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梅料峭(四)

習武的人身子總比一般人要好些,我卻正是相反,習武越久身子反倒是越差。全因着後來身手越來越好,後來皇位之争也越發激烈,我基本跟十三兵衛成日在一起,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在李淳風登上皇位前的整整一年裏,我是在受傷和養傷中度過的。

畢竟那些個被殺的,不拼死,也就真的是絕境了。

可在先帝下格殺令之前,我們即便是動手也不能輕舉妄動的,只能先埋伏着,不能讓他們偷梁換柱,逃出生天。

有個大臣連月包了花船,泛舟湖上,我也就跟着在水裏泡了三日,我還以為自己會成一具活着的浮屍。彼時正是冬末春初時節,水還涼的厲害,那時幫我診治的太醫一直黑着臉,他叮囑我定要好生養着。最終我也沒能養着,躺了幾日,手腳能動彈了,風寒也去了,也就又蹲到了另一個大臣家中。

我仗着年少,身子骨恢複快,揮霍掉了我所有能揮霍的,後來在宮裏的三年,大病小病不斷,更是最忌陰雨天,倒不是多疼,四肢微微的疼,撓心。

至于腸胃,變差是在更早之前,差成這個樣子,卻是在一次捉拿一個替吏部捉拿一個逃犯,對方的暗器穿胃而過,留在了胃裏,等我終于拿下逃犯,讓太醫診治的時候,硬是去了半條命。太醫說,倘若我再晚些診治最好,也就省了藥錢。

那些年,我見得最多的就是十三兵衛和太醫。

“王妃……王妃,你怎麽樣?”

冬野又一次跑出去,詢問下人李淵一是否回了,想來又是失望了,回來見到跪着的我身形晃了晃,急得不成樣子,焦躁上臉。

我擺擺手制止她扶我起來,出口的只剩氣聲:“無妨。”

冬野顯然快哭了:“王妃……”

我重新跪好,筆掉在了紙張,筆尖的墨砸在抄了一半的《心經》上暈染開來,弄髒了《心經》,只能丢了重新抄,聽說在佛前這般魯莽是要乞求以示虔誠的,可我不懂該如何做,也就罷了。

年幼時,家門前有個說書先生,他說的書裏都是關于神佛的,他說佛會原諒衆生,不管你犯得是哪般罪孽。

我跪在佛堂裏,手上抄着佛經,但我心中無佛,我腦中紛亂,我想的都是關于那些愛恨。開始還有愛的,後來就只有恨了。我不知道別人遇着與我同樣的境遇會是如何,我總是想得很多,放不下。

我從未求過佛,如今反正跪在佛前,正好求上一求,只求李淵一回來的晚些再晚些,最好能等我嚴重得起不了身。

冬野半扶住我,見着我握筆都忍不住顫抖,苦哈哈着道:“王妃,我馬上去找王爺回來,你等着。”

她抽身離開。

沒了支撐,我正好倒地,咚的一聲頭砸在地上又彈了一下,我想佛會原諒衆生所有的罪孽,那麽請原諒我無法忘懷,不要讓我撞成個傻子,不能作為。

冬野回身抱着我,厲聲喊人:“快來人啊,快來人……王妃暈倒了……來人,王妃暈倒了……”

我是被疼醒的,這種刻意将紮穴位的針紮在別處,就為着疼醒我,讓我能聽着訓誡的,除了那個以前就看顧着我的太醫絕不會有第二人選。

“書太醫,這是人腿,不是你愛吃的豬腳。”我的聲音一聽便知是氣弱,一句話說出來要緩好幾口氣。

書太醫氣不過,又是一針下去,這針紮在膝蓋側邊的韌帶上,疼得厲害,我一向能忍疼,還是皺了眉。書太醫說:“我還以為你錯以為是豬腳呢,所以用起來一點也不心疼。”

我輕笑道:“反正也勞煩不了太醫幾年了。”

書太醫狠狠呸了一聲,瞪我一眼說:“呸呸呸……百無禁忌。”

“太醫也信這個。”

我開始呵呵地笑,沒心沒肺的。其實根本沒什麽好笑的,我就是想笑,太久沒笑了,總要練練,否則忽然夭折了,到了我爹面前哭喪着張臉,他又該操心了,我娘也是不經吓的。

擡手。

涼風會意過來将我扶起來,靠在床上。趕緊端了小米粥過來,煮成了糊,不粘稠,能當水喝進去,又不至于虛飽。

書太醫針灸完,過去寫藥方,遞給涼風,我掃了一眼,用藥沒變,但劑量似乎是增加了。書太醫看着我嘆氣:“都是老毛病,一分藥,一分毒,你也想着自己身子一些。”

他與我爹是舊識,不過他從來沒再我面前提過,我也決口不提。

“涼風,送送書太醫。”我最怕書太醫絮叨,也不知是不是老了,總喜歡絮叨,而且遇着我這種不聽話的病人,更是絮叨,恨不能将那些醫囑全刻在你腦子裏,然後你就不會忘一樣。

涼風出去了,屋子裏就剩兩個伺候的婢女,李淵一不在,我不知道他是沒回府還是在跟太妃理論。那畢竟是他的母妃,我不求他能為我争得如何的局面,只求能不要尋着一些由頭就揪着我不放。李淵一既然籌謀那麽久,在我面前如何情深意重,我料準了他絕不會無作為。

我叫了婢女:“扶我起來。”

兩個婢女面面相觑,到底在我視線的掃蕩之下,還是過來扶着我起來,分了些重量到他們身上,我緩緩将腿擱下地,腿還是軟的,使勁時仿佛有螞蟻啃咬般的麻疼,還沒走已經一身的汗。

迎面一陣風而來,下一刻我已然淩空,撞進鼻息間的是淡淡的藥草香,是李淵一,他抱着我小心放回床上,黑着臉兇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想要自己的腿了嗎?還是你覺得自己是蜈蚣還是爬蟲,沒了兩條腿還有十幾條腿是不是?”

兩個婢女被他撞倒在地,瑟縮着跪在地上,腦袋低得很低,不敢動彈。

我歪過頭,面朝着床內側,平穩了氣息道:“太醫說過,要多走動,否則血郁結在一起,這腿也就費了。”

李淵一氣急,伸手狠狠撲棱我的腦袋,好似那只是個毛茸茸的雞毛撣子,半分也不用擔心疼不疼:“你聽太醫說了,你耳朵在哪裏,還是小孩兒不成?太醫說的是你先修養好了幾層之後,再練練步子。”

“好了。”我有些別扭,說話也悶悶的。許是病了,人也顯得弱,李淵一的一點點氣急的話,叫我想起我娘,年幼時生病我娘總是先訓我一頓再整夜整夜地摟着我,直到我好了為止。

李淵一讓我躺下,叫來冬野和涼風,命令她們盯着我。倘若我再做什麽不拿自己當回事的事情,唯她們兩個是問。

我不以為然,我素來心狠,不過是兩個婢女,是生是死我又怎會挂心。

李淵一對我不肯轉回頭的執拗,也只是無奈,只一下一下的摸了摸我的腦袋,他說:“我跟母妃說過,日後你不用特意去請安,每月佛堂也不用去,母妃不會拘着你。”

手順着我的側臉滑下來,順手就捏了捏我的臉,“陸心源那邊我讓人過去暗中保護了,你不用懸在心上不放。母妃倘若再來叫你,你不要硬對上,近日寒梅宴籌備一事要忙,我要幫着安排陸心源混進去,所以很少在府上。”

我閉上眼,裝作要睡。

李淵一傾身而至,捏着我臉的手扣住我的下巴硬讓我轉回了臉,微涼的唇就貼了上來,被他厮磨了一陣,輕輕咬了一口,在我動手前離開,跳出了我的攻擊範圍之外,一本正經道:“幫陸心源,這是我的福利。”

“我沒讓你幫。”

“嗯哼。”

李淵一扁扁嘴,頗為委屈道,“我說了我不高興你圍着別的男人忙活,只能我出手了。”

我只覺得他的話真真假假太多。

柊葉忽然進來,沖着李淵一遞了個眼色過去,李淵一又叮囑了涼風和冬野一遍,這才跟着柊葉走了。

我慢慢挪動着翻身,冬野以為我要起床,趕緊過來一把按住我,用的力氣太大,疼得我又是一個咧嘴,涼風眼疾,拉開冬野,讓我自己慢慢挪動着翻身。

我最恨的就是應付,特別是這種翻身翻到一半的姿态。李淵一兩個側室過來,說是問安,還送來了好些東西,說是娘家順過來的。不過是些貴些的藥品,淵王府也有,說了個娘家,好似就能親近了多少似的。

我能設計太妃,讓李淵一為我出頭,即便是被惦記在心上也在所不惜,是仗着太妃位高,要壓我都是明着來,我最怕這個,因為不能明着動那些位高的。而這兩個妾我是不在意的,她們最多暗裏來,我使了這麽多年的暗,自問這些個深閨裏的婦人不是我的對手。不過能面上維和,讓她們不要動手,我也是喜聞樂見,畢竟設計誰都是要花心思的,如今我沒有那麽多的心思能浪費在她們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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