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天幕起了積雲,放眼過去,好似哪家黑心商人囤積的黑心棉絮,一層壓着一層。來時,欽天監便言說會有場大雨,可我等不到大雨歇下。将将跪了在地,一道裂天驚雷就劈在了頭頂,天色灰沉。
明明是皇後宮門前,卻是來往無人,連巡邏的侍衛都繞了路走。這宮裏于我,不動聲色的刻意,我早就習以為常。
盡力使得面上沉靜,挺直了脊背,暴雨之下我只覺得骨頭生疼,一對眉眼更是被大雨砸得睜不開。
李淳風登得大位稱帝以來,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找他,卻是整整三個時辰的跪求依舊不見其人。而在早前,李淳風還是個連太子都不是的皇子之時,我曾占盡“恩寵”,無出其右,連他身邊的權臣都比不上。
阜家在南朝有丞相世家之稱,在南朝建朝的數百年裏出過二十多位丞相,傳至這一代雖歷經幾代皇帝削權,但好歹是瘦死的駱駝。只可惜,到底沒熬這一代,盡數折在了我手裏。
彼時,李淳風還不是皇帝,不過是先帝五六個皇子裏頭的一個,阜家擁護的也不是他,而是大皇子。是我用上滿腹陰謀算計,頂着腥風血雨,硬是換掉半個朝堂的大臣,幫李淳風踢掉太子,最終登基稱帝。而阜家也沒能逃過那次大換血,竟被安上株連九族的大罪,最後只剩了我一人茍活。
我至今忘不了,天牢裏,那個滿頭銀發的老人領着阜家滿門跪了一地,他叩頭道:“我阜蒼晟領阜家滿門給你磕頭,只求你莫要再做阜家人。”
于是,爹之一字被我哽在了喉嚨裏,怎麽都喊不出來,只是滿目的蒼涼。我也沒有掉一滴淚,因為我不是阜家人,沒有資格。
聽聞長輩跪晚輩是要折壽的,這滿滿的阜家三十幾口,不算爹娘還有祖父母叔伯一輩數十人有餘,再加上其他牢房跪着的阜家宗親,一人算我折壽一年,倘若我能活過二十,那都是上蒼憐憫。
“北簫?”
李淳風終于從皇後宮裏出來,滿臉驚詫,緊着步子上前來扶我,不忘回頭厲聲責難身後的宮人,“好大的膽子,為什麽沒人禀報?誰是主子都不知道了,要你們何用……通通拉出去,杖責二十……”
宮人瑟縮着跪了一地,張嘴只求饒,旁的一句也沒多說。
也是,本就是欲加之罪,又從何辯解起。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戲,上演的多了,我都懶得心涼。
“皇上,阜北簫不敢求功,但求皇上看在我多年相随,不曾逾矩半步,尚且有苦勞的份上,收回賜婚的旨意。”
李淳風幾不可見的皺了眉頭,須臾間又是笑顏和煦。
他說:“北簫,淵王爺手握重兵,何況周邊諸國虎視眈眈,随時來犯。如今朝中武将凋零,除了淵王爺,沒有能用之兵。他雖是個傻子王爺,朕也不得不依仗。幸好他……”
幸好他對我倒是癡心一片,正好用我去牽制他,讓他為李淳風效命。這話李淳風不能說出口,但提點我意會卻是最好。
李淳風傾身将我摟在懷裏,遮了半數的雨水,傾唇至我耳邊,沉聲道:“北簫,他不過是個傻子王爺,你去淵王府幾年,你素來聰慧,定能保自己一個周全。待朕培養起一批武将,不再受他鉗制,一定接你回宮。朕的貴妃之位一早為你留好了,就等着尋個名頭罷了。”
雨太大了,即便是我仰臉勉力睜開眼,也瞧不清此刻李淳風面上的神情。我從一個還說不清楚話的稚子小兒就呆在他身邊,整整十五年,自問他每一個皺眉的不同含義我都懂,卻在他當上皇帝的這三年,成了個睜眼的瞎子。
李淳風摟着我說:“北簫,想到你要離開皇宮,去淵王府,朕實是不舍,可朝廷一日不穩,叫朕如何安心。”
皇後聞風趕過來,舉着傘過來幫李淳風擋雨,蹲身下來道:“皇上,雨大風急的,還是先回宮裏避避雨,保重龍體要緊。”
視線斜到了我身上,端莊淑德,“北簫也是,有話不妨去姐姐宮裏說。”
離得太近,皇後身上萦繞着似有似無的沐浴後的香氣,與李淳風身上是一個味道。還是白日裏,因何沐浴,我自問不是無知稚子,深閨也不曾呆過,總不至于那般沒腦子。
只是,我實在不懂,李淳風是如何一邊與我海誓山盟一年抱着別的女人行魚水之歡,引頸交纏。
雨還是太大了,砸得我眼睛生疼。
彼年七月,也是這般大的雨。李淳風還握着我的手,教我練字,寫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是天真的年紀,深信不疑。到了今日,我太過憊懶,連嘲諷自己都覺得吃力。
為了李淳風,我容了三千佳麗,三宮六院,那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只當是騙人的戲言。可惜到底那後宮院子再多,卻沒有一片瓦是給我遮頭蔽日的。
“北簫……”
李淳風緊緊抱着我,他身上沐浴後的味道熏得我眼前發昏。在暈過去前,我聽到自己說:“阜北簫領旨謝恩。”
我告訴自己,這是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鳳冠霞帔,嫁給淵王爺,穩定兵權。女子皆蠢,連決絕,也要祭奠。幸好我不是最蠢的,堪堪賠上半生罷了。
我醒來的時候,正是日落西山,大雨早停了,李淳風沒在床前守着,他一個皇帝,守一個我,總不成樣子。
見我醒來,宮女端了湯藥過來,說是太醫開的房子,藥一直讓禦藥房熬上,溫着,只等我醒了能馬上喝。說是身子無甚大礙,受了點風寒,加上之前心氣郁結,底子本就虛,淋那麽一場大雨也就挨不住了。
喝了藥,我吩咐下去讓宮人都集中到正廳。我被宮女扶着上座,掃了堂下一眼,他們瑟縮着暗暗發抖。
常年習武,我的眼力終究是太好。
“七月初九,我與淵王爺大婚,日後也要住在淵王府,你們願意跟着走的向前一步站出來示意,不願意的,我自會禀明皇上,給你們安排個去處。”
話說完了。
他們垂着頭,偷眼無數,最終就站出來就一個名喚涼風的宮女。我這半生,對人太狠,回顧半輩子,堪比浮萍,但無依托。
我說了句散了吧,宮人如釋重負,好像躲過了什麽大劫。為着李淳風,我兇名在外,這般光景也是不枉先帝親賜“千古毒婦”的名頭。
七月初九,豔陽天,宜祭祀、修造、出行、豎駐、教牛馬、動土、安葬,偏偏沒有宜嫁娶。欽天監說整個七月與我八字相沖,初九已是最好的日子。
我是從皇宮裏以貴妃禮嫁出去的,禮部早早上了奏折谏言道是不合祖宗禮數,是李淳風力排衆議。
賜婚的聖旨上說。
阜北簫溫良恭謹,賢良淑德,才貌雙全,與淵王爺乃天作之合,今朕謹遵天命,賜婚,特準阜北簫以貴妃禮嫁入淵王府。望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我跪在朝臣隊列中央領旨謝恩,耳力太好,滿殿嗤笑。我不怪他們,畢竟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然後。
披上紅蓋頭,上了花轎。八擡大轎晃晃蕩蕩地繞皇城一周,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終于停在淵王府門前。喜娘将我背下來,我傾身趴上去的時候,紅蓋頭掀起了一處,隔着層層疊疊的鳳冠流蘇,正見着迎出來的淵王爺。
都說淵王爺是傻子,确實是,我區區一介罪臣之女,還是被逐出宗族的,即便是皇帝賜婚,他堂堂王爺迎出來,何止是自降身份。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一次暗殺行動後,正撞見淵王爺,他握住我好似浸在血裏的手,說:“如果你過不下去了,來找我。”
彼時,他還不是個傻子。
淵王爺上前幾步,将我從喜娘背上搶過去,扣在懷裏,有人近身悄聲勸誡道是不合禮數,他說:“我的人,不許你們碰。”
我是被抱進禮堂的。
一陣喧嘩。
李淳風特意趕來淵王府見禮,不知是為我長臉還是為了這個淵王爺,不過于我無所謂。
本要請李淳風上座,不過他推辭了,畢竟算不得高堂。于是高堂就一個太妃,是淵王爺生母,也是唯一一個不用呆在皇宮裏的太妃。至于我,沒有高堂,莫說是不在世,即便是在,也是沒有的。
喜娘朗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我屈膝叩首,再屈膝再叩首,三屈膝三叩首。
從此,我丢父姓,留母名,曾為你埋頭向北,如何浴血,日後也只南行,改名南簫。我不配冠父姓,留母名算個念想,于你李淳風,只你欠我的,我不求你能還上,只求老死不相往來。
不求來生,但願今世。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看太多虐文,心情陰郁,決定挖坑,是不是HE還沒想好,所以估計是個正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