在裏面蹲半日,你是不是打算就在外面守半日?”

編理由也可以編個更好的。回頭要是鄭家人知道慕容祎不讓人進茅廁,還不得鬧出笑話來。

慕容祎面露窘容,他是怎麽猜到的?難道是袁小蝶說的?

慕容祯徑直往茅廁移去,慕容祎一陣緊張,追了過來,正要阻住,卻見他以背對着茅廁,換成了退行,從懷裏掏出一疊桃花紙。

只一剎,慕容祎立時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他還在猜測雲羅是不是鬧肚子,居然是……是……

雲羅蹲在糞坑上,就見一人拿着桃花紙遞進來,再看那手臂,一張臉頓時就漲紅了,這可是在古代,這種事是不能被男人知道的,就算是父兄也不行。

這一回,她算是把面子丢到姥姥家了,還是慕容祯送的桃花紙啊!

她厚臉接過。

雲羅盡量麻利地出了茅廁,正要用葫蘆瓢盛水洗手,慕容祯沖了過來,“知道自己身子不适,不在府裏呆着,跑出來瞧什麽熱鬧?這個時候能碰冷水麽?”他掏了自己的汗巾子,打濕了水,“把手擦擦就行。”

雲羅瞪了一眼:“是小蝶告訴你的?”

“昨兒我瞧你的臉色就有些不對,今晨你的雙頰潮紅,一看這樣子就是癸水來了……”

雲羅捂着雙耳“啊”了一聲,“登徒子!不要臉!”手也不洗了,汗巾子也不碰,調頭就走,沒走多遠,就見袁小蝶迎了過來,很是意外地道:“公子,你要的桃花紙取來了。”

雲羅咬唇“啊——”了一聲,真想找個地縫藏起來,被他們倆撞上她的窘事,更可惡的是慕容祯,幹嘛要說破嘛。

慕容祯這麽一來,是告訴她,他知道她的癸信,就連慕容祎也知道了。

是慕容祎知道了啊!

袁小蝶快奔幾步,“公子,你不墊上紙回頭弄髒了衣袍……”

“有紙了。”她垂着頭。

也只在這時候,他們才覺得,她其實是個女子,遇見窘事也會低頭,又惱又羞,更想罵人。

袁小蝶還想再說,看看慕容祯,又瞧慕容祎,頓時就明白雲羅的尴尬。

雲羅道:“我們回去吧。”

“公子……”袁小蝶想說什麽,被他們怪異的目光給弄得忘了。

雲羅道:“回綠蘿別苑,這幾日我要處理一些百樂門的事。走吧。”語調軟下來的她,自有一份女兒家的嬌澀動人,她淡淡地看了眼二人,抱拳對慕容祎道:“請代我與鄭二公子說一聲,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點了一下頭,咬着唇瓣。

慕容祯道:“雲五,你什麽意思。你是與我一道來的,不讓我傳話,倒讓他傳話了……”

她立時冷臉,說了一句“起開”。走過他的身邊,領着袁小蝶頭也不回地離去。

如果雲羅在,慕容祯還覺得有些意思,後面的人不過吟詩賦詞,着實枯燥得很,看她的臉色似真的不舒服,早知道她臉淺,他就不道破了,反正袁小蝶去取桃花紙,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

慕容祯驀地回過神時。發現人群中已沒了慕容祎的身影。

他不見了!難不成也離開了?

正思忖,只聽有人大叫着:“出事了!出事了!建興伯府的小厮與程府四小姐通奸被捉了……”

某家小姐與某家公子的戲聽得多了,這一回竟改成了程四小姐和一個小厮。

話音落,立有好事者往淑芳院方向奔去。

雲羅明明叮囑了莫、馬二位小姐,讓她幫忙轉告另二位小姐。怎麽還有人出事?

淑芳院裏,已經圍滿了人。

偏廳裏,程四小姐癡癡傻傻,建興伯府的韓大公子正拽着一名小厮拳打腳踢,那小厮滿嘴是血,赤膊着上身,一個字不說。任他打罵。

程四小姐的嘴裏反反複複地念叨着:“我沒有!我沒有……是有人害我的,是有人害我……一定是淩雨裳,一定是她!是她!我不過是在三月二十六給她添妝,她卻懷疑我們在她院裏埋下了小人,詛咒她和廣平王結不成良緣……沒有,我從來沒有害過她。她為什麽要害我。為什麽……”

人群裏,突地走出神寧大公主,廣袖一揮:“我女兒一直寸步不離地坐在我身邊,你可莫要亂冤枉好人,自己行事不端。反倒扯上我女兒,我看你是找死!”最後幾字,擲地有聲,仿佛程四小姐在亂說,他便要發作起來。

程夫人呼天搶地的嚎哭着,出了這種事,再好的女兒也被毀了。

服侍的丫頭站在一邊,也哭成了淚人。

只聽人群裏有人急呼一聲:“程四小姐”。

只見程四小姐身子一晃,一根銀釵狠狠地刺入咽喉,頓時鮮血注,似泉一般噴湧出來。

程夫人一擡頭,見是如此,驚呼一聲,抱住程四小姐,“女兒啊!女兒啊……”

程四小姐抽搐着身子,“我沒有!娘,我沒有與人勾搭……我沒有……我是被人害的,那茶水裏有迷藥,早……早前文二小姐就是吃了茶……”她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着衣着華貴的淩雨裳。

而淩雨裳的目光,卻久久的鎖定在慕容祎身上。

程四小姐一死保全名節!世人對一個死去的女子總會心軟幾分。程四小姐死了,程家的名聲就不會受到累及,相反的,世人會說那是一個貞烈的女子,不堪受辱,不堪被人算計,不惜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

程夫人抱着停止了抽動的程四小姐,淚眼迷離,指着鄭夫人道:“我女兒是在鄭府出的事,你還我女兒來!還我女兒來……”

頓時間,鄭府亂成了一團,勸架的、說項的忙乎開來。

慕容祯看到了人群裏的慕容祎,他如中驚雷一般,為程四小姐臨終前的話驚詫不已。

他想:這女子就是個笨蛋!蠢貨!已經有人中招,偏她不曉防備,還去喝茶,通常這個時候都是盡早避開,馬、莫二女就早早随母親回府了,她既得了勸告,不離反留下,不算計她算計誰去?

因為鄭府接二連三的出事,令各家的夫人、小姐膽顫心驚,家家都沒遇見過這樣的事,一天之中能出現幾回,各自告辭,領了自家女兒快速離去,仿佛是要逃離瘟神一般。

173 非良緣

不到半炷香,女客就盡得差不多,尤其是小姐們都已經随着母親、相熟的幾家結伴離去,唯有程夫人和兩家交好的夫人留了下來,吵鬧着鄭家人給個交代。

無論如何,程四小姐是在鄭府出的事,又是死在鄭府的。

慕容祯勉強又呆了一陣,方與鄭大公子、鄭二公子兄弟倆告辭,兩位公子也無心招待衆人,陸續又有人離去。

未到中午,男客、女客就散了個幹淨。

唯有程夫人與丫頭,還呆在程四小姐的身邊哭得肝腸寸斷。

綠蘿別苑後園涼亭,白紗自亭頂垂洩而下,在風裏輕輕地起舞,雲羅半躺在涼亭的小榻上,身上覆着一條小錦衾,依在靠背上,手裏拿了把小巧的算盤,正在快速地對照賬目。

袁小蝶靜默地侍立在側,時不時添上熱茶,偶爾遞上一個湯婆子,見她時不時微微颦眉,“是不是疼得緊,要不屬下給你調杯紅糖水?”

雲羅搖頭,“身為女人,每個月不都有這麽五六天嗎,過了這兩日就好了。”

袁小蝶一臉好奇,好幾次欲言又止。

雲羅道:“想說什麽,你問吧?”

“真是奇了,豫王世子身上難不成總備着桃花紙?屬下沒有說,他是怎麽猜出來。”

“正是因為這樣,才覺得那個人可怕。好像他什麽都知道,居然說我今晨臉頰潮紅,是要來癸水的樣子……還……還當着慕容祎的面說,他什麽意思,是嫌我出的醜還不夠?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他倒比我還清楚?”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和慕容祯有多好。

慕容祯太可惡了!

難道就不會給她留些面子。

就算猜到了她蹲在茅廁裏不起身的原因,好歹尋個丫頭送來也好,幹嗎他送?幹嗎非得是當着慕容祎的面。

雲羅覺得在他們倆的面前,自己快變成透明的了,連癸水來了都知道。比她自個還判斷得準。

有丫頭近了涼亭,福身道:“禀公子,廣平王到了,聽說公子身子不适特來探望。”

袁小蝶道:“公子若不想見。推辭了就是。”

雲羅沉默了片刻,“讓他回去吧。”

她繼續撥弄着算盤,袁小蝶的耳畔只聽到一陣算盤珠子的聲響,這是一曲用算盤彈奏的曲子,快速的、有節奏的。

雲羅清算了一遍,傳出長長的一聲輕嘆:“真累,分毫不差,看來花師傅越來越用心,這上面的每一筆賬目都是經過計算的。”

袁小蝶低頭道:“旁處的賬目明兒再看吧。”

丫頭福身禀道:“禀公子,廣平王還在外面候着求見。”

這麽長時間。他沒有離去。“他一直都在外面?”

丫頭道:“是,他說不放心公子。”

雲羅看着袁小蝶,“請他進來。”将幾本賬簿收回盒匣裏,換回女裝的她,越發顯得身姿單薄。她尋了鏡子,瞧還算得體,用手束住頭發,簡單一挽,綁了絲縧,依舊懶懶地依在繡花靠背上。不再是半躺,而是半倚。已穿好了繡鞋,左手微捧着腹部。

這一副身子,許是年幼時虧欠了太多,每月到這幾日時,總會腹痛難耐,也曾為此調養過。但卻不見多少成效。

慕容祎緊跟在袁小蝶身後,近了涼亭,袁小蝶結起一道輕紗,他微微一愣,方才擡步進了涼亭。将手中的禮物往石案上一放,“疼得緊嗎?”

雲羅輕聲道:“已經習慣了。”她垂首,想到之前的事便有些懊惱難當。

慕容祎知她心思,道:“出恭未帶紙,你可明講,我經常也會這樣的。”

她擡頭笑了起來,他是想哄她開心,也想為之前的尴尬寬慰一番。

“挺窘的!”她垂首,又羞又笑地道:“但更多的還是惱,你想啊,我自個都不知道的事,那個魔王……居然說他一早就瞧出來了,可不就是窘死人了麽?他以為他是誰,我和他都不熟,他憑什麽裝成很了解我的樣子,想起來就惱。”

慕容祯為什麽會知道?只怕他是多了一份心,因為用了心,才會如此在意,這件事至少說明慕容祯也知道雲羅其實就是雲五。

慕容祎問:“阿祯是怎麽知道你的秘密?”

雲羅想說:他調查了我!可轉而又想,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是女兒身,難道我扮的男子就如此不像?”

慕容祎知道她,是因為她坦承了一切。

慕容祎道:“有些人天生就極其敏銳。”他看着雲羅的臉色,好像比之前更蒼白了,“把手給我。”

雲羅緩緩伸出手,他握住脈搏,“你是氣血雙虧,我正巧帶了上好的魯郡阿膠膏,待這幾日過了,讓小蝶給你蒸着吃。每日吃上幾匙,對你身子有好處。”

“你真的學醫了?”

他勾唇淺笑“嗯”,是他一慣的溫雅明媚,“你患有心疾,我想學些醫術,若懂調理之法,對你有益。我請教過太醫,他們都說像你這種幼年深受重創,傷及心脈,能活下來頗是不宜。”他頓了片刻,“我特意從宮裏挑了個精通醫術的小太監,想讓他留在你身邊服侍,你……不會反對吧?”

他為她學醫術,沒有隐瞞,而是一片真心。

而她呢?她與他的重逢,只是她為了複仇路上的一步棋,而他是她為複仇利用的棋子。她心裏有愧疚,有不安,她欣賞他,對他亦有好感,并不如她所言的認定了他,甚至要與他共度一生。

她怎麽能才接受他的關懷,“你挑的人想來也是極好的,還是留在你身邊。”

“不用。我如今正學醫術,能治風寒、胃病之類的常見病,待我學得久了,就會更多,我是特意求了鄭貴妃讨來的,這些日子養在府裏,也是給你留着備用。”

他本是溫雅之人,字字吐出,皆有情意,句句都讓她心頭微軟。與這樣的男子相對,便是鐵血男兒也得溫和幾分。

淩雨裳,為甚會變得瘋狂不顧,定是愛極了他。

雲羅只覺得自己被一股溫暖的春風包裹着,這樣的溫暖,也至于她擡頭看着他,眼裏就含着淚。

“怎了?是不是疼得緊!讓小蝶多備個湯婆子,你再喝些紅糖水……”

他的關切,不是佯裝,而真實的。

雲羅的眸光一閃,眼淚就不争氣地滑落下來。

“雲羅”他輕呼一聲,有些慌神,“怎麽哭了?”

“阿祎”她笑着,可眼淚就是不自覺地流,“這麽多年,我一個人過得很辛苦,雖然有義兄,雖然有先生,也有教我琴藝的師傅,可他們從來沒像你這樣關心過我。”

慕容祎欲伸手拭淚,目光卻停落在案上的絲帕上,拿了絲帕,遞給她:“你身子不适,我關心你是應該的。雲羅,我希望看你笑,而不是看你哭。”看着她拭去淚水,這樣的她,更讓他覺得心疼。

他岔開話題,“你怎麽看今日發生在鄭府的事?”

雲羅微微咬唇。

袁小蝶提着茶壺,新沏了茶水,問:“可要喝杯紅糖水?”

雲羅搖頭,“不能喝得太多,今兒已經喝過三杯了。你自去忙着。”

袁小蝶應聲“是”,又道:“郁侍衛随屬下去練功房,已經叮囑過了,阿青會過來随時服侍茶點的。有什麽事,小姐只管吩咐她一聲。”

雲羅眸光一動,示意她:我知道了。

袁小蝶退出涼亭。

她手捧着茶水,泡的是幾枚紅棗和幾片玫瑰花,她的動作很優雅,緩緩地捧到唇邊,小呷一口。

慕容祎道:“來尋你之前,莫夫人找了我,她說鄭府的事與淩雨裳脫不了幹系。今兒鄭二小姐想算計的人是你,淩雨裳卻算計了莫大小姐、馬三小姐和文二小姐,只是程四小姐卻沒有這麽好的運氣。”

雲羅擡眸,今兒上午她走得極早,“你是說……我離開鄭府後又出了事?”

慕容祎吐了口氣,“你離開後,有人發現程四小姐與建興伯府的小厮有……”奸情二字他沒有說出口,而雲羅卻明白那話裏的意思。

一個大家小姐與別府的奴才,這可不是比殺了程四小姐還來得厲害。

慕容祎道:“這件事,程府與鄭府的人鬧得很不快,誰都看得出來,是有人算計她們倆,那小厮分明就是中了春藥,程四小姐則是被人打昏了,還在淑芳院,還是那偏廳……”

他垂着頭,“剛才,聽郁楓說,鄭家人向程府賠禮,為了緩和這事,鄭大小姐自願下嫁給程夫人的兒子。”

鄭府有錯在先,鄭大小姐委屈下嫁,難不成這程夫人的兒子有什麽不對勁?

雲羅道:“這不是良緣?”

慕容祎道:“京城皆知,程夫人所生的嫡長子二十有一,是個結巴,又是出名的膽小鬼。程府的嫡次子兩年前已娶妻生子,唯有這嫡長子一直未尋上一門好親。”

戶部鄭尚書,是鄭貴妃娘家的族兄,也算是當朝權貴,而這程府不過是五品郎中的官,正二品大員的女兒下嫁五品郎中之子,怎麽看都不是良緣。素來都是高嫁低娶,而這回全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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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恨你

雲羅見過鄭大小姐、鄭三小姐,姐妹二人也算是上成姿容,尤其是鄭大小姐因是長女,舉手投足都有一股子大家閨秀的風姿,這樣優秀的女兒,卻因為一場意外,不得不下嫁。鄭夫人早前想着,借着這次賞花宴要給自己的兒女挑選最好的佳婦佳婿,鄭二公子挑了文二小姐,這鄭大小姐所嫁之人卻非佳婿。

鄭大小姐說出自願下嫁程府的話,只怕也是迫于無耐,想為鄭府緩和兩家的矛盾,畢竟程府死了一個女兒。要是程家人再繼續吵鬧,鄭家人即便有鄭貴妃撐腰,也必須得退讓。

早前,還有人議論,說鄭二公子得娶文二小姐那等美嬌娘,甚至有人懷疑是鄭家人想娶文二小姐設的局,而今再沒人這等話了。程四小姐臨死前的話,更令聽到的人猜忌。

很快,有人就知道,這一個多月來,接二連三出現的京城大事裏:建興伯府韓大小姐燒香途中遇賊匪失節、候小姐等四人閨中出現采花賊……似乎都和一個人有關,她們有一個共同點,便是在三月二十六日這天去給神寧府的昭寧郡主添妝。

慕容祎面露愁容:“雲羅,程四小姐的事真是淩雨裳所為嗎?”

雲羅沒有接話,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而她是相信淩雨裳會怎麽做的。

鄭府的人也會知道鄭二小姐與淩雨裳聯手的事,只怕這事,鄭家人再也容不得鄭二小姐。那畢竟是鄭府的地方,每家遇這種大宴會,都會加派人手,留意四下,防的就是出現這樣的事,可雖有防備,依舊是防不勝防。

鄭夫人再大度,因為一個庶女的背叛。害得他一雙兒女委屈嫁娶,一定不會容鄭二小姐,也許連鄭二小姐的親娘大姨娘也容不下。

慕容祎的痛苦流露,如若真是因他的退親。淩雨裳遷怒于無辜的官家小姐,他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雲羅道:“你想去神寧府見淩雨裳?”

他扭頭看着她。

“你表現得這麽明顯,猜不出來都難。”她溫和一笑,全都是對他的體諒,“阿祎,既然有些事避無可避,你去見見她也好,且把許多事說明白。她一定是瘋了,你退親與這些官家小姐又無關系,她怎麽可以去害人。她的膽子也太大了。早前就想利用劉三公子對莫大小姐、馬三小姐下手,要不是鄭二小姐算計我,兩邊的事撞到了一起,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鄭二小姐與淩雨裳沆瀣一氣,居然就沒算好呢。兩邊都選在了淑芳院,亦都在偏廳裏。只是,換成貪色男子,是一個女子還是三個女子,對于他來說都可以一并毀去。

雲羅輕聲道:“你去見她吧,好好與她說,莫人惹怒了她。發生的事有些不可挽回,可是還有的小姐到底是無辜的,別讓她再算計別人。”

慕容祎點頭。

關心她是真,與她說他的心事也是真。

慕容祎起身,“你好好歇着,明日我再來瞧你。我最擔心的。是怕她知道你的事,會派人來害你。”

雲羅莞爾一笑,“我會小心的。”

若真是這樣,她不會心慈手軟。

淩雨裳,居然這麽狠!使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毀人名節。害得官家小姐們接二連三的出事,有的去了庵堂,有的被迫自盡,還有的瘋了,更有兩個相傳被采花賊碰過,雖然還活着,只怕也是癡癡呆呆。

神寧府,郡主閣。

淩雨裳正坐在案前,想到鄭二小姐的事,就氣得想要大罵,雖然神寧大公主喝斥了程四小姐,可那些話足可以讓人懷疑到她的頭上,不,已經有人相信是她所為。

桂香一路快奔,笑着欠身:“禀郡主,廣平王來了。”

“祎表哥!”淩雨裳倏地起身,眸光裏掠過一絲喜色,轉身奔到菱花鏡前,瞧了又瞧,領着桂香一路快奔往玉鳳殿去。

慕容祎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地坐在大殿上,視線微垂,神寧大公主正暗自猜測着他的來意。

不過才剛來,淩雨裳提着裙子像只花蝴蝶一般奔入大殿,笑容燦爛的道:“祎表哥!祎表哥,你是來提親的嗎,是不是啊?她們都說,我今兒穿的那杏黃色夏裳好看極了。”

多純粹的笑,多明媚的笑,可在那美麗的笑容背後,卻是她的蛇蠍心腸,他從來不曾認識過這個女子,以為她是良善的,甚至為了自己的退親難受過,為給她帶來的傷害愧疚過,但今天,所有對她的歉意都沒有了,有的只有厭惡、只有痛恨。

她怎麽可以這麽狠,他和她退親,她卻要遷怒到不相幹的無辜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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