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梅料峭(三)

“那怎麽辦呢?”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婉轉,将目光刻意放得好似在看他又好似沒有,李淳風曾說過我這個樣子就像是安心挑釁盯準的獵物般,瞧着如貓,內裏如豹,随時就能咬下誰的脖子。

李淵一收回撲棱我腦袋的手,起身,直接狠狠晃了晃我,叫我一陣眼暈,幹脆直接動手,一掌劈過去,趁着他避開之際,掠身後退,靠在了床沿邊,警惕盯人。

從前我懷疑傻子王爺這個稱號,總覺着但凡在皇子堆裏活得不錯的,絕不會是個小綿羊。這會兒我開始質疑,這人動不動就暴露出些詭異姿态,不是傻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李淵一皺眉,明顯不悅道:“你剛剛的樣子,好像我是仇人,我不喜歡。還有之前在酒樓,你為了別的男人對我動手,我也不喜歡。恩,跟別的男人共處一室,我也不喜歡。”

“正合我意。”

我順勢坐到床沿邊上,再次确認李淵一究竟是不是我的阻礙,“王爺猜到我要做什麽了,要怎麽辦呢?”

李淵一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朗聲道:“柊葉,別讓人靠近。”

柊葉應聲,映在門上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見,出去吩咐了幾句,讓一衆護衛四散開來,然後自己隐在了高處,盯着這邊的動靜,畢竟王府裏總有些小老鼠,需要盯好。

李淵一豎起耳朵,聽不到動靜了,才正色道:“南簫,你想要怎樣的結果,僅僅為阜家翻案,還是要手刃仇人?為阜家翻案牽連甚廣,随時會有上千上萬的人牽涉其中,手刃仇人,你預備讓誰去當皇帝,何況殺皇帝是謀反的大罪,史官不會放過阜家。”

我沉默以對,我沒必要回答,事實上我也回答不了。曾我給自己的退路,就是在淵王府窩個兩年,然後尋一處山野該埋還是該曝屍荒野,亦是無妨,畢竟阜家祖墳沒有給我留個位置。

這話我沒跟誰說過,也無人可說。

可陸心源說我爹沒有怪我,他不認我是要保住我,我未嘗讓他安心過,他還是想着我,即便在天牢裏老淚縱橫也只擔心不能護我周全,我怎麽可以,連他離開之後的聲名都不能為他找回來。

怎麽可以。

李淵一問我想過這些沒有,這些大義我為何要去想?從前跟先帝對着幹,一個一個鏟除掉不擁護李淳風的大臣,我也沒想過這些。就連牽連甚廣的“沈家案”都是我起的引子,只是沒想到這把火會燒到阜家身上。

“誰當皇帝與我何幹。”我硬生生回了句,我不介意李淵一猜到我和陸心源的密謀,但我要保證他不會成為阻礙,否則我不介意先把這一大塊絆腳石搬開,或者碎掉,“王爺預備如何,将我交給大理寺?”

李淵一起身步步逼近,看着我,一錯不錯。我沒有退,筆直了目光回視,及至他走到近前,見着他剎那目光柔和,好似冬日裏為數不多的陽光。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煞有介事道:“肉太少了。”

輕聲嘆息。

“南簫,我好不容易把你娶到淵王府了,怎麽舍得讓你去大理寺?你若去了,倒真不嫌棄事大,我會領兵踏平大理寺的。”

倘若以前,以前李淵一走到我面前于我說這般話,我會不會信。我想我不信的,以前我眼裏只有李淳風,我看不到其他人。而現在沒有李淳風了,我已經不信任何花言巧語了,說得再動人,我都不信了。

我錯身走開李淵一的視線,淡定自若:“王爺不插手便好。”

次日,我醒來的時候李淵一已經不在府裏了。又是一個晴日,拉開的門都被陽光曬的微燙。

太妃沒有傳膳,所以我是在屋子裏吃的。吃了一半,下人來說太妃請我過去,我看了眼涼風,涼風道是還未到去請早安的時辰。那便是有事發生,想來風言風語已經在帝都之中盛行,也該找上門來了。

擱下碗筷,準備過去。

“王妃,王爺出門前特意吩咐王妃要吃完預備的膳食。”

說話的是李淵一昨日特意找過來伺候我的婢女冬野,說是在淵王府很多年,資歷深厚,如今調過來,也防着某些不長眼的暗裏欺生,不把涼風放在眼裏,耽誤了我什麽事。

我本不想理會,最終還是邊往太妃那邊走邊開口道:“你大可向王爺禀報。”

冬野閉了嘴,其實話是那麽說,她也很清楚,太妃有請,除非李淵一在,否則誰說的話也不管用。

太妃人在佛堂。

聽說是因為某個相士說李淵一殺戮太重,所以忒飛特意命人在淵王府建了佛堂,每月中旬七日定要呆在佛堂裏。

遠遠的還沒靠近,就聞到一股檀香味道,袅袅而來,倒真有那麽點廟宇的意思。

太妃身邊的婢女良辰見我過去,屈膝行禮道:“參見王妃,太妃還在禮佛,讓我出來請王妃先在堂前等候。太妃說,王妃正好理理佛,定定心性。”

說話的姿态端得太高,明明屈膝行着禮,反有種高人一等的意思。恐怕是宮裏帶出來的,我在某些個娘娘身邊見過太多。

我稍加颔首致意,也不多言,過去跪在了蒲團上。

良辰送來一張半高的桌案,正适合我跪着的高度,桌案上筆墨紙硯齊全,墨跡還是新的,想來是特意磨上等着我。良辰說:“太妃說最近天兒熱了些,王妃恐怕心浮氣躁,這《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最能靜心,王妃不妨抄上一抄,心能靜下來,再禮佛不遲。”

我點了點頭,鋪開紙張,潤了潤筆頭,開始抄《心經》。腦中飛速思考着太妃此舉的意思,她不可能不知道李淵一知曉此事不會善了,可事情一傳到她耳朵裏,她二話不說直接讓我跪着禮佛抄《心經》,為清樂公主出頭,也不至于不顧及李淵一。

良辰見我乖順,也就辭了話去內堂複命。

涼風被我支使去照看陸心源了,特意留下冬野,她是李淵一的人,自是會一字不漏地向李淵一禀報。而且最好太妃能叫我多跪些時辰,也算不枉我可以起得遲些,卡着時辰用膳,忍着只吃了幾口。不來場大的,日後誰也來插一只手伸一只腳的,我可沒那個心神應付。

我把前半生都給了李淳風,阜家沒從我這裏得到零星半點。太醫說我的狀況不太好,以前不好也就不好了,反正我要窩在一處,等着死的。可是現在我想為阜家做點什麽,起碼對得起我爹在天牢裏為我落的淚。

我爹一生是最古板的君子,連骨頭都是君子的,所以落淚對他來說太丢臉了,他這一生唯一哭的幾次都是為我。

而我娘這輩子被我爹護得太好,沒經過什麽大風浪,只在阜家做她的小女人,所以進了天牢,被阜家宗族指摘幾句,一時氣惱,到底是年紀不小,直接暈了過去,之後暈暈沉沉地躺在牢裏,沒怎麽醒來過。

我也不知道我跪了幾個時辰,也不知道良辰出來換了幾炷香,只是桌上的心境堆得都能很高,再抄新的時都咯着手,不太順手,只能讓冬野拿着,再繼續抄。

良辰再次出來,這回是扶着太妃一道出來的。

太妃還是端莊得厲害,許是才禮的佛,面目慈祥,只一雙眼太過鋒芒,不像是深宮之人,倒像是哪家的倔性孩子。

“經抄了不少,可是靜下來了?要是靜了,就起來吧。”

我跪着沒動,擱了筆在桌案上竟是不能站起來,一時氣氛有些僵持,冬野趕緊擱下手上的《心經》,過來扶我。我卸了全身的力氣在冬野身上,才硬被搖晃着拖起來,呼着氣聲道:“太妃。”

太妃皺眉看我,想看出我是不是裝的,掃了幾眼,目光停在了我臉上,頗為不高興道:“這身子骨也太差了,難不成宮裏是缺你吃還是短了你用。以前阜家也不是什麽清貧的……”

話裏太過嫌棄,我也不在意,不過說到阜家,我如何還能不上心,愣是回了嘴:“太妃可曾到過阜家,怎知阜家便是那些收刮民脂民膏之輩。”

這一回嘴定是得不了好。

這些坐慣後宮高位之人,總不喜歡誰在自個兒面前趾高氣揚的,恨不能所有人都把腦袋低下去,将她奉為神祗。何況她做太妃太多年,定是沒人在她面前說過一個不字。

太妃瞬間拉下了臉:“王妃怕是《心經》抄的不太夠,所以心也靜不下來,這日頭正盛,難免心浮氣躁了。那就多抄一些,正好為淵兒祈福,減少殺戮孽債,積福積德。良辰,好生看着王妃,莫要做出什麽對佛不敬之事。”

“是。”良辰颔首應下。

扶着我的冬野想開口,我一個踉跄硬是拖慢了她一步,趁着她蹲下身扶我,遞了個眼色過去,再起來時,盡管為難,她卻是沒有開口。默默支撐着我的身子,讓我移到蒲團上,重新跪好。

我重新提筆,半靠在桌案上喘了口氣,開口道:“冬野,研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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