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回府,二人就往慕容祉的院子裏去,兄弟三人打趣了一陣

香扯着嘴角笑了兩聲,“照着妹妹這意思,要是李小姐過門,我們還不得喚她……”

千綠翻了個白眼,再不理栀香,只一心服侍着六公子吃喝,一會兒給他遞果點,一會兒為他奉茶水,“公子,你說句話,你說我和栀香誰大誰小,栀香喚奴婢妹妹呢。”

六公子擡頭看了一眼,道:“栀香,你敬千綠為姐姐。”

千綠得意的勾唇笑着,揚着頭,似要等栀香下拜一番。

栀香咬着唇,明明她的年紀比千綠要大,卻要喚千綠為姐姐。

但六公子發了話,栀香便中規中矩地行了禮,喚了聲“綠姐姐”,腦子裏卻想着綠烏龜,這麽一想便就樂了,問道:“公子,我喚千綠為姐姐,那……清心別苑的那位和我們比,誰大誰小?”

千綠以為聽錯了,除了她們倆、鄭四小姐,外頭還有一個。

六公子道:“什麽大呀、小的,等我娶了嫡妻,你們再論大小排輩。”擺了擺手,“千綠,你去廚房說一聲,讓廚子給我做點吃的,這果點吃不飽,吃了飯,我還得回宮裏當差呢,只請了半日假,可不敢誤了。”

千綠應是張羅去了。

待她取了吃食歸來,一進偏廳,就聽到內室裏一片男女嬌喘低咛的聲音,緊拽着帕子,恨不是,罵不是,想到自己是個大度人,笑着打起珠簾:“六公子只得半日假,一會兒就到晌午,回頭這事被世子和四公子知曉,少不得又要訓斥。六公子可是要辦大事的人,奴婢和這院裏的上上下下可都指望着你呢……”

六公子一聽,心頭着急,身子一顫就洩氣了,伸手在栀香的屁股上拍了兩下,用力一推,罵道:“妖精,大白日的就勾引起我來,險些誤了我的大事。我現在就給你立規矩,往後白日再不許勾引我,否則我定不饒你!”話落,擡腿就踹了栀香一腳,不知是生他自己的氣,還是生忘了要入宮的事。

用罷了飯,六公子騎馬去千牛衛。

栀香被踹了一腳,此刻惡狠狠地瞪着千綠。

千綠冷瞪一眼,像個沒事人,拿了針線活坐在窗下忙碌開了。

五月十五午後,雲羅正坐在涼亭裏伏案寫小說,袁小蝶進了涼亭。

後園裏的花,在一場甘霖之後,開得越發嬌妍了,花香襲人,上午又下了一場雨,花葉上還噙着露珠。

袁小蝶道:“公子猜得沒錯,是昭寧郡主與人圓房,那男子穿着一襲紅衣,戴着面具進去,出來的時候,屬下跟了一程,你猜是誰?”

雲羅心裏暗想:栀香是六公子的人,這事兒定然是連六公子都知道。那家夥又是個好色的,淩雨裳貴為郡主承繼了淩德恺的六分容貌,又襲了神寧的四分,雖不是傾國傾城之姿,倒也是如花似玉。

她亦猜到,但卻不肯定,“是誰?”

袁小蝶笑道:“是六公子。”

“哦”她擱筆擡頭,“當真是個膽大的。”覺得這裏內只怕還有旁的秘密,“淩雨裳應該知道六公子是個難纏的,怎麽會犯這樣的錯?”

六公子最是貪戀女色,一個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一旦身上有了致命的缺陷,就會受到束縛。貪女色貪到下流無底線,任是小姐、郡主,還是丫頭、婢女,但凡看入了他的眼,他就要。

袁小蝶道:“公子,他頂的是謝疇公子的名,與昭寧郡主做了一日夫妻。”

“一對瘋子!”

一個掉到了巫蠱之說裏,變成了盲目的信從,非得要解什麽詛咒。

一個被美色所迷,什麽人都敢碰。

宮裏那種地方,又是侍衛,雖在千牛衛,可接觸最多的就是宮女、後妃,而這些都只屬于一個人:昌隆帝。“豫王世子倒也放心,讓他入了千牛衛,就不怕有朝一日惹出大麻煩來。”她重新拾起了筆,“兩個瘋子撞一處,定要生出風波來,淩雨裳可不是個省事的主。”淩雨裳被人捏住了短,這讓喜歡任意妄為的淩雨裳如同套上了一把枷鎖,為了掙脫這枷鎖,還不得想盡法子制住對方。

一個要束,一個要脫,自然就會鬥起來。

袁小蝶在一邊繡杌上坐下,靜默地看着紙上的文字,“公子又在寫新小說?”

雲羅默認。

184 真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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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字只能算是中上水平,工整、得體,并無特別之處。

袁小蝶面含憂色,“公子,淩學武迷上了一個青樓名妓,從五月初八至今,寸步不離地陪着那女子,屬下以為,再這樣下去,勢必會觸怒神寧夫婦。”

袁小蝶沒道理擔心淩學武,也不可能因為神寧即将發生的風暴而感到擔憂。

淩學武昔日在百樂門茶樓裏一見玉靈兒就頗有好感,為了尋出玉靈兒,還曾出言威脅她,說玉靈兒再不顯身,就要将她的秘密張揚出去。

可這麽些天,淩學武突然就沒蹤影了,甚至抛下了在神寧府作客的慕容祉兄弟。

“小蝶,那青樓名妓不會是玉靈兒吧?”

袁小蝶微微點頭,忙道:“就在今日之前,我自當是旁人,可今天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我瞧見淩學武陪着一個打扮豔麗的少女在胭脂鋪裏挑胭脂,看二人的模樣,親熱得緊,待我走近時細瞧……公子,我瞧得真真的,是玉靈兒,真的是玉靈兒。早前,我只當是旁人,雖玉靈兒換了身裝扮,亦抹了胭脂,可真的是她。”

玉靈兒是怎麽了?她費盡苦心,讓人把玉靈兒送回玉班主母女的身邊,就是希望玉靈兒可以平平安安的,離間神寧與一雙兒女的感情,她有很多的法子。但她的複仇,不是讓自己在意的人堕入痛苦的深淵。

神寧是什麽人,她怎麽可能容得了兒子迷戀上青樓女子,一定會想盡辦法的拆散、打擊,甚至不惜一切手段。神寧太愛面子,在十多年前,雲羅就知道這點。或者說,是神寧不允許有半分對她不利的傳言。她在人前扮演着高貴、雍榮、賢惠、大方的形象,背裏卻是狠毒、狹隘、卑鄙的手段。就如淩雨裳一般,淩雨裳在人前溫柔可人、優雅得體,誰會想到。淩雨裳會在生氣時打砸閨閣,甚至會拿着釵子、簪子猛鑿身邊丫頭、婢女,将受罰的婢女逼得跳樓自盡。

“小蝶,我今晚要見玉靈兒。”

“公子,屬下去安排。”

玉靈兒,你可知道這樣做,也許會弄得你身敗名裂,也許會毀掉你的一生。我是要複仇,但不需要你做出這樣的犧牲。如花的年紀,你可以享受美好的生活。

雲羅寫了幾行字。再難繼續,沒有心情寫時,她從不勉強自己,合上書頁。想到玉靈兒就一陣心痛。

是夜,天上的明月清朗。銀白的月光傾灑着大地,使大地仿佛覆上了一層霜華,整座京城別有一番靜谧風情。

雲羅換上一襲男裝,與袁小蝶相繼出門。

玉玲珑、玉靈兒,當日在百樂門獻藝赈災的美好少女,今日成為軟紅樓內賣藝賣笑的女子。

自軟紅樓的後門而進,一步步上了二樓。站在走廊上,看着樓下舞臺上衣着大紅舞衣的妙齡少女,熱烈、張揚得如同一團跳躍的紅焰,美麗過、璀璨過、耀眼過,她款款舞動長袖,身姿曼妙而起。長袖沖天張揚。輕逸若雲。面容姣好,燈影昏惑,頭上的金釵急速晃動,迤逦一圈圈的金影。足尖點地,縱身一躍。半空中的影姿流暢而綽約,仿若驚鴻照影,又似彩蝶起舞,裙裾飛旋,百回千轉間道不出的美麗出俗。

臺下,是無數的喝采聲。

其間的錦衣少年更是恣意而運力的拍着巴掌。

某一個剎那,錦衣少年注意到走廊裏神色凝重的雲羅,而雲羅的目光久久地定格在樓上的舞妓身上。

玉靈兒驀地擡眸,看到雲羅的那一剎,面容略有些僵硬,福身道:“玉玲珑今日獻舞畢,各位公子、客官玩得開心。”

這說辭,就和大多數的青樓藝妓無二。

雲羅一個灑脫的轉身,往玉靈兒的房間移去。

淩學武似感覺到了什麽,提着袍子上來,正要進去,袁小蝶伸劍攔住去路:“淩小候爺,我家公子要與玉姑娘說幾句話,請你回避!”

淩學武不知道他們會說什麽,但肯定是來帶玉靈兒走的。上一次,雲五就趕走了玉靈兒,害得他一個多月見不着她的人,這一次他再不許有人把玉靈兒帶走。“雲五,你要是敢帶玉靈兒走,我……我便将你的事張揚出去,我淩學武也不是好欺負的!”

屋子裏,雲羅坐在案前,定定地看着玉靈兒,如同姐姐疼惜着自己的妹妹,可分明玉靈兒比她還要年長些。“靈兒,為什麽?我曾經說過,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我拒絕杏子相助,更拒絕你做任何的犧牲……”

玉靈兒笑着,“喲……公子說的什麽話?我是真心喜歡淩小候爺,與任何人無關,只因喜歡他,哪怕被家裏人不容;只因喜歡他,哪怕和母親斷絕母女情分,哪怕與姐姐再不能做姐妹……”

雲羅陡地起身,她未曾想到,玉靈兒做了這麽大的犧牲,居然與玉傾城斷絕的母女情分,和小玉傾城再不能做姐妹。

“玉靈兒,你這麽做不值!你這麽美好,可以選一個更适合你的人,平安、快樂地過一生。你選淩學武,他的父母容得下你?神寧會放過你?你想過沒有,自古以來,風塵女子愛上名門公子,有幾個修成正果的?靈兒,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我不要你出事!玉姨、大花兒也不想你出事。靈兒,跟我走,離開這個是非地,回江南去,找一個本本分分的男子,過安安穩穩的一生……”

雲羅是拿她當姐妹的,只有親人,才會來阻止她。也只有看重她、珍愛她的,才會心疼她今日所做的一切。

玉靈兒勾唇笑了起來,“不!我才不要平凡過一輩子,我要活得萬人矚目,我要像姐姐一樣,成為天下人人皆知的名角兒……”可她歌唱不好,總是咬不準調兒,也因為這樣,她不如小玉傾城,所以她放棄了學戲,只學了舞蹈,學了琴棋。

玉靈兒張開雙臂,轉着圈,裙裾飛舞,如同盛開的花,“公子,如果我迷得淩小候爺昏頭轉向,不,要是迷住更多的人,我可以揚名立世了,就可以名留後世。更重要的是,我不用再跟母親、姐姐讨銀子使,你瞧我,頭上戴的是淩小候爺送我的,身上穿的,是淩小候爺給的。我現在過得很好,我喜歡這樣的日子。”

“靈兒!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你別這樣做,我的大仇,與你們的平安相比,我更看重後者……”

玉靈兒嬌笑起來,聲聲笑語染上了風塵的氣息,就如一朵無瑕的白蓮被人撷下後,沾染了塵埃,“你真會想?哈哈……我為你?我根本沒有為你,我是為自己,為了自己能追逐一份愛情,為自己可以恣意地活一回,雲五,你別為自己臉上貼金了!”

雲羅已經迷惑了,看着面前的少女,人還是那個人,似乎真的變了。

短短的時日,這個人真的變了嗎?

面前的玉靈兒,再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快樂、純潔的女子,而是一個打扮得妖豔、張豔、肆意的罂粟,她恣意的盛放着。

玉靈兒步步逼近,伸着脖子,眼裏迸射出犀厲的光芒,那是癫狂,那是自我的甘願沉淪,“你知道,這些年我有多讨厭你,讨厭你的自以為是,讨厭你總是那種悲憐地看着我,讨厭你總以為自己是好人?你口口聲聲說沒有瞧不起青樓藝妓,可你就是從心眼裏瞧不起我們。你瞧不起我,因為我是青樓藝妓的女兒,是世代風塵女的後代……雲五,收起你的假心假意,我不需要你關心!往後,路歸路,橋歸橋,我不要管!滾!本姑娘這裏,不歡迎你這樣的人!”

玉靈兒真的變了!

再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女子。

她以為這些年,她們如同最好的朋友,如同手足姐妹,原來這只是她一個人的看法。

袁小蝶推開房門,怒視着玉靈兒,不待細說,揚手就是一記耳光:“算我錯看了你,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自重自愛的女子,可你……”

雲羅靜默的看着,她愕然,她不甘。

“什麽是自重自愛?”玉靈兒追問着,“就因為我愛上淩學武,姐姐将我關起來,我娘要帶我回江南,我們喜歡對方又怎麽了?現在,就連你也要來拆散我們,雲五,我并不是你的丫頭!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滾!滾啊!”

雲羅含着淚,卻沒讓它流下來,轉過身去,淡漠地看着門口一臉怒容的淩學武,“你若真為靈兒,就設法保護好他!你的父親、母親、姐姐會允許你與靈兒在一起……”

玉靈兒大喝道:“你住口!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勞你操心。”

淩學武快奔幾步,将玉靈兒抱在懷裏,緊緊地抱着,宣布着她的所有權:“你們誰也別想把我們拆開,誰也不能把靈兒帶走。”

雲羅想說什麽,才發現任何的話語都是多餘的。

她自後門出來,袁小蝶靜默地跟在後面。

房間裏,玉靈兒抱住淩學武失聲大哭,直哭得音若斷腸,聲近嘶啞。這一回,她和從前愛她的人都斷徹底了。“學武,除了你,我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什麽也沒有了,如果有一日,你不要我了,就把我送到尼姑庵去吧。”

185 病倒

她的心好痛,不是為自己在淩學武的懷裏,而是一陣害怕,她害怕失去親情、友情,害怕母親真的對她失望,害怕姐姐小玉傾城真的從此不理她,害怕雲五與她終成陌路……從未有過的恐懼包圍着在玉靈兒的周圍,可這條路是她自己選擇的。

雲羅太可憐了!

她也太讓她心疼了。

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幫她。

白蛇尚曉報恩,哪怕萬劫不複,哪怕就此沉淪,她是玉靈兒啊。

雲羅常說:自古風塵出俠女。她還說:我要寫一本書,名字就叫《風塵癡情錄》,專門收錄那些出自風塵女子的別樣故事,有情的、有義的、有愛的、有才的……

淩學武抱得更緊了:“靈兒,你說什麽傻話,我在乎你,我天天都陪着你。”他拉着玉靈兒坐下,“等你玩夠了,我們就離開這兒,置一處屋子住下來,過我們的日子。”

玉靈兒含淚點頭,“我攢足一萬兩銀子,就随你置屋過日子。”

“你這傻瓜,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

“學武,我能養活自己,我不想給你負累。”

淩學武想:大概這就是愛吧,愛到深處,為她做什麽也行。就似她,為了他,與母親斷絕關系,與姐姐斷絕往來,甚至和雲五翻臉。

她對他太好了,好到就如她所言:只剩下他了。

雲羅走得很快,快到似要遠遠離開是非地,更像是在逃避着什麽。

袁小蝶一路快奔,追上了她:“公子信了她的話?”

“我自以為是?我悲天憫人?我自作聰明……原來,我這麽令人讨厭。”

袁小蝶一陣錯愕,“公子,玉靈兒是在說氣話,你并沒有。”

“我有!我有!”她仰起頭來,玉靈兒罵她的話還言猶在耳。“我就是令人讨厭,也許在這世上真正喜歡我的就只有娘親了。”

“公子……”

雲羅的腳步更快了,兜轉之間,更像是在小跑。她不說一句話,但袁小蝶卻聽到她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雲羅、杏子、小蝶、玉靈兒、楊采萍,她們五個人在一起幾年,尤其是杏子和玉靈兒留在雲羅的身邊最長,雲羅總是美好地希望,玉靈兒可以像杏子那樣,平安、快樂地生活下去,找一個平分的男人,嫁夫生子,衣食無憂地過日子。

進了後院。雲羅故作平靜地道:“小蝶,你回房歇着吧。”

“公子還得想開些,玉靈兒是胡說的,你不必往心裏去。”

她不語,擡手示意:退去吧。

雲羅拖着沉重的身子。往涼亭移去,突地心口一陣翻天覆地的刺痛,似要将她的胸膛剜出一個洞來,捧住心口,身子一歪扒在桌上。

“砰”的一聲,袁小蝶轉身奔來,挑起輕紗就看見倒在地上的雲羅:“公子”。

她已經昏死過去。

袁小蝶折回屋裏。取了藥丸喂她服下。

她渾身很涼,涼得似要死了一般。

不多會兒,就驚動了整座綠蘿別苑的人。

阿青守着雲羅,別苑管家去請郎中,而袁小蝶一路快奔去豫王府。

雲羅在昏迷中,似回到了穿越前。回到了她與母親雲如茵的家裏,那是一個不大的小家,只得兩室一廳,還是租來的屋子,可她過得很快樂。

小小的她。寫完了作業,便站在陽臺上,望着小區的大門,盼着母親早早的回家。她要給母親一個驚喜,想學着母親的樣做一頓飯。打開了煤氣竈,而那跳出的火苗卻吓得她捂耳大叫,她拼命的逃出廚房,過了一會兒,又縮回頭去,像偵查敵情一般的偷窺着。

原來火苗一直是那麽大。

她抓了炒鍋,小心地移到火苗上。倒了油,然後捧起筲箕将菜倒了上去。

終于,炒得半焦的素炒蓮花白就起鍋了。

而她,竟忘了放鹽。

她記得母親偶爾也做涼拌菜,那就學那種樣子,把鹽放上去吧。

她拌勻了味,嘗了一下,感覺還不錯。

又回到廚房,再沒有之前的驚慌,再炒了一盤番茄炒蛋。

坐在桌前,看着自己的傑作,等待母親回家吃飯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那一年,她七歲!

母親回來後,看到桌上的菜,幸福的笑了。“羅羅會炒菜了,啊,真厲害!”她在她的臉上親着,寵溺地抱着她。

這種幸福,她至今難忘,仿佛感覺到被人擁抱着,溫暖的,貼心的,鼻尖聞嗅到一股淡淡的汗臭味,擡頭時,看到的是古代的謝如茵,還是那張清秀的面龐,不過換了一身裝束。

這是那年,她染了風寒,母親便這樣一夜不宿的抱着她,為她唱歌,與她說話,聲聲輕呼着:“雲羅!雲羅……”

幸福,好讓她留戀。

如果在夢裏才能見到最想見的人,她寧可就這樣睡下去,再也不醒來。

那一年,母親要出差,臨離開時,交托了鄰居阿姨幫忙照顧她。母親蹲下身子,溫和地說:“雲羅,媽媽出差了,你上次沒考好,但媽媽相信這次一定能考出好成績。”頭天夜裏,母親意外地抱着她,講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在孤兒院長大的媽媽如何與同樣在孤兒院長大的爸爸相戀、結合,最後她呢喃着說:“雲羅,好好活下去!越是在風雨中受到打擊,更要努力地走出逆境,更該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享受好生活。”

好好活下去……

當謝如茵被人追殺,也曾與她講了一樣的話。

前世、今生的交替,她們最後與她說的,都是那句“好好活下去”,樸實無華,卻驅動着她學會了堅強。

暖流,這樣的明晰,從她的嘴裏而入,緩緩地溫暖着她的身軀,喉嚨暖了,腸胃暖了,似小時候母親喂飯,吃撒在衣襟,而她拿着帕子輕柔的擦拭。

外面傳來夏候逸的聲音:“世子,何妃來催,該去鄭府了。”

“告訴何妃,本世子今兒不去了,她與鄭夫人商議。”

夏候逸與一邊的小鄧子使了臉色。

小鄧子走到他跟前,低聲道:“這一宿的,快把我的小命都吓沒了。雲五公子好好的就犯了心疾,昏迷不醒,連宮裏的方太醫都沒轍,藥又不喂進去……”

夏候逸跟在慕容祯身邊十餘年,從未見他如此過,“世子一宿都沒睡?”

“可不是麽?一聽袁姑娘來禀,連夜就把人給接回府了,又不放心丫頭們服侍。方太醫下了方子,說是過了辰時不醒,只怕是……”他小心地張望四下,方才吐出“兇多吉少”。

夏候逸道:“世子,今兒要去鄭府、李府商量五公子、六公子的婚事,這是昨兒就說好的。何妃一人拿不好主意,所以……”

“拿不了主意就改在明、後日!”

慕容祯靜靜地會在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一張臉白得如雪,嘴唇發紫,仿佛不再是個人,已經死了一般,她一動不動。

袁小蝶嘴裏憤憤地道:“要是公子出了事,我……我就去軟紅樓把她給殺了。她明知公子有心疾,還說那些話,公子一片好心全都當成驢肝肺。”握緊了寶劍,似乎只等時辰一到,若不見雲羅醒轉就去殺人。

陽光透過窗棂,在屋子裏落下了朵朵光花。

慕容祯将視線定格在她的臉頰,她微阖着雙眸,這樣的靜,靜得仿佛遠離了這世界。他沒有由來的害怕,想到她的意氣風發,想到她的自信滿滿……這樣的近,近得仿佛又能看見,遠的似乎只是曾經。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雲五,你不能死!你可是輸了,說好了得留在我身邊一百七十天,一天都不能少,還有幾天呢。這幾天你可是在自己家裏呆着的,不能算數!你得補給我……答應的事,怎能不做到?”

他第一次這樣近的看清她的睫羽,微翹的,纖長的,漂亮得如同陽光下的蟬翼,只見兩片睫羽微微一顫,他看得呆了,撲閃了兩下,露出兩粒明珠般的眸子,像一泓幽潭,倒映着他的影子。

袁小蝶驚呼着:“公子,你總算醒了。”

雲羅看着帳頂,陌生的,藍色的祥雲圖案繡帳,很明顯,這是一個男人床。“我……”她遲疑着,審視着周遭,面露陌生的看着慕容祯,“你怎麽把我弄你屋裏來了?難怪在夢裏都聞到一股子汗臭味,不用問,肯定是你了。自己發臭了,就離人遠點,離得這麽近,活人都能被你熏死。”

慕容祯愣了一下,片刻就笑了起來,“看來真是沒事了,一醒來就會損人,瞧你有病,本世子不和你計較。既然是醒了,袁小蝶,把你家公子送回綠蘿苑。”

珠簾外,小鄧子問:“世子今兒還去鄭府、李府麽?”

“去,為什麽不去,馬上就出發。”

他起身開了紫檀木衣廚,尋了袍子出來,三兩下換回,“小鄧子,着人小心服侍。”

雲羅拿慕容祯當透明的,眼神有些癡呆,還在回味着夢裏的情形,點點滴滴都是那樣的真實。

慕容祯提醒道:“袁小蝶,記得讓她把藥吃了。”

袁小蝶扭頭出了屋,重新捧了碗熱湯藥。

186 白首人

慕容祯更好衣便離去了。昨兒是三月十五,謝南安與慕容祉訂親,而吉日要待謝南安明歲六月及笄之後再行商議。

但鄭小姐、李小姐不同,這二位小姐都年滿十五,到了議婚的時候。

今日竟是兩家長輩見面的日子,也是商訂婚期的日子。

豫王夫婦不在京城,這事就交給何妃與慕容祯着辦,慕容祯身為嫡長兄,長兄如父,就得出面。何妃因是側妃,說不好聽,也是個妾,不敢逾過了豫王妃,為防他人非議,便再三邀請慕容祯一道去。

雲羅一口飲罷,“你到外面候着,我運功調息。”

她盤腿一坐,用《玄女心經》遵照心法口訣運行了一個小周天,之後又運了個大周天,如此一來,就用了一個多時辰。

待她出來時,已經挽好了發,一襲精幹的男裝,仿佛早前生病的人不是她。“小蝶,我們回綠蘿別苑。”

“可是……公子的身體……”

“沒什麽大礙,我還有太多的事未辦,相信上天也不會這麽快要了我的性命。”她微微含笑,可落到袁小蝶的耳裏,卻是無法控抑的心痛。

廣平王府。

劉妃迎上回府的慕容祎,笑問:“祎兒,這麽些日子了,你告訴我,你心裏的那個女子是誰?也好讓為娘請官媒早些入府商議婚事。”

慕容祎憶起了雲羅,她的仇人是誰?

他喜歡她,亦欣賞她的才華,卻不願對所娶之人不夠了解。他曾想過,盲目随從的迎娶淩雨裳,可後來才發現淩雨裳的虛僞,這一次他想娶的,是一個能足夠了解的女子。在他沒有查實她的底細前,他不會貿然娶她。

慕容祎道:“娘且等幾天。這事兒我還沒與她說過,等與她商議好自會回你。”

劉妃輕嘆一聲,“祎兒,難道你要等她自己提出求親嗎?女兒家臉皮薄。你且告訴我,她到底是誰?早前不是說,她的身份貴重,是如淩雨裳一般麽,你與我說,她是不是也是郡主身份,也是名門貴女?”

“娘,別問了,到時候你自會知道。”

慕容祎轉身離去,身後是劉妃的聲音:“她的名字你就不肯說出來嗎?祎兒。你年紀不小了,總是要成親的,這樣拖着也有礙她的閨譽。”

回到自己的寝院,慕容祎問郁楓道:“那事兒查到怎麽樣?這些日子,劉妃天天追着本郡王問她的事。我生怕一不小心就說出來。”

郁楓笑道:“正要與郡王爺回禀,這是飛鴿傳書遞來的消息,屬下親自整理了一下。”

慕容祎接過小簿子,上面記錄的是雲羅的生平事跡:雲五,實名蕭初雲,生于昌隆四年八月,曾又名蕭初晴。錢塘人氏,乃衛國大将軍、嘉勇伯之嫡長女……

他看着,不由得詫異起來。

郁楓道:“雲小姐的病不是生來就有的,是被她父親一腳踹成內傷,險些丢了性命,後來雖然保住了命。卻從此落下心疾。雖只六歲,卻懂孝道,保護母親。事後,蕭衆望頗是懊悔,便給她最好的……”

只得六歲的雲羅。與奶娘、侍女離開京城遠赴江南養病,原想投奔舅家,不想竟因為與外家太祖母屬相相克,竟在除夕日被送返錢塘,小小的年紀,卻已經飽受凄苦。

他仿佛看到了,随母初入京城,就引得各家夫人、小姐們喜愛,讨人歡心的小雲羅,她蹦蹦跳跳,活潑可愛,可因幼年的一次意外,染上心疾,從此笑不能大笑,悲又不能大悲,甚至連蕩秋千都不能……所有高興的事,與她無緣,因為任何一場風波,都可以引得她心疾複發。

郁楓道:“郡王爺,雲小姐是大商會李盟主的義妹,亦是百樂門的門主,這些年百樂門開涉到各郡各縣,不說多了,只怕名下得有五六十家,我們是瞧過洛陽、京城的生意,那可是少有的好生意。這可是比娶昭寧郡主、李郡主都更好,論身份,她是嘉勇伯的女兒。雖然嘉勇伯最近幾年了失了寵,可他手裏還握有二十萬北路軍的軍權……”

“可雲羅身染心疾。”

這樣的女子,也許命不久矣。

慕容祎聽太醫說過,這等內傷心疾能活下來就是意外,通常有這種心疾的人,無論男女都不能成親,進不能有房事,因為尚有不慎,就會令她心疾複發。一個連笑,都不能大笑的女子,又怎麽可以再有旁的。

郁楓沒聽懂他的意思,笑道:“如此一來,對我們有利無害。她若出了差遲,郡王爺就成了百樂門的門主,名下那麽多的百樂門生意,銀子還不得源源不斷進了郡王府……”

“郁楓!”慕容祎大呼一聲。

郁楓停下話,想到那樣一個多病的女子,卻擁有着這等的財物,是人都會心動。

“你不覺得雲羅她很可憐嗎?雖有父母,卻将她置于江南未曾疼寵過,小小年紀就得飽受心疾之苦,而我之前……”他痛苦地擺頭,“懷疑她對我有所隐瞞,懷疑她就是那個複仇女。”

從一開始,她便告訴他一些話,但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她未曾怨過、恨過,只是不想被父母掌控自己的命運,所以她絕決地離開。

他知道她是蕭初雲,卻不知道她所有心疾得來的原因,更不知道內裏的真情。

雲羅,他還記得當年得遇她時,她是快樂的、明媚的,更是健康的。

“去綠蘿別苑。”

騎在高頭大馬上,慕容祎止不住地想着那日他們相對說話時的點滴。

後園裏,依舊是垂着白紗的八角涼亭,袁小蝶拿着自制的網子,與阿青正滿院的追趕的鳴蟬。

二人見到他,紛紛行禮:“郡王爺!”

“你家公子呢?”

袁小蝶指着涼亭。

阿青道:“今兒公子身子不适,我們怕這蟬兒吵到她,特意在這裏趕蟬兒的。”

雲羅坐在涼亭裏,手裏握着筆,沒有擡頭,依舊是她慣用的語調、親和的話語:“你來了。”

“嗯!我來了。”他望着她纖柔的背影,心頭升騰起一陣陣的酸楚,為自己暗中查她的底細,就算還有一些沒查出來,查到她是蕭初雲,查到她自幼所受的苦,僅此這些,就足夠讓他憐惜。

他曾以為,自己的幼年時代是孤寂的、無助的。

不曾想,還有一個她也是如此。

“阿青說你身子不适……”

“不就是昨兒犯了病,聽她們大驚小怪的,我已習慣了。”

她伸手取了茶壺,倒了茶水,面上含着淺笑。

富貴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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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回府,二人就往慕容祉的院子裏去,兄弟三人打趣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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