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藻前氣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嚨。
要不是為了那狗屁試煉,他用得着去接觸人類嗎,還要裝出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他自己都快起雞皮疙瘩了。
在桑島瞳之前,出于妖怪的高傲心态,玉藻前從未接觸過別的人類。
雖然不是他看上的人,也只好拿來湊湊數了。
說是這樣說……
但也不代表玉藻前能容忍對方不記得自己!
一定要讓她想起來!
“你啊……”
玉藻前暗中磨了下牙,深呼吸,堪堪壓住怒火的臉上沒了那種出塵感,反倒有點扭曲。
“真是個小笨蛋呢。”
桑島瞳:“……”
玉藻前拇指指腹若有似無地撫過她唇角,冰涼而暧昧:“那晚的事,你不記得了?啊……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噫——!!!
大少爺你別那麽說好不好,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了啥呢。
看着桑島瞳貌似被自己迷住了的眼神,玉藻前心裏升起謎之得意,及好勝心。
再接再厲!
他半跪下身,執起一縷桑島瞳的耳發,輕輕落下一吻。動作間,桑島瞳近距離看到對方細密的眼睫,輕輕撲扇。
“抱歉,都是我不好。所以你現在才不願意見我吧。”
“可以的話,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金色的獸瞳,極真誠地望着她。
“媽……”
玉藻前一愣。
嗎?
“媽媽爺爺主公義勇哇啊啊啊……”
桑島瞳回神,眼神詭異地往後跑去,仿佛被可怕的東西吓到,“下次我一定要讓天音姐給我兩張驅邪符啊嗚嗚嗚……”
玉藻前:“……”
他聽到了自己理智斷線的聲音。
塗山坑他,不是說女人最吃這套嗎?!
“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早就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小天狗立刻沖過來,護在桑島瞳身前,邊瞪玉藻前邊問:“瞳瞳,你認識他?”
護在前方的小身影給了桑島瞳一點安全感,她從後抱住對方。
玉藻前心裏像被針刺了一下。
這哪來的毛都沒長齊的小狗?
還“瞳瞳”?還抱着?
呵呵。
“不能說不認識……”
桑島瞳斟酌道,“我懷疑他可能是吃錯東西了,比如山裏什麽不該吃的野味……”她指指腦袋,“導致這裏出問題了。”
“給我閉嘴!”
玉藻前怒吼。俊秀的臉上擠滿十字路口。
“居然不記得本公子,你幹脆笨死算了!”
“卧槽……”桑島瞳對小天狗道,“現在好像正常了。”
“……這狐妖脾氣真差。”
小天狗盡職地護在主人身前,“瞳瞳,別怕,神社有神靈之氣護佑,妖怪進不來的。”
聞言,玉藻前冷笑。
啪嗒,啪嗒。幾聲木屐響,他從容淡定地走了進來,蔑視着小天狗。
“怎麽可能?!”
小天狗大驚。
妖怪是進不了神社的,勉強進來也會渾身不适。除非像他這樣變成了神使。
為什麽這狐妖能進來?
是他和這神社有什麽關系嗎,還是,已經強到神靈之氣也奈何不了他?
他想幹什麽?!
狐性本淫,妖界衆所周知。
許多狐貍不與自然融為一體,潛心修煉,而是利用美色//誘惑人類,趁人類失神之際,吸食元神,增長修為。
這狐貍一定是看主人年紀小好欺騙,盯上她了。
自己要保護好她才行!
小天狗直起腰板,大聲質問:“你是不是饞她身子?”
“……哈?!”玉藻前都要被氣笑了,“我會稀罕這種小……”
突然,他少見地卡殼了一下。
玉藻前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沒記錯的話,那被他撕得粉碎的卷軸上确實有這麽一條……而且分數還挺高。
卧槽還真是!
小天狗渾身毛都炸了:“你下賤!”
冰冷的殺氣在空氣中爆裂!
等小天狗反應過來,他已經被一扇子掀飛,重重摔下。
連展翅的時間都沒有!
“區區天狗,竟敢對我如此放肆!”
玉藻前收回折扇搖了搖,神色寒涼。
幾乎是殺氣放出的瞬間,桑島瞳身體也立刻做出反應,猛撲過去,勉強在小天狗落地時接住了他。
“沒事吧?”
“我……”
小天狗看着桑島瞳擔憂的臉,幾秒過後,突然眼冒淚花,虛弱地倒到她懷裏,委屈極了。
“瞳瞳,好疼啊我……他下手真的好重,好疼,汪嗚……嗚……QAQ”
最後竟叫出了真聲,語調跌宕起伏,充斥着莫大的酸楚,仿佛餓了幾天的狗子眼巴巴看着人把最後一根排骨吃掉。
“……”玉藻前保持着扇扇子的動作,定住了。
戲精!
卧槽這狗絕對是只超級大戲精!
他承認那一刻自己确實起了殺心,但立刻就斂住了。
力道也在把控之中。
他下手有那麽重嗎?有那麽重嗎?!
“沒事,瞳瞳,是我……我修行還不夠。”
“但能保護你,我很開心。”
那二狗子還在說。
咔嚓。
扇柄被玉藻前捏碎。
小天狗仿佛被吓到般,蜷縮在桑島瞳懷裏,顯而易見地抖了抖。
桑島瞳抱着小天狗,站起身,面無表情地看了玉藻前一眼。
雖然什麽都沒說,但玉藻前還是在對方眼裏看到了疏離。
“……”玉藻前張了張嘴。
桑島瞳轉身。
環着她脖頸的小天狗趁機向玉藻前甩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呵,小狐貍。
跟我鬥?
玉藻前氣得冒出了指甲,手指彎曲捏起,掌骨突出。
砰。
屋門被關上。
被拒之門外,天狐公子呆呆地站着,尾巴垂到了地上:“……”
風吹過。
有點冷。
當晚,狐村議論紛紛。
誰也不知道那晚,天狐公子大發雷霆的原因。
還有,塗山公子為何又鼻青臉腫。
……
***
桑島瞳雖是以“神官”的身份正式入主神社,但因為嫌神官衣飾過多,她日常還是穿着巫女服。
現在,桑島瞳開始懷疑自己就待在一個地方的決定是否正确。
——為什麽她身邊會多一只狐妖啊!
趕也趕不走。也不知道對方繞着自己想幹什麽,但看玉藻前的樣子又似乎,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于是就被小天狗各種冷嘲熱諷加趕人,哦不,趕狐。
大戰三百回合後,灑落一地羽毛狐貍毛。
“你倆感情真好……”
一次雨後,桑島瞳在庭院裏掃着落葉,看着同樣的場景再次上演,不禁吐槽。
她渾身一激靈!
等等,玉藻前每次來,都是和小天狗……
桑島瞳感覺自己發現了真相!
“……你想多了。”
玉藻前走過來,明顯知道對方想歪了,臉色很難看。
他一揚手,所有落葉自動堆到了一起。
桑島瞳不掃了,“這技能真厲害。”
這有何難。
玉藻前壓抑住那點小開心,故作冷漠道:“有問題要問你……”
“愛過。不約。沒結果。”
玉藻前:“……不是。”
“孩子天狗的。”
玉藻前:“……什麽?!”
這個問題也不是?
桑島瞳誠摯地望着他:“你是只好狐。”
玉藻前感覺手裏被塞入一把掃帚,“後院的落葉也拜托你了。”
玉藻前:“……”
他能申請換個對象嗎?
桑島瞳每天的工作,除了神社的事外,便是去清理周邊的鬼。
時不時會冒出幾只,但攻擊力都不高,并且智商疑似沒有發育完全,也沒有統帥的樣子。
……鬼舞辻無慘不管他們嗎?
因為陰陽師們的失蹤,酒吞童子相關的信息也中斷了。
直到三天後,一位受傷的陰陽師的到來如石擊水面,打破了現在的生活。
“巫女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們!”
“怎麽回事?”
青芽帶着桑島瞳待在屋內,跪坐在木樟另一側,開口詢問。
通過對方話語,桑島瞳得知,他正是那天去妖界的那批陰陽師!
陰陽師們來到妖界,沒有找到吃人的怪物,反倒跟一只發瘋的三尾狐發生了激戰。
從妖界出來後,陰陽師們便就近在一位醫師家療養。他因為傷勢較輕,就沒有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誰知……
“到了晚上,他們就像中術了一樣。”
陰陽師回憶着昨晚的場景,心有餘悸,“互相撕咬,啃食血肉。原本沒事的人也變成了這樣。”
“——是曼陀鎮那位名醫嗎?”
桑島瞳急切地撲過去,被青芽拽回來,小聲訓斥:“巫女怎麽能叫人看到臉!”
“……是不是那位名醫家我不太清楚,但是是在曼陀山,”陰陽師道,“我用結界封住了他們,但也維持不了多久了,要是讓他們沖破結界到鎮上甚至京城,那可就糟了……巫女大人,您能不能想想辦法?”
除了求救巫女也沒別的辦法了。
畢竟除他以外的陰陽師都瘋了==
青芽看着桑島瞳的樣子,皺眉:“……你要去?”
“嗯,”桑島瞳脫下巫女服,換上黑色單衣,“或許和我找的東西有關。”
聽描述,那些陰陽師多半是變鬼了。
說不定能找出變鬼的原因。
桑島瞳一邊系腰帶一邊想。如果他們找的醫師就是曼陀鎮的名醫的話……是他幹的嗎,他就是鬼舞辻無慘?
不,對方的氣息是人。
看桑島瞳拿起竹管準備離開了,青芽額角青筋一蹦:“你打算就這樣去?”
“嗯?”
“平時被妖怪看到也就算了,你可是巫女,不能輕易以真實面貌示人的。稍微有點自覺啊。”青芽說着,給她套上了一套壺裝束,扣上鬥笠。
鬥笠邊緣薄紗垂下,完全遮住了臉。
“臉,包括你的身高身形,都不能被人看出來。”
十分鐘後,桑島瞳跟随陰陽師走出神社。
她覺得自己歪歪扭扭的樣子一定很像只企鵝。
陰陽師有種禦風的法訣,從山裏到曼陀鎮原本要花上一天的路程,半天便到達。
結界在陽光透不進的曼陀山中。
只看了一眼,桑島瞳便挪開視線。
——那些曾玉樹臨風,降妖除魔保衛京城的陰陽師們,變成了另一副恐怖的模樣,額上冒出鬼角,身上青筋遍布。
他們喪失理智,困獸般互相撕咬着。傷口愈合又撕裂,潔白的狩衣早已血跡斑斑。
“您……可有辦法?”身邊的陰陽師試着詢問。
桑島瞳感受着背上的重量,“有。”
怎麽可能沒有。
她轉身往山外走去。
“陰陽師閣下……”
“小生名為賀茂忠行。”
“……啊?”
“怎麽了?”
賀茂忠行是平安時代有名的陰陽師,占蔔極準,即使是千年後也有所耳聞。他開設了陰陽寮,教授陰陽術,有個兒子名為賀茂保憲,也是陰陽師。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賀茂忠行是未來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老師。
或許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只有他一人沒受重傷了。
雖然對方現在看上去還很年輕。
“沒什麽,”桑島瞳回神,“只是……可能要請您做好最壞的打算,賀茂閣下。”
“果然是這樣嗎……連巫女大人也……”賀茂忠行嘆氣,“我明白了。”
“其實,在發現無法喚回他們理智後,我有用過法術幫助他們了結性命,但還是……”
無法造成傷害,不死不滅。
簡直像怪物。
“我知道,我能辦到,”桑島瞳在面紗下道,“但需要您的協助。結界還能堅持多久?”
“大概半刻鐘。”
桑島瞳點頭:“好。麻煩您幫我準備一個香爐,我帶着一種鬼喜歡的香料,他們聞到就會過來。”
兩人此刻站在唯一的山口:“半刻鐘後,點燃香爐,鬼一過來就動手。”
“好。”答應後,陰陽師的身影很快消失。
紫藤神社——
今天的玉藻公子也兢兢業業地走在追妻大道上。目前為止,他的得分:0。
連人家女孩子的手都沒能摸到。
前院裏沒有桑島瞳的身影,只有一只小狗蹲在栅欄邊,疑似在刨土。
玉藻前無視了他,在庭院裏裝作只是散步地轉了一圈。
奇怪。
那個小家夥呢?
她不挺喜歡在外面玩的嗎。
屋門緊閉,裏面似乎也沒有動靜。
“喂,死狐貍!”
“你說什麽,臭小狗。”
小天狗灰頭土臉地瞪着玉藻前。
再不喜歡對方,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狐貍比自己強。
他問:“你真的喜歡我主人?”
“……”
玉藻前微微一怔,展開新的桧扇,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狹長妖冶的眸,意味不明,“誰會喜歡那種小鬼。”
不過是為了完成任務罷了。
“……那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了。”小天狗悶悶不樂地轉回身。
瞳瞳去除妖了,還不準他跟去,留他在這裏種什麽紫藤花?還要在神社周圍種一圈?!她回來後要檢查。
他就被困在了這裏。
瞳瞳會不會有危險啊,好擔心。
“她人呢?”玉藻前問。
“……”
“喂,”玉藻前咬牙,“臭小狗……”
“主人去曼陀山除妖了,”糾結片刻,小天狗道,“我既然告訴你了,你就要去找她,要是她出事了我饒不了你!”
作為妖怪,玉藻前當然知道。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最容易連通異界。
曼陀山樹木遮天蔽日,是人界與妖界的接壤處,陰氣最重。
“呵,就憑你?”玉藻前搖搖折扇,毫不在意地離開了神社。
小天狗急了:“你去不去?!”
“我·不·去。”
“混蛋!”
走出一段距離後,玉藻前往後看了看。
很好,沒跟來。
這裏也看不到了。
他腳下一轉,往曼陀山的方向奔去。
……
曼陀山口——
桑島瞳和賀茂忠行站在山口,等着鬼化的陰陽師們出來。
一分鐘過去了……
兩分鐘過去了……
……
十分鐘過去了……
這鬼是用爬的嗎?!
桑島瞳和賀茂忠行對視一眼,往結界處趕去。一看,大吃一驚!
所有的鬼都不見了!
賀茂忠行臉色凝重。他能感覺到結界是自己消失的,并不是被強行打破的!
——那些人跑到哪裏去了?!
桑島瞳還算冷靜:“賀茂閣下,您繼續留在山口,有香爐在鬼說不定還會出現。我在山裏找找。”
賀茂忠行點頭:“你多小心。”
兩人兵分兩路行動。
看到賀茂忠行身影消失,桑島瞳輕笑了一下。她脫掉笨重的壺裝束和鬥笠藏起,戴上面具,從竹管裏抽出日輪刀。
然後往山裏深處跑去。
怎麽可能會出來呢,那可是他們最讨厭的紫藤花味啊!
他們最喜歡的……是這個——
拐過山頭,桑島瞳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些鬼搶食竹筒的一幕。
竹筒裏裝的,是她之前放下的稀血!
嗅到了新鮮人類的氣味,搶食的鬼齊齊轉過頭來。
他們雙眸通紅,嘴裏口水不斷流下,臉色猙獰,行動卻極為遲緩,像在克制什麽似的,渾身抽搐。
或許是還不熟悉鬼化的身體。
這是機會!
陰陽師人類時就很強,要是完全鬼化後,還不知會強到什麽程度。
——【雷之呼吸·肆之型·遠雷】
劍身铮然,氣流湧動。
這是大範圍攻擊的型,劍氣化為閃電,以桑島瞳為中心,擊向在場所有鬼!
就要切斷脖頸那剎,桑島瞳聽到了微弱的聲音——
“對,就是這樣……”
“砍下去,殺了我們。”
“我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絕不能讓京城……毀在我們自己手裏。”
“……”
原來不是沒熟悉,而是在竭盡全力控制啊。
令人尊敬的人……
桑島瞳閉了閉眼,再睜開,下手沒有遲疑,嗓音平靜:“如您所願。”
電閃雷鳴。
幾乎在瞬間,所有鬼頭顱落地。
桑島瞳輕盈落地。
呼吸和心緒還未完全平息,這個狀态下極其敏銳的她忽然察覺到了什麽,回頭——
面具之下的眸子微微瞪大!
玉藻前!
那狐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隔着一段距離,遙遙相望。
中間是鬼倒下的屍體,崩潰飄散,碎屑如同展翼的蝴蝶,在視野中央紛紛揚揚。
雷聲的轟響似乎還在回蕩。
全集中呼吸狀态下,人的五官都會提升,使得桑島瞳遠距離下還能看清玉藻前表情。
……很奇怪。
她從未見過那只高傲優雅的狐妖,露出這樣的表情。
忽然,對方向前一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