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年二九?大雪

又是一年鵝毛大雪,天氣冷得不像話。

被綠植包裹的高檔小區裏,地下停車場已經滿滿當當了,一輛雪白色的跑車冒着被貼單的風險被主人停在了小路口,和雪地融作一起。

駕駛座上下來的男人将鑰匙丢給同伴,給了個中肯的評價:“開起來真不怎麽樣,幸好路上雪不厚。”

“這車底盤又不低。”同伴不以為意,“重要的是,它很貴。”

“有用嗎?”男人問。

“有面兒就行。”同伴笑。

男人不可置否地點頭,這是有錢人的通病,他扭過臉看往住宅區的斜對面方向。

因為是大年三十,這條路上已經空了,新城區為了打響生态城的口號,把人造綠植種在建築群裏,并一層層地鋪展穿插,而在一堆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裏,一棟不起眼的黑色建築在綠葉中露出屋頂。

那是一間私人會所,門口的裝修風格低調得很有逼格,牆壁閉眼一通刷了個漆黑,連招牌都做成了黑色浮雕。直到走近了,樓腳下綿長的一段段的瑩瑩暖光出現,才不至于讓人忽視了它。

保安給兩人進行了安檢後,讓開了道,還沒兩步,就有一個富态的男人朝他們走來。

“開業大吉啊,小沈總,出差了一個月,只能現在才過來捧場,新修的房間很不錯,有情調!”男人抖了抖兩頰的橫肉,熱絡地與他們打招呼,“嘿呦!陳少爺,陳總最近還忙不忙?”

“孫老板滿意就好。”沈垣伸手拍了拍陳禹的肩頭,自己則饒過兩人往會所裏走,“你們先聊,我上去看看。”

陳禹輕哼:“去吧。”

一路上,沈垣偶爾遇到一兩個客人,都會停下來閑侃兩句。

不過今天是大年三十,會所的客人并不多——越是體面的人越是懂得分寸,不論往日他們什麽樣子,但至少這個時候他們總是在家人身邊維持那一份平和。

“沈哥新年好,喝點什麽?”站在吧臺裏的調酒師将菜單推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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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爽口一點的。”沈垣看都沒看菜單,解了外套搭在吧臺上。

調酒師看起來就是個半大的男孩,剛過十八歲的那種,做事總帶着一股勁兒,連傳消息都跟特工似的偷摸着:“沈哥,東哥和林哥在c區356,讓您來了去一趟。”

沈垣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繼續背靠着吧臺,注視着偶爾有人穿過的大廳中央。

調酒師疑惑他的反應,随着他把調好的酒呈上來,又不甘心地喚了一聲:“沈哥——”

沈垣扭過臉斜了他一眼,是一種很不耐煩的眼神。

年輕的孩子被吓了一跳,自知惹到獅子了,立馬躲遠了些。

沈垣手裏捏着曲面切割的酒杯,放在馬上就能飲到的地方嗅了嗅,酒的顏色是淡藍的,墊着明黃色的果漿,酒裏插着薄荷葉——一口下肚,的确爽口。

室內暖氣足,溫暖幹燥,沈垣扯開了領帶,松松垮垮地挂在纖細白皙的脖子上。

得益于他的好模樣,一個豐盈的姑娘從背後刻意貼上了他,滿滿的乳膠質感在他背後摩擦,正是擦槍走火的時候。

不過下一秒,他就伸手扯開了女人,力道有些不知輕重。

女人摸着泛紅的皮膚,嗔怒地剜了他一眼,剛要發作,在看到沈垣滿臉的嫌惡後,撒嬌似的地鼓了鼓雙頰,繼而作罷。

想在這兒讨生活的女人,沒點眼力見兒可不行。

被女人打攪了心情,沈垣放下還滿着的酒杯,拿起服務生遞來的長衫和大衣,走向三樓。

c356在三樓最裏面,是一個隔音很好的房間,可以打包票的說,任你怎麽在裏面鬼哭狼嚎,外面都不會有所察覺。

在沈垣來之前,被調酒師叫做林哥和東哥的人在房裏找出了一些東西,如今正整整齊齊地擺在包廂的桌上,大剌剌模樣就像是被炫耀的戰利品。

房裏只有幾個人,每個人的神情各不相同且豐富多彩,十分耐人尋味。

等到沈垣推門而入的時候,已經有兩個人滿臉是血的暈了過去,地上擺着碎酒瓶,和他們同行的,還有一個黃毛青年尚有意識。

青年一身叮叮當當的鐵質挂飾,在衣服上繞來繞去,好像挂得越多,身份就越尊貴,人就越闊氣,實則看起來只是一個無用的首飾架子。

旁邊有人接過沈垣手裏的外套和長衫,他一言不發地解開袖扣,取下手表,只帶着雙黑色的皮手套。

一句話都沒有,沈垣就猛地一拳砸向了黃毛的鼻梁。當下那人就兩眼一黑,栽倒一旁,鼻下血流如注,汩汩地灌進嘴裏。

“你特麽混哪兒的?”沈垣露出了一個實在稱不上笑的笑容,好像只是提着兩邊嘴角。

他毫不費勁地揪着青年的衣領從地面拎了起來,扯到眼前,随手往桌面上一指:“我店裏的都是貴客,這麽不上檔次的東西也敢拿進來賣?”

他不管玻璃制的桌面受不受得住,反正手上是絕對發了狠的。只管把腦袋當西瓜拍。

直到那人被他擺弄的像條死魚——還未死僵的魚。

沈垣擡起腿,褲腿下的腳腕看似纖細,卻在下一秒将死魚直接踢到了牆邊,脊骨撞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

死魚終于軟成了一灘爛泥。

沈垣好整以暇地扭過臉。

旁邊的人仿佛都司空見慣了,見沈垣不打算再動手以後,便将手表恭敬地遞還給他。只不過在餘光瞥到玻璃桌面的裂痕時,還是不禁擔心,那雙不知輕重的手,不會把人打壞吧?

沈垣一邊低頭扣好表帶,一邊走向先前暈死的兩人面前,然後“不經意”的拿腳尖,輪流碾着兩人的手,安靜的房間中似乎傳出一聲骨頭斷裂的脆響。

兩個人的表情都逐漸變得扭曲。

“醒了就滾。”沈垣從他們手上踩過,末了,一人踹了一腳。

兩人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從腦門往下淌,嘴裏話都說不出了,哪還記得忘了個同伴,連滾帶爬地就想往門口跑。

“等等,帶上他。”沈垣站在桌子和沙發之間毫無挪動的意思,原本狹窄的過道已經是滿滿當當了,他又将長腿一橫,堪堪攔在兩人腦袋前,用眼神瞥了一眼角落裏那團......人。

那語氣太冷,叫人聽了毛骨悚然,似乎又聯想起了之前的那一腳,兩人只好扭頭爬向角落裏的爛魚,連拖帶拽地拉走了。

“那些貨怎麽辦?”有人小聲問了。

沈垣十分嫌惡地看了一眼桌面,接過長衫和外套一齊披在身上:“讓老龜取走,他會處理。”

那人畢恭畢敬的答了句是。

沈垣掃了一圈房裏的人:“阿海呢?”

有認識的在一旁說:“沒找着,昨天請假回家之後就沒回來了。”

“找。”沈垣冷冰冰地說了一個字,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走過他們面前時,沈垣的外套掀起了一股風,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噤。

“是。”

沈垣長了張不錯的臉,不過分的英俊,漂亮都及時地斂着,偶爾輕輕勾起嘴角,就能平白讓人生出親近感,只是他不怎麽笑,甚至從不肯緩和自己的表情,永遠擺出一副漠然的神情,将雙眼藏在眉弓下的陰影裏,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鷹,讓人看了忍不住膽寒。

會所外的雪還在下,早晨清掃的道路如今又白茫茫的了,無數車輪壓出深深淺淺的黑印,沈垣走出會所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報時的鐘剛好敲在最後一下。

這時,最初在門口見到的孫老板正左右開弓,摟着兩個水蛇一般的姑娘從沈垣身側經過,并沖他展露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

“小沈總,去我那坐坐?”孫老板客套了一句。

沈垣輕輕搖了搖頭,手捏成拳擋在臉前咳嗽了一聲——過于甜膩的香水味太嗆了。

“沈哥——”陳禹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外面天寒地凍,他卻只穿着單薄的襯衣和外套,擋風的大衣不知道被他厮混時落在哪兒了,騷包的酒紅色襯衣開了兩粒扣,鎖骨上被拓有幾點殷紅的印子。

好一副肉香四溢的畫面。

“哈哈,我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了。”大概篤定沈垣不會參加這活場動,沒多說廢話,男人就笑呵呵地摟着姑娘們離開了。

圈內圈外誰不知道,陳氏金貴的小少爺公然出櫃,娛樂版頭條登了又登,早已不是稀罕事——若非攀上了他,沈垣又怎麽坐得穩黑啤酒會所的老板。

小白臉而已。

男人膩在溫香軟玉的女人鄉裏,暗自鄙夷。

見人遠去,沈垣擡了擡眼皮,從陳禹面無表情的臉上掃過:“你怎麽出來了?”

陳禹聞言一笑,伸手撫上他的脖頸,指腹打着圈圈,手臂微屈,身子卻毫無貼近之意:“沈哥,你可是我的男伴。”

沈垣微微偏了偏頭,躲了過去:“我也只是你的男伴,陳少爺。”

聽着他話裏的冷嘲,陳禹無所謂的眨了眨眼,手卻毫不留情地拿開了:“你可真是個渣男。”

“大家都是朋友,少說點抹不開面兒的話吧。”沈垣撣了撣衣領,想把陳禹沾上的香水味拍散,“鑰匙給我,我叫人把車開過來。”

陳禹沖前方擡了擡下巴:“不用,我已經叫了。”

随着他話音剛落,昂貴的跑車轟鳴而至,在雪地裏碾出幾道烏黑的轍,車燈打在雪地裏,極晃眼睛,它張牙舞爪地來,卻溫順地在主人面前低下頭顱。

“沈總,陳少。”開車的年輕人是個被臨時抓來當代駕的服務員,頭一次開這麽貴的車,手心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先送陳少回去。”等陳禹坐上車後,沈垣才鑽進副駕駛。

剛坐進車裏,暖氣就一擁而上地裹住了他們,片刻不停地将外面鑽進來的寒氣驅散。

他們一前一後,不發一言。

沈垣靠在座椅上,兩手交疊在胸前,頭微微側着,雙眼緊閉,偶爾随着車子的停駛稍微晃動一下,好像沒什麽能叫醒他,就連周身的空氣都緩了下來。

而陳禹喝了不少酒,看他緋紅的雙頰和通身的酒氣就知道,但他不像沈垣坐得那麽工整,本來就不算大的後排空間一下子被他塞滿了,他頭抵着車窗,雙眼清明。

忽然他轉過頭,從旁邊的位子上拿了一本書,拿在手裏掂了掂,那動作就像商販在掂量商品的價格。

“......你那麽憎恨那些人,跟他們鬥了那麽久,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值得以這樣的沉淪作為代價......”

陳禹的嗓子裏像裹了半捧沙子,又沙又啞,這些文字從他嘴裏吐出來,毫無美感可言。

“我不知道你還有讀書的愛好。”沈垣涼涼地開口,眼睛卻依舊閉着,甚至連姿勢都沒變。

“不不不,我只會吃喝玩樂,這玩意兒我可看不懂。”陳禹深知他這語氣是生氣的前兆,忙不疊否認,并把書放回原位。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

駕駛座上的“新手司機”抓着方向盤,越來越順手,漸漸提了速。

這輛白色的車仿佛和雪地融作了一體,它貼地而行,呼嘯而過,雪花從車輪下死裏逃生,再次綻放,很快就落進了新的夜色。

作者有話說:

你那麽憎恨那些人,跟他們鬥了那麽久,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值得以這樣的沉淪作為代價——《百年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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