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卷壹?大雪(一)

新年伊始,城裏四處都是熱鬧的,同樣也是安靜的。

樰城市局大樓裏也不例外,不過他們的熱鬧,似乎總有一些強顏歡笑的味道——越是過年過節的大日子,越是不得松懈一絲,論起這份感天動地的偉大精神,人民警察首當其沖。

“今兒孫副隊不是不值班嗎?”被夜班折磨得可憐憔悴的枯萎小警花,在茶水間泡起咖啡來就像煮粥,恨不得一盒咖啡粉煮一杯湯。

“誰知道呢——值班也沒看他幹點啥,喏,還不是在那睡覺,不知道還以為請了個大爺……孫大爺。”一起泡咖啡小警員沖辦公桌的某個位置努了努嘴,臉上的不悅很是分明。

“他是副隊,這麽叫他不太好吧。”小警花資歷尚淺,自然是處處秉承着好奇心。

小警員壓低聲音說:“你新來的不知道,他以前是淩海市局的隊長,破過兩個大案,特牛。”

小警花嗯了一聲,那又怎麽樣,這事兒誰不知道?

小警員擡了擡下巴,賣得一手好關子:“但你知道他為啥調咱們這兒來嗎?”

小警花搖頭,表情有點不耐煩了。

可能接下來是重點,小警員總算痛快了一回:“孫大爺他爹貪污,查了不少,他當時為了避嫌,請了個長假,後來那邊警隊估計不好意思呆,就幹脆調任到這兒了。”

“至于為什麽……”小警員頓了頓,“有劉隊罩着呗,他倆大學同學。”

小警員講這些的時候,表情十分生動,連比帶劃的,頗有公園指點人下棋的大爺的風範,似乎對這件事的內幕知之甚多。

小警花攪着速溶咖啡沒接話,一雙靈動的眼睛緊盯咖啡中間的漩渦,好像對這段傳聞頗有微詞。

“以前是靠他爹,現在靠咱們劉隊,真是公子哥兒的命…”小警員自說自話,說到一半時看見門口突然出現的一個人影,連忙換上了笑容,“劉隊?您怎麽來了?今兒您不值班吧。”

小警花見他換臉自如,當即臉上便出現了一瞬鄙夷,沉默地低下頭去,攪咖啡的動作也快了許多。

“給你們帶了點宵夜,放門口的辦公桌上了,記得去拿。”劉承凜的腳步頓住了,扭過臉,他的眼角眉梢都挂着從外面帶來的風霜。

因為常年的審訊工作帶來的習慣,眉頭經常被他壓得低低的,使得眉心中間刻下了兩三道日積月累的淺痕,這讓他看起來時時刻刻都有不怒自威的嚴肅。

他後方已經有一群人正瓜分着他口中的宵夜,這場景,一派熱鬧。

“謝謝劉隊!”瞧瞧這貼心又和藹的二十四有好隊長!小警員高高興興地道了謝。

小警花也跟着謝了一句,只是她的興致就沒那麽高了,反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孫覆洲呢?”劉承凜用視線掃了一圈只有寥寥幾人的辦公區,并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

“孫大爺?哦不是…孫副他在那兒睡着呢。”談起孫覆洲,小警員的表情就沒那麽明媚了,伸出手指了指一個不打眼的角落。

劉承凜眯起眼,終于在電腦顯示器與桌面的縫隙裏,找到了一塊極不明顯的黑色布料。

小警員和小警花眼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劉承凜,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後,大步走向那個存在感極低的工位。

在辦公桌前站定,劉承凜擡起手,在桌面上叩了兩聲。

那坨黑色不明物十分給面子地稍微動了動,然後将轉了個方向後又安靜地睡了過去。

劉承凜不緊不慢地将手裏的外賣盒打開了一條縫,一陣奇異的味道從裏面鑽了出來:“起床吃飯。”

“吃你大爺……”

您瞧這位大爺,脾氣還不小。

那團黑色不明物聞着味終于把自己展開了,露出一張包含困倦的臉,若仔細看,這張臉長得十分端正白淨,棱角又有着成年男人的硬朗與分明,頭發半長不長,微微翹着,将他襯了些少年氣,不過下一秒,那點青春氣息,就被他那雙波瀾不興的眼睛掩了去。

這道原本賞心悅目的風景,因為過于懶散,硬生生地把自己憋出了一股頹味兒。

“這個班是你要值的,來了就別睡覺。”劉承凜将那碗惡臭之源往他面前推了推。

“劉承凜同志,要不是你英年早婚,咱們也同窗數載,我會以為你暗戀我。”孫覆洲吝啬着目光,緊盯那碗美食,毫不客氣,抱着碗大快朵頤。

“關愛孤寡。”劉承凜将旁邊的凳子拉了過來,在桌子的另一側坐下。

雖說劉承凜長相嚴肅正派,其實意外地好說話,并不像看起來的那麽難以親近,反之,真正性格壞,嘴巴損的是他的副手,孫覆洲同志。

“過年不陪你老婆孩子,跑出來沾花惹草?”吃了兩口孫覆洲就放下了筷子,沒睡夠的眼睛像蒙了層霧,視線零散地飄了一會兒,緊跟着好像蓄夠了力氣,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讓他們先睡了,明天一起拜年。”劉承凜靠在桌子邊兒上說。

孫覆洲說:“我要是你,有這難得的假期,一分鐘都不可能浪費,春宵一刻……”

劉承凜反問:“那你過得哪一分鐘不是浪費?”

聞言,孫覆洲同志将兩條大長腿往旁邊的空桌子上一搭,整張臉都沉在鼓鼓囊囊的棉服裏。

明明局裏的暖氣一向開的夠足,他卻還是裹得十分嚴實,聽了劉承凜的嘲諷,他并沒表現出什麽情緒波動,只是懶懶地擡起眼皮,用充滿打量的眼神将劉承凜從頭到腳上上下下都掃了一遍。

“等待真愛,你懂什麽?再說了……男人二八一枝花。”孫覆洲說完,又将身體往椅子裏沉了沉,“不像你,早早地就躺進愛情的墳墓,小心詐屍。”

“是你不懂,結了婚就是家人了,有歸屬感。”劉承凜一向不露聲色的臉上,逐漸露出了一抹能夠稱之為溫暖的神色,“依我看,法醫科的小趙人就挺好,可以接觸接觸,聽說他父母很開明,早就知道他喜歡男人。”

孫覆洲不可置否地揚了揚眉:“兔子還不吃窩邊草…”

就在他倆閑聊時,西水區的派出所突然因為一個網上的帖子而炸開了鍋。

一聲又一聲電話,接線員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或者幹脆把所有的線都拔了,她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這麽個小派出所,有一天也會接到這麽多電話。

她手邊放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本地大v發的一個匿名投稿帖的截圖,雖然标題一看就是震驚部文風,但內容有圖有真相。

網上的打了碼,原圖早已被警方拿在手裏——一箱支離破碎的斷手斷腳,白花花的傷口翻着。

值班的民警裏有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一臉絡腮胡,被叫來應付那些一早聞就見味兒、伸着腦袋搶頭條的媒體們。可他空有一張狂野的臉,說個話卻溫溫柔柔,輕聲細語,面對這群架着長槍炮筒堵在門口的記者,硬是連一個屁都沒憋出來。

這邊兒亂了套,越過他們,派出所外面也沒好到哪兒去——網媒車見縫插針地停着,過年期間高速塞了一天,于是不少晚上起來跑車趕回家過年的。

路上本就熱鬧,忙起來誰管你是幹嘛的,你擠我也擠,整個西水區的交通都被堵了個水洩不通,更別說案發現場了,警車連出門口這一小段路都要交管的同志們幫助協調半天。

直到一個小年輕被一群民警圍成圈護送進來,一身濃郁的酒氣,面帶恐慌,身體抖如篩糠。

“趕緊把報案人送進去,這小子吓壞了。”

領頭的人示意他們做善後工作,然後又遠遠地跟接線員下命令:“那個誰,維護現場的人手不夠,趕緊給指揮中心打電話,讓市局派點人,分局技偵組堵路上了,就南嶺區往西水的路還通着,記住讓他們千萬別走高架。”

強迫自己長出“三頭六臂”的接線員一聽到命令,立馬按下手裏的聽筒,也不顧之前電話那頭的人還在問一堆有的沒的實情。

市局大廳的電話響了好幾聲,可那鈴聲掩在人聲裏,并不明顯,那群瓜分宵夜的人裏,沒一個騰出耳朵去聽,直到邱雲捧着咖啡杯走來,遠遠地繞開他們,腳步愈發變快。

她耳朵一豎,那陣不明顯的電話鈴聲傳入她的耳朵裏,眼看着那堆人還在談笑風生,她将杯子往茶幾上一擱,三步并作兩步地接下了無人問津的電話。

電話裏的人說完來意,邱雲聽得心裏一咯噔,飛快地說了個好,就把電話挂了,頭也不回地往兩位隊長在的地方跑。

“報告劉隊,孫副隊——”

邱雲着急忙慌地沖到了兩人面前,意識到自己打斷他們的對話後,臉上的着急又變成了欲言又止。

“怎麽了?”劉承凜擰過上半身。

邱雲先看了看孫覆洲,又看了看劉承凜。

一個興致缺缺,一個眉頭緊鎖,看起來都不咋好說話。

她咽下口水,語速飛快地向兩人解釋:“剛剛西水區下屬派出所稱接到民衆報案,西水區飛華路發現無名碎屍……”

劉承凜聽着聽着,眉頭就跟麻花似的擰在了一起,他轉過臉看向孫覆洲,不明顯地壓了壓上下眼皮。

邱雲的上下牙打着顫:“因為網媒車都往那開,分局的人堵路上了,連派出所的車都出不去,案發現場人手不夠,只有咱們離那兒最近。”

孫覆洲不爽地啧了一聲:“大過年的,媒體不休息嗎?”

屍體有什麽好看的?

邱雲将手機放到兩人面前:“我剛搜了下,網上關于這個案子的熱度一直在漲,民衆關注度很高。”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某個話題的頁面,訪問和參與讨論的數據在不斷上漲,屏幕上方還不時彈出幾個相關的新聞通知,關注度可見一斑。

劉承凜出了口細細的長氣:“我先帶倆人開我的車過去,孫覆洲也帶支小隊——對了,你是新來的實習生吧,你跟孫覆洲一隊。”

邱雲抱着胳膊,兩眼一亮,重重地點頭:“是!”

不同于他們的幹勁十足,孫覆洲反而更頹了,加班加班,無休無止的加班,加了一年的班,過年還要加班!

他可能就是個工具人。

孫覆洲有氣無力地把雙手在腦袋兩邊晃了晃,做投降狀:“是,隊長!”

紅藍交替的警燈安上小車前頂,一團一團的光,陸續從市局大門分散了出去。

手機上的相關新聞一帖接着一帖,每家媒體都争先恐後地為自家奪得曝光率,為自己謀得利益,無數雙眼睛死死地盯着警方的每個動作,因此熱度不斷地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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