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東風怒放(二)
一大早,微光才從屋外透進來,我就醒了,這三年呆在宮裏,日子安穩了,反倒睡不太好。
我曾想過,倘若我不曾遇着李淳風,會不會被阜家捧在手心裏長成,許一門親事,不好不壞,然後相夫教子。可惜,這到底是個夢。李淳風于我是毒藥,我不得不承認自己中毒太深,不可能有什麽相夫教子的機會。
對于李淳風,我不敢深想,怕發現他不曾對我好過,這樣一來,我的前半生太過可悲。
被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在門被推開前,我閉上了眼。攜着一股子微涼氣息,李淵一靠近在床前站定,背光陰影遮住我半個身子,下一瞬,他傾身而至,涼涼的唇落在我臉上,摩挲了下。
我劈手過去直取他的咽喉,被他輕松擋掉順勢反轉将我的手握住,對上我的怒目,只呵呵笑得像個傻子,一個七尺男兒硬是擠出委屈神色道:“在南朝,謀殺親夫是大罪,謀殺王爺,罪名更大。”
我掙回手,翻身背對着他,懶得應對。
李淵一也不惱,上了床,伸手又将我的手扒拉過去,握在手心道:“時辰還早,母妃還沒起,再睡會兒。”
純粹是自說自話,也不管我願不願意,硬是摟着我,摟着太緊,一呼一吸都落在了我的頭頂,好似全沒覺出我身子的僵直。我使了勁去掙脫,竟是紋絲不動,如今我才真切體會到這是個在戰場上震懾四方之人。
“你想要什麽?”
有李淳風在前,吃一塹總要長一智,先說清楚籌碼和利益,到最後我總不至于還吃虧,時至今日我到底不會再犯蠢。
李淵一哼哼了幾聲,落在我頭頂的氣息暖暖的,叫我很是膈應,他說:“要什麽,你咯,不過你已經是我的了。”
不愧是場大戲,演了那麽多年的癡心,還鬧到皇帝賜婚的地步,竟還沒有謝幕,總不至于還在中場。不過演戲我最是擅長,好賴無事,陪着演幾場當是好歹算是拉我出了那座牢籠的償還,我南簫一生,不欠天地,不欠衆生,只欠了阜家。
我刻意控制呼吸,放軟身子,就好像漸漸入睡般。
等着身後的李淵一鼻息綿長,睡了。
我緩緩睜眼,看着眼前的床帳,入眼皆是一片豔紅,從此以後這個地方就是我活着的地方,沒有皇宮,沒有李淳風,沒有阜北簫,只一個南簫。生也好,死也好,都只一個南簫了。
叩叩叩……
“王爺、王妃,該起了。”屋外婢女聲量溫和,不大不小,想來那個太妃是個厲害角色,一個婢女都訓練有素。
李淵一起身,眼中清明,全沒有才睡醒的樣子,朗聲道:“進來。”
一群婢女魚貫而入,施禮、穿衣、鋪床、梳洗,井井有條,錯落有致。涼風緊随其後,手上是我的衣衫。我取了衣衫自己換上,涼風幫着我理好細處,然後幫我梳頭。
銅鏡裏,最後是我挽着發。
彼時年幼,阜家還在。瞧我娘親挽發,覺着好看,便纏着要梳成那樣的頭式,被娘親逗趣,說我思嫁。用膳時娘親又拿出來打趣,一家人笑作一團。他們沒少展望過我日後嫁的是哪家公子,我總說要找個手巧的能幫我挽發的,定要挽得比娘親還好看。
娘親笑顏寵溺,說她等着。
我想過千萬種嫁人後的光景,唯一沒想到的是,娘親最終也沒能等到我嫁人,不止娘親,當年笑作一團的沒一個等到。
“小姐。”涼風輕聲叫我。她是阜家婢女,後來阜家沒了她就跟了我,如今又随我來了淵王府,叫慣了也就沒改口。
“以後改口叫王妃。”
我吩咐完起身,跟着早等在一邊的李淵一一道出門。這是淵王府,還有個厲害的太妃,想得多些總是沒錯的。
婢女說太妃一早等着了,一路上也就沒多耽擱。
大堂裏。
太妃居上座,兩個李淵一早先娶的側室在右手邊空了個位置順着坐了,左手邊空了個位置,接下去坐着的是清樂公主,是個十六七歲歲的好看姑娘,是太妃在生下李淵一四年後所生。當初李淵一離宮建府,既是帶了太妃一道,清樂公主也就跟着一起了。
見着我和李淵一過來,下人在太妃面前放了兩個蒲團,婢女拖着茶盞上來。跪地施禮,我接過茶遞給太妃道:“母妃,請用茶。”
太妃接過茶沖我點了點頭,用杯蓋刮了刮杯沿,呷了口茶水,就擱在了桌案上,遞了個紅包過來,整個人端莊得厲害。
“母妃,請用茶。”
李淵一接過茶杯嚯地遞過去,好像帶着風,面上笑顏晃眼。一雙眼巴巴地盯着,愣是讓太妃喝了半杯茶,才樂呵呵地轉了視線去桌案上的紅包。
太妃擱下茶,把紅包遞過去,出言訓道:“老大的人了,還沒個正行,成什麽樣子。”
李淵一把紅包塞給我,扶我起身,半點不在乎道:“母妃,你兇巴巴的,要吓着南簫了。”
他就這麽叫了出來,實在自然。昨日我對他提了句自己改名南簫的事,這一叫,算是知會衆人吧。
太妃神色不動,只偏頭吩咐管家道:“李良,你今日督着王爺拟個文書出來,送到順天府去,貼出來,昭告下王妃改名一事。”
“還是母妃想得周到。”
李淵一笑顏讨巧,牽着我走到左側位置,擡腳踹着清樂公主往後移一個位置,扶我一道落座。
因着我進來起身一直站着的兩個側室這才過來見禮道:“見過王妃。”
我點點頭。涼風将事先備好的兩支步搖分別給她們,她們謝過我,回了位置坐好。
李淵一偏頭瞪清樂公主,即便是不願,清樂公主也涼涼地叫了句王嫂,卻是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姿态随意。我點點頭,涼風适時送上了一套白玉吊墜,玉質很好,雕工更是卓越。
清樂公主幾不可見的眸光一閃,我就知道送對了。坊間傳聞清樂公主有收藏扇墜的喜好,這般好的吊墜定能得了她青眼。
這吊墜本是一對兒,早些年随李淳風路過藍田,在晴日裏進玉山,得了一塊生煙白玉,請當地的師傅打磨成了吊墜。我收了一只,另一只在李淳風那裏。後來我在舒妃那裏見過一只發簪,上頭鑲着白玉,正是李淳風吊墜上的。不是沒有同等素質的白玉,只是李淳風大概不知道我曾在吊墜上做過記號,想着天下無雙。卻不待與他提及,就被他轉手了。
如今思及,當初拿着吊墜笑得失了眉眼的李淳風,也不知諷刺的是誰。這吊墜瞧着礙眼倒不如給了喜好之人,反倒得一個好。
“李良,備膳。”
李淵一吩咐一聲,側頭問我餓不餓。李良望向太妃,見着太妃點頭,匆匆下去,不一會兒就有下人送了糕點上來,擱在位置間的桌案上,茶水備齊。
太妃淡淡道:“皇上待會兒過來一道用膳。”
我安靜地坐在一邊,不喜不悲。
李淵一不悅道:“他來做什麽,難不成宮裏已經敗落到一頓膳食都吃不起了不成。”
以前每每遠遠見着李淵一,他都是笑顏明朗地湊在李淳風面前,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這般厭煩的情緒倒是頭次見。
太妃咳了一聲提醒,蹙眉,頗為不滿的樣子。
“本來便是。”李淵一不耐煩道,“以前因着南簫,本王要忌憚着,現下他還有什麽能叫本王瞧上眼的。”
太妃的目光掃在我身上,我沉聲不語,事不關己。我不過是個草民,走運得了個王妃當當,他們皇親國戚之間的糾葛豈是我能左右的。曾經年幼,尚且能憑一腔歡喜,來點陰謀算計,如今卻是不想了。
“母妃你兇南簫亦是無用。”李淵一鋒利神色掃了回去,理直氣壯地用眼神交鋒一陣,才不情願的妥協道,“頂多,本王不主動尋仇。”
我倒是不知道李淵一和李淳風之間還有尋仇一說,以前腥風血雨的十二年,我陪着李淳風寸步不離,卻沒這方面的印象,那麽就是我被囚在皇宮裏的那三年發生的事。涼風也沒什麽消息傳來,畢竟李淵一太安分了,除了打仗就是在淵王府呆着,連朝堂是朝哪開的估計都不知道。不過這都于我無關了,我只求近幾年淵王府安穩無事,叫我能安于一隅。
李良很快回來,手上是一堆厚厚的賬本,盡數擺在了我身側的桌案上,默默退至一邊。
太妃開口道:“那是淵王府內外用度的賬冊,之前因着沒有主事的一直由本宮掌管,如今既有了王妃,就由王妃來掌管。這淵王府上下,前後左右,王妃也要趁早熟悉起來。”
“是。”
我應聲。
李淵一卻是多有怨诽,道是我才進的淵王府該慢慢熟悉才是,至于執掌淵王府可以慢慢來。不過被太妃瞪了一眼,加之我應下了,他也只得收口。
太妃慢慢悠悠道:“既是淵王府的王妃,不論出去還是在府上,代表都是淵王府,府上有幾個亂嚼舌頭的小蹄子,王妃要學着處理了,省的一些瑣碎事還要麻煩王爺。昨兒個是王妃大婚,本宮也就代為處理。倘若王妃日後還如昨日這般諾諾,丢得就是淵王府的臉面。”
高座之上,太過威儀,大堂裏靜得厲害。
我起身屈膝施禮,颔首應下教誨。本就想好要演戲的,這每一個出場的,總要搭好戲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