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回回地失望,一次次的期盼

上,害了一個又一個。

神寧從慕容祎的眼裏讀到別樣的韻味,厲聲道:“淩雨裳,回繡閣去。”

“不!”她大叫一聲,依舊笑看慕容祎,款款而來,笑容動人,“我一走,娘又會亂說話,要不是娘說了重話,我怎麽會……”她沒說完,想到退親的事,淩雨裳就滿腹的怨恨。

慕容祎用手一攤,指着一邊的錦杌,道:“淩雨裳,快坐,坐下說話。”即便是懊惱、憤怒,他還溫潤依舊,仿佛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事可以讓他失了分寸和冷靜。

淩雨裳笑着在他身邊坐下,一雙眸光含着萬千柔情,她覺得自己又深處溫泉,又看到了萬紫千紅的春天,仿佛就像她幼時那樣,追在他後面放紙鳶、逛廟會,那些日子多美呀,美得像夢。

慕容祎道:“淩雨裳,程四小姐臨終前說的話是真的嗎?她說,是你忌恨有人在你繡閣裏埋的巫蠱小人,所以你以為那些給你添妝的小姐在害你?”

淩雨裳的笑意一斂,轉而湧上眸子的是傷心,她突地明白,他來不是什麽提親,而是為了問她話,“祎表哥不信我,反信那個賤蹄子的話?”

她說“賤蹄子”,這可是罵人的髒話。

慕容祎的意外一閃而過,“可是……我瞧着程四小姐不像在說謊。”哪有一個人在人前害人的,那滿目的怨恨、委屈,他還是瞧得出來的。

淩雨裳眼波流轉,這是慌神,這是意外,她得找藉口,就算做了也不能認,對,“我沒有!那是她陷害我的。祎表哥,一定是有人背後害我,一定是的!”

慕容祎看着外面的天色,輕吐一口氣,“昭寧,過去的事就過去吧,別再算計人。”即便是說這話,他依舊是溫柔的,得體的,仿佛怕說得重了,又惹出一場風波,“人在做,天在看,得饒人處且饒人。與你退親,是我的意思,與旁人無幹,你放過其他人吧,也放過你自己……”

淩雨裳也想如他一樣淡然冷靜,可這會兒早已經被觸得瘋了一般,為什麽不信她?為什麽不信她的話,反倒信了那個程四小姐的。“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她重複的叫吼着,接連說了近二十個的“我沒有”,一個比一個音高,一個比一個喊得更震耳朵,仿佛這樣就能證明她沒做過。

慕容祎依舊溫和一笑,這樣的魅惑人心,他卻不知道,正是這樣溫潤得如明珠的笑,溫雅得美玉的性子,填滿了淩雨裳的心。

淩雨裳拉着他的手,近乎央求地道:“祎表哥,你信我,我沒有害人,我誰也沒害。我真的好喜歡你,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你娶我吧,你帶我離開這裏……嗚嗚,爹看着我生氣,娘也不喜歡……就連那些丫頭,一個個都給我擺臉色……只有你,從小到大都總是對我笑,就算我惹你生氣,我還是笑,還是這樣寵着我……”

淩雨裳的兩行清淚不由自己的滑落,滑落,湧出了眼眶,流過了雙頰,挂在了下颌,一滴、兩滴、無數滴,在地上濺起了朵朵淚花。

淚,是最真摯的,可這個人卻已經變得狠毒而陌生。

慕容祎扳開她的手,斂住了笑容,“淩雨裳,別再算計人。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今天那麽多的少年才俊,相信皇姑母會為你挑個更好的郡馬,保重身子,我告辭了!”

淩雨裳近乎瘋了一般,沖過去抱住慕容祎,嘶心裂肺的哭叫着:“不!不!我誰也不要,我只要你!我只嫁給你!”

“淩雨裳表妹,聽話,放開我!你會找上一個更好的。”

他雖看似溫雅,卻下力極大,剝開了她的手,然後大踏步地離去。

淩雨裳飛撲而上,卻在他一剎的回眸時,看到了他眼裏刀劍般的冷光,犀厲的、冰涼的,她不由得一怔,渾身一搖坐在了地上,傻傻地看着他離去,哭成了淚人。

奶娘走近,輕聲道:“郡主,快起來吧!地上涼!”

淩雨裳似回過神來,惡狠狠地看着大殿上的神寧大公主,指着她大聲道:“所有人都知道你要借着鄭府的賞花宴給我挑郡馬,這下好了!祎表哥以為我要嫁別人了,你高興了!你終于把我們倆給拆散了!”眼淚,又不由自己的滑落。

淩雨裳轉身抱起一邊案上的花瓶,狠狠地砸在地上,怒罵道:“你還是我娘麽?天底下怎麽有你這樣的娘?明知道我有多喜歡她,你非得自作主張給我們退親,你非得拆散我們才罷休!神寧!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175 虐侍女

“你……放肆!”神寧大踏步離了鳳榻,急匆匆地奔來,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直呼她的名諱,神寧,豈是她能叫的。

“你從來沒有真心疼過我,你疼的只有你自己,你只想自己有幸福,卻沒想過我。明知道祎表哥心裏還有我,你非拉我去鄭府,還給我誇張三英俊,李四有才……你做得這麽明顯,誰不知道你的用心。祎表哥一定是知道了,所以今天才會和我說這麽重的話。才會說,相信別人,不相信我……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就不會這麽痛苦!神寧,你太自私了。”

神寧揚手,“啪!啪!”就是兩記耳光。

大殿外,傳來淩德恺的喝聲:“公主!”幾步竄了過來。

淩雨裳的淚仿佛決堤的洪,冷厲地看着神寧,“你打我?你打我?做錯事的人是你,你反打我?我不會原諒你的!”一扭頭,往自己的郡主閣奔去。

片刻後,郡主閣裏就是一陣“砰哩磅啷”的聲響,有花瓶破碎的聲,有桌案倒的聲音,還有鞭子飛舞的聲音,更有丫頭的慘叫聲……交融成一片,仿佛連那座郡主閣也要在瞬間倒塌。

慕容祎行至二門,只聽到一陣刺耳的慘叫,那聲音是從閣樓裏傳來的。

郁楓道:“郡王爺還是不要過問的好,這到底是神寧府的事。”

“好像是從郡主閣傳來的……”慕容祎生怕再出甚大事,一轉身,又往郡主閣移去。

因淩雨裳發怒,郡主閣的二等丫頭、跑腿小厮、粗使丫頭一個個都躲得沒影了。

一樓,桌案、椅凳倒地。

地上全是瓷瓶的碎片,花枝零散飄落。

窗紗、窗簾也被人拽拉得不成樣子,有的破了,有的卻已經歪斜。

屏風倒在地上,分明有人用腳踩過的痕跡。

淩雨裳正瘋狂一般地揪着一個丫頭。嘴裏怒罵着:“賤丫頭!浪蹄子!祎表哥再不理我了,你們高興了!是不是一個個都躲在背後偷樂呢!”而她手裏正握着一只簪子,瘋狂的舞起又落下,下下紮在那丫頭的身上。那丫頭吓得渾身顫栗,卻不敢挑跑。

淩雨裳指着桂香:“還愣着作甚?今兒我要剝了這賤貨、死蹄子的皮!快把刀拿來,快拿刀!再不給我拿刀,我便有你好看。”

桂香顫微微地遞地刀子。

“将她給我捉住,她要敢抵抗,明兒就把她老子娘、弟弟整死!當本郡主死了呢,這些日子本郡主痛苦,竟躲在背後想瞧我的笑話呢,我讓你笑話……”淩雨裳握起刀子,狠重落在那丫頭的手臂。

丫頭扯着嗓子傳出一聲巨大的慘叫。

服侍郡主。絕不是美差。

一個不慎,吃苦不說,還有可以累及全家。

“臭丫頭,你笑啊!再笑啊!不是要瞧我的笑話麽?”

慕容祎領着郁楓往樓上去,透過被毀得七八成的珠簾。看着淩雨裳滿臉猙獰,手握着血淋淋的短刀,正在折磨一個眉眼清秀的丫頭。“淩雨裳!”他不待細想,脫口呼出。

淩雨裳一怔,手上的短刀“當”的一聲落在地上,她倏地起身,帶血的雙手負後。笑着道:“祎表哥,你怎麽來了?”

慕容祎從來不曾想過,淩雨裳會是這般模樣,居然對一個丫頭下此狠手,還要剝了人家的皮,那丫頭扒在地上。只怕是吓得不輕,地上有一股怪味,低頭時,竟是丫頭小便失禁,渾身顫栗如風中落葉。

“怎麽回事?”

淩雨裳笑了一下。“祎表哥,這丫頭瘋了,你瞧,你瞧,這轉眼的工夫,将我的郡主閣都砸成什麽樣了?每次她的瘋病一犯,誰都阻不住……”

桂香忙附和道:“這不,得用刀子刺她,她一痛就能回過神來。”

慕容祎用低沉地聲音道:“到底是你身邊服侍的人,待她好些。”不由輕嘆了一聲,他的失望之色再難控抑,昔日退親當真是對了,這樣的一個女子娶回家去,還不得是家裏的大禍。

他轉過身去,“你的臉色不好,得多歇息,要是不适,請個太醫來瞧瞧。”

慕容祎下了樓梯。

淩雨裳卻立刻歡喜起來:“祎表哥還關心我,說我臉色不好,讓我請太醫呢。嘻嘻……”

被折磨的丫頭突地喊了聲:“廣平王救我!”

淩雨裳一個回眸。

丫頭艱難起身,往二樓的窗口奔去。

慕容祎突地轉頭,在離他不遠處,之前的丫頭飛落了下來,頭朝下,頓時鮮血飛濺,甚是慘烈,他不忍再看。

郁楓道:“真沒想到,昭寧郡主竟把個丫頭逼得自殺。”

慕容祎搖着頭,道不出的心痛,到了今天這步,不容他不信程四小姐的話。

當年的神寧雖然霸道,卻沒有淩雨裳這般狠毒,如今的淩雨裳竟在其母之上,面上溫順可人,背裏竟是這樣的毒辣,令人發指。

身後,傳來桂香的聲音:“菊香,菊香,郡主不怪你了,你怎掉樓下去了呢,菊香……”仿佛要通過這樣的方式遮掩真相。

慕容祎又不傻子,她們做得這般明顯,又豈會分辯不出。“走吧!去綠蘿別苑。”

郁楓想到淩雨裳使的招數,道:“郡王爺還得小心些,萬一讓昭寧郡主知道你是為了……指不定會如何對付雲小姐。”

既愛她,就應該将她更為珍惜,不能讓人傷害到她。

慕容祎道:“你提醒得對,我們回郡王府,不,去找夏候适。”

“郡王爺忘了?夏候适而今是豫王府的郡馬爺,九月就要迎娶禧郡主。”

那是他的朋友啊,最好的朋友因選擇了支持慕容祯,也要保持距離。

他想尋個人說話。

慕容祎道:“蔡世藩如何?”

郁楓道:“聽說新納了一位美妾,原是王魁臣的孫女,正寵得緊呢。”

他仰頭輕嘆了一聲,“悄悄去綠蘿別苑,避開耳目吧。”

雲羅邁出了涼亭,不緊不慢行走在不大的後花園。俯下身子,聞嗅着一朵白色的薔薇花,而眸子裏卻蓄滿了深思。

慕容祎能讓淩雨裳放棄害人的計劃?

她不知道。

她以為自己會掩飾,是個虛僞的女子。與淩雨裳相比,竟有雲泥之別,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花就這麽香?”

是慕容祯的聲音。

雲羅擡頭,他端端地站在離她不到五步之遠的地方。

沒聽阿青來報,而袁小蝶午後在練功。

“你……怎麽進來的?”

慕容祯掃看着不大的花園,“自然是偷偷溜進來的。這別苑的家仆,嘴緊得很,我說要找雲公子,非說這裏沒有姓雲的公子。我說要找雲小姐,他說更沒有姓雲的小姐……”

他吐了口氣。“你什麽意思?就這麽煩我?慕容祎來,就捧為上賓。我來,就說你沒住在這裏。我從翻牆進來,只沒想到,這高牆內外另設有機關。外面那兩條惡狗追着我跑了兩圈,哇,連你養的狗都是啞巴,不支聲,只會咬人,還會偷襲……”

這裏正說話,便聽到牆外的腳步聲響。

慕容祯指着外面:“只怕那兩只啞巴狗兒又追着什麽人?”

音落。只聞得一陣落葉着地的聲音,竟是郁楓與慕容祎自牆外而入。

雲羅暗驚,看着他們兩個狼狽的樣兒,不由得笑了起來:“今兒是怎了,一個個不走門,都學會翻牆了。這種翻牆而入,可不像阿祎的行事風格。”

慕容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阿祎,她叫慕容祎“阿祎”,其間的親疏分明。

雲羅走近慕容祎,看着他的滿頭大汗。“你無礙吧?”她繼續道:“這兩只狗不是尋常狗,是我着人讓家狗與野狼的後代,我稱之為狼狗,現下連我也糊塗了,不曉得它們是狼還是狗,說是狼吧,怪會看家護院;說是狗,養了這許久,就沒聽它們像狗一樣叫過。倒是夜裏,聽見它們像狼一樣叫了。”

郁楓驚道:“難不成,追着我們跑的是兩條狼?”

雲羅搖頭,“我瞧不像,這兩只狗兒,可乖巧着呢,一只就抵過好幾個機靈的護院。”

話剛落,就聽到外面傳來幾聲狗吠。

雲羅捂嘴笑了,“瞧你們幾個,還真被我唬住了,騙你們。”偶爾開開玩笑,一說他們都信了,“那是我着人精心挑出來的狗兒。許是阿青買骨頭回來了,它們的鼻子靈着呢,一聞到骨頭味道就會樂得叫起來。剛巧,前些日子生了一窩小狗兒,你們要是喜歡,我回頭送你們一只。”

郁楓之前圍着外面跑了兩圈,那狗比他所見的狗跑得更快,也長得更為高大、威猛,所以當雲羅說是狗和狼下的狼狗時,他信了,堅信不疑。“雲小姐,回頭也送我一只。”

夏候逸像個幽靈一般地冒出來,“我也讨上一只吧。”

雲羅擺了擺手,“這可不成,統共四只呢。一早就答應了百樂門的大管事,得給他留兩只。等下一窩吧,要是有了再送你們一人一只。因下了小狗兒,它們護崽,你們來時可得小心些。”

雲羅進了涼亭,亭中置了一只紅泥小爐,她正獨自煮茶時,這會子有客人來,正好安靜地露一手。

慕容祯道:“閑着無事,我與阿祎下下棋。”

雲羅令阿青取了棋盤。

雲羅坐在一邊靜看,五六子後,便瞧着慕容祯斂住自己的真實棋技,只露了三分夏候庶棋技的痕跡,不溫不和,似乎不是在下棋,更是在試探慕容祎的棋技。“你們倆是第一次奕棋?”

176 可兩勝

慕容祎笑道:“正是。從棋路來看,阿祯的棋藝不俗。”

慕容祯擺了擺手,“我可不敢和你比,你與夏候适的棋技不相上下,我可是甘拜下風。”

慕容祯在裝,明明棋藝好得不得了,雲羅在想,也許慕容祯的棋藝不在夏候庶之下,可在慕容祎的面前卻裝出不算多高超的樣子。他這樣裝着也不閑累?和她下棋,一局也不肯讓,甚至半分都不假,換了一個個,他就全力以赴了。

他是知道她和慕容祎交好的事,偏要在她面前演戲。

阿青備了不算豐盛還算精致的暮食,是六菜一湯,捧到涼亭裏,幾人用過,挂了燈籠,二人繼續下棋。

慕容祯下了五局,每局皆輸,輸得不算太慘,第一局輸了六子,而第五局只輸了兩子,卻又輸得不着痕跡,仿佛他的棋藝是真的不及慕容祎。

雲羅突地發現,自己又犯了一個錯。慕容祯這個人在她面前裝出一份很大咧的樣子,實則是一個善于掩飾自己的人,是一個真正的高人。在她面前耍痞子、使陰謀,樣樣都得心應手,要不是面前坐着的這人确實是他,連她都要懷疑,這個人換了一個人。

實在不明白,明明棋藝極好,怎麽就能連輸五局給慕容祎呢。

但她卻看得出來,慕容祎每一局都是全力以赴,生怕輸了一般。

一個不甘輸。

一個只求輸,還輸得有技巧,輸得不讓人生疑。

這,就是他們的不同。

一個溫潤如珠似玉,一個正邪難辯。

慕容祯抱拳道:“佩服!你連勝六局,我又輸了。雲羅,可有興趣和阿祎對奕,我是贏不了他,就看你了。”

媽的。在那兒演戲,還裝了一個多時辰,他還不嫌累。

雲羅問:“天色不早了,世子是不是要回府了。”

“你這兒沒客院?”

“只得前後兩院。前院住着奴仆下人,後院住的是我和小蝶、阿青。沒客院。”

只得兩座院子,能住在哪裏。

慕容祯“哦”了一聲,“我且看你們下棋,要是你能贏了阿祎,我便離去。”

雲羅瞪了一眼,執子對奕。

慕容祎是見過她和夏候适下棋,按理雲羅的棋藝與夏候适不分伯仲,可她不在乎勝負。與慕容祯下,她是屢下屢敗。可與慕容祎下,第一局就勝了。“我贏了,你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慕容祯笑着道:“改日向你請教棋藝。”

雲羅未答。

慕容祎目光呆呆地看着棋盤,仿佛有些不可思議的樣子。

雲羅笑道:“哪裏不對麽?”

慕容祎抱拳:“你的棋藝似乎又有長進,竟贏了我兩子。”

“是我運氣好。險勝你而已。”雲羅又問:“還下麽?”

“再下一局。”

各拾棋子入盒,重新布局。

慕容祯出了綠蘿別苑,夏候逸跟在身後,輕聲道:“雲小姐知道世子的棋藝。”可她竟沒有點破,就任由慕容祯與慕容祎對奕了六七局。

慕容祯道:“她是個驕傲的人,同時也是個聰明人。”

夏候逸道:“若讓廣平王知曉世子棋藝非凡,只怕……”

“慕容祎看似溫雅。最在乎得失成敗,極是自負,既然如此,我何必贏棋惹他不痛快,也給自己找了麻煩。不就是輸幾局棋,我記得南棋聖說過。身為棋手,能控制自己的棋藝收放自如,甚至能掌控成敗,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夏候逸笑道:“世子就不擔心雲小姐把你的棋藝底細透給慕容祎?”

“她不會。”慕容祯回答得很是肯定。“不過這原因……改日我問她。既然當着我的面她沒點破,背後更不會說。”

“世子似乎對雲小姐很了解。”

沒有原由,他就是相信她。

棋下了一半,雲羅擡眸時與慕容祎的目光遇了個正着,相視一笑,“你有心事?”

慕容祎擱下了棋子,輕嘆一聲,起身看着夜色中的後園,不遠處就是座庭院,那是雲羅居住的院子。院子不大,卻足夠清雅,一座園子也能瞧出一個人的心境:平和、安然。

“在神寧府遇上不開心的事了?”

為什麽她每次一猜就中。

慕容祎回頭,帶着疑惑。

雲羅拾了自己的棋子,“你後來去了神寧府,旁處也沒去,早前有心事,是想知道那事到底與淩雨裳有沒有關系。現在還有心事,自然是在那兒遇上了不開心的事。這麽簡單的道理,誰都瞧得明白。”

慕容祎坐了下來,“你心思靈巧,難怪連豫王世子都會對你動心。”

“他是他,我是我。”

她指着棋盤,慕容祎拈了一子落定。

雲羅道:“你和慕容祯此人下棋,感覺如何?”

慕容祎道:“棋路之中,有夏候庶的風格,你在一旁看着是我勝了,我卻贏得很是吃力。”

那是自然,慕容祯若是用心下棋,又豈有慕容祎勝的道理,只怕連自稱小棋聖的夏候适在他面前也比之不過。

雲羅又道:“你何必為難自己,不就是下棋,輸贏又有什麽重要的?”

“雲羅,這個你不懂。我可以輸給你,也可以輸給夏候适,換句話說,輸給誰都行,就是不能輸給慕容祯。”

這是什麽道理?

慕容祯倒奇了故意局局都輸給慕容祎。

雲羅原想說實話,這會子還是不要說了,免得告訴了夏候祎實情,反惹得他多了一樁心事。慕容祎太過刻求完美,給世人的印象也是完美的。他每次出門,總是打扮得體而有風度,也許,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的原因。

她擺頭,一臉茫色,含笑求解。

原來不說“我不懂”這幾字,可以用表情來代替。

慕容祎拿了棋子,繼續道:“從我記事以來,父王、娘親就對我說,我是皇伯父看中的儲君人選,早前還有旁的世子,自昌隆十四年後,人選就剩下我和他。這是一場生死較量,我必須贏他。輸一回就輸一生,且再無退路可走。他得皇伯父器重,我便想方設法贏得鄭貴妃的歡心……”

雲羅想到了自己,她想報複神寧和淩德恺,而現在所有的計劃正一步步地施行。她微微點頭,其實他說的她也能理解,但卻不能感同身受。

“江山、帝位,對你來說就真的那麽重要?”

慕容祎微愣,目光交彙,她是詢問,他用深思。“如果我輸了,以豫王的為人,定不會放過蜀王府上下,我、父王、娘親、弟弟妹妹們每個人都無活路。”

雲羅道:“你這麽想,豫王世子也是這麽想的?我且問你,要是你真贏了,你會對豫王府上下趕盡殺絕嗎?”

贏的一個就握住輸的那方的生死。

“阿祎,也許還有另一條路,就是早些放手,不僅你可以恣意自在地活在天地之間,而你的家人依舊過着安穩的日子。你說這樣,是不是很好?”

他愣了!

看他那古怪的表情,雲羅似看到了另一個答案。

“你不會從來沒想過這事吧?”

他像個很坦然的寶寶,一臉凝重地道:“從小到大,無論是武功師傅還是先生,亦或是郁楓,他們和我說的都是要贏,而且必須得贏。”

雲羅想到了自己,吐了口氣,悠悠地道:“我認識一個人,她年幼時,親眼目睹仇人将她最愛的親人殺死,毀了她的家。你知道她想怎麽報仇?”

“學習武功,誅殺仇人滿門?”

“不”她搖頭,笑着,帶着一絲不明的情緒,“她想的是,讓自己羽翼豐滿,做一個能與仇人比肩的人物,然後一點一點奪去仇人最在乎的東西:背叛、失望、痛心……”她落定棋子,“死,于紅塵世間,其實是一種最幹脆也最輕松的做法,一個不慎還得把自己搭進去。”

慕容祎直勾勾地盯着雲羅,她說的是誰?“世上有這樣的報仇法?”

“報仇,有千萬種,她的報仇是讓仇人痛苦活着,讓她自己尋得快樂和幸福。她要比仇人過得更好,她要讓仇人留下萬古罵名,便是百年之後,還會有人指着他的鼻子罵他、辱他、恨他……她的報仇,是讓親者活得恣意如天堂,讓仇者痛不欲生猶勝下地獄。”她笑得無害,歪頭問道:“阿祎,你說這樣的報仇方法是不是很特別,是不是比那種一刀結束仇人性命的法子更有意思?”

慕容祎笑,似聽了個笑話,“這世上,哪有這樣的人?”

“怎麽沒有?”雲羅反問,然後仰頭,低頭,吃吃地笑了起來。

“你這朋友還真是特別,聽你一說,連我都有認識她的沖動。”慕容祎的笑意凝在嘴角,他總覺得雲羅這話其實另有所指,嘴裏沉吟着:“讓仇人留下萬古罵名……”他突地心頭一動,“這個人是你嗎?”

雲羅一怔,很快笑了起來,“你怎會認為是我?”

慕容祎歪頭想着,不對啊,她原是貴門女,後來離開了家裏,卻也不至有這麽大的深仇大恨。怎麽他覺得,聽起來,她好像說的就是自己。

“阿祎,我是想說,其實同樣的事,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法子。你和慕容祎争鬥,其實還有另一種兩勝之局,你不用死,蜀王府可以保住;同樣的,他若輸了,豫王府也可以保住。”

177 設阻

慕容祎似從她的話裏聽出來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和他之間可以來一場君子之争?”

雲羅肯定地點頭:“各憑本事,事先約定好,無論最後輸的是誰,贏的那方必須得放過輸的那方。”

慕容祎突地仰頭大笑,朗朗的笑聲回蕩在空中。

如此儒雅的他,能這樣放聲大笑的時候屈指可數。

待他笑罷,他方正色道:“雲羅,你真的太善良了。歷朝歷代,奪帝失敗的,成功者誰也沒有輕饒失敗者,因為這個失敗的倘若不甘心,還會卷土再來。沒有人會留下這麽大的禍患。”

慕容祎看着棋盤,一子落定,“你輸了!輸了五子!”說得輕淺,雙手負後,第一次,雲羅在這個如明珠般耀眼的男子身上看到了不屬于他的霸氣,一個錯眼,她仿佛以為自己瞧錯,定神細瞧時,是他的霸氣,是他的驕傲,“雲羅,我不希望你以後再說這樣的傻話!若是報仇,就該來得幹淨俐落,更得斬草除根。兩虎相鬥,從來都是有我無他、有他無我,沒有兩贏之局。那不是下棋,更不可能是和局!”

說這話時,他失了往昔的和暖,而冷靜的、果決的,甚至是狠厲的。

雲羅的心頭一顫,她知道:與慕容祎相識以來,他的溫潤只是另一張面孔。面前這個男子,也會有果決和狠厲的一面,只是極少展露在人前。

慕容祎出了涼亭,冷喝一聲:“郁楓,回府!”

雲羅望着他的背影:他們都在裝,一個個就不嫌累嗎。

慕容祎出了綠蘿別苑,走了一截,确定四下無人,道:“飛鴿傳信,着我們的人細查雲五公子、就是雲羅的底細。從出生開始,越詳細越好。每一個細節我都要了解得清清楚楚。”

郁楓驚呼一聲“郡王爺”。

他擡起手來,“她今日這話着實太奇怪了。我明明覺得她那話說的是她自己,可她到底與誰有仇?我不能輸,更不能因一個女子亂了棋局。必須得調查清楚了。”

郁楓垂首道:“可是郡王爺,你很喜歡雲小姐。”

“正是因為喜歡,更容不得有半分隐瞞。她和慕容祯走得太近了!”慕容祎面露深思,“上個月,從蜀、黔等郡傳來消息,有人在我們的地方查一個人,查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子,照我父王的推算,是查昌隆三年至五年出生的女子。”

郁楓正色,“郡王爺的意思。他們查的可能是雲小姐。”

慕容祎點頭,“能下這麽大的力氣查人,我猜這許是豫王府幹的事。你不奇怪嗎?雲羅一開始是向着我的,為何我離開洛陽後,她就住到了豫王府。還與慕容祯這麽親近?如果我沒有猜錯,肯定是慕容祯在她身上查出了什麽秘密,以此要脅她。既然是這樣,我更要知道!”

她說的報仇,分明就是在說她自己。

她對待仇人,不是殺,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複仇。她要一點一點奪去仇人最看重的東西,要讓對方嘗到背叛、失望……她要讓對方生不如死。

雖然看似溫和,但慕容祎覺得最不可采取。因為那樣,仇人随時可以扭轉局面,一旦扭轉,堕落地獄的便是另一個人。

夜色中。袁小蝶抱劍走近涼亭。

雲羅還在獨自對奕。

“公子,我們的人回報說,神寧府那邊有了新動靜,今日廣平王撞見昭寧郡主薄待丫頭,打砸繡閣物什的事。被打的丫頭因不堪飽受折磨跳樓自盡。”

雲羅繼續落子,明明早已經勝負分明,可繼續視作負不是輸,依舊走子,走了十幾子後,居然整個棋局出現了扭轉。

怎會這樣?

輸了的棋還能起死會生?

“小蝶,你還有事沒說。”

袁小蝶垂首,“護雲衛說有要事得當面禀報公子。”

“請他進來。”

袁小蝶移出涼亭,拔開寶劍,打了個手勢。立時,夜色中踏來一人,中等身材,抱拳半跪在地上,“公子,剛才廣平王離開時,對他身邊的侍衛說,要飛鴿傳書查公子的底細。他們還說,上個月,有人在各郡查一個昌隆三年至昌隆五年出生的女子,聽他們的話意,在蜀、黔、滇三郡時遇阻。”

“他要查我?”雲羅的眸裏掠過一絲痛色,很快一閃而過。

護雲衛道:“廣平王懷疑,說公子口裏所說的報仇人就是你自己。”

雲羅望着涼亭外,吐出一字:“賞銀千兩,辛苦了!”

“這是屬下該做的。”

雲羅道:“早前與你們趙堡主約好,待我事成之後,定會送你們回趙家堡。”她一擡手,小蝶取了銀票遞給這人。

對方領了銀票,眨眼消失無蹤。

這是躲在暗處,保護她的護雲衛。

護雲衛,是她給這些保護自己的暗衛取的名字。

他們全都是她從趙家堡請來的護衛,傳說這位趙堡主原是京城大內侍衛的指揮使,傳說便是幾衛指揮使每年都會從他手裏挑暗人、細作,傳說只要你出得起高價,他們也會讓手下最得力的暗人為你所為……

雲羅若有感悟地道:“原來如此!”

早前,慕容祯查不到她三歲以前的底細,也查不到她的來路,正是因為她原是蜀郡人,而那裏是蜀王府的權力範圍,很顯然,是蜀王府的人進行了幹涉。

那麽這次呢?

在她還沒有複仇成功前,沒有将仇人品嘗到痛不欲生的滋味時,她的身份還不能曝露。

而江南、豫郡等地,可都是豫王府的權力範圍。

袁小蝶一早就發現,除了她以外還有一些藏在暗處的人在保護着雲羅。“公子打算下一步怎麽做?”

“豫王府查不出的東西,蜀王府也休想查出來。”雲羅微眯着雙眼,“以我對慕容祯的了解,有些秘密他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讓慕容祎去查,他們鬥得越厲害,對我的事就越無妨礙,我們的眼睛只需要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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